《打铁匠的俏夫郎》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节 《打铁匠的俏夫郎》作者:不乜 文案: 青木儿自小在粗劣的胭脂香粉中长大,耳濡目染的全是摇臀盘柱、翘指嗔笑的花样儿。 他会的,也是这些。 十五岁那年,院里的美夫郎塞给他一个包袱,让他逃,他懵懵懂懂地往前跑,一路东躲西藏,却无法摆脱院里的打手,绝望之际,他遇到了一支娶亲的队伍。 他以为得救了,没想到那媒婆生拉硬扯把他弄上了轿子。 “新夫郎跑了,就拿你来顶替吧!” 躺在轿子里青木儿万念俱灰,他辜负了美夫郎的期待,他从深渊逃出,又被丢进另一处深渊,日子始终不好过。 轿帘被一名冷硬凶悍的汉子掀起时,他想,他会被一拳打死的。 为了活命,他收好小翘指,摆正小翘臀,学着别人走外八,听说隔壁夫郎猛如虎,他照葫芦画瓢,动不动叉腰瞪眼。 他以为自己学得好,哪曾想就算他叉腰怒骂,也是一副妖妖娆娆的模样。 小倌夫郎的名头不知从哪里传出,被他顶替的夫郎也回来了,他看着打铁相公冷硬的黑脸和邦邦硬的拳头想,他会死的。 不止他这么想,一旁看热闹的人都做好了小倌夫郎被打死的准备。 然而,被揍的却是传谣的人和那个千里逃回的夫郎。 只见向来面无表情的打铁匠抱着他的新婚夫郎,细细地哄:“好夫郎,别哭了,咱们回家吃饭,今儿个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打铁夫夫的日子过得美满,就是少了娃娃的欢声笑语,旁的人都说青木儿从腌臜的地方出来,谁知还能不能生娃? 只有青木儿知道,他被喂过药,这辈子难有子嗣。 为了不让赵家断子绝孙,他找了媒婆,说要给打铁匠纳个妾。 他以为打铁匠会高兴,谁知打铁匠冷着脸把床帘拉下,拉着他日日操练,白天打铁,晚上打桩。 如此这般三年,他终于怀了第一个娃。 只要打得够深、够准、够用力,那狗屁药就起不了作用。 内容标签: 生子 种田文 爽文 经营 日常 主角:青木儿 赵炎 一句话简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立意:收获满满 第1章 逃亡 青木儿摔下陡峭土坡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死。 约是上天怜爱,叫他捡回了条命,他摔在杂草里,不敢有半分迟疑,撑起四肢往前爬,然而五日来的心惊逃亡,身体疲软发虚,让他一下摔了回去。 他跌在地上滚了两圈,挣扎了一番还是没能爬起。 打手就在身后追着,若他不逃,就定会被抓回梅花院,丢去暗房窑子里,日夜接客,直到身体溃烂暴毙身亡。 他自懂事起,就在梅花院,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死在床上,死在井里,死在暗房里,都有。他以为这些也会是他的结局,却不想,院里的美夫郎给他谋了一条生路。 美夫郎穿着其最爱的青色长袍,当街从高楼一跃而下,换了他出逃的机会。 青木儿不甘心,他明明逃出来了,却怎么都摆脱不了那两个追他的打手。 与其被抓回去,还不如方才就摔死,一了百了。 他趴在地上,抓过胸前的包袱,却发现包袱空空如也,兴许是刚刚摔下来的时候,包袱散了,东西都没了。 那是美夫郎死前给他的包袱,就这么没了。 他愣愣地看着空包袱,猛地埋下头,压着嗓子哭叫了几声,一只手在草地上狠狠地锤了好几下,直到手被捶出血,才醒过神。他粗鲁地擦了擦双眼,等身体的疼痛缓过劲,双手一撑,想从地上爬起,这时,远处小路传来脚步声。 青木儿心一慌,手臂发软,竟是又跌了回去。 小路那边的人已然走来,他绝望地躺在野草丛里,望着天边朝阳,朝阳的光不够热烈,照不亮他那双没了希望的眼眸。 青木儿伸手拔了一把野草往嘴里塞,他宁可噎死或者野草下肚毒死,他都不能再回梅花院。 他不能辜负美夫郎的期待,如果只有死路一条,那他必须死在外边。 青木儿双眼无神地往嘴里塞草,一嘴的草嚼也不嚼,硬生生往里咽,野草割喉咙,让他止不住干呕,但他不愿吐,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他的脸色越来越红,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塞草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几乎是连草带泥地往里塞,直到,有一声音响起。 “哎!人在这儿!找到了找到了!”是个妇人的声音:“快快快!” 紧接着是更多人的脚步声。 青木儿愣愣地停下,手肘撑起半边身子看过去,来人有三个,一个身着深红色衣裳、头戴簪花的妇人,摇着红手绢就冲他跑来。 在妇人身后,有两个汉子抬着花轿跟着。 那妇人焦急的脸色在看到青木儿那一刻突然变了,她猛地停下,连带着身后的抬花轿的汉子都停下了脚步。 “你……你是谁啊?”那妇人犹豫着走向青木儿。 青木儿含着一嘴的草,空白呆滞的脸变得激动,原本紫红的脸淡了颜色。他挖出嘴里的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话还没说,仰天呛咳了好几声,眼泪就率先冲了出来:“求求你们,救救我,后面有人追我……” 他心知小倌不受人待见,怕妇人不愿救他,便扯了个谎:“……是人伢子,人伢子想抓我去卖。” 妇人看他衣衫褴褛,一脸脏污,露出来的皮肤却是光滑白皙,显然是没有做过农活儿的人,心里信了几分,“你是哪里来的?爹娘呢?” “我从上水县来,爹娘都没了。”这没有说谎,青木儿说得真情实意,叫那妇人又信了几分。 上水县离这里远得很,牛车去都得两日,面前的小哥儿蓬头垢面,一双小腿有很多刮痕,妇人当即全信了,只是他们现下着急寻人,实在没有闲心帮忙,一时有些犹豫。 此时,陡峭的土坡上传来打草的声音,并且越来越近,青木儿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哭着哀求:“求求你们,我不想被卖去青楼,求求你们了……” 妇人还在犹豫,她身后抬轿的汉子出了声:“张媒娘,叫他躲去那团草里,一会帮着说两句就是了,也不耽搁什么时间。” “是啊,清清白白的小哥儿被卖去青楼,哪还有活路?”另一个抬轿的汉子也帮着说话:“小哥儿,你到那边藏着,一会碰到了人伢子,我们帮你指个方向,等人走了,你再顺着前面这条路走,那边是吉山村,村里人多,他们不敢胡乱抓人。” 青木儿闻言,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用手臂胡乱擦了几下:“谢谢、谢谢你们,我——”他要爬起,踉跄了一下,被张媒娘挽住了手臂。 张媒娘扶着青木儿往野草丛走,余光瞟到他翘着小尾指擦脸,心下有些怪异,再看他走路扭腰摆臀的姿势,登时觉得别扭极了。 对他方才的话起了些许疑心。 她把人送到草丛里蹲着,见他低头撩发时,自带一股媚意,皱了皱眉:“你在这儿别出声。”说完还帮青木儿拨了拨草,等把人全部盖住才往回走,走了两步想起青木儿那扭捏的姿势,回头又看了一眼才走。 青木儿躲在草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没多久,打草的声音停了,紧接着,便是追了他五日的打手的声音:“几位,刚刚有没有瞧见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裳的小哥儿从这里过啊?” 这会儿,本该是帮青木儿打掩护,指条反路给那二人就行,谁知那妇人突然犹豫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顿时让追来的两个打手起了疑。 “三位要是看到的话,辛苦指个路。” “这……他……”妇人迟疑道:“你们、你们追他做什么?” 那打手没有回答妇人的话,而是问:“他往哪走了?” 青木儿蓦地屏住呼吸,抓着野草的手微微发抖,他生怕弄出大动静,连忙收回手,死命压在肚子上,他不知道那妇人为何犹豫了,要是她指出躲藏的位置,那他躲这儿就是等着被抓。 他想转头看看有没有能逃跑的路,又担心转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犹豫不决的他额间冒出许多虚汗,眼前开始发晕,本就疲软的双腿渐渐发虚。 “那边。”是抬轿的其中一个汉子,那汉子说:“刚刚看到一个小哥儿从那条路跑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 “好好,多谢几位。” 奔跑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青木儿猛地吐出一口气,虚浮的双腿似乎有了知觉,他从草里站起,麻意贯穿双腿没站稳,跌跪在地。 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和那三人道了谢。 “快走吧。”抬轿的汉子冲他挥了挥手,说完抬着花轿先走了。 只有那张媒娘狐疑地看了青木儿几眼,青木儿不敢和她对视,生怕被她瞧出撒了谎,他抱紧包袱布,低着头连忙往抬轿汉子说的方向走了。 那三人和打手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这条走向吉山村的路只有青木儿一人,他心知抬轿汉子的那句话骗不了多久,因此他撑着一口气,走得很快。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才能摆脱那两个人,他只知道要逃,死命地往前逃。 也许时间久了,那两个人找不到他就放弃了,那他就能找个地儿重新生活,即便是当乞丐讨食,只要不死,就还有希望。 他想到这,方才绝望的憋闷去了大半,满怀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疲惫的双脚变得轻盈。 就在他闷头往前赶路时,一条僻静的小路忽然窜出一个人,吓得青木儿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跑。 “哎哎!小哥儿!等等啊!”是方才的张媒娘,不知为何去而复返了。 青木儿没敢停,即便刚刚他们救了他,但张媒娘走前的眼神让他害怕,他怕张媒娘已经知道了他撒谎,他的谎言并不高明。 “快快!拦住他!”随着这一声叫喊,前面蹦出两个汉子,正是抬轿子的两个。 他们拦在前边,堵住了青木儿。 青木儿急忙停下,抱着包袱二话不说钻进一边的野草丛,他刚跑进去,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衣裳,他几下挣脱不开,被那人扯了出来。 他紧紧攥着野草,企图挣得一丝生机。 然而张媒娘干了几十年的农活,手上的力气比在青楼每天饿肚子的青木儿大得多,张媒娘拉着他的衣摆一甩,青木儿就重重地摔在了野草地里。 青木儿摔在地上疼得连连呻|吟,他眼前一阵发黑,双腿还在挣扎,一双手已经被人按住。 “放开我……求你们了,放开我……求求你们……”他说话时,嘴巴跑进来许多野草,割得他干裂的双唇阵阵发疼。 抬轿的汉子呸了一口,怒道:“一个肮脏的小倌还敢装清白骗人,真该让你被那两人抓了去。” “我没骗人,我是清白的。”青木儿被压得无法动弹,他那眼泪跟决堤似的往外流,抽噎着说:“我不是小倌,我不是……” “从那腌臜地儿出来的人,哪个敢说自己清白?你倒是脸都不要了!”张媒娘不欲多说,压着人朝其中一个抬轿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汉子搓了搓手,有些犹豫:“张媒娘,你真要这么干?” 张媒娘抬起头,对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很不满:“干什么?方才都说好了,你要翻脸不认?” “不是!”那汉子手不搓了,连忙辩解:“这小倌都不清白,你把他送给主家相公,平白污了那相公。” “小倌才好,反正也是被人骑了千万遍的,都不算个人。”张媒娘说:“他要不去,那你说怎么办!”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节 今天,是三河县何家村的小哥儿何清,同吉山村的汉子赵炎成亲的日子,路远,来回得三天,赵家出钱请了轿夫抬人,没成想昨儿个半夜叫那新夫郎给跑了。 他们寻了一早上都没寻到人,这趟人丢了,无论是赵家还是何家问起人哪去了,他们都担不起,正好途中遇到了这小哥儿。 他们原本没想打这小哥儿的主意,谁叫方才又遇上追他的打手,这才知道这小哥儿是从勾栏院里逃出来的清倌。 既是清倌,那就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们抓他去卖也没人敢当面骂他们不做人。 那汉子不说话了,默认了她的做法。 青木儿闻言,拼了命地挣扎,他力气不大,可拼上了命,倒让那张媒娘有些压不住。 张媒娘费劲儿摁着青木儿,冲一旁发愣的汉子喊道:“刚刚摘的红罂果呢?喂进去!快点!” 红罂果生吃有短暂令人浑身发麻的功效,喂一颗就能麻半刻钟,因此青木儿吃进去没多久,反抗的手脚渐渐没了力气,只能躺在地上任他们摆布。 张媒娘本想就地给他换衣裳,想了想,还是叫身后的汉子回去抬花轿,然后把人拖进野草深处,找了一洼泥水简单给青木儿清理了脸。 青木儿十五岁,正是脸嫩的时候,原先他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颜色,此时擦干净,一双妖媚桃花眼含泪瞧人,鼻根偏左点了颗小红痣,平白升起些涩意。 叫她这牵过许多红线的媒婆都不禁叹一句——新相公有福气。 可一想到青木儿的来处,又闭上了嘴,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都不是清白的好人家。 这么好的脸,白费了。 “小哥儿,你也不想回那腌臜地儿吧?正好嫁了人,以后和新相公和和美美岂不是更好?”张媒娘一边给他盘发,一边说。 “那新相公是个打铁匠,二十一了还没成亲,听闻是爱打人,没人愿意嫁,可你看你,在那种地方出来,打骂肯定少不了,都习惯了。” 青木儿斜靠在枯木桩旁,无法动弹,他不想听张媒娘说话,可张媒娘那张嘴,始终叭叭个不停。 “打人而已,哪个汉子不打人?打你了,你就忍忍,忍到以后生个娃就好了,这都是好日子呢!别人想求都求不来!” 清理好,换上红嫁衣,红罂果的药效正好过去,青木儿浑身发麻的感觉渐渐散去,但他先前的挣扎和连日来的心惊胆战,让他一下不能恢复力气,他被张媒娘半抱半扛着出来。 出到路边,那两个抬轿的汉子正好抬来轿子。 青木儿眼睁睁地看着那红红火火的花轿落在他跟前,花轿矮,四四方方的也不大,掀开了帘子,就能看到内里多么逼仄,像个小笼子,要把他永远地关进去。 花轿里还有一只大公鸡,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彷佛只要青木儿敢进花轿,就能把他叮开花。 在张媒娘拉青木儿入轿子的时候,他忽然挣扎起来,只可惜刚恢复的力气没多大,不多时就被张媒娘镇压,一把将他甩了进去。 “新夫郎跑了,就拿你来顶替吧!” 第2章 成亲 青木儿斜坐在花轿里,望着眼前的大公鸡,心下一片惶然。 从内心长出的悲戚让他想大声哀嚎,然而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喊不出。 他抬手抹了把眼泪,视线里闯入一道刺眼的红色,这件红嫁衣没有任何花纹,针脚乱七八糟,线头藏不住,留下长长的线绞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条红色毒蛇缠绕着他,叫他无法挣脱。 现如今,别说是过普通人的生活,就算是行乞,也是他不敢奢望的。 光是想到方才媒婆说赵家相公是个打铁匠,还爱打人,就让他胆寒不已。 他不敢想若是被赵家相公知道他是假夫郎,还是个从勾栏院里出来的清倌假夫郎,他会被怎样对待。 青木儿在花轿里,越想越心惊,而此时外头的媒婆还在喋喋不休。 张媒娘摆着手里的红绢说:“你替嫁的哥儿叫何清,是三河县何家村何莽的小儿子,他家穷,嫁个小哥儿就给了三件衣裳,衣裳在你脚边放着呢。” “你到时可不能说漏了嘴,别人喊你清哥儿,你得应,不然叫人识破了你的身份,我们可救不了你。” 张媒娘停了停,没听到花轿里有动静,但她知道轿子里的人在听,她敲了敲花轿木板,听到内里传来惊吓到的声音,笑了下。 “不过你也不用怕,虽说那相公好打人,可这相公离家八年,娶亲也不回来,一会儿啊,和你拜堂的,就是你手边那只大公鸡。” 青木儿听到这,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旁边的大公鸡,无意识中咽了几下口水,他好久没吃过正经饭了。 “你也别怨对我们,逃出来的小倌哪个能活?我们这还给你谋了条从良的好路子,说起来,你还得感激我们,是不是啊?” 张媒娘最后那句是冲着两个抬轿汉子说的,两个汉子高声附和,只有坐在轿子里的青木儿满目惶恐。 去往吉山村的山路不那么宽敞,像是在两座高山中间夹缝生存,此时正值九月,周遭绿意盎然,独有一乘小小的花轿摇摇晃晃,落在这片绿荫上。 绿荫往前蔓延,便是吉山村。 和别的大姓村落不同,吉山村是个杂姓大村,一开始建村的人是外地逃荒而来,初始建村就有许多姓氏,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外姓人,村头村中村尾,一共建了三个祠堂。 赵有德家便是落在村尾,往好了想,便是背靠青山,打柴捡野菜野果都方便,不甚好的,就是离河远,得走半刻钟才能到河边打水洗衣。 因此赵有德为了大儿子赵炎娶夫郎的宴席,天不亮就去河边堆火灶烧热水杀鸡杀鸭,还来回打了好几趟水,家里水缸不够大,擦擦洗洗的用水快。 挑水对于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的农家子来说不算重活,但来回走了这么多趟也着实够累。 赵有德的夫郎周竹见他往水缸倒水,连忙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巾,给他擦了擦额角,小声说:“打满这次水缸就成了,三桌席,用不着那么多水。” 赵有德老实点头,默默地拿过周竹手里的布巾搭在脖子上,他没说什么,拿起水桶再一次去打水。 周竹看着赵有德微驼的背影,想叹气,又憋住了,今天是大儿子娶夫郎的日子,可不能叹气,他用手背擦了擦下颌的汗,转身回了灶房。 村子里摆宴席,相熟的人家都会来帮忙,和赵有德家相熟的人家不少,不过来帮忙的人不多,灶房里只有两个夫郎在忙活。 正在炒菜的夫郎叫纪云,是隔壁老林家的长媳,做饭手艺不错,他见周竹回来的神情不是很好,正在翻菜的手停了一瞬,随后又利落地继续翻炒,嘴上劝到: “嗐,何家村那处,我听远方的亲戚说过,那边跟咱们这里的人啊,都差不多,过来的夫郎肯定也是好的。” 周竹闻言勉强扬起个笑,应道:“希望吧……” 那两个夫郎对视了一眼,知周竹心里难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照理说娶夫郎是件喜事,坏就坏在,这桩喜事不是赵有德家想要的,是赵有德他爹娘硬生生丢过来的。 说是赵有德的四弟按照其儿子赵玉才的意愿定了个夫郎,等十六岁就成亲,结果赵玉才十六岁中了童生,眼看就要中状元了,可不能娶个山旮旯的夫郎。 赵玉才想退亲,谁知何家不愿,还到处嚷嚷说他们赵家缺德,这边退不掉亲,赵玉才又不愿娶,这桩亲事,就被塞给了赵有德的儿子赵炎。 反正赵炎离家多年,又没娶亲,塞给他最合适。 赵有德和周竹都是鹌鹑性子,大儿子被塞了个别人不要的夫郎过来,两人气到极点也只敢上门去劝,被爹娘当脸骂也不敢大吱声,闹了几回不了了之。 不得已,攒了钱办宴席。 对于新夫郎,赵有德和周竹不认识,路远也不好打听,不过既然这事儿没法改,他们也不能怠慢了新夫郎,因此还特意花大钱,请了媒婆轿夫,买了大公鸡去接亲。 只希望接过来的夫郎,是个好的,不然这日子,也是难过。 “是啊,人还没来呢,往坏了想,就算是个泼辣的,你家赵炎还镇不住啊?”另一个剁肉的夫郎也跟着劝:“你家赵炎小那会,多皮实,就没有他不敢翻腾的地儿!” “你家赵炎,成亲也不回来?”纪云问:“这都八年了吧?这么多年,也不回家看看。” 说起这个,周竹连笑都维持不住,他这个当阿爹的,连儿子的婚事都没法做主,回来了,也没脸见他儿子。 周竹低着头洗菜,用肩膀擦了擦眼睛:“找人去信了,没消息呢……” 两个夫郎见状没继续聊,三两句岔开了话题。 赵有德回来的时候把他家两个小的也带了回来,除了大儿子赵炎,他们家还有对双胎,一个小哥儿叫赵湛儿一个小女娃赵玲儿,今年九岁。 他俩知道今天是哥哥成亲的日子,爹爹阿爹忙着宴席,他们怕给家里添乱,两个小娃娃手拉手主动去后山拾柴,这会两人一人背了一小担柴回来。 他俩把柴背进灶房,见到来帮忙的两位阿嬷,虽然有些胆怯,但也乖乖地问了好,两个夫郎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俩儿娃娃,直叹乖巧。 赵玲儿吸了吸鼻子,把灶房里的香味全部吸进肚子里,她长这么大,只有过年偶尔能吃这么香的菜,但现在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她不敢过去看大铁锅里的东西,怕口里的涎水流出。 她咽了几下,拉过弟弟的手去找阿爹。 “阿爹,哥夫郎什么时候到呀?”赵玲儿问得小声。 周竹手里湿,用手腕给俩儿娃娃摸了摸头,问他们:“想见哥夫郎呀?” “想啊。”赵玲儿摇了摇弟弟的手,凑到弟弟耳朵旁边小声问:“弟弟你想不想呀?” 赵湛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周竹用布巾擦干净手,从簸箕里拿了两个红枣,一人一个,“一会就到了。见了哥夫郎,要问人,知道吗?” “红枣!”自从红枣被摘回来放在院子里晒干,他们已经馋好几天了,这会一人一个,开心得不行。 赵玲儿捏着红枣放在鼻子边,使劲儿吸了一口,晃了晃脑袋,头上的两个羊角辫跟着来回晃:“知道啦!阿爹,哥哥呢?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周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敢让两个孩子发现,转头把红枣拨到小簸箕里:“哥哥可能过年回,都娶夫郎了,今年应该回来了。” “真的啊!”赵玲儿没注意周竹的脸色,满心欢喜,她用力摇了摇弟弟的手,又凑到弟弟耳边说:“弟弟,你说哥哥长什么样呀?” 赵湛儿呆呆地抬头,懵了一会才慢慢摇头,小声说:“不知道。” 赵玲儿托腮想了一会儿,颇为苦恼:“好吧,弟弟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别说两小的不知道,就连他这个当阿爹的,都不知他大儿子如今长什么模样,大儿子离家那时才十三岁,过了八年,如今是高了矮了胖了瘦了黑了白了,统统不知。 周竹印象里的大儿子,还是个整日在后山瞎跑犯浑,爬树掏鸟窝的黑泥娃娃。 “过年就能见到了。”周竹安慰两只小的:“来,和阿爹一起把新房的锁下了,一会新夫郎到了你俩就带新夫郎进去,乖一点,别闹人。” 两小只延续了他和赵有德的性子,平日里乖得不行,此时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新房原先就是赵炎小时候住的,不过他离家后,这间屋子就空了出来,双胎还小,平时跟他们睡一块,这间房偶尔用来堆杂物,前段时间特意收拾出来做婚房。 原先的床小,赵有德找了木匠买了张半旧的床,加几块新板子,做了一张半新大床,床上摆了红被,撒了红枣,加了红色的床帘。 原本的衣柜桌子倒是还能用,就是看着旧了,周竹来回擦洗了好多遍,看着干干净净。 也得亏赵炎每年都会寄钱回来,不然光赵有德扛大包那点钱,想给新房子加新床都够呛。 可单靠赵炎寄回来的钱,也是不太够,只因赵有德他娘趁着家里只有两个小的在家,堂而皇之上门偷拿了几次钱,刚攒下的家底就这么被偷了,周竹不甘心,上门讨要了几次,次次无功而返。 不过后来他学乖了,藏钱不往家里藏,专门在茅房附近里挖了个坑,攒了钱就往里埋,多年下来靠着赵炎寄回来的钱和赵有德扛大包也攒了点家底。 如今大儿子成亲,那点家底也用了七七八八。 不过他和赵有德还年轻,即便以后赵炎分出去,他们也还能做工给两只小的攒嫁妆,这么想,给大儿子的宴席就不能太寒碜,太寒碜会让新夫郎多想。 三桌席面不多,菜色不含糊,每桌安排了八个菜一个汤,荤菜六个,杀了三只鸡,肉是实打实的,也就加了点芹菜加个香,更别说还有特意割回来的三根猪大排。 素菜说是两个但都用猪油渣炒,闻起来喷香。 有两位夫郎帮手,很快就做好了,赵有德去隔壁接了桌椅碗筷,摆在小小的院子里,也是满满当当。 吉时不能耽误,家里收拾好之后,本该是儿子去村头接花轿,奈何赵炎不在,周竹决定家里交给纪云操持,全家人一块儿出动去村头等花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节 远远的,一顶小花轿晃晃荡荡地被抬过来。 刚进村头,鞭炮乍响,噼里啪啦地吓了青木儿一跳,他在花轿里透过粗制的红帘看到了外头看热闹的人,每个人像是被裹上了一层红色,影影绰绰。 他的心微微提起,一双手攥紧手中包袱布,翘起的尾指却在颤抖,他看着红帘外的人带着花轿从村头走到村尾,最后落在赵家小院。 刚落地,便听到外头在议论新夫郎好不好看,还说要跟大公鸡拜堂,得找根红绳绑住,不然飞了就不好了。 青木儿这时才有了替嫁的实感,他无措地坐在花轿里,看着手边也同样被吓傻的大公鸡,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要不然就让我替堂哥拜堂吧!反正这夫郎也是我不要的,跟大公鸡拜堂算怎么回事啊?” 青木儿不明其意,只觉得这人讲话带刺,听起来令人难受,他宁可和大公鸡拜堂,反正他也是假夫郎。 假夫郎配大公鸡,正合适。 谁料这人说完,有人高亢了一句:“赵有德!你儿子赵炎回来了!” 青木儿猛地抬头,呼吸停滞。 第3章 洞房 赵炎回来了。 那个会打人的汉子,回来了。 青木儿倒吸一口气,心脏怦怦响,他猛地起身想逃,脑袋撞到轿顶发出好大一声响,他被撞得头晕,一旁的大公鸡吓得想飞出花轿,被踩住了翅膀,没飞出去,在花轿里扑腾。 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只因来吃席的人都跑到小院外边去看多年未归的赵炎了。 方才人声鼎沸的小院,霎时间只剩一顶沉默的花轿放在中央。 这时,突然有一个小哥儿蹲在花轿前,隔着红帘歪着脑袋看他。 “哥夫郎,进新房。”小哥儿说。 青木儿愣了愣,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掀开红帘,他在轿子里蹲下,抱起那只挣扎的大公鸡,轻声问他:“你怎么不去看?” 小哥儿想了一会,蹲着走近了几步,软软地说:“阿爹说,让我和姐姐带哥夫郎进新房。” 青木儿不是真夫郎,对赵家有什么人压根不清楚,但从小哥儿的话里知道,这应该是赵炎的弟弟。 没想到,赵炎会有这么乖的弟弟。 “我不闹人。”小哥儿小声补了一句。 青木儿方才紧张得快要跳出口的心逐渐落回原处,他一个在勾栏院长大的清倌,哪里懂什么成亲的规矩,此时听那小哥儿如是说,心想肯定是赵家阿爹安排的,既如此,不如听小哥儿的。 他抱紧大公鸡,伸手抓住轿帘,顿了一下,一把掀开。 那个乖巧的、脑袋上两边扎着小团发髻的小哥儿就蹲在面前,呆呆地仰头看他。 青木儿抿着嘴冲他笑了笑,那孩子也冲他笑了笑,他微微矮身,朝花轿外刚伸出一只脚,外边便传来了声音。 “哎哟!先别哭了,儿子回来是好事,掉眼泪可不好,里头还有新夫郎等着呢,误了吉时就不好了,正好赵家相公回来,不如先拜堂把夫郎送入新房吧!”是张媒娘。 刚伸出的脚,倏地收了回去。 轿帘放了下去,回落的心又一次升起,青木儿坐在花轿里,惴惴不安。 那个蹲在花轿前的小哥儿被人抱走,随后,便是一个相当高大的汉子站在花轿前,那汉子腰间扎了一条红腰带,花轿矮,他往上看不到汉子的脸,但从汉子垂在裤边那只手来看。 只一拳,他就会死。 高大威猛的汉子带来十足的压迫感,死亡的恐惧盘旋在上方,青木儿慌乱地往后退,可花轿太小,退无可退之际,他忽然想起张媒娘路上说的,要盖红盖头。 青木儿破罐子破摔地想,盖上看不到,也许就不害怕了。 他手忙脚乱地刚盖上红盖头,花轿前的汉子就一把掀开了红轿帘,在所有人的调侃下,转身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青木儿这时才看清汉子的身量不仅高,背还阔,就是头发很乱,一半用红布扎起,一半散在肩,发尾凌乱翘起。 他看着面前宽阔的背,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要蹲在他面前,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 赵炎也不说话,就这么蹲着。 气氛一时僵住。 “新夫郎害羞不肯落轿呢!”张媒娘适时喊了一句,朝青木儿使了个眼色,然而青木儿没看到。 因为他听到了赵炎低沉的声音。 “上来。” 青木儿懵了好一会儿,小声问:“上、上哪?” 赵炎不明所以地往后瞧了一眼,他本是疑惑的目光,却因眉骨凸出,眼眸深邃,导致他那一眼很是凌厉。 轿子里的青木儿吓得差点掀开盖头逃跑。 赵炎虽看不到小夫郎的表情,但能看到他往后挪的架势,想必是看到他害怕了,他转回头没再多看,继续说:“背你进去。” “不、不用……”青木儿连忙拒绝,却被走过来的张媒娘打断了,张媒娘说:“汉子背夫郎,日子多美满。新夫郎别害羞啊!” 说完张媒娘扯了扯轿帘,抱走青木儿手里的大公鸡,低声说:“快!” 青木儿咬了下嘴唇,战战兢兢地爬上了赵炎的背,他不好意思搂赵炎的脖子,只好把手放在赵炎的肩膀上,即使隔着衣裳,他也能感受到赵炎身上传来的温度,热得他无措。 他挪了一下手,用掌根贴肩,然后撑起手臂,默默拉开了他们相贴的距离。 赵炎背起新夫郎第一个念头便是太轻了,别说背,让这小夫郎坐在手臂上他都能单手抱起。 青木儿隔着红盖头去瞧周遭看热闹的人,模模糊糊的,人其实不多,却让他觉得心慌。 拜了堂,那就真要给别人做夫郎了。 他敛下双眸,不再看。 随着一声“礼毕”,青木儿被送入了新房。 按照吉山村的风俗,新夫郎不用出来敬酒,只用在房里等着,等到外头酒席散场,吃席的人都走完了,他才能出来一块吃个饭。 不过新夫郎走了一天半的路,路途辛苦,这点子规矩可以不用守,等赵炎从新房出来,周竹捧着簸箕等在外头。 周竹小声和赵炎说:“你去敬酒吧,我给清哥儿送些吃的。” 赵炎垂眸看了一眼簸箕,簸箕上放着两盆菜一碗汤一碗饭,荤素都有,他“嗯”了一声,走去敬酒了。 周竹微仰头看着赵炎的背影,也不知道这小子多年不见,竟然长得这么高,长高不说,还比之前话少了,看着又冷又凶,也不知道和新夫郎能不能好好相处。 他叹了叹气,捧着簸箕进房。 青木儿坐在大红床上,这会没有大公鸡给他抱,只能抱着包袱布,他僵着背坐得笔直,即便房间里空无一人也不敢放松。 实在是赵炎给他的感觉太过凶悍,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是假夫郎。 此时门开了,紧绷的青木儿猛然坐起,他站在床边,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别紧张,阿爹给你送些吃的。”周竹把饭菜放到桌子上,温声说:“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累了,一会吃完,先睡一觉,外面没那么快结束。” 青木儿攥紧身前的衣服,愣愣地点了点头。 周竹偏耳听了一下外边的动静,随后快步走到青木儿面前,从袖子里掏了个小瓶子塞到青木儿手上,压低声音说:“要是觉着疼,就给赵炎,让他给你擦一擦。” 话了,周竹见青木儿懵懵懂懂的,又小声问:“出嫁前,你娘亲可曾教过你?” 瓶子里是什么,青木儿最明白不过,他可是闻着这些东西长大的,这种香味,只要他闻一次就能说出这里边的香味是什么。 “知、知道。” 因着这小瓶子,青木儿怔然许久,连周竹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直到饭菜香扑鼻才让他惊醒,他红着脸把小瓶子丢到枕头边上,含羞扭过身,不敢再看。 他掐着兰花指把红盖头掀开,本想一把拿下来,思及如若有人进来,怕是来不及盖上,最后只掀了一半,挂在脑后。 外头还在喝,听起来很热闹,一般爱喝酒的人也爱猜拳,声音高亢,若赵炎是个酒徒子,喝醉了,以赵炎好打人的习性他今夜怕是要挨打,但青木儿靠在窗边听了许久都不曾听到赵炎的声音。 这让他稍稍安心,他坐回桌前,看着簸箕里的菜,急促地咽了咽口水。 哪怕是在梅花院,他吃饭都没有吃过超过三块肉,摆在他面前的,确实整整两大盆肉,还有汤和米饭。 院里管事怕他们吃胖让客人不喜,饭食上的规矩很是严苛,米饭不能超过五口,肉菜不能超过三块,素菜倒是多一些,但也不能多过五筷子。 多了,就得三天不能再吃任何东西,还要挨掐,专挑软肉掐,这样不会让身体留疤。 一顿饭不用一刻钟,狼餐虎噬,连一滴汤汁都不曾留下。 吃得急,青木儿打了个长长的嗝,彷佛要把他这些日子吃过的树皮味都吐出来。 饱了之后很容易犯困,但他没敢睡,坐在桌边坐如针毡,直到太阳西斜,从窗□□进来的光变成橙黄色,外面的热闹逐渐归于平静。 青木儿一下醒了。 他回到床边坐下,刚把盖头放下,门就开了,是赵炎。 房间里不甚亮堂,隔着红盖头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裹着红边的黑影,脚步声却是很清晰。 他提着心听赵炎一步一步像是踩着他的心脏走过来,每一步都让他的心跳重重地“咚”一声。 高大的汉子来到跟前,盖头下,他只看到汉子那双有些破烂的布鞋,再往上就看不见了,但他能闻到汉子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酒味。 盖头被一把掀开,他猛地闭上眼睛。 房间一片寂静。 青木儿许久没听到声音,便偷偷睁开一条眼缝,触及赵炎那双颇有攻击性的眸子,又迅速闭上了。 他在等赵炎说话,可赵炎一直不出声,没办法,他踌躇了一会,鼓足勇气,慢慢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赵炎在发愣。 冷硬的汉子看着他,在发愣。 青木儿心下一紧,捻起指用手背碰了碰侧脸,生怕脸上有什么不对,但他没摸到,眼皮一撩,看向赵炎。 赵炎猝然别开眼,声音微沉:“先洗澡吧,热水兑好了。” 说完便转身出去了,出房的背影有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青木儿不知赵炎怎的走这么快,他兀自苦恼了一会,从真夫郎的嫁妆里拿了身衣裳去洗澡了。 洗好澡时天已然全黑,赵家其他人收拾好东西早早回了房,只有赵炎拿着蜡烛等在房门口。 青木儿低下头,扭着腰回房。 回红床上的青木儿坐了一会,赵炎也进来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节 青木儿很忐忑,他再怎么不懂成亲的事,也知道洞房花烛夜,不过他对这件事倒是没有那么害怕,因为他见多了。 院里没有吃白饭的人,美夫郎带着他学,自然是要亲眼看的,院里每间房都有暗扣,轻轻打开,便什么都能瞧见。 有时,他能对上美夫郎的媚眼。 只见美夫郎眼皮轻轻一撩,那位官人不知美夫郎眼神所落之处,却被其惊艳到失神,继而身下越发勇猛。 是欢愉到极致的。 院里的其他夫郎也这样说,他们说的时候常常是一副欲登极乐的模样,彷佛这是世间最美妙快活的事。 每每说得青木儿好奇心泛起之时,都会被美夫郎翻着白眼拍脑门。 “傻孩子,挣些皮肉钱,哪来的什么快活?别听他们瞎说,都是在院里讨生活的人,就算不快活,他们也装得快活,不然这日子可过不下去。” 欢愉和受罪在院里是常态,青木儿眼睛看得多,心里却是一知半解。 美夫郎还说过,欢愉与否且看自己的手段,再看那人的行事还有,那人的……后面的话,青木儿羞得不敢听。 目光却偷偷往下打量,这一看,使他暗暗吸了口凉气。 鼓囊囊的,吓人得很。 这会倒是真害怕了。 他缩起肩,脚尖顶着大红床,屁股往后挪了几寸,彷佛这样就不用直视那骇人之物。他努力回想美夫郎教过他的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 而赵炎,已经走过来了。 新婚洞房,这事儿,没有几个男人能忍住,他是人家新娶的夫郎,甭管真假,这事儿就得他来。 看来今夜得受罪。 美夫郎曾说过,不想吃苦头,就得主动,官人们都喜欢主动的,心情好了,就少了折磨人的手段。 既如此,不如主动些,兴许能少受点罪。 青木儿狠下心做了决定,倒也不扭捏,他攥了一下大红被子,正要跪起,就见赵炎已来到床边。 赵炎长得高,□□到了跟前,视线往下一点就能瞧见,距离一近,显得更大了。 刚燃起的一点决心立即被浇灭。 青木儿一屁股坐了回去,他愣愣地盯着那处,直盯得赵炎侧了个身。 他一怔,抬起头傻不愣登地看着赵炎。 赵炎拧着眉,下颌绷成直线,一脸凶相,他不看青木儿,眼神不知道盯着哪里,用手挡了一下衣摆,也很不自然:“我拿东西。” 青木儿晃了晃神,忽然想起赵家阿爹方才趁外头吃席时,偷偷给了他一瓶香膏,有了香膏,就怎么都不怕了。 是了,他虽是没有实践过,看得多了,总有会的,况且,还有香膏。 青木儿稍稍松口气,赵炎要拿香膏,他哪有不应? 他翘着小尾指扶了一下耳旁的乱发,又羞又怕地看了赵炎一眼,低低地应:“嗯……” 灯火昏暗,这一眼,赵炎没瞧见,他余光偷瞟到小夫郎吓得小尾指都翘起来了,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长得凶,没人敢正面看他,更何况是这么娇弱的小夫郎。 因此他只垂下眼,盯着眼前的大红床,没看小夫郎,他怕看一眼,这小夫郎得吓哭。 青木儿是有些害怕,但他对这事儿不抗拒,他记得美夫郎的教诲,要主动。他犹豫片刻,捻起花指放到领口,想要解开扣子,谁知赵炎忽然弯下腰,双手撑在床沿上,弓起背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豹。 青木儿手一抖,扣子解开了。 不等他继续解下一个,赵炎突然掀开红色床铺,床上撒的红枣子咕噜咕噜滚到青木儿膝前,他呆愣地看着赵炎一把将床板掀了起来,一块、两块、三块,交叠在一起,然后单手提起了那三块大床板。 青木儿懵了一瞬,旋即惊得往后挪了好远,直至背抵着墙了也一个劲儿往后退。 他在院里这么多年,没见过有官人在床事之前拆床板的,这事儿到哪都惊奇,他担心赵炎有见不得人的癖好,到时就不是吃苦头而是拆骨头了。 若是这样,还不如被一拳打死,也好过受折磨。 木床掀起时带了不少灰,赵炎直起腰用手挥开灰尘,见床上那位小夫郎真的被吓哭了,他眉头一皱,沉声解释道:“柴房没有木板和草席,长椅太短,我用木板拼张长点的床睡,你还有六块,够睡。” 说完不再看小夫郎,径直提着床板走到房子另一侧,搬了三张长椅摆开,然后铺上床板,最后从木柜里找了床铺被子丢到窄床上。 他做完这些,打算去吹灭烛火,却看到小夫郎缩在床角泪眼婆娑,好不可怜。 “六块不够?”赵炎着实疑惑,小夫郎看着挺小一只,怎的六块床板还不够睡?难不成是睡姿不好? 也是,瞧他那双没干过农活儿的手,在家中定是受宠的,虽然不知何家为何宁可换亲也不愿退亲,却也知道小哥儿一朝落魄肯定不能适应。 “再还你一块,我一块是不够睡的。”赵炎说。 青木儿见赵炎真的要回身去搬床板,慌忙摆头泣声道:“不、不用……我够的,够的……” 赵炎见他不似勉强,“嗯”了一声,侧头吹灭了烛火。 青木儿一颗心惊魂未定,黑暗中听到赵炎躺到床板上的吱呀声,就知赵炎是真的没打算入洞房,当即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靠着墙坐了一会,房内十分寂静,松下来的心只觉惶然,直至房外传来几声唧蛉子夜鸣,方才惊醒,他抓起床上的枣子,囫囵吞枣般吃完,又小心翼翼地将堆叠的床铺和被子全盖在自己身上,然后缩在床里躺下了。 第4章 进山 天蒙蒙亮,关在鸡笼里的大公鸡就叫了,一声比一声嘹亮,喊醒了赵家小院。 青木儿一下被惊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压腿,他迷蒙地在床上劈了个叉,仰头却发现床帐不对,低头再一看床上的大红被,终于想起他早已不在梅花院,不用每日练习压腿下腰后踢腿来保持身体的软度了。 腰要软,臀要翘,眉眼含情,笑声魅惑,这都是清倌必备的。 梅花院不像那些高贵的勾栏院,里边的姑娘清倌都得要求才艺双绝,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且卖艺不卖身,梅花院就是个专注皮肉生意的窑子,与其学那些虚的,不如学怎么用身体手段留下官人。 青木儿也要学这些花样儿,但他有美夫郎照看,十五岁以前不用接客,到了十五岁,即便是美夫郎也无法改变院里的规矩。 梅花院从不养闲人。 他愣了一会儿,抬起头发现赵炎黑着一张脸坐在简陋的拼床上,正皱眉怒视着他,他唰地收回两条腿,惶恐不安地看向赵炎。 赵炎坐着缓了一会儿神,方才完全清醒,眉头一松,见到床上小夫郎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刚松开的眉头又是一紧。 他转开脸,利落地下床把被铺收拾进木柜里,还剩三块床板得装回去。 于是他看了一眼青木儿,说:“我放床板,你再睡。” 青木儿连忙跪起,拉开卷成条的半边床铺,柔声说:“我不睡了,您铺吧。” 说完脸色一白,轻柔含情,这是对待官人的语气。 赵炎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弯腰把床板叠在一起,单手拎了过去。 床板拼好,床铺盖上,又是原本那张半新的婚床。 青木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把被铺整理好,手指翻飞地编了一条辫子,辫子一卷绕着发髻盘了两圈,最后用布条一扎,镜子都不用照,就知道这发髻盘得绝对漂漂亮亮。 反观赵炎后脑勺上,胡乱扎的发髻,还有许多凌乱的头发落在肩头,若是头发柔顺倒还好,偏生他的发尾带了点卷翘,瞧着乱糟糟的。 但赵炎不在意,只要不耽误干活,头发什么样都没所谓。 两人从房里出来时,周竹正蹲在院子里洗脸,见了两人,周竹快速洗完把 水一倒,拿着木盆对他们说:“起来了?” 赵炎点了点头,喊了句阿爹,转身去了茅房。 青木儿也跟着喊了一声,喊完看着周竹却不知要做些什么,只好按照以前照顾美夫郎的经验,拿过周竹手里的木盆,双手端着问:“阿爹,这个要放去哪?” 见青木儿端着盆无措的模样,周竹心下有些疑惑,昨日给他递瓶子的时候,碰到他的手,就觉得不对,农家子的小哥儿再怎么娇生惯养,手里也不可能没有茧子。 可他碰到的手,软嫩得很,丝毫不像做过农活的手。 周竹心有疑惑,面上倒是没有表露出来,他冲青木儿笑了笑,说:“放灶房里就行,灶房里有新折的杨柳枝和木盆,先洗把脸,一会吃早饭。” 青木儿忙不迭点头,拿着木盆扭身踩着猫步进了灶房。 他走路的方式,让身后的周竹止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后院大公鸡叫了一声,方才惊醒。 周竹想到镇上富人家的小哥儿也有这般走路的,心下觉着自己少见多怪,便没再多想,卷起袖子去后院菜地摘两把菜。 青木儿把不大的灶房看了一圈,把木盆放在角落的木架上,木架中间层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新的木盆,里边放了几根冒着桨的杨柳枝。 用杨柳枝刷了牙,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到木盆里,用手掌轻轻拨弄了几下,双手捧起一小滩水扑在脸上,随即用中指和无名指在脸上轻轻拍了拍。 有一种说不出的娇俏,彷佛被这样洗过,脸能干干净净。 赵炎站在他侧后方沉默地看了两眼,在青木儿发觉之前进了灶房拿木盆洗脸,出来的时候,青木儿正好洗完。 青木儿见赵炎拿木盆,知道他要清洗,便主动给他舀了水,别的农活他不会做,伺候人的活儿他很擅长。 他还是有点怕赵炎,舀完水就回灶房去了。 赵炎看着木盆里的水,顿了一会,手捧一大滩水往脸上一甩,最后粗鲁地搓了几下,结束的时候,他不知在想什么,合起手掌朝脸颊啪啪两下。 他对自己向来粗糙,拍脸的手劲不小,没一会脸就麻了,幸好他皮肤黑,拍红了也不明显。 他瘫着一张俊脸,沉默片刻,把水倒了。 昨天的宴席剩的东西不多,这种天气菜肉留不到第二天,索性让吃席的人都吃完,剩下的大部分是馍馍饽饽。 前阵子收完稻子,已经脱壳装好了,就差舂米,有活儿要做,早饭就不能省。 周竹蒸了八个大馍馍,又从竹篮里挑挑拣拣最后取了三个鸡蛋,加把韭菜一起炒,夹在馍馍里吃,香得很。 两只小的这会也从房里出来,周竹忙着做早饭抽不出手,青木儿正愁不知该做什么,主动揽了活儿。 赵玲儿和赵湛儿九岁,洗脸穿衣什么都会,烧火洗菜干起来也不含糊,就是他们身量不够,水缸太高太大,他们踮脚舀水容易撒,平时都是赵有德或者周竹帮着舀水。 这会儿是青木儿给他们舀。 俩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娃娃撅着屁股把脸塞进木盆里,散落的头发差点掉进木盆里,青木儿连忙一手抓一把,才没让他俩的头发湿掉。 大概是这样的动作让两只觉得有趣,赵玲儿捧着脸咔咔笑,就连赵湛儿都疑惑地抬起头看自己被抓起的头发。 赵玲儿眨巴眨巴大眼睛,说:“哥夫郎,你的发式真好看。” 赵湛儿跟着点点头:“好看。” 青木儿把布巾给他们擦脸,心想灶房前的活儿他不知怎么做,可编发他最是擅长,有了事做,心里也不用一直提着。 他转头看灶房里周竹还在忙,早饭一时没那么快做好,悄声问他们:“那我给你们梳头,好不好?” 赵玲儿睁大眼睛,满心欢喜。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节 青木儿从房里拿了一把梳子出来,俩儿娃娃已经搬来木墩乖乖坐在小院里等着,他们还给他也搬了一个小木凳。 因他俩长得相似,青木儿给他们也梳了相似的头发,小脑袋一边编了两股辫子,辫子绕着小发髻转了一圈,最后挽了个半圆挂在发髻上,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发髻的布条颜色不同,一个粉色一个浅绿色,飘在耳旁,随风起舞。 以前他们的头发都是周竹简单梳齐,平日里活儿多,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给两个娃娃梳漂亮发式,再说,周竹也没有这样的好手艺。 此时他们得了新发式,看着青木儿满眼崇拜。 赵玲儿在家里活泼些,从木墩上蹦起就要去找阿爹,赵湛儿慢了她好几步,跟在后头“姐姐姐姐”地小声喊。 赵玲儿听到弟弟的叫声,停下了脚步,回头拉起弟弟一块儿去找阿爹。 新发式得到了全家人的盛赞。 就连面无表情的赵炎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早饭摆上桌,赵有德提着木桶从后院进来,他去给菜地浇水,村河离他们家实在远,浇菜得来回跑好几趟,因此一起床脸没洗牙没清就先去打水浇菜,以免日头起来再浇,会烧根。 一家六口坐在堂屋吃饭。 赵有德寡言,赵炎话更少,周竹还算有话,赵湛儿一般不开口,青木儿本就因身份少说少错,一顿饭只有赵玲儿叽叽喳喳。 一会说要给村里的小伙伴看,一会说明天还要哥夫郎帮她梳头,听得人脸上都是笑意。 吃着饭,周竹想起昨天匆忙,关于赵炎的许多事都没问清楚,这会趁着大家都在,顺势问了。 “阿炎,你这次回来,还要再去永平县吗?” 赵炎说:“不去了,我在镇上找了新的,也是打铁。” 要不是为了等这份工,赵炎也不会错过他爹托人给他的口信,他现在的打铁技艺已经出师,不拘泥于在什么地方做工,这时候回家乡正合适。 他回得早,刚好错过了传口信的人,等那人回到镇上遇到他,已经是成亲当日。 没办法,他只好匆匆往回赶,没想到刚到家,就听到了堂弟说的那句话。 传口信的人只说让他回去成亲,没说别的,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隐情,一时只觉赵玉才从小到大爱推卸责任的德性都不曾改过。 对于这被迫换亲的小哥儿,既已成了亲,那就好好过,不过看小哥儿对着他十分害怕的模样,就知自己不入他眼,想必小哥儿对换亲之事相当抗拒。 想至此,赵炎面无表情的脸绷得更紧了。 青木儿捏着手里半块馍馍,原本吃到馍馍叫他心满意足,可听到赵炎说留在镇上,嘴里的馍馍瞬间就有些难以下咽了。 赵炎留在镇上,势必常回家,那他若想逃跑,就得摸清赵炎做工回家的时间。 想罢,他对着赵炎虽胆怯谨慎,但还是细声地问了一句:“何、何时去?” 赵炎内心讶异了一下,这小哥儿怕他,可小哥儿竟然愿意主动问他,难不成,他猜错了小哥儿心中所想? 他面上表情不变,声音沉稳:“三日后。” 三日,只需三日。 青木儿恍惚不定的心有了盼头,面上松快了许多,紧接着,又小声问道:“何时回?” 赵炎一听,不知怎的坐直了身体:“定的五日回一次。” 这下,青木儿当真是全然放下了心,赵炎不在,他只要寻个借口,比如上镇子给赵炎送东西,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 “到时……”青木儿陷入沉思,无意识地往嘴里塞了块馍馍,末了牙齿还咬了一下指尖,“到时,家里做了好吃的,我给你送、送些过去……” 其他人都顾着吃手里的东西,青木儿的动作只有坐在他旁边的赵炎看得清清楚楚。 赵炎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好。”赵炎说。 见儿子和夫郎相处融洽,周竹放下了心,又闻他儿子留在镇上做工,更是心情畅快,他儿子刚成亲,若是没几日就走,清哥儿无论是跟着去还是留在家里,都是件为难的事。 “镇上好,镇上好,离家近些。” 吃过早饭,赵有德去舂米,周竹则是在家里编竹篮子,竹篮子能换钱,五个小竹篮三个铜板,大竹篮则是一个铜板一个,编一个月能挣三十文到五十文左右,是个不错的进项。 赵炎觉得自己站在院子里像个门神,思及家里木柴在办宴席的时候用得没剩什么了,遂转身进柴房拿了把砍刀。 出来时看了一眼青木儿,本想问他一句去不去,但看青木儿脖子瑟缩了一下,还往后退了两步,便没有开口,打算自个儿去,被周竹叫停了。 周竹手上飞快地编着竹篮子:“阿炎,带清哥儿一块儿去,也好认认进山的路。” 赵炎没直接答应,他看向了青木儿,不知怎的内心忽然升起一丝紧张。 青木儿盯着他手里的柴刀,有些畏怯,但阿爹发话,他不敢不从,遂轻轻点了下头。 赵炎揪起的心徒然一松,手里的柴刀都变轻了,他进柴房拿了一顶斗笠,放到小夫郎面前,等小夫郎接过,率先走了出去。 青木儿拿着那顶斗笠懵了一会,讷讷地看向周竹,周竹笑着看他,说:“外头日头大,戴好了再去。” 他迟钝地“哎”了一声,低着头把斗笠戴上,匆匆出了门。 第5章 砍柴 吉山村背靠的山名唤吉青山,从赵家小院出来往右边拐去,沿着两亩良田中间的小路走去,不远便是了。 进山的路还算宽敞,走起来也平缓,随着山路往上,陡坡越是多,两旁的灌丛长势嚣张,哪里有空隙便往哪边长,最后山路只够一人走。 常进山的人会随身带着柴刀边走边砍,没一会,原本被遮盖的路渐渐显现出来。 赵炎走在前方,遇到斜坡,会让青木儿停下,他自己拿着砍刀钻到一旁的树丛里砍下一根粗树枝,削成几段,最后插在斜坡上, 他用脚踩了几下试试稳固,没有问题后才让青木儿踩上去。 青木儿经过五天的逃亡生涯,这般陡峭的山他也爬过,还摔过,实在没有赵炎想的那般娇气。 可他看着赵炎劈树枝时拱起的肩头,和袖子撩上去后,极为有力的臂膀,又不敢真的出声制止。 即便这柴刀不向着他,但先前媒婆说赵炎好打人的名声还深深刻在他心里,再看赵炎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个子,着实让人无法轻松。 近午时的日头很大,没走多久,青木儿的后背额头都冒了汗,出来时忘了多喝点水,这会没走多远,便觉得口干舌燥,喘出的气彷佛带着烟。 约莫是青木儿呼吸的声音有些重,赵炎停了下来。 赵炎往周围看了一圈,吉青山树木茂盛,杂草丛生,这会难找到歇的地方,平日村民砍柴常去的地儿还得再往上走一点,若换做他人,赵炎可能会闷声继续赶路,可他想到青木儿那双如淋过雨的笋尖一般鲜嫩的手,只得停下。 他用柴刀在一旁撇了块地方,又砍了几根树枝垫上,回头和青木儿说:“在这坐着等我。” 青木儿抬起头,斗笠挡住视线,只能看到赵炎的胸膛,赵炎胸口的领子因走路微微敞开,内里胸膛的肌肉硕大,斑驳的阳光下还能瞧见胸口的圆润弧线。 他莫名咽了下口水,干燥的喉头得了缓解,他还是不敢看赵炎,只敢借着斗笠的遮掩偷摸瞟一眼赵炎的领口:“你、你去哪?” “从那边过去有山泉水,我去接一点。” 赵炎用柴刀指的方向是另一条更为崎岖的山路,几乎与人平行,没爬过山的青木儿是万万上不去的。 可这荒山野岭的,留青木儿一个小哥儿在这儿也不合适,赵炎一时有些为难。 青木儿摘下斗笠,爬山使他脸颊泛红,他那双桃花眼只敢盯着地上的树枝,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可是一个人在山上住过一晚的,蛇啊野鸡啊野獾啊也都见过,虽说见时被吓得半死,但这会儿他确实不怕。 赵炎把柴刀留给了青木儿,一个人去接山泉水。 山间鸟鸣不断,微风徐徐,叶子碰撞出沙沙声,给原本闷热得不行的青木儿吹得舒爽。 这番林间飞鸟的场景美夫郎曾和他说过,美夫郎说,若没有被父母卖去青楼,也许他以后会和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家子成亲,每日忙活儿吃食,闲了就上山摘些野果,虽辛苦,却比如今夜夜笙歌要自由舒心。 逃亡时青木儿没有闲心去观察山林秀美,现在坐在这,抬头仰望片片绿叶,约莫能体会到美夫郎的憧憬为何。 想起美夫郎,又叫他原本的好心情染上些许惆怅。 美夫郎一心助他,希望他能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可他兜兜转转跑了一路,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假夫郎。 他想到这,眼眶蓦地泛酸,他用手掌按住眼睛,止住了要泛滥的泪水。 他不知道赵炎要去多久,若是回来瞧见他这副样子,实在没脸见人。 可赵炎已经瞧见了,他用芋头叶子打了一捧水回来,怕青木儿等得急,他脚步很快,刚回到陡坡前,就见小夫郎手掌手背轮换着擦眼泪。 他以为小夫郎遇见了蛇害怕,因此下坡时几乎是滑下来的,急匆匆地往青木儿那边赶。 青木儿听到身后动静,知道是赵炎回来了,浑身一僵,怂着肩继续擦,他不管不顾,力道重,擦得那张脸又红又脏。 “别动。”赵炎怕惊动蛇,过来时脚步放得很轻,声音也很轻:“蛇在哪?” “啊?”青木儿手一顿,愣愣地看过来:“……什么蛇?” 赵炎眉头一皱,往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蛇?那是看到了什么?” “没、没有……” 赵炎盯着青木儿发红的眼睛,直看得青木儿不敢抬头,青木儿不愿说,他也没强迫,把手里的芋头叶子递给他:“喝点水,歇够了再上去。” 青木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山泉水在芋头叶子里滑来滑去,像一颗颗俏皮的小珠子,晶莹剔透。 他抿了抿嘴,快速抬头瞟了赵炎一眼,低着头把叶子递回去,怯生生地说:“你先喝。” 赵炎垂眸看着青木儿微微凌乱的黑发,小小的夫郎怕他,却愿意给他喝第一口,赵炎眸光一暗,喉结滑 动了几下:“你喝吧,我刚喝过了。” 青木儿怕耽误时间,喝得很急,几乎是对着喉咙倒进去的,赵炎见状,沉声说:“不急,我也要歇。”说完到另一头找了根粗树坐着。 青木儿闻言放下芋头叶子,放慢了喝水的速度。 再一次上山的时候,赵炎走在前面,依旧是遇到陡坡就给青木儿砍树造路,直到路变得平缓。 村民常砍柴的地儿被铲出一块空地,方便拾柴捆柴,空地上有几个吉山村的人坐在木墩上歇息,他们见了上来的赵炎和青木儿有些意外。 张大顺是村头卖猪肉老张家的大儿子,少时和赵炎关系不错,赵炎成亲他还来帮忙了。 他这会见了赵炎,问了一句:“阿炎和弟夫郎也来砍柴?那头有好几棵大松树,可以去那边砍,就是路深了点。” “行。”赵炎颔首,转身和青木儿介绍:“这是大顺哥。” 青木儿跟着喊了人。 剩下那些和赵炎不甚熟,八年不回,很多面孔都生疏了,还是张大顺带着他们认了人。 砍柴还得往里再去点儿,那边没有路,基本是看到树就砍,虫蚁多,割人的草更多,他怕青木儿受不了,搬了个木墩给青木儿:“你在这里坐会儿。” 青木儿虽不懂砍柴要怎么砍,但坐着肯定砍不到,他上山是给赵炎帮忙的,这会儿才想起来,他连砍刀都没带,什么柴都砍不了。 别说帮忙,上山时赵炎给他砍木头铺路,还尽给赵炎添麻烦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节 他怕自己呆笨会让赵炎不高兴,急忙说:“我去捡柴吧,我可以捡柴。” 赵炎本想拒绝,见青木儿不知为何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急得快要哭了,便说:“那边有砍过的松树,你捡些地上的松枝,点火用得上。” 青木儿连连点头:“好,好。” 捡松枝的地方离歇息的平地不远,赵炎见他扭着小腰,踩着小碎步过去,这会才想到,他第一次认真看小夫郎走路的背影,走起路,一扭一扭的。 难不成是上山时,脚扭到了? 可也不像啊。 赵炎皱着眉想不通,转身往另一处去了。 张大顺来得早,这会儿已经砍完了柴,他和赵炎许久没聊,赵炎要去砍柴,也提起柴刀一块儿去了。 青木儿不敢偷懒,别的树他可能不认识,松树枝他是知道的,院里小倌不听话,用松枝抽手板,是常有的事。 他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几个妇人与夫郎在捡树枝了,青木儿记人能力好,只认一遍便能记得谁是谁。 青木儿朝她们轻轻颔首,单独找了另一处捡树枝,刚蹲下,便听到她们故意压低的谈话声。 这会说话的是村中陈二福的夫郎王冬子:“哎,你们听说了吗?村头老马家那个谁,死了!” 青木儿一听,捡松枝的手默默变轻。 “什么?”另一个妇人周兰:“死了?真的啊?” “骗你我有饭吃啊?”王冬子说:“前天就被打死了,哎哟,听说肚子都给打烂了。” “谁?谁死了?”陈菊问出了青木儿心中疑问。 “就村头老马家的大儿子,从外头带回来一人,说要娶了当媳妇儿,谁知道那女人啊,是从……”王冬子说到这,声音压低了许多:“腌臜地儿,你懂吗?就那种,啊,那个出来的!” 青木儿脸色瞬间发白,怀里的松树枝撒了满地,那几个妇人夫郎登时看了过来,满脸疑惑。 他猛地侧过身,挡住了他们投过来的探究的目光,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那几人身上。 “这怎么知道那女人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啊?”陈菊问。 “怎么知道的?光看就知道了,哎哟,走路的时候,那腰那屁股扭的,一身的狐狸骚味,还有那手,怎么弄来着?”王冬子手指折腾一番,弄出来个鸡爪子样儿,惹得另外两人哄笑。 周兰拍了一下王冬子那只怪手,大笑道:“你这杀猪的手还想跟人家的骚手比啊?笑死个人!” 青木儿一听,吓得嘴唇发抖,他无意识地捡了根松枝,却被松枝的逆刺戳到了手,他曲起尾指,又重重地压了下去。 “那怎么,还被打死了啊?”陈菊问。 “嗐,老马他大儿子,是卖了自家田才有钱去赎的人,老马气啊,总不能打死自家儿子吧?反正那女人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打死了也没人管,这不,老马拿着这么粗的棍子,”王冬子用双手怼出一个圆:“就在家里,活活打死了!” “打的时候,还给那女人嘴里塞了块白布,不然,不得叫得整村人都知道啊?” 青木儿蹲在地上,脑袋阵阵发昏,眼前的松枝都出现了重影,他听到这儿不敢再听,抱着松树枝想起身,腿一软,跪摔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陈菊离青木儿最近,想去扶一把,被青木儿躲开了,青木儿抱着松树枝跌坐在地,喃喃道:“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周兰见青木儿脸嫩,以为是听到打死人被吓到了,宽慰了他几句:“赵家夫郎,别害怕啊,听个乐儿就成。” “赵家夫郎年纪还小,胆儿不大,吓到也是正常。”陈菊说。 青木儿想要笑一笑,嘴角却怎么都提不起来。 周兰见状用手肘怼了王冬子两下,悄声说:“别说了,捡完走吧。” 王冬子说:“走走走。” 青木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忆起自己从未想过遮掩,一早上,见过他的人,可能都会猜出来。 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这两天见过的人都有谁,他的呼吸渐渐变快,脑子里像是裹上了一层雾,越想记清,越是记不清。 第6章 落水 赵炎砍柴回来,却不见小夫郎,他和张大顺打了声招呼便去捡松枝的地儿找,来了发现小夫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他出了意外,连忙加快脚步过去。 离着五步远时,小夫郎猛地转过身,见他第一眼,小夫郎眼里满是惧意,还坐着往后挪了好几步。 赵炎迟疑地停下了脚步,怕再吓着人,他没出声。 青木儿渐渐从恐慌中清醒,如果赵家人看出来了,那他绝不会还有上山砍柴的机会,怕是早早就被打死。 想至此,他总算恢复了神智,这会见赵炎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越发让他确定心中所想。 赵炎看青木儿发白脸色逐渐有了血色,就知他回过了神,他不知青木儿为何突然惊慌,想问却又怕引起他二次恐慌,第一次知道手足无措是什么滋味。 “是蛇。”青木儿不敢看赵炎,他用手压着胸口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喉头发紧:“方才,看到那边,有蛇。” 赵炎闻言往青木儿指的方向看了一圈,眼神徒然一变,他向青木儿抬起手又压下,青木儿虽不解,却也配合着不动弹。 赵炎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去,手里的柴刀攥得很紧,走到青木儿一步远时,突然扬起手中柴刀往一旁的松树枝打去。 青木儿余光瞟到一条似麻绳的东西从松树枝上掉下,然后被眼疾手快的赵炎一脚踩住,随后捏着头抓在手里。 竟然真的有蛇! 青木儿散去的恐慌又涌回来,他白着脸手脚并用地逃离抓着蛇的赵炎,直跑到空地处才缓过神。 这是一条菜花蛇,约莫七尺,很是肥壮,赵炎身上没有捕猎专用的布袋,只好解下外衣做成一个小兜子,把蛇往里一丢,用捆柴的藤蔓把兜子捆结实,菜花蛇在里边疯狂扭动,被赵炎拿着往地上狠狠一摔,不动了。 小夫郎怕蛇,赵炎特意用长棍挑着回去。 青木儿原本缓过了神,见赵炎回来,又隐隐有恐惧之色,赵炎站得远对他说:“莫怕,摔晕了。” 青木儿这才放下了心。 菜花蛇在山里很是常见,村里人抓到了有的会拿去镇上卖,能换二十几文,像赵炎手里这一条,长且肥,能换三十文往上。 不过赵炎不打算换钱,蛇肉不常吃,正好给家里换个嚼头。 赵炎砍了三捆柴,徒手搓了几根藤蔓捆住,青木儿捡的松枝也弄成了小捆一起背着,木柴顶上还有一根长棍戳着布袋。 这么多柴全是赵炎一人背,青木儿有心想帮忙,可他下坡都战战兢兢的,一脚踩不稳,还可能滚下山,赵炎自是不可能让他来背。 在青木儿又一次差点摔倒时,赵炎本想拉拉他,思及小夫郎对他的惧意,他想了想,削了一根木棍,一头给青木儿,一头自个拿着,对青木儿说:“摔了也不怕,拉着木棍,滚不下去。” 青木儿惶恐地拉着木棍,方才生怕滚下山的心慢慢落回原处,没曾想,身后那个让他害怕不已的男人,会让他在此时,充满安全感。 上山容易下山难,来到山脚下稻田小路,青木儿脚都软了,腿软,走路的姿势都变了,即便此时有人瞧见,也只会调侃一句:小夫郎娇气得哎! 菜花蛇让赵家小院高兴了好一阵,一听要留在家里吃,更是高兴。 周竹去后院菜地拔生姜,思及家里没有多少枸杞,又拿两个鸡蛋去隔壁家换了点枸杞回来,打算炖个蛇羹解解馋。 蛇肥美得很,除了蛇羹,还能剩一半焖炒,焖炒时撒点辣子,那滋味可是平日里少有的好。 赵炎杀蛇的时候,双胎还凑过去看了,他们原本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哥哥有些不敢靠近,此时见哥哥居然敢杀蛇,顿时觉得哥哥身躯伟岸,崇拜得不行。 赵玲儿还主动去拿了草木灰给赵炎,赵湛儿撅着屁股看得入迷。 只有青木儿坐得老远,一边看着周竹忙里忙外走路的背影,一边陷入沉思。 他兀自走神,直到身前笼罩了一团阴影方才回神。 他猛地站起身,挨着柴门抖着声问:“怎么了?” 赵炎见他害怕,稍微侧了侧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正脸,随后从胸口领子里掏出一瓶药粉,保持着最远的距离递给他:“手擦一下。” 青木儿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才发现上面有好几条细痕,刚刚洗手的时候有点刺痛,但他对疼痛不敏感,因此没在意。 这会伤痕渗了点血,很快就干了,压根不是多大的事。 赵炎往前又递了一寸,发楞中的青木儿以为他要过来,下意识地往后踩了一步。赵炎见状,下颌绷了一下,他把药瓶子放在地上,避着青木儿快速走开了。 院子里还有三捆柴,赵炎留了一捆放到灶房里,剩下两捆要放去柴房,可青木儿还站在柴房门口发愣,他便将柴火立在灶房门口,打算等青木儿走了再放进去。 谁知青木儿竟是向他走了过来,青木儿手里攥着药瓶子,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轻轻撩起,看了他一眼,怯生生地同他说:“谢谢。” 末了,似乎还要向他鞠躬。 “不用。” 赵炎出声打断了,经过八年沉闷的打铁生活,他的性子早就磨得沉稳了很多,可这会他竟是被青木儿这羞怯的姿态弄得手都不知怎么摆。 总觉得无论怎么摆,都会唐突了眼前的小夫郎。 青木儿不敢抬头看这个快高出他一个半头的汉子,道完了谢,抓着瓶子转身回房了。 他手上的伤是逃亡留下的,过了这么些天,早就不流血了,兴许是遇蛇那会不小心又弄出了血,伤口不大,压根用不着上药,从前在梅花院,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管事为了让他们长记性,头一天是断不能上药的。 彻夜的疼,疼到从心里长出害怕,才能深刻记住。 可他还是给那几道小伤口倒了一点点药粉,就一点,风都能吹没,神奇的是,药粉倒上去,隐隐刺痛瞬间消失。 他想到自己身上还有很多逃跑时留下的伤口,关上了门,偷摸着也擦了一些。 这药粉肯定很贵重,他不敢多用,又不敢当着面还给赵炎,只好偷偷摸摸放到房里的桌子上,赵炎晚上点蜡烛时,定能看到。 傍晚蛇肉上桌时,足足装了两大碗。 青木儿怕蛇,有些不敢吃,可味道闻起来太香,他又想试试,正犹豫时,一筷子最嫩的蛇腹肉已经落入碗中。 “别想这是什么肉。”旁边的汉子收回筷子,刮了一大口饭入嘴。 周竹没想到自家小子看着沉闷倒是个挺会疼夫郎的,心里想下午那会让他们一块进山砍柴是对的,以后要一块儿过日子,那不得多熟悉熟悉嘛。 “清哥儿没吃过吧?多吃些。”周竹说。 赵玲儿和赵湛儿不常吃肉,管它是什么肉呢,只要好吃,便是好肉,他俩在一旁吃得嘴边全是汤汁。 青木儿夹起那块肉,咽了一下口水,放进嘴里,微微辣的口感让他一下没能适应,歇嘴吸了一下,浓郁的汤汁入了口,香味全扑在舌尖上了。 饶是他这般胃口小的人,也吃了不少。 赵炎见他喜欢,自己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全给了小夫郎。 吃完了晚饭,天也黑了一半,家里人多,洗澡的时间长,用水也多,因此吃完了晚饭,赵有德和赵炎就提着桶去河边打水。 周竹起火烧水,让青木儿看火,他则是在灶房里给双胎洗澡。 农家子其实没那么多讲究,有的人家一年到头洗不了几次,但这会是夏天,白天干活儿出汗多,不洗个澡,晚上一身刺挠难睡觉。 晚上洗完澡,青木儿回房发现赵炎已经把床板铺好,正往木板上铺被子,桌上那瓶药粉已经不见了。 他不知赵炎为何不洞房也不同他一块睡,尽管他不知别人家夫夫如何相处,却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节 可他是假夫郎,三日后便要离开赵家,赵炎这样做,对他来说是好事。 既是好事,青木儿不愿深想。 因此他见赵炎铺床,便偏开头默默地上了床。 次日天一亮,吉山村河边便有许多妇人夫郎来洗衣裳,汉子则是走到偏上游的地方打水。 吉山村是有两口井的,一口在村头,一口在村中,不过这两口井都不是村里出钱打的,平日里要去井里打水,得给打井的那户人家提点东西或是交点铜板。 村尾的人家打水反正都要走一段,去河边还是去井边都差不多,这样还不如去河边打,不费东西不费钱。 赵有德去舂米,赵炎则是给家里水缸满上水。 周竹有心带青木儿去村里认认路认认人,早上去河边洗衣时便带上了青木儿和双胎。 河边人多,来了还不一定能洗,得等前头的人洗完了才有空位。 经常洗衣裳的几块地方都是大石头,石头常年用水冲刷,滑溜极了,蹲在上头洗衣服是个技术活儿,长年累月干这事儿的妇人或夫郎熟得很,单脚上去都能稳稳当当。 青木儿没这样洗过衣裳,院里洗衣裳都用大水盆,他虽服侍美夫郎,但他不是按照奴仆来培养的,水泡多了,手不好看,以后卖不出价钱亏本,管事们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倌去洗衣裳。 他拉着双胎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周竹踩石头,生怕一个不甚摔下河。 他这走得整个人歪歪扭扭的,别的妇人见了,少不得调侃一句:“周竹啊,这就是你家阿炎的夫郎吧?瞧着脸嫩,这手也不像干农活儿的啊。” 周竹回头看了青木儿一眼,扬声说:“是啊,唤作清哥儿。” 那妇人又说:“倒是好福气哦,让自家阿爹洗衣服,自个儿在一旁晒手背呢,别是连个衣裳都不会洗吧?” 这话说好听点是帮周竹训新夫郎,说难听点,便是给他们的关系划一道口子,若周竹是个爱计较的阿爹,这会肯定有想法,以后看青木儿肯定处处不顺眼。 但周竹偏偏是那种宁可自个儿多做些,也要家里和谐美好的人。 周竹转头和青木儿低声说:“别听他们说的,洗衣裳不是什么难事儿,拿这棍棒,放上两颗无患子拍拍打打就好了。”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心想以后若是只有他一人生活,烧火洗衣做饭这些都得学,遂接过周竹手里的棍子,学着周竹的动作拍打。 赵玲儿和赵湛儿出了外头就安安静静的,乖乖蹲在两人后头哪也不去,时不时给两人递上无患子。 洗衣裳正是村里妇人和夫郎聊八卦的时候,这会儿她们聊的都是老马家那个被打死的新媳妇儿,有些妇人和夫郎看不上妓子,觉得活该,语气里满是对老马的赞同。 有的人倒是觉得,即便是个妓女,那也是条人命,活活被打死了,可怜得很。 周竹在一旁听得眉头直皱,“那女人,也不跑?” “跑哪去?”另一旁的夫郎纪云摇摇头说:“那卖身契还在老马家拿着呢,就算跑出了三凤镇,没有户籍到哪都活不下去,出去做工没人敢要,难不成又回去干那档子勾当啊?” 这倒也是,周竹叹了一声:“好不容易出来了,宁可死也不要回去。” 宁可死也不要回去。 青木儿也是这般想的,他只管逃命,没想过户籍的事情,他有没有户籍这事儿他都不知道,还有卖身契,他不识字,卖身契他也不懂。 这会儿他才真正意识到,逃跑这件事,他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只会用身子勾引人的花样儿,出去做工怕是没人要他,可留在赵家,被发现怎么办? 除非……除非他改了习性,做了真夫郎。 既然真夫郎逃了,想必不会再回来,那他当一辈子的何清,又如何? 没人知道他是假的,媒婆和轿夫为了掩饰自己的罪孽,也不会过来拆穿他,那他,是不是就能活下去? 青木儿兀自纠结,手里的捣衣杵一下没拿稳,甩到了河里,他下意识要去抓,脚底一滑,跟着捣衣杵一头栽进了河里。 第7章 哄人 “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回家叫你哥哥来!”周竹拿着手里的捣衣杵往青木儿的方向伸,他不会水,下去也捞不着人,这会儿急得团团转:“清哥儿,抓棍子!” 水流湍急,青木儿栽下去后,呛了几口水,求生的意识让他快速扒住一旁的大石头,然而石头滑,一把没抓住,直接冲到了河中央。 岸上会水的妇人和夫郎连忙下水要去捞人,上游有个人已经跳入水中,借着急流游到了青木儿身边,迅速将人捞起。 正是恰巧在上游打水的赵炎。 赵炎揽着青木儿上岸,快速解了外衣把青木儿包裹住,跟抱小孩似的把人抱起往村中周大夫家赶。 赵炎跑得急,路上颠簸,青木儿呛出几口水,意识渐渐苏醒。 外衣把青木儿的脑袋盖住,他看不到抱着他的人是谁,直到他被放到木床上,外衣掀开,方才知如此着急的人是谁。 赵炎瞧见青木儿已醒,连忙问他:“如何?头可晕?”说着拉过一旁的周大夫,说:“周爷,您给瞧瞧?” 周大夫给青木儿把了脉,简单询问了几句,青木儿都一一作答了,“这会儿醒了没事了,呛了水,起来得及时,回去煮点姜汤喝,别受凉。” 青木儿抱着外衣木楞楞地点头,洗个衣裳都洗不好,这会儿就怕赵炎生气打他。 他不敢看赵炎,脸色白得吓人。 要不是周大夫说这是落水吓到了,赵炎都以为青木儿要厥过去。 又是抱小孩的方式把青木儿抱回家,青木儿躲在外衣里,想说他自己能走,这么抱着实在别扭,可他这会儿最是怕赵炎不高兴,因此话不敢说,只缩着脑袋不敢动弹。 回了自家房里,赵炎把他放到椅子上,走到一旁的木箱里,想给青木儿拿件衣裳,谁知打开木箱发现,内里一件衣裳都没有。 他以为是开错了箱,合上往旁边一看,那个箱子里是自己的衣裳,打开翻了翻,确实只有自己的衣裳,一件属于青木儿的衣裳都没有。 赵炎又起身去木柜里找,木柜里只有床铺。 赵炎转过身,脸色不是很好。 阴沉的脸色让青木儿浑身一抖,眼眶瞬间蓄满眼泪,吓得畏畏缩缩。 赵炎自知把小夫郎吓到,脸色稍缓,僵着身体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说:“我去给你拿衣裳。”说完快速出了门。 房间里没了其他人,青木儿揪紧的心依然不敢放松,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冷得直发颤,他用外衣死死盖着脑袋,彷佛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叩响,担惊受怕的青木儿被吓一跳,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门打开,他下意识钻进桌子底下想躲起来,不料与开门的赵炎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赵炎率先反应过来,他把门关了大半,只留一条缝隙伸手,他拿着衣裳,侧过身说:“我不进去,你换衣裳。” 打铁的手向来有力,有时打上一天,都不觉得累,但此时,只是举着几件轻薄的衣裳,却让他的手臂如提了千斤重物。 他没想到,小夫郎竟是如此怕他,怕到躲进了桌子底下。 花了三天时间打出失败的铁器,都没有此刻令他觉得挫败。 手上的衣裳被拿走,赵炎关了门。 周竹带着双胎匆匆从外面回来,见赵炎站在房门口阴着脸,明显的生人勿近,周竹急匆匆的脚步一顿,这要不是他自己生的儿子,看这脸色吓得他差点转头就想逃了。 周竹忙问道:“清哥儿呢?他没事吧?” “落水受凉。”赵炎正受挫,不想给人瞧出来,转身往灶房去:“我去煮姜汤。” “我来吧,你去看看清哥儿。”周竹先他一步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拿起一大块生姜切成片:“快去看看清哥儿,落水容易受惊吓,你去哄哄他。” 周竹见他不动弹,往房间方向看了一眼,悄声劝说:“清哥儿这孩子看着娇气得很,村里头没这样养娃的。” “我听人说,有些人家里有了小哥儿,特意从小关在房里不让干活,也不教他道理,就给口吃的,这样养出来的娃模样看着好看,镇上老爷也喜欢,卖出去,就能有个好价钱,保不准他爹娘就是这样待他的。” “这些事儿清哥儿自己应该也知道,他来了咱们家,时常主动帮我干活儿,可见他不是那种好偷懒的人,他落水也是不小心的,你可不能因为这个骂他。” 赵炎眉头一皱,“我不会骂他。” “那你去哄哄他。”周竹推了他一把,转身煮姜汤去了。 赵炎哪里会哄人,他那张脸黑着,不像哄人,像杀人。 他在房门口转了两圈,看到一旁瑟瑟发抖的双胎,招了招手。 赵玲儿犹豫了一会,努力和自己说,这是自家哥哥,不用怕,然后拉着赵湛儿的手一起走到哥哥面前:“哥哥。” “你们敲门进去看看哥夫郎。”赵炎对两个娃娃说:“哥夫郎受了惊,你们好好和他说说话。” 双胎乖乖地点头,然后手拉着手去敲门,在门开前,赵炎转头出了赵家小院。 赵玲儿先去探了个小脑袋进来,紧接着,赵湛儿的小脑袋在她下方也塞了进来,两娃娃脑袋夹着门往里瞧。 赵玲儿见到呆滞的哥夫郎,脆生生地说:“哥夫郎,哥哥让我们进来和你说说话。” 青木儿已经换下了湿衣裳,就是头发还湿着,发尾水珠一颗颗往下滴,他拧了把头发,让双胎进来了。 赵玲儿进来后,把门关上才拉着弟弟过来,仰着头看哥夫郎,说:“哥哥说哥夫郎受了惊,让我们和哥夫郎说说话,哥夫郎,你想说什么呀?” 青木儿一愣,小声问:“你哥哥说的?” “是啊!”赵玲儿鼓着一张脸说:“哥哥好生气好生气。” 听到赵炎果真生气了,青木儿本就发白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但是,”赵玲儿歪了歪脑袋,说:“但是哥哥又没有好生气好生气。” 青木儿听不懂了:“……那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赵玲儿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看向一旁的赵湛儿,问他:“弟弟,哥哥生气了吗?” 赵湛儿摇了摇头,老实说:“不生气。” “对!”赵玲儿说。 赵玲儿说得信誓旦旦,青木儿却是抱着十分的怀疑:“……当真?” “哥哥说要给哥夫郎煮姜汤,肯定不生气。”赵玲儿说。 一听赵炎要给他煮姜汤,青木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惶惶不安。 这时,门被叩响,周竹端着一碗浓浓的姜汤进来,见屋里只有双胎,赵炎不知所踪,皱了皱眉。 青木儿这才想起阿爹带他去洗衣裳,衣裳没洗好,还落了水,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干不好,看向周竹的眼神很是惊慌。 “阿爹,衣裳……” “衣裳一会再洗。”周竹知道他受惊,放轻了动作,他把姜汤放到青木儿手边,温声说:“趁热把姜汤喝了,喝出汗就不会受凉了。” 见青木儿愣愣地不敢动,周竹说:“第一次洗衣裳没洗好多正常,我第一次洗时,还把衣服给拍烂了,好好一件衣裳,破了个大洞呢。” “你看现在,阿爹不也洗得好好的?”周竹笑说:“别想那些,先把姜汤喝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节 青木儿看着那碗姜汤,不知怎的眼眶突然泛酸,明明他刚刚还浑身发冷,可看到这碗姜汤,惶恐不安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他绞着手不知所措,几度伸手想要握住碗,又怕颤抖的手会砸了这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是不是阿炎骂你了?”周竹拉着青木儿坐下,把姜汤往青木儿的手边推了推:“要是阿炎骂你,你告诉阿爹,阿爹去骂他。” “没有。”青木儿猛地摇头。 是了,赵炎没有骂他,甚至一句重话都没有。 赵炎抱着他去大夫家,还一路抱着回来,方才,还去后院给他拿干净的衣裳。 他陷在恐惧中,意识里忽略了这些,现在想起来,赵炎不仅没有责备他,还让双胎过来和他说说话,而且,这几日,他给赵炎添了诸多麻烦,赵炎都不曾对他动过手。 可见,赵炎并不像媒婆说的那样爱打人。 “快把姜汤喝了,一会到院里晒晒头发,日头起来了,一会就干了。”周竹说。 青木儿小声应了,捧起姜汤几口喝完,他捧着空碗要去洗,被周竹拿了过去,周竹说:“我来,你去院里晒头发,别着凉。” 青木儿坐在小院的桂花树旁,抱着膝头晒头发,周竹带着双胎去河边把剩下的衣裳洗干净,赵有德一大早去舂米,赵炎不知去了哪,院里只有他一人。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后山传来几声鸟鸣,声音遥远而空灵。 桂花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小院,鼻息间俱是甜味。 他的喉间还残留着生姜辛辣的滋味,这让他生出些许留恋,低头看到捻起的兰花掌,又让他恍惚。 头发快干时,周竹扛着木盆回来,青木儿连忙起身去帮忙。 院子里有拉好的麻绳,只要把洗好的衣裳挂上去就成,这活儿青木儿能干,周竹就交给了他。 家里人多,换下来的衣裳不少,一根麻绳不够,还得再拉一根,只是拉麻绳得打木桩,这活儿光是周竹和青木儿干不了,周竹想了想,回柴房搬了两根长木头出来。 青木儿见状也去搬了差不多长度的,他力气小,只能拖着出来。 “这边三根木头,那边再来三根,绑结实就能撑起来,一会中间再加一根长竹子就成了。” 周竹有心教青木儿,青木儿也愿意认真学。 不分心的话,青木儿学得很快。 两人合力将木头绑好撑起,立在地上稳稳当当。 只是家里没有长竹子,得去吉青山现砍,周竹得准备午饭,不得空,衣服不及时晾,堆在木盆里,太阳晒一晒,准得臭。 “玲儿和湛儿在进山口那边找无患子,你让他们带你去大顺家找阿炎,让他进山砍几根长竹子回来。”周竹试了试木头的稳固,拍了拍手:“阿炎去大顺家借牛车到镇上去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青木儿不知赵炎到镇上要做什么,但赵炎想做什么都不是他能置喙的,因此没敢多问。 “带上砍刀。”周竹叮嘱。 青木儿点了点头,去柴房拿砍刀,双手提着去后山找双胎去了。 第8章 孟浪 去吉青山要经过两亩田,田里有人在干活儿,见了青木儿走过,纷纷直起身看过来,青木儿骤然停下,这么多道目光定在他身上,让他一瞬间脚都不会迈了。 幸好,这些人只是看了一眼,抬起手臂擦擦额头又继续弯下腰干活了。 青木儿抬脚走了两步,想起砍柴时和今早洗衣时听到的话,又停了下来。 他偷偷往旁边看了两眼,那些人忙着稻田里的活儿,没空看他走路,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再一次迈脚,脚尖故意敞开,膝盖不再往内,而是僵硬地往外打开,他不习惯这样走路,得膝盖微微弯着才能平衡。 这样走路慢,姿势也许不好看,但没人会怀疑他。 他放心地往进山口去。 一旁干活儿的人余光瞟到赵家小夫郎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再走,那两条细瘦的腿脚就像稻田里青蛙的后腿,怎么看怎么怪异。 “赵家夫郎,腿脚没事吧?”和赵家相熟的人高声问了一句。 青木儿霎时合并双腿,抱着砍刀连连摇头。 “有事儿喊一声啊。”那人说完,等青木儿点了头才继续干活。 青木儿松口气,照着之前的姿势,慢腾腾地挪到了进山口前,这里没人,他放下心,恢复了从前走路的姿势。 赵玲儿和赵湛儿在进山口不远处,他俩一人拿着一根长棍子在敲打树叶。 长得矮的无患子早早被人摘完了,剩下些都是在顶上的,得爬上去摘,他俩爬不上去,只能用棍子把无患子打下来。 这会儿两人脚边已经攒了不少,够用好久了。 赵玲儿想把最高那几颗敲下来,试了好几回都不行,她放下棍子,用手袖擦了擦脸,瞟到来人,抱着棍子就跑过去。 “哥夫郎,你要进山砍柴嘛?” 青木儿摇了摇头:“你哥哥在大顺哥那边,我不识路,想让你们带我去。”说着把赵玲儿脸上的树叶残渣拿掉。 小姑娘红彤彤的脸上全是汗,残渣黏着弄不掉,摘了好一会儿才弄干净,这边弄干净一个小孩,那边还有一个小哥儿要摘。 赵湛儿脸上更多,脑袋上还挂着不少树叶,清理干净费了不少功夫。 打下来的无患子没有东西装,青木儿本想回家拿个簸箕过来,赵玲儿和赵湛儿已经熟练地跑到另一头,踮脚拽了张芭蕉叶下来。 芭蕉叶不好折断,青木儿带了砍刀,用力一刀,芭蕉叶顺势掉下。 青木儿把芭蕉叶铺到地上,三人把地上的无患子全部捡到叶子里,青木儿原本以为芭蕉叶就是当个托盘捧着回去,谁知赵玲儿和赵湛儿这边折几下,那边包一下,一个挺大的芭蕉叶包就出来了。 随手从一旁扯根细藤一捆,还能拎着回去。 青木儿不由得感叹,若是只有他一人生活,这日子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 去张大顺家是往村头走,路过自家小院时,青木儿把芭蕉叶包挂到小院栅栏上,冲灶房里的周竹喊了一声,等周竹回应后他转身和双胎一块儿去张大顺家。 这会正值午时,家家户户都在忙活儿午饭,再加上日头大,出来闲逛的人少,但是青木儿不敢放松,他记着之前听到的事,这会儿路上见到人,一直在偷偷观察别人都是怎么走路的。 大部分人脚步匆匆,走得飞快,连个眼神都没有。 青木儿努力习惯新的走路方式,可他常年的习性难改,一时走得十分别扭,让一旁的双胎时不时侧目,欲言又止。 在路过村中一户人家门前时,双胎不知怎么突然拉着青木儿的手小跑起来,青木儿来不及问,跟着他们小跑的了一段才停下。 还好吉山村村头到村尾一路都有树,不然这么晒的情况下跑这么远,着实难受。 不等青木儿问,赵玲儿已经悄悄和他说:“那边是爷奶家,爷奶好凶,不喜欢爷奶,也不喜欢胖堂哥,他欺负弟弟。” 赵湛儿重重点头,跟着说:“欺负我。” 青木儿才来几天,不认识双胎口中的爷奶,只听他们说不喜欢,语气中夹带着一丝害怕,让青木儿对那户人家留下一个很凶悍的印象。 兴许比赵炎还要凶悍。 毕竟赵玲儿和赵湛儿不惧怕他们的哥哥。 来到张大顺家时,恰好遇到赵炎从里边出来。 赵炎背着一个巨大的箩筐,手里还拿着一条长长的物件,用麻布包着看不出是甚么。 赵炎还记得小夫郎惧怕他的事,因此见了人没走太近,远远的就停下问他怎么过来了。 赵玲儿仰头说:“阿爹说让哥哥去砍竹子晾衣裳!” 赵炎听完看向青木儿,那眼神似乎在问“这小妮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青木儿被这道目光盯着,顿时有些紧张,他翘起小尾指挽了一下耳边落发,垂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以赵炎的高度,只能瞧见小夫郎姣好的后颈,一时只觉日光晃眼,这后颈怎的如此之白。 赵炎怕小夫郎不自在,没敢多瞧,矮身顺走小夫郎手里的砍刀,说:“走吧。” 四人原路返回,这会儿村中土路上只有他们。 赵炎看着青木儿走在他前面,微翘的臀左右摇摆,衣摆轻荡,交叉的步伐宛如一只妖娆的小橘猫。 瞧着,瞧着,倒是有几分顽皮。 虽说这是他夫郎,可也没有青天白日盯着人屁股瞧的事儿,这实在不妥。 他想罢,目光却怎么都挪不开,脑海中甚至晃过方才白得发光的后颈。 过于孟浪了。 赵炎收回目光,转头去看一旁的紫色小野花,野花弯着腰,随着风轻轻摇晃,晃荡的姿态和他的小夫郎如出一辙。 这时有人从岔道出来,不熟,点了头就过了。 待那人走后,赵炎不经意看回去,却见青木儿没了之前轻巧的步调,脚尖朝外打开,身体板板正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像划水的金钱龟。 赵炎以为自己盯着人背影瞧,让小夫郎发现了,顿时挪开目光,去看一旁紫色的小野花。 回到赵家小院,周竹已经把饭做得差不多了,赵炎放下背篓和长条物件,拿着砍刀去后山砍竹子。 青木儿本想把背篓抬进堂屋,但赵炎没有吩咐,也不敢动,他看了两眼,走去灶房帮周竹烧火。 烧火做饭炒菜这些事儿他都想学。 昨天吃了蛇肉解馋,今天就没做什么肉,周竹蒸了几个粗馒头,在后院摘了一把紫苋菜和猪油渣一块儿炒,思及今早青木儿落了水,又给他煮了碗姜汤。 身体受凉,得彻底去掉才算好。 姜汤在灶房喝完,青木儿一肚子姜汤水,打个嗝儿都是姜汤味。 身体暖暖的。 没一会儿赵炎就拖了几根长竹子回来,竹子没削叶,堆在院子里,占了挺大一块儿地方。 他把砍刀放好,进灶房取小长刀削叶子,余光瞟到乖乖坐在灶台前看火的青木儿,本想往外走的脚突然停了下来。 青木儿没看他,他也没盯着人瞧,目光放在红火的灶炉口,沉声问:“玩过竹筒炮吗?” 虽然问话没指定问谁,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在问青木儿,青木儿那张被火烧得红红的小脸懵懵的,显然不知道竹筒炮是什么。 周竹倒是勾起些许旧时回忆:“说起来这玩意儿很久不玩了,小时候玩,就没响过一炮,怎么推都是闷炮。” 他说完看青木儿眼睛盯着灶火,一副不敢看赵炎的模样,笑说:“这火够了,出去让阿炎给你做一个玩玩。” 赵炎还等在灶房门口,显然在等青木儿做决定。 青木儿倍感压力,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嗯……” 竹筒炮很好做,一根如尾指宽的小竹子,削掉头尾的竹节,留下一段做头,再用一根细的竹子插|进竹头里,就算做好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节 赵炎做了三个,双胎一人一个,一个给青木儿。 双胎从前只有看别人玩的份,毕竟这种东西,他们也做不了,这下一人一个,高兴得不行,小脸上满是笑意。 他们会玩,等竹筒炮做好,立马拉着哥夫郎到院子外面找酸藤子,一颗酸藤子塞进竹筒里,然后用插着细竹子的头用力一捅。 清脆的一声“嘭”,酸藤子便飞了出去。 竹筒炮瞧着简单,玩起来却是让人上瘾。 青木儿第一次玩,声音出来时还吓了一跳,然而玩了几次后,他渐渐感受到了其中乐趣。 尽管院子外只有赵玲儿一人的笑声,但赵炎远远看到青木儿的侧脸,白得像要融进阳光里,嘴角含羞上扬,那双漂亮的眸子弯弯的,亮极了,便知道,小夫郎喜欢这小玩意儿。 赵炎撑着竹子看了一会儿,直到阿爹端着菜从灶房出来,方才惊醒。 他收回目光,低头专心剃竹子,竹子削好后,从水缸舀了一瓢水把竹子冲刷干净,架到绑好的木桩上,然后把没晾的衣裳拿过来一件件挂上去。 待青木儿回头时,院子里空无一人,只剩衣裳在阳光下轻轻飘动。 晚上吃过饭天还没黑,一家人坐在桂花树下,拿着葵扇聊天,双胎还在玩竹筒炮,他们特意摘了几把酸藤子放在手边,边摘边打。 现在是收稻子的时节,家里田地多的,这会都得全家出动去抢收,但赵有德家的田地很少,原先从老赵家分出来时,手上只有三亩薄田,辛辛苦苦忙一整年,一家人吃嚼都不够。 要不是赵有德在农闲时去码头扛大包,周竹在家里编竹篮,开头几年真是连馒头都吃不起,每天都是米水炖野菜。 后来终于攒了点钱,卖掉三亩薄田,再凑点钱,买了一亩良田,总算有了点希望,再加上后来赵炎每三个月都寄钱回来,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一亩良田收完,赵有德每天去舂米,这一两日就能弄完,他和周竹商量着什么时候去镇上码头找点工,到时顺带把周竹编好的竹篮拿去换钱。 周竹在家编了一个多月,编的竹篮不少了,这一换约莫能拿回八十文。 青木儿在一旁听着,从前对银两没什么概念的他,忽然发现农家子挣钱当真不易。 在梅花院,如美夫郎一般的清倌,一晚上二十两,次一些的,需十两,再次的便是几两不等,最末端的,才是按铜板算钱,一次五文,一晚上,能接许多个官人。 如此看,皮肉生意,到哪都挣钱。 可农家子挣钱再不易,也是自由舒心的。 青木儿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更庆幸他遇到的赵家,不吃人。 聊着,赵炎从堂屋里搬出午时那个长条物件,放到了阿爹面前。 赵炎说:“阿爹,今早买的两匹布。” 周竹闻言剥开麻布,摸了摸布料,手感软不扎人:“这料子好,塞上棉花,这个冬天不用怕了。” 周竹拿着布料往青木儿身上比对,深青色的料子显得青木儿本就白皙的肤质更是亮白,十五岁的娃子年纪不大,这下更显脸嫩。 青木儿一愣,这料子好,怎么往他身上比对了? 周竹挺满意:“清哥儿兴许还能再长,阿爹给你做长些。” 这下,青木儿听懂了,登时手足无措,他下意识看向赵炎,触及赵炎那双深邃的眸子,又猛地低下头,他没想到这么好布料,竟是买来给他做衣裳的。 青木儿小声说:“阿爹,我有衣裳。” “就你那三件旧衣裳啊?”周竹收好布料,拿起另一匹比对:“要不是阿炎同我说,我竟不知你只有这三件衣裳,眼看要入秋了,没有衣裳,怎么过?” 青木儿讷讷地看着周竹,一度失语。 第9章 媚术 清晨公鸡鸣叫,叫醒了坐落于青山绿水旁的吉山村。 早晨山雾浓,站在小院栅栏往外看,还看不太清远处的路,后头吉青山的山顶被浓雾遮住,只余一半青。 青木儿蹲在水缸旁,清了口洗了脸,把木盆放好后,自动坐到灶前帮周竹生火。 生火的技巧周竹教过他,先在灶肚搭几根木柴,木柴底下留些空隙,再把干枯的松树叶或者秸秆放进去,用火一点,没一会就能燃起。 加柴也不能一下子就丢大木柴进去,不给灶肚留空隙,火一下就会灭。 烧火不是太难的事,只要有耐心把木柴搭好后面就简单了,反复几次后,青木儿也做得有模有样。 火燃起不久,赵玲儿和赵湛儿也起来了,他们洗完脸,拿着小梳子来找哥夫郎梳头发。 青木儿手艺好,发式能每天不重样。 今天的早饭简单,昨天赵炎去镇上带回来几个米饼,蒸热了就能吃,周竹烧了点热水,混着饼子吃,能吃很饱。 吃过早饭,周竹拿着木尺给青木儿量尺寸,量完了青木儿又给赵炎量。 大儿子离家多年,早已用不上当年记的尺寸了。 这么好的两匹布,能给全家一人置办两身新衣裳。 量好了尺寸还得用大剪刀裁布,大剪刀不是家家都有,周竹打算找纪云借用,虽说有些人家用小剪子也能剪,就是费劲儿,还容易裁歪斜浪费布料。 周竹不想浪费布料,买一匹粗麻布至少得一百文,更别说这样好的粗棉布,周竹估摸着也得三百文,两匹就是六百文。 六百文可不是小数目,若是赵有德去镇上码头扛大包还好,一天辛苦下来能有个三十文,可大包不是天天都有扛,大部分情况下,他和赵有德忙活一个月不吃不喝都可能挣不到六百文。 买布前周竹想和赵炎说不用买多好的料子,能穿耐磨就行,不过赵炎掏的自个儿的钱,周竹想了想还是没多说。 儿子大了,娶了新夫郎,日子如何过,那都是他们的事儿。 说多了就惹人厌了。 周竹去裁布做衣裳,家里换下的衣裳得青木儿带着双胎去洗。 昨日落水有阴影,青木儿心里有些慌,他尽力克服心里的恐惧,沿河边走远了一点,特意找了块大些的石头去洗。 赵湛儿跟在他身后帮他泼水和递无患子,赵玲儿则是拿着鱼篓到浅河边挖耳河螺,挖回家砸碎了给大公鸡吃。 家里就一只大公鸡,得给它喂点好的,好养肥了杀。 青木儿正按着衣裳拍打,河的另一头忽然有人打了起来,动静闹得大,连远在这边的青木儿都听到了。 他捞回衣服,抬头看去,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夫郎和一个年轻妇人在攀扯头发。 妇人肥壮,瞧着笨手笨脚的,一爪子过去,结果被小夫郎避开,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那小夫郎单手叉腰大笑,得意得很:“死肥婆!臭婆娘!摔死了活该!前几天上我家地里偷菜,我忍了,昨天还敢来我家偷鸭子!你个阴贼,惯会偷东西,今儿个我断了你的狗爪子!” 说完一脚踩了上去,把刚要爬起身的妇人一脚踩回了泥地里。 “逼崽子捡了个瘸子当宝,也不怕被人笑话,我跟你哥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那妇人气得大骂:“敢打老娘,回头我让你哥剁了你!” “你条肥毒虫还想剁了我?你让他来!”小夫郎双手撸起袖,一把把妇人扯起来,狠狠甩了两巴掌:“你看他敢不敢来!他要是不怕再挨棍子,你就让他来!” 青木儿没见过这架势,从前梅花院官人闹场,很快就被护院拦下,更别说清倌之间,若是敢生事,管事的长鞭子立马甩过来,细长柔软的鞭子,抽一鞭就能让人永远记住那滋味。 那是抽到骨髓的疼。 眼前这般粗野的打架方式,看得青木儿一愣一愣的。 他下意识要捂住赵湛儿的双眼,被赵湛儿拿下来了。 “那是田柳哥哥。”赵湛儿小声说:“田柳哥哥的嫂子老想抢田柳哥哥的田地和卤鸭方子。” 青木儿惊讶于赵湛儿平时话少,这会儿怎么能说这么多。 “阿爹在家说的。”赵湛儿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河那边的闹剧最终以小夫郎狠狠踩了一脚妇人的手为结束。 围观的人渐渐散开,有人回来继续洗衣裳,嘴上叭叭田柳心真狠,连自家嫂子都能这么打,不就是拿点菜和鸭子么?都是一家人,至于打这么狠? 当真是狼心狗肺,还叮嘱自家孩子别跟那田柳走太近。 谁知这话被田柳听到,田柳眯了眯眼,拿起一件衣裳丢河里浸湿,然后拎起朝嘴快的人甩去,那人惊叫一声,半个身子摔进了河里。 “田柳!你是不是有病!兔崽子小心遭天谴!” 田柳单手甩衣裳,瞪着眼大骂:“不就是甩你一身水么?至于骂这么狠?小心嘴烂!臭婆子不好好洗衣裳,就知道扯了张烂嘴到处叫,狗都没你叫这么大声!” 那人被骂得脸色涨红,从河里爬起来想找田柳算账,田柳把衣裳往地上一甩,双手叉腰,那气势,似乎只要那人敢过去,他就敢干。 那人看这架势,嘴上骂骂咧咧,身子愣是一点不敢动。 田柳嗤笑一声,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不想惹事的人都不愿和他对上,只有一双晶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眼神对上了,也没有避开。 田柳臭着脸昂起下巴,那双桃花眼便微微弯了一下。 挑衅不下去了,田柳撇撇嘴,蹲下身大力拍打衣裳,“嘭嘭”几声,吓得周围的人都不敢再吱声。 青木儿心想这位田小夫郎,当真勇猛。 他收回目光,专心把手里的衣裳铺开,洗到一半,忽然发现木盆里有三件他没见过的衣裳。 两件偏深青色,一件相对浅一些的青色,布料摸起来软,看着很新,不是旧衣裳,和昨晚摸到的两匹布差不多,他以为是周竹的衣裳,没细瞧,拿着衣裳放进河里泡湿。 泡湿的衣裳放上一颗无患子,捣衣杵拍拍打打,直到拍出白沫拍出污水,再放入河里反复冲洗,如此才算洗好。 洗好了衣裳,青木儿叫上赵玲儿,三人一起把装了湿衣裳的木盆吭哧吭哧扛回家。 回到赵家小院,赵炎在院子里劈柴叠柴,见三人回来立即去接木盆。 那么重的木盆到了赵炎手里轻得如木勺,随便一提就提起来了。 赵炎把木盆搬到晾衣杆下,拿起一件衣裳撑开往麻绳上挂:“衣裳我晾,你和他们去喂大公鸡。” 青木儿往双胎那边看了一眼,双胎正用石头把耳河螺敲碎,耳河螺没几个,两娃娃敲螺就跟玩似的,青木儿没去抢孩子们的乐趣。 他朝赵炎那边瞟了一眼,然后慢腾腾往赵炎身边挪了两步,弯腰拿起一件衣裳,挂到另一边,末了,他怕赵炎觉得他不听话会不高兴,小声解释道:“晾得快。” 赵炎手一顿,他看了眼低着头的小夫郎,沉沉地“嗯”了一声。 小夫郎难得不怕他,赵炎心底有些欢喜,步子忍不住想往小夫郎身边靠,又担心把人吓跑,余光瞟到小夫郎手中浅青色的衣裳,便有些没话找话地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都买了青色的。” 语气里,颇有邀功的意味。 青木儿愣了愣,撑开衣服一看,这个尺寸周竹穿偏小,他穿正合适。 他没想到赵炎不仅买了布,还特意给他买了新衣裳。 湿了水的衣裳,重得险些拿不稳。 赵炎见他面上并不欢喜,眼角还冒出泪花,以为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便把衣裳拿过来,说:“不喜欢就再买。”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节 新布匹他还能和自己说这是给全家人一起添新衣,可眼前这三件新衣裳呢? 这样的好意,他扛不住。 青木儿手指蜷缩了一下,他低着头,没把衣裳拿回来,也没应赵炎的话。 他退了一步,小声说:“我、我去喂鸡。”说完,逃似的转身走了。 赵炎怔住,没想到小夫郎这么不喜欢新衣裳,心里那点邀功破散,只剩浓浓的挫败。 晾完衣裳,赵炎去把劈好的柴垒去墙角,新鲜砍回来的木柴得每天晒才能干,晒干的柴更容易烧。 他明天就要去镇上打铁,五日才能回一次,家里人虽多,但是上山砍柴是个重活儿,能多攒点柴就多攒点,眼前这些足够家里烧五天,等他下次回来再上山砍,这样家里人就不用这么辛苦。 三日的时间过得快,晚上做饭时,周竹特意去村头老张家割了一条猪肉回来,这条猪肉偏瘦,肥肉少,不能煎油,因此不算太贵,花了十五文。 家里头这几日荤腥比去年一整年都多,先不说前几天办宴席杀的鸡鸭猪大排,光是那两大碗蛇肉就足够解馋了,更别说今天又吃猪肉,要叫别人知晓,还以为他赵家发了财呢。 为了能让家人都吃上实打实的肉菜,焖猪肉没放什么素菜,就加了点蒜叶焖香,倒上豆豉酱汁,直接放上木盖焖。 直到把汁烧得只剩一点底,掀开木盖,香味一下就出来了,双胎吸着舌头在灶前等,就连在一旁看火的青木儿也咽了好几次口水。 除此之外,周竹炒了盘蕹菜,没做饭,还是吃今早的米饼子,那米饼子放不久,这几天得吃完,不然酸了就吃不了了。 一顿饭吃得全家人从里到外地满足。 吃过了饭,青木儿主动收了碗筷去洗,他默默看了几天阿爹洗碗,心想着他应该也学会了。 沾了油的碗碟很滑溜,他不敢拿起来,怕摔碎,就磕在木盆边缘慢慢转着洗。 洗得慢,但仔细。 他正洗着,赵炎突然靠过来要洗手,水瓢在他手边,但他手里沾了无患子的白沫不方便拿,他本想让开,赵炎已经越过他伸手取了过去。 赵炎一头凌乱的头发搔过脸颊有些痒,他偏开了头想往后退,但手里拿着碟,一个不小心可能会碎,身体僵着不敢动,呼吸都停了。 幸好赵炎拿瓢只是一瞬,等赵炎让开,青木儿才敢慢慢呼气。 赵炎的双手粗糙且宽大,无患子在其手里,小小一颗,轻轻一捏就能捏碎,碎掉的无患子加水揉搓,便会起白沫。 青木儿偷摸看了几眼,这双手力气很大,不仅能一拳把他打死,还能做竹筒炮给他玩。 “今晚,我可否与你同床?” 青木儿一愣,他看着那双手兀自出了神,一时没听清赵炎的话。 赵炎垂眼看着地上,清了清嗓子,小夫郎不回话,向来沉稳的他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成亲那天,他就知道小夫郎怕他。 新婚夜,他还没靠近,小夫郎就往后退了好远,他知道自己长得凶,若是强硬和小夫郎同床,怕是要把人吓死,因而拆了床板自己睡,但现在: “明天天不亮我就得走,若是搭了床板,你不好搬回去,若是不搬,被爹爹阿爹知道了,不好。” 青木儿这回听清了,听完内心只剩讶异。 那是赵炎的床,他是赵炎的夫郎,和他同睡,甚至同房,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压根不用问他。 可赵炎问了。 小夫郎还是没吭声,赵炎心下忐忑更甚,他反复捏着手里的无患子:“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青木儿懵了,他自小学了这么多媚术,竟是勾不起这沉闷汉子一丝的欲念? 在梅花院,官人们最爱的,就是如他这般年纪的清倌,只要往台上一站,没有几个官人能扛得住。 他受美夫郎悉心教导,自问身段不差,可为何赵炎不愿与他同房,甚至同睡都这般不情愿? 青木儿不是没有羞耻心,他在腌臜地儿长大,自小耳濡目染的便是这样的事儿,清白于他而言,重要又没那么重要,至少,没有活着重要。 譬如美夫郎若是身体没有溃烂,他也不会选择自戕,好好活着攒钱赎身,才是希望。 青木儿把手里的碟放回木盆里,下巴压在膝盖上,他想知道答案,但他不敢多问,赵炎能来问他,就已经让他觉得惶恐了,他不能不识相。 于是,他看到木盆水里的自己,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第10章 摘花 夜深,赵家小院渐渐归于宁静,只剩屋角边有唧蛉子在夜鸣,一声一声喊在青木儿鼓动的心上。 他坐在床沿,双手攥紧身|下的床铺,等着赵炎关门插梢。 老旧木门合上时,声音很沉闷,带动的风吹动了赵炎手中的蜡烛,他插上木头插销,转身瞧见青木儿一脸紧张,顿时想说要不他还是拆床板吧,大不了明日装回去时,小心些别吵醒了小夫郎。 可转念一想,他们成了亲,总不能一辈子如此。 他应当想法子让小夫郎别怕他,而不是刻意远离他。 这般想着,赵炎便举着蜡烛放到离床不远的木头架上,屋内敞亮,应当会少些害怕。 他想得周到,但青木儿没细想,见他不吹蜡烛,以为是忘了,蜡烛可不便宜,这几天他也是知道赵家的情况,即便家里挣钱的人多,可也到不了能彻夜点蜡烛的地步,便小声说了一句:“蜡烛忘吹了。” 说完想起周竹的念叨,补了一句:“两根三文钱呢。” 蜡烛吹灭,屋里更静了。 木床不小,甚至说得上宽敞,身边躺着这么一个高大雄壮的汉子,让青木儿贴着墙根一动不动,呼吸都放轻了。 屋里窗关着,些许月光泄进来,屋内有微光,他睁着眼木楞楞地望着床顶,脑子一片混乱。 以前在院里,身边睡的都是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倌,晚间睡觉人多,翻个身都困难,赤条条的挤在一起都没有此刻让他觉得逼仄。 赵炎和他不同被,甚至中间还间隔了半个他的距离,可赵炎的存在感太强,让他盖了被子的双脚微微发热。 但他没有动,他在等。 等赵炎翻身把他压住。 挨着墙的手边有一只小瓶子,装着香膏的小瓶子。 他不相信赵炎说的话。 院里那些官人,哪个不是在喝酒前,摸着小手说着漂亮话,执着青扇,端得一副好公子的模样,一旦上了床,那便是豺狼虎豹,压得人哭叫连连。 这样的事,他在暗格里见得多了。 青木儿胡思乱想间,旁边传来翻身的动静,木头的吱呀声,让他揪紧的心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他蓦地闭上眼睛,悄悄踢开薄被,他想赵炎覆上来时有薄被要扯还麻烦。 被子踢开了,旁边动静却没了。 “热?”赵炎问。 青木儿一呆,转头看去,赵炎是翻了身,但只是侧睡,此时手里正拿着他刚刚踢开的薄被。 不等他说话,赵炎翻个身坐了起来,倾身把挂在墙上的葵扇拿了下来,然后翻身躺下,举着葵扇朝床里轻轻扇动。 闷热夏夜顿时凉爽。 青木儿忽的松开手中的瓶子,愣了许久,他睁着眼睛,眼前一切成了虚影,眼角不知为何有一滴泪冒出,混乱的思绪一下变成虚无。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这个给他扇风的男人,轻轻闭上了眼,微风舒缓,睡意渐渐袭来。 赵炎放轻呼吸,给自家小夫郎扇了许久的风,又给自己下|身扇了半宿才勉强睡着。 翌日天光微亮,青木儿醒来时床边已经空了,只剩葵扇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枕边。 他抿着唇角看了一会儿,起身捞起葵扇挂回了墙上。 赵家小院少了一个饭量大的人,早饭也没有省,因为吃过早饭,他们要去吉青山摘野山椒。 这个时节的野山椒红得油亮,村里很多人都会上山采摘,摘回家放院子里晒干可以拿到镇上卖,一斤能挣十文,若是做成野山椒酱卖,一瓦罐能挣二十到五十文不等。 周竹做酱手艺一般,以往每年他都是带着双胎上山,山路不好走,双胎还小,总滑,摘回来的野山椒晒干之后,大约两三斤,比编竹篮挣钱多了,只可惜野山椒不是天天有,不然还就发财了。 赵家小院离进山口最近,这会儿山里没什么人,青木儿背着背篓,手里拿着砍刀,亦步亦趋跟着周竹进山。 林间晨雾未散,脚边野草上还挂着清水珠,一脚踏过,珠子落地,润入土里,鼻息间,俱是芳草清香。 赵玲儿和赵湛儿对山路熟,他们走在前面时不时找点好看的花插在发式上,一边一个漂亮的小发髻。 青木儿手巧,摘了几朵红茑萝,扯了根细藤,又折了一根小树枝,几下缠成了一根小发簪,插到他们各自的发髻上,花儿鲜艳,细藤垂下,嫣然两位小花童。 美得两娃娃找不着北。 周竹忍不住笑叹道:“清哥儿簪花的手艺也太巧了。” 青木儿见过上百种簪花,这可是争相斗艳的好武器,漂亮精巧的簪花配上姣好的面容,就很可能是今夜的花魁娘子花魁夫郎。 这回上山,还是之前来砍柴的路,上回赵炎给陡坡插的木头还在,踏上去依旧稳固不怕摔。 周竹一路走来,惊奇道:“是谁这么有闲心,在山里做这个?” “阿爹,踩这个,路不滑了!”赵玲儿说。 赵湛儿跟着说:“不滑!” 青木儿在一旁默默听着,没好意思吭声。 爬到上回捆柴的地方,四人坐下歇了一会,接下来要走的路是下山路,另一个方向往下走一刻钟就能到。 野山椒不是村里人特意种的,山间自然生长,不会固定在一个位置,多是这边一株,那边一株,有的,还缠在杂乱的野草藤里,不仔细找,很容易错过。 幸亏这时节的野山椒是红色的,一片绿野里最是醒目。 周竹一手拨开叶子,一手麻利地采摘:“摘的时候,捏着野山椒,从这个杆折下来就行,别整株拔,拔坏了来年可就长不出来了。” 青木儿闻言点了点头,专心学周竹的采摘方式。 他一手摘,另一只手抱着背篓,摘了就丢背篓里,一株野山椒很快就被摘秃顶,摘完这一株,就找下一株。 山里僻静,鸟鸣时远时近,青木儿闷头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整个人都在发晕,脚步虚浮,他皱着眉缓了一会,等眩晕过去后,才转头去看其他三人。 双胎精力旺盛,干劲儿十足,周竹干惯了农活儿,手脚十分麻利,他低头看自己框里的野山椒,才刚刚铺了个底,就有点扛不住了。 日头渐渐起来,此时又晕又渴,喉咙里挠嗓子,难受得很,青木儿抬手擦了擦汗,咬了咬牙继续干。 他什么都不会,再不努力干,就更不会了。 他又闷头摘了会儿,还是周竹见他不对劲,喊了他一声:“清哥儿,歇会儿,别蛮干。” 青木儿不想停:“阿爹,我没事——”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节 “你以前没干过,一下干猛了,来日有你好受的。”周竹拿过他的背篓挂到一旁的树上,拉着人往一旁的石头上坐:“慢慢来,一会咱们往另一条路走,那边有山泉水,喝点水再下山。” 见青木儿还想反驳,周竹拍了他一下,说:“好好歇着。” 青木儿的眼又热了,他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竹擦了把汗,冲不远处的双胎喊:“玲儿湛儿,过来,你俩也歇会儿,这边摘得差不多,就下山。” “好!”赵玲儿仰头叫,起身和弟弟一起把背篓搬过来。 青木儿低头一看,两娃娃摘的都比他多,一时羞愧,借着擦汗遮掩了。 这一片的野山椒摘完,周竹带着他们从另一条小岔路下山,那条路有一段比之前的崎岖,连双胎都得小心走。 周竹削了木棍给他们,拿着砍刀在前头开路,一边走一边用长棍打草。 遇到垂直的陡坡,周竹手撑着一旁的树干,慢慢跳下去,下去后,朝双胎伸手:“玲儿湛儿,阿爹抱。” 青木儿在上头拉着双胎的衣裳,等周竹抱稳了再松手,双胎下了陡坡,他再撑着树干慢慢滑下去。 “以前村里就是从这条小路上山下山的,现在走的人少了,荒草倒是多了。”周竹说:“不过不用怕,这条路也就这段难走,从这下去,就有山泉水了。” 周竹指了个方向,再走一会,果真听到了溪流声。 山野溪流蜿蜒,水流声轻缓,听着心下一片舒缓,水还未见到,光是听声,就觉得清爽无比。 绕过小路,再向前,便看到了那条小溪流,溪流在山体夹缝中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壁石上的青苔跟着水流轻轻摇晃,独成一处好景。 “这里的水不够清,得往前一点。”周竹说。 往前一点,就见一处水流顺着光滑的石头往下流淌,流到下面,有一个小坑,自成小瀑布。 因着这处水好,周围的野草长势比别的要好许多。 青木儿洗净手,双手合掌,捧起一汪清水,低头连着灌了好几口,喉头的干涩得以缓解,口中不仅舒爽,回味更是清甜,先前的乏意顿时烟消云散。 “阿爹,好甜啊!”赵玲儿一脸的青草屑,她凑过去喝了好几口,又给自己洗了脸,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满了水珠,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赵湛儿喝得慢一点,洗脸也是慢吞吞的,见姐姐笑,他也跟着笑。 周竹摸了摸两娃娃的后脑勺,吸了一下鼻子,一阵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说:“太久没来,我都忘了这边有野桂树了,走,摘点回家,给你们做桂花米酿吃。” “桂花米酿!”赵玲儿原地蹦了几下,拉着弟弟手使劲儿晃:“阿爹,我想吃!” 赵湛儿被她拉得晕晕乎乎的,光顾着笑,倒忘了学姐姐说话。 青木儿没吃过桂花米酿,但看赵玲儿的反应,便知这桂花米酿一定好吃。 青木儿跟着周竹和双胎沿着小路往下走,还真叫他们找到了一棵巨大的野桂树,上面的桂花一朵挤一朵,快要把叶子都挤没了,人走过,都要带走一片香。 周竹爬树灵活,他踩着树丫,摘了就往下扔,青木儿和双胎举着背篓接桂花。 桂花米酿用的桂花不少,周竹摘满了一整个背篓,用不完还可以放在太阳下晒,晒干了,便可泡成桂花茶,那香味,喝一杯,口齿间能香一天。 摘完野桂花已到午时,四人又累又饿,便不再耽搁,下山回家。 第11章 抢鸡 回到赵家小院,家里没人,赵有德舂米还未回来,村里头舂米得排队,有时排上一天都未必能轮得上自己,不过赵有德家田地少,今天干完也就结束了。 青木儿和赵玲儿赵湛儿洗完脸蹲在院子里铺野山椒,刚摘的野山椒像是上了一层红油,摸起来滑滑的,闻起来还有些呛鼻。 他们这一趟摘满了两个背篓,晒干之后,估摸着能有四到五斤。 周竹搬来洗菜的木盆,说:“先把被虫子咬过的野山椒择出来放一边,好的就丢木盆里洗。” “好。”青木儿往木盆里舀水,赵玲儿和赵湛儿搬来木墩,三人坐在木墩上挑野山椒。 现在午时未过,太阳最是热烈,坐在院子里的他们没一会就搬到灶房屋檐下的阴凉处。 挑野山椒很简单,被虫子咬过的野山椒颜色不亮还有咬坑,挑出来后也没有丢,切掉坑洼的地方还能吃,只是不好卖,这样算次品,便宜一点,也有人家要。 这一趟摘的大部分都是好的,坏的那些,周竹不打算拿去卖,就手抓一把的量,不如切碎了做成辣酱,再腌点萝卜干拌一拌,无论是喝米粥吃馒头沾一点,都很开胃。 周竹心里想着,还真有点馋萝卜干辣酱,就是家里没腌有萝卜干,后院的菜地不大,平时赵有德侍弄田地上镇子扛大包,他在家里编竹篮洗衣做饭,两个娃娃又还小,能干的事情有限,菜地弄太大忙不过来。 他想了想,解开襜衣,拿过小竹篮,抓了一把野山椒,去找田家换点萝卜干:“清哥儿,你看看火,灶上米水滚了掀盖就成,我一会儿回来。” 青木儿抬头应了一声,周竹走后,他总担心灶上水滚了没注意,还搬了木墩在灶房门口,边挑边看火。 野山椒挑得只剩一点底,剩下的就交给双胎挑,青木儿则是挨个放在水里搓,野山椒不脏,轻轻搓几下便放到大簸箕上,来回洗了两回,很是干净。 野山椒洗好铺好放到院子里晒,这几天太阳大,晒个两三天就能卖。 他们弄好时,周竹也回来了,手里有半篮子萝卜干。 “田柳大方,就那一小把野山椒,他就给我抓了这么多萝卜干。”周竹说:“等会辣酱做好了,清哥儿你给送点过去。” 田柳就是前日青木儿洗衣遇到的夫郎,青木儿对他印象极为深刻,闻言点了点头说“好”。 午饭没这么快好,赵玲儿想着后院的大公鸡早上没喂过,便拉着弟弟的手和周竹说:“阿爹,我和弟弟去后院拔草给大公鸡吃。” “行。”周竹回道:“太阳大,别拔太久。” 双胎乖乖点头,赵玲儿转头看青木儿:“哥夫郎,你去吗?” 青木儿一时空闲,也跟着去。 赵家四排菜地,种的都是家常菜,其中紫色苋菜最多。 苋菜口感好,煮出来还有颜色,沾到饭上看起来很别致,双胎爱看还爱吃。 紫苋菜和野草长相区别很大,就连青木儿不认识菜的都能辨认出,要是让他去拔韭菜地那处的野草,他怕是连着韭菜一起薅秃。 不过,菜地应当是经常侍弄的原因,长的野草并不多,拔一排下来,都抓不满一手。 青木儿拔完一排发现末尾有很多坑,东一个西一个,看着挺乱。 他以为是随意摘菜导致的,赵玲儿却是抿紧了嘴,小声和他说:“不是的,这是奶奶拔的。” 不等青木儿问,前院忽然传来周竹着急的声音:“娘、娘,家里只剩一只大公鸡了,您拿走了,家里吃什么呀?” “拿你只鸡怎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攒钱,我和你爹在家喝米汤,你倒好,办个宴席摆了三桌!六个肉菜!白眼狼,一家子白眼狼!” 这声音青木儿没印象,他起身想走过去看看,一旁的双胎已经蹬蹬跑了过去,他急忙跟过去。 刚走跑到间隔前后院的木门处,一个微胖的老妇人双手一推,木门“嘭”的一声撞到土墙上。 双胎被吓了一跳,眼泪瞬间涌出,哭着回头找青木儿,俩儿娃娃一人抱着一条腿躲在青木儿身后,惊恐啜泣:“阿爹、阿爹……” 陈阿珍见了青木儿和双胎跟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鸡笼处,提起便走,身后跟过来的周竹不敢跟她正面对呛,着急地拉着鸡笼,哀声求她。 “娘,下回、下回我给您送一只过去,这只是阿炎成亲的大公鸡,您不能拿啊……” 陈阿珍呸了她一口,双手一扯,把鸡笼扯回手里:“不能拿?我孙中了童生,这大公鸡就该给他吃,要不是我孙不要那浪荡蹄子,那鬼罗刹还娶不到夫郎呢!” 周竹脸色一白,双唇颤抖着说不出狠戾的话,来回念着:“不是……不是……” 陈阿珍看他这怯懦样得意地啐了一口,拿着鸡笼回前院,没一会拎着一个崭新的竹篮回来了。 她这会才正眼看到青木儿,成亲那天盖着盖头看不出颜色,没想到竟有这般好相貌,倒是便宜了那个黑阎王。 不过她瞧青木儿内扣的双腿,和那副扭捏的模样,打心底里瞧不上,骂了一句:“软骨头,浪蹄子,滚开!” 这一声让青木儿霎时间想到院里的管事,也是这般肥胖的模样,三白眼吊起,硕大的嘴擦着最红艳的口脂,一开口,彷佛要吃人。 那些夹手指光着身子抽大腿关暗房的恐惧,让他不禁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双胎被他绊倒,三人一屁股摔在菜地上,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陈阿珍从菜地粗暴地摘了一大片菜,最水灵的菜种在深处,她摘不到,便一脚踩上别的菜,好好的菜被她踩烂在泥里,挖出来也不能再吃。 周竹看着心痛,想阻止陈阿珍,又不敢下死手攀扯,怕惹了陈阿珍,到时就不止是菜被糟蹋,很可能整片菜地都遭殃。 陈阿珍拔完了菜,又踹了两脚一旁她不喜欢的菜,拎着竹篮头也不回地走了,周竹想把大公鸡拿回来,追着人去了前院。 前院传来周竹低声下气的哀求声和陈阿珍的怒骂。 青木儿抱紧两个哭得抽噎的孩子,讷讷地看着这几排被糟蹋地不成样子的菜地,久久没有回神。 周竹空着手从前院回来,他看着陷入呆愣的三个人,一口气哽着发不出,最后勉强扯了一个笑。 他避开三人的面,用肩膀擦了擦眼睛,转回头时,脸上挂了笑,拍了拍双胎,轻声哄:“没事了,没事了,阿奶这几天不会再来了,不要怕啊。” 双胎哭着冲进周竹的怀里,开始是压抑的哭声,渐渐嚎啕大哭,哭得周竹心痛不已,骂自己无能,骂自己懦弱。 周竹见青木儿明显被吓得失了魂,伸手拍了拍他,“清哥儿,清哥儿?别怕啊,没事了,回神啊……” 青木儿的瞳孔猛地抖了一下,回了神:“阿爹,她、她是谁啊?” 周竹顿了一下,撇开脸,叹了口气:“阿炎他阿奶,下回她要来,你就带着玲儿湛儿躲出去,别跟她对着干。” 青木儿张张嘴,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想到院里的管事,又哪有什么为什么? 反抗,只会换来更重的打骂和更长时间的禁闭。 周竹见他应了,轻轻拍了拍他。 以前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结果是什么? 那会不就是过年家里杀了鸡,赵炎他爷赵永吉和陈阿珍过来要,大过年也就一个肉菜,被要走了,孩子吃什么? 他们不给,他爷奶气不过,偷偷抓了两个娃要去卖,赵有德追到镇上勾栏院才把人追回来,而后赵有德上门要说法,被关起门狠狠打了一顿,差点被打死。 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正面和他们对呛,要抢什么,就让他们抢,抢了一回,就能有几天安生日子。 “这事儿别跟阿炎说,以后阿炎挣了钱,你俩分出去,搬去镇上住,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青木儿实在不解:“为什么不说?” 以赵炎的力气和身量,有他在,谁能欺负得了赵家? 周竹替两个孩子擦干眼泪,理了理乱发,低声说:“阿炎小时候性子急,他离家,就是被他爷奶逼走的,和他说了,怕是又被逼走,这再走,也不知是多少个八年见不到。” 青木儿愣了愣,想说赵炎都长大了,定不会像少时那样被逼走,可周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便没有多言,低声应了。 周竹搂着双胎轻轻拍着,双胎渐渐从惊愕中回过神,他们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赵玲儿小声说:“阿爹,我帮你整菜地。” 赵湛儿怯生生地跟着说:“整菜地。” 周竹笑着说:“不用,你们和哥夫郎去前院洗洗脸,这么好看的发式都弄乱了,让哥夫郎给你们重新扎,好不好啊?” 双胎抱紧阿爹的手臂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还在发愣的青木儿,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清哥儿嫁给赵玉才,指不定不用受这些罪,嫁来他家,还得担惊受怕,也是苦了这孩子。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节 “清哥儿,带他们去洗洗脸,你也洗一洗,一会儿给你们炒紫苋菜吃,玲儿湛儿最喜欢吃,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喜欢的菜,告诉阿爹,阿爹给你种。” 青木儿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带着双胎走了。 走到木门处,方才发现墙体别的地方都好好的,唯有一处被木门砸出了一个深坑,可见是经年累月的推撞才能有这般痕迹。 这会儿,他想回头看看周竹,却被赵玲儿拉了拉手。 赵玲儿小声哽咽:“别看阿爹,阿爹不想别人看他哭呢。” “嗯。”青木儿没回头。 前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辛苦挑好洗净的野山椒撒了一地,好的那些都没了,只剩下些混入泥土里挖不出的碎渣。 赵玲儿和赵湛儿熟练地收拾,脏乱的前院恢复了干净。 青木儿舀水给双胎洗脸,帮他们重新扎了发式,小孩子情绪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恢复了笑声。 第12章 送吃 夜深,月明。 洗好澡的青木儿从灶房出来,小院一片漆黑,方才想起前几日洗澡时都是赵炎拿着蜡烛在房间门口等他,现在赵炎不在,他自己也忘了拿蜡烛,只能借着月光回去。 路过堂屋时,听到内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竖耳一听,是周竹。 周竹低声哽咽:“家里就这一亩良田,出来的米本就没有多少,他们还要抢,就没想让我们活啊……” 赵有德平日里很少说话,声音也不大:“等过两天码头有活儿了,我去多扛点,今年码头老板说货多,能多挣不少。” “你扛再多,也遭不住他们这么抢啊……” 而后的话青木儿没再听,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回房。 次日没有大公鸡鸣叫,青木儿还是在同样的时辰醒来,他醒时望着床帐愣了会儿神方才起床。 院里只有周竹在忙活儿,一问才知赵有德天不亮就去镇上码头找活儿了。 早些去才能找到活儿,晚了人都定完了,就得等下一次,且下一次还不一定能遇上。 而且找活儿干,还得看点运气,码头上的货种类多,但都是按重量算,有些太重的货,两包扛不动,只能一趟一包,虽然给的铜板多,但比不上那些相对轻一点的,轻点的一次可以扛两包,重量上比一包重一点,拿到的铜板也就多一点。 这样扛一天下来,极有可能挣四十文往上,不然平日里大多都是三十文左右。 这样的好活儿也不是找了就能有,还得看跟码头老板的关系如何,嘴甜会来事儿的人大多比闷声干活儿的人混得好。 青木儿没想到去找活儿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赵家生活诸多不易,他占了新夫郎的名头,受了赵家的好处,只有多多干活儿,方能安心。 蓦地,他想起出逃时美夫郎给他的包袱,里面装了衣裳饰品还有十两银子,那是美夫郎的全部家当,都给了他,结果他摔下陡坡时弄丢了,当时急于逃命狠心舍弃,现如今,他可找个机会回头去寻。 这样,也能还上一二。 周竹见青木儿在看着晒野山椒的簸箕愣神,以为他在为昨日的事情苦恼,便说:“没事,来年野山椒熟了,再上山去摘,昨天摘的野桂花还在,阿爹给你们做桂花米酿吃。” 青木儿回过神,连忙说:“阿爹,我帮你。” “成,那一会把蒸笼洗一下。”周竹笑说。 做桂花米酿要用的东西精贵,大米得用好的,原本今年家里良田刚收了五袋米,拿些来做桂花米酿,也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结果舂好的米被赵有德他爹赵永吉抢了两袋,大米吃紧,周竹想着要不不做了,可白日已经答应了孩子们,一时反悔,对孩子们没法交代。 周竹心有愧疚,犹豫不决,赵有德见状便去泡了。 他心知是自己懦弱无能才让家里人跟着他吃苦,可闹也闹了,打也打了,家也分了,到头来,还是让家里不得安宁。 他对周竹愧疚,对孩子们也愧疚,他没反抗的本事,就只能多扛几趟,多干点活儿,怎么着,也得让孩子们吃上。 经过一晚上浸泡,大米变软,就得用石磨把混着野桂花的大米磨成米浆。 赵家小院没有石磨,得去借,正好田家有一个,周竹带上昨天做好的萝卜干辣酱,便去找田柳借石磨。 青木儿则是留在家里洗竹编蒸笼,蒸笼洗了一半,赵玲儿和赵湛儿也起来了。 两娃娃一头乱发从房里出来,迷迷瞪瞪地洗脸清口,弄完了想去后院拔草给大公鸡吃,半途想起来大公鸡没了。 他们互看一眼,蔫哒哒地蹲到哥夫郎身边,帮哥夫郎洗蒸笼。 自从那只大公鸡来了赵家,都是双胎负责喂食,这会儿大公鸡没了,青木儿知晓他们心情不好,便主动说:“一会儿我给你们编新发式吧?比昨天还漂亮的新发式。” 赵玲儿来了点精神:“比花还好看?” “不一样的好看。”青木儿说。 赵湛儿抱着青木儿的手臂,脸挨蹭着点了点头。 洗好了蒸笼,便开始起火,火燃起,周竹也带着磨好的米浆回来了。 周竹忙着做桂花米酿,青木儿就在灶前给两娃娃梳头发,这回不是两边盘发髻,而是全扎在头顶,再用编好的辫子,扭出两股长发髻,就像两只兔耳朵,最后插上一圈桂花,宛如玉宫捣药的小兔仙。 两娃娃得了新发式,总算有了点笑意。 米浆蒸一刻钟就能成糕状,成型后,得自然放凉,才能切成块,桂花米酿没那么快做好,趁着早晨太阳还不太大,青木儿和双胎一块到吉青山摘野菜。 家里的菜地被糟蹋得七七八八,好些菜只能埋进土地当肥料,家里没有菜,就只能到吉青山摘。 青木儿不认识野菜,好在摘野菜这事儿双胎熟,他俩从小就跟在周竹屁股后边进山砍柴摘菜找野果,常吃的野菜他俩都熟。 两娃娃一人一把小锄头,走在前面,青木儿背着小竹篓,手上一把小锄头跟在后头,从入山口进去,绕过砍柴的路往另一条泥路走下去,就是他们常去挖野菜的地儿。 这处有一个小矮坡,矮坡上大树少,一眼望去,短短小小的绿叶子。 “哥夫郎,摘这个,田灌草好吃。”赵玲儿教青木儿辨认花叶。 田灌草花叶形状独特,认一遍就能记住,青木儿学着双胎的动作,手拿锄头往地上一磕,再一翘,整株田灌草随着土一起被挖起。 拿起田灌草甩几下,把大泥块甩开,丢进背篓里。 这处不仅有田灌草,还有几株野苋菜,一并挖回去,混点猪油渣炒一炒,香得很。 三人一起挖了将近半篓,这菜挖回去放不久,吃多少挖多少,不贪多。 看着篓里的菜差不多了,青木儿伸直僵硬的后背,皱着眉头转了转手腕,起身时,腿都麻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一阵酸软。 再看双胎,不仅能蹦能跑,还能一边挖,一边捡树枝,野菜挖完,脚边树枝攒了一小堆。 青木儿眨眨眼,默默地偏开了头。 挖完野菜回家,桂花米酿也晾好了,一大两小蹲在院子里洗野菜,边洗边巴巴望着小院外,等着他们阿爹回来把米糕切成块。 周竹回来时不禁笑开,给三人脑袋挨个摸了摸,放下木盆回灶房切米糕去了。 双胎喜得跟在周竹后面进灶房,只有青木儿蹲在原地发楞,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同于美夫郎的细腻柔嫩的手,周竹的手掌心多是茧子,可覆在脑袋上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哥夫郎!吃桂花米酿啦!”赵玲儿的声音。 青木儿连忙应一声,起身进去。 切好的小块米糕,浇上特质的桂花蜜糖,一碗甜滋滋的桂花米酿就做好了。 蜜糖可是好东西,一年未必能吃上一回,但吃一回,就能让人甜上一年。 青木儿和双胎一人捧着一个碗坐在桂花树下吃桂花米酿,这一口桂花香甜,从唇口甜到心口。 家里难得做桂花米酿,周竹想着大儿子十三岁离家,上一回吃,早不记得是何时了,如今做了,怎么着也得给大儿子送一份过去。 他让青木儿和双胎看家,打算带点东西去找张大顺帮忙跑一趟,张大顺家里卖猪肉,每天跑好几趟去镇上,能顺带稍一段。 谁知青木儿一听,立即站起,跟在周竹后头进了灶房。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去寻丢失的东西,他记得上花轿不久就到了吉山村,想必丢东西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若是不早些去找,只怕会被人捡走。 青木儿小声和周竹说:“阿爹,我去送吧。” 周竹一愣:“你没去过镇上,如何送得?” “赵……阿炎说镇上就一家铁匠铺,问问人,便知了。”青木儿说。 周竹不甚同意:“先不说你一个小哥儿自己去,你对三凤镇不熟悉,走错了路就不好了,我让大顺送一趟就是了。” 青木儿一听有些急,机会难得,他怕周竹不让他送:“阿爹,我去吧,我、我……”他一急,顿时嘴快:“我、我想阿炎了,想、想见他……” 话没说完,整个人比灶炉里的火还要红。 周竹一听顿时笑了,村里哪有人会把什么想不想啊挂在嘴边,也就清哥儿年纪小不怕羞。 小夫郎刚成亲没多久,相公就离家,免不了想念,若是不让他去,岂不是让他觉都睡不安宁? “成吧,一会你坐村里的牛车去,这样也能快一些。” 周竹答应,青木儿长长地松了口气,紧张过后,想起自己说的话,脸颊烧得比蒸笼还烫。 院里头想啊念啊多是随口就来,一时口快,他不好意思对上周竹的眼神,找了个洗碗的借口出去了。 桂花米酿用瓦罐装了一小罐,放在鱼篓里,鱼篓小,就算路上颠簸瓦罐也不会抖来抖去。 青木儿头戴斗笠,背上小鱼篓便出发了。 他迈着八字步,板板正正地走去村口,他犹豫着要先去找银子,还是给赵炎送桂花米酿。 想了一会儿决定给赵炎送完回来再去找,天热,桂花米酿存不久,找完再去,桂花米酿怕是要变味。 村口有一棵大樟树,平时赶车人就等在这儿,人坐满了,就一块送到镇上去,一趟一个铜板,最后一趟得赶在酉时三刻前,错过了就得自个儿走路回了。 吉山村离三凤镇不算远,走路半个时辰,青木儿抱着鱼篓坐在板车最末尾,抖着脑袋颠簸不到三刻钟便到了。 这会儿虽过了午市,但三凤镇热闹不减,多得是沿街叫卖的货郎,路过摊子就传来一声吆喝。 青木儿抱紧鱼篓,小心避开行人,他一紧张,忘了刚学的走路姿势,脚尖内扣小碎步噔噔点过去。 直到被碰了肩,那行人皱着眉剜了他一眼,方才想起,他的习性又跑出来了。 他慌忙小跑到一旁屋檐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没人注意,登时松口气。 伸直身体,压低斗笠,走得一板一眼。 方才问过路,镇上打铁铺好认,沿着街一路走下去就能看到,甚至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铺子外头支了摊摆了许多农具铁器,有一小汉子坐在摊子后面,高声吆喝。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3节 小汉子见有人直挺挺往这边走来,问了一句:“小哥儿可买锄头镰刀啊?咱们这的镰刀锋利得很,您轻轻一割,这么大把的草就能割下来!” 青木儿抬了一下斗笠,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汉子在跟他说话,他连忙摇头,有人过来摊子问价,往旁边让了一下。 那小汉子以为他不买,这会儿来了人忙着招呼生意,便没多理会他。 青木儿绕过摊子往铺子里走,铺子里挂的东西比外边更多,内里买东西的人倒是不多,他往里瞧了一眼,便看到了撩着袖子打铁的赵炎。 其他两个打铁匠上衣都穿着坎肩,边敲边聊,只有赵炎穿着交领窄袖,袖口撩起扎在上臂,绷紧的肌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沉默地敲打手中铁器。 凌乱微翘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神情,也遮住了他的视线,直到有人走近,赵炎才皱紧眉头,颇有不耐,想说一句“买东西找伙计”。 抬起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13章 豆花 那一瞬间的厉色让靠过来的青木儿不禁后退了一步,他抱着鱼篓,唇口微张,懵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小哥儿,要买东西找伙计,这位是铺子里的打铁师傅,问他也不知道价格哎!”另一位打铁师傅突然扬声道:“而且,赵师傅已经成亲啦!是吧赵师傅?” 青木儿一愣,不知这位师傅为何这样说,迟疑地摇了摇头,刚要说话,那边赵炎已经放下锤子,撩开蓝布幡走了出来,沉声问:“自己来的?” 青木儿迟钝地“啊”了一声,小声回:“坐牛车。” 赵炎垂眼看小夫郎的低垂的脑袋,皱了皱眉,冲另外两个打铁师傅说:“我出去一下,掌柜的来了辛苦二位说一声。” 那两位师傅手上功夫停了一下,懵着点了点头。 打铁铺外头摊子上没有客人,看摊子的小汉子摇着蒲扇时不时吆喝一声,见赵炎出来打了个招呼。 赵炎走过去:“二万,长椅借用一下。” 二万手中葵扇一挥,颇为豪迈地说:“赵师傅尽管拿去。” 赵炎微颔首,弯腰拿长椅时,身后露出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哥儿,那小哥儿低着头抱着鱼篓,二万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是刚刚看到的小哥儿。 赵炎单手拎着长椅走到摊子侧旁,打铁摊子和隔壁的瓦匠摊中间夹着一处小道,约莫一人宽,赵炎走进去两臂会碰到支摊子的布蓬,他把长椅靠在打铁摊的布蓬旁,大手拍了拍尘,让青木儿坐下。 青木儿原打算把桂花米酿送到,等赵炎吃完就能去寻丢失的银子,但看赵炎的动作,似乎想慢慢吃。 他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敢催促,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很大,时间还有,咬了咬内唇,抱着鱼篓坐下了。 他摘下斗笠,用手袖擦了擦汗往左边看了一眼,从这可以看到街上行人路过,这一处小天地很窄,缝隙在摊子和摊子中间,行人路过下意识只看摊子上的东西,忽略了这里还坐着人。 但又因这处窄,只要往这里看一眼,便能一眼看清这里的人在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虽不可能做些什么,但街上传来各种喧嚣声和脚步声,还是让青木儿脸颊微微发热。 他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赵炎也不敢多看,垂首抱着鱼篓往赵炎那边递一递,细声说:“阿爹做的桂花米酿。” 赵炎接过鱼篓,没立即打开,而是站到青木儿左边,遮挡住所有从街上传进来的探究的目光,他打开鱼篓,从里面拿出小瓦罐一看,桂花香味瞬间扑鼻。 一如少时尝过的桂花香。 这是小夫郎,不顾天热山高路远千里迢迢送来的,只为给他尝尝。 青木儿看他没动,以为是不知道木勺在哪,便轻声提醒他:“木勺也在鱼篓里。” 赵炎从鱼篓里找到木勺,甩了两下放进瓦罐里,然后把瓦罐递到青木儿面前,青木儿一怔,连忙摆摆手说:“我在家吃过了,阿爹做了很多。” 瓦罐还是没有收回去。 青木儿飞快地抬头看了赵炎一眼,他坐着,赵炎站着,实在太高,那一眼没看仔细,他摸不准赵炎什么神情。 瓦罐又往前递了一点。 青木儿抿了抿唇,心一横,拿起木勺抿了一小口,双手把瓦罐推了回去,小声说:“你吃吧。” 沾了蜜糖的唇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清润透亮。 赵炎眸光一暗,把瓦罐放回青木儿面前:“帮我拿一下。” 青木儿不明所以,愣愣地接过瓦罐,抬头看赵炎已经转身走出这处小天地,往街上去了。 他不知赵炎怎么突然走了,双手捧着瓦罐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没一会儿,赵炎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白软的豆腐花,放到了长椅上:“你吃。” 说完拿过青木儿手里的瓦罐,站在一旁拿起木勺舀起一勺桂花米酿,吃了一大口。 阿爹的手艺过了这么多年,不曾变过。 青木儿低头看着那碗温热的豆腐花,眨了眨眼,心情有些复杂,一碗豆腐花,可不便宜呀…… 他坐牛车还花了一个铜板呢,这下,那十两银子无论如何都得寻回了。 “为何不吃?”赵炎见他看着豆腐花就是不吃,想起上回的衣裳,手一顿:“不喜欢?” “没有。”青木儿连忙否认,他小心翼翼捧起豆腐花放到赵炎面前:“你也吃。” 他少吃一些,欠的也就少一些罢。 赵炎面上瞧不出神情,眉头却是蓦地一松:“不用。” 推拒几次,赵炎都如是说,青木儿没法,只好拿起勺子吃起来。 掺了蜂蜜糖水的豆腐花入口即化,这样的热天,温热的豆腐花吃完非但不觉得热,还隐约觉得喉中清甜,解了这一路的热意。 街上车水马龙,喧哗热闹,两人在这一方逼仄的小天地里一起吃完了手中甜水。 吃完后,赵炎去还豆腐花的瓷碗,青木儿麻利地收拾好瓦罐,背起鱼篓,戴上斗笠,他刚要从小天地出去,赵炎也在这时回来。 赵炎还碗几乎是小跑着去小跑着回的。 来上工这两日,没见着小夫郎,倒是没什么念头,可一见着人,心中像是开了一道口子,丝丝清凉的风从口子偷跑进去,冲掉了面对打铁炉子的燥热。 他不知这样的焦灼又舒畅的情绪是为何,他只知这会儿想和小夫郎一起呆一会儿。 至于呆着要干什么,说什么,统统不知。 但小夫郎要走了。 赵炎绷着脸,黑沉沉的目光钉在小夫郎的斗笠上,不发一语。 “我先回了。”青木儿戴着斗笠看不到赵炎的神情,眼睛看着赵炎微起伏的胸口,这回赵炎衣裳捂得严实,没看到傲人的肌肉,少了些压迫感。 没听到赵炎的回应,青木儿又添补了一句:“家里还有活儿要做。” 赵炎心头的清风都散了,只剩闷热,他微抿薄唇,凝声道:“回去当心些。” 青木儿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地汇入人来人往的街市。 直至背影消失,赵炎敛下眼眸,回了铁匠铺。 青木儿抱着鱼篓原路返回。 现在未时一刻,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青木儿寻完银子得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赵家。 担心时间不够,他小跑着去镇口,希望能赶上牛车回程。 他到时,正好剩一个最边缘的位置,那处不好坐,位置小,抓不稳很可能摔下去,他思考着要怎么上去,只见旁边的人往里挪了一下,给他让出不少位置。 青木儿一愣,抬头看去,竟是田柳。 田柳看了他一眼,伸出手说:“上来。” 青木儿犹豫了一下,握住了田柳的手,借力上了牛车。 泥路坑洼,牛车颠簸,木板很硬,颠得人三魂六魄飞了大半。 青木儿双腿夹着鱼篓,双手用力抓着木板,额间全是汗,旁边的田柳见他抓得费劲儿,伸手牢牢挽住了他的胳膊。 田柳看了看鱼篓,问道:“你到镇上卖鱼?” “不是。”青木儿感激地冲田柳笑了笑,说:“是给我家相公送些吃的。” 田柳一听,来了兴趣:“什么吃的?还得特意送一趟?” “阿爹做的桂花米酿。”青木儿说。 “嚯,我知道,今早周小嬷到我家借石磨了,就是做这个吧?”田柳问他。 青木儿点了点头说“是”。 “你同你家相公当真恩爱。”田柳笑说。 青木儿挪开眼,他心虚得很,没好意思接这话,三两句岔开了。 田柳只当青木儿害羞,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这般胆大妄为,他嘿嘿笑了两声,转而问:“我叫田柳,你叫什么?” “青……”青木儿险些忘了真夫郎的姓:“何清。” “那我叫你清哥儿吧。”田柳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一锤定音,他说完往旁边看了看,朗声道:“牛叔!我到了!” 青木儿一愣,这里离村口怎么还得走一刻钟呢。 “我相公在前面村子里学人做大夫,我去接他回家。”田柳笑着说:“他个瘸子总不爱柱棍子,我去骂他。” 这话,青木儿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田柳也不用他回应,田柳利落地翻下了车,拍了拍手,刚要和新认识的小哥儿挥手,就见那小哥儿也跟着下了牛车。 “你下来作甚?那处位置够你坐了。”田柳问他。 牛车是一路到村口的,青木儿本就想找个借口下来,这样才好避开村里人,不若被人瞧见,他没法解释。 “坐着难受,我走一走。”青木儿说。 “坐着还能比走路难受啊?”田柳笑着嘶了一声:“不过屁股是真疼。” 青木儿被他挤眉弄眼的神情逗得一乐,跟着笑了。 “我去接相公了,你早些回啊!”田柳说。 田柳要去的村子从另一条路拐进去,从这条路能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屋子,想必村子离得不远,他一路蹦着去,可见接相公于他而言是件高兴的事儿。 青木儿背着小鱼篓,顺着大路往前走,他隐约记得那日花轿的方向,经过吉山村的路口,他压低了斗笠,不敢回头看,只顾着往前跑。 他担心自己记错路,遇到路口时总要停下来仔细回忆。 幸好,这段路没有多少岔口,直到他来到被抓上花轿的那段路,他就知道自己没走错,被他压倒的野草丛还残留着那日他挣扎的痕迹。 野草颓唐地躺在泥地上,不见生机。 青木儿心口一窒,偏开头,没敢多看。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4节 找银子才是正事。 顺着这路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他当日摔下的陡坡。那时摔下来,他以为自己会死,如今一看,陡坡并不算高。 那时候的绝望死志,更多来自于无法摆脱的追逃。 他擦了把汗,拨开草丛去寻银子。 这处杂草不算很茂密,也不高,只要拨开就能看到内里有没有他想找的东西。 他找遍了所有密草丛,都寻不到。 下面没有,那极有可能在陡坡上面。 青木儿用肩膀擦了擦脸上的草屑,左右看了看,找了根木棍撑着爬上陡坡。 陡坡上面灌丛很密,辨认不出的杂草交缠在一起,连土的痕迹都看不到,更别说要在这里找银子。 青木儿不甘心,咬了咬牙,拿着木棍一边打草一边找。 包袱里,除了银子还有簪子和衣裳,银子小难找,可衣裳也不见踪影。 那可是用上好棉布做的华服,美夫郎说过,拿去典当至少有八百文,若是银子花完可典当簪子,簪子没了还有衣裳。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太阳西斜,影子长长铺在密密麻麻的野草丛上,沉得透不过气。 青木儿跌坐在野草丛里,心里难受到极点,他惶惶然看着太阳消失于山边,找不到银子助不了赵家,他还能干活儿,即便他现在会的不多,可他能学。 这番想着,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第14章 勾引 青木儿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赵家。 小院没人,他把鱼篓放回灶房里,灶房里也没人,灶炉有火炭煨着米汤,他对厨艺一窍不通,不敢自行加柴,放好鱼篓后洗了把脸,随后去了后院菜地。 周竹忙活着翻菜地,把烂菜翻进泥土里,自成养料,再用锄头把菜地弄平整,之后就能重新撒菜籽种菜了。他见青木儿过来,撑着锄头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他这一下午一直在担心青木儿走错了路,又或者找不到铁匠铺,太阳都落山了人还没回,正想着去找找,这会儿人回来了,总算放心了。 “清哥儿回来了?”周竹甩了甩汗巾放回脖子上:“累吧?见到阿炎了?” “不累。”青木儿摇了摇头:“见到了,铁匠铺很好找,下了牛车顺着街市一直走就能看到了。” “那就好。”周竹说:“还怕你找不到呢。” 青木儿走过去说:“阿爹,菜地要怎么弄?我来吧。” “不用,这点地不费事儿。”周竹收了锄头,随手捡了根树枝把鞋底沾上的泥刮掉:“今天弄好了,就等晚上或者明天下场雨,淋透了就行了。” 青木儿转头望了望天边,太阳落山只剩余晖,丝毫没有乌云密布要下雨的意思,怎的阿爹这么清楚会下雨? 周竹笑了笑,拿着锄头回前院:“今天是不是比平时要闷热许多?” 青木儿跟在他后头,点了点头,意识到周竹看不见,回了一句:“是。” “那就是了,沉闷又热得难受,就说明快要下雨了。”周竹说:“现在看不出,晚些时候,那云就要聚一块儿下雨了。” 果不其然,做晚饭时,天色忽变,俨然比之前更快变暗。 现在雨还没下,院子里的东西都得收,青木儿把小院里的竹篮都收回堂屋,晾晒好的衣裳收回去,他分出自己的,剩下的由双胎搬回自己房里。 收完了东西,他刚要进灶房帮忙,就见远处走来一个人,是爹爹赵有德回来了。 赵有德肩上扛着一个大米袋,手里还拿着两小袋,青木儿连忙走去打开篱笆门。 “爹爹,我来拿。”青木儿说。 赵有德把手里轻的那一袋给他:“这里是菜种,给你阿爹就成。” “好。”青木儿把篱笆门关上,拿着菜种进灶房。 “爹爹!你回来啦!今天我和弟弟还有哥夫郎去摘野菜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一天不见爹爹,想得很,从房里出来后就一直围在赵有德身边转来转去,嘚啵嘚啵地把一天里干的事情全说给爹爹听。 赵有德把米袋放下,在水缸旁洗手,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他同孩子们讲话很温和:“真厉害。” “阿爹说了,今晚就做萝卜丁炒野菜,还有鸡蛋!好香!”赵玲儿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鸡蛋香,嘴巴张着都不愿合上。 赵湛儿学着姐姐张开嘴巴,乖乖地说:“香。” 野菜和腌萝卜切成丁,混在一起炒,再煎两个鸡蛋,鸡蛋好了之后,再把之前炒过的萝卜野菜放进去,放点干辣椒,大火爆炒,一盆顶顶下饭菜就出锅了。 炒这道菜没什么难度,火候啊油量啊,都不用太在意,只要炒熟炒香,就可以了。 这道菜无论是拌饭吃还是喝稀粥的时候吃,都很开胃。 只可惜家里没有腌梅干菜,不然能更香,而且梅干菜本身带着盐,扛大包干农活的人得吃盐,不然没有力气。 因此这道下饭菜,周竹很舍得放盐,毕竟赵有德辛苦扛一天大包回家,总不能连点油盐都吃不上。 青木儿帮忙烧火,闻到菜香也有点馋,他没吃过这样的菜色。 来了赵家之后,他不用讲究一碗饭只能吃几口,一盘菜只能夹几筷,只要他想吃,爹爹阿爹都会让着,他和双胎,是一样的待遇。 “你爹爹买了菜种,等雨过就能种了。”周竹把菜种分类放在木架上,若是连日大雨,还不能马上种,大雨会把种子冲出土,或者把种子泡烂,这样种了也白种。 青木儿不懂种菜,自然是阿爹怎么说怎么做。 周竹把菜舀起,再把稀粥盛出来,放到一旁的簸箕里:“火放着烧水,先吃饭。” “好。”青木儿把碗筷拿去堂屋。 晚上只有一道下饭菜,配上稀粥,菜色虽简单,但量管够。 不过节不农忙的日子,吃食上向来简单。 铜板就是这样慢慢攒下来的。 青木儿刚把碗筷摆好,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哥哥!你回来啦!” 紧接着是阿爹的声音:“阿炎?怎么现在回来了?” 青木儿手一顿,放下手中筷子,到堂屋门口一看,果然是赵炎回来了。 他不说的五日一回么?怎么这才两日便回了? “买了点玉米饼和鸭卤味。”赵炎把手里的东西给赵玲儿,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堂屋门口的青木儿。 小夫郎手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望着他。 “铺子里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赵炎望着小夫郎,和周竹解释。 “镇上近就是好,想回便能回。”周竹心里头高兴,关好篱笆门,打开水缸木盖:“正好洗手吃饭。” 赵炎回得突然,周竹做饭没预留他的份,幸好赵炎带了玉米饼子和鸭卤味,玉米饼子放在木头盖上蒸一会就软和了,鸭卤味不用加热,放进盘子里就能吃。 这鸭卤味都是内脏,鸭心鸭肾鸭肠,这些东西多是卖卤鸭的添头,卖得不贵,有时周竹也会去田柳家买一点回来,给家里人解解馋。 这顿晚饭可谓是丰盛,吃得一家人心满意足。 吃过晚饭,沉了半响的雨终于稀稀疏疏地落下,下了雨,什么事都不好做,干脆早早洗澡回房歇息。 赵有德掏出三十文沾着灰的铜板放在桌子上:“今天挣了五十文,买了二石米花了一百文,菜种花了十文,早上你给的那些花完了,剩下的在这儿。” 周竹抹掉铜板上的灰尘,就着昏暗的烛光把这三十文一文一文地串好,放进小瓦罐里,等明天再去茅房附近挖个坑埋好。 “明天我再去山上劈竹子回来编竹篮,我听说最近镇上收竹篮的人多,我这个月多编几个,还能挣不少。”周竹笑着说。 赵有德抓着周竹的手,拇指摩挲着他掌心里的厚茧子,低着头不说话。 周竹瞧了他一眼,也没吭声,用力握了握赵有德粗粝的手。 烛火一熄,屋外的雨声倏地变大了,屋顶被大雨敲得滴答作响。 青木儿躺在床最里边,听着窗外雨声,迷迷蒙蒙地想着,这是他和赵炎第二次同床,与上回紧张惶然的心境不同,这一次,他似乎不惶恐了。 他甚至在想,赵炎为何迟迟不和他洞房。 他下定决心要做赵炎的真夫郎,既是真夫郎,又怎能不洞房?他如今没有傍身的手艺,也没有钱财,想要活着,那留在赵家,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可赵炎不想和他洞房,怎么办? 青木儿攥紧双手,屏气放轻手脚,翻了个身,黑暗中他看不清赵炎的模样,只隐约瞧见如山一般的黑影,沉沉的,高高的。 他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睫,他本该直接贴上去的,可临了临了,又生了怯意,最后只单手撑着床板往赵炎挪了一寸。 “怎么了?”如他所想,赵炎问了他一句。 青木儿咬紧微微颤抖的唇,他学了如此多媚人的手段,可他从来没有真的对任何一个汉子做过。 他想勾这高大凶猛的汉子起欲念,又怕汉子欲念发狂。 他心中忐忑,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挑:“雨声有些大,睡不着。” 若是人声大或者鸡鸣叫,赵炎还能有法子让他们安静,然而雨声大,纵使他再虔诚求神拜佛,都无法让老天爷立刻停雨。 赵炎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感觉离他不远的小夫郎,又凑近了一些。 小夫郎抬起手,似是摸不准他的位置,温热的指尖无意间点在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绷紧了手臂,静默等待。 青木儿咬着内唇,状作不经意般,指腹勾了一下梆硬的肌肉,然后指尖顺着有力的臂膀缓缓往下。 黑暗中,汉子不甚平稳的呼吸,混着凌乱无序的雨声传入他的耳里。 他的心也跟着猛然提起。 心像是停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直到,他握住了赵炎的大拇指。 他闭了闭眼,一咬牙,拉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放到了自己的耳朵上,微微用力,耳旁混乱的雨声骤然变小,传入耳中像是裹了一层浓雾,呼吸声与心跳声在脑中放大。 “这样,就好了……” 这是个大胆的动作,青木儿摸不准赵炎心中所想,他不敢用别的手段,怕赵炎不喜。 赵炎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没想到娇弱胆小的夫郎,能主动拉他的手,甚至,还主动把手放到了脸颊上。 小夫郎如此怕他,他瞧一眼都会战战兢兢,可现在,竟是这般主动……难不成,小夫郎并没有怕他,而是,害羞所至?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5节 掌心下的皮肤很烫,烫得他心底有些燥热。 赵炎喉头快速滑动了几下,那双狠戾的眼眸沉如黑土,他克制着自己想一把揽过人的冲动,用掌根贴实小夫郎的耳朵。 他屏住呼吸,怕自己过于粗重的呼吸会把小夫郎吓跑,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无法控制。 就像他无法控制今天晚上要回来的决定。 明明定的五日回一次,头两天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午时一见到戴着斗笠,背着鱼篓的小夫郎,心底的鼓动就怎么都压不住了。 天是热的,铁炉是热的,汗是热的,他整个人都是热的,热得难耐。 难耐到下了工,就迫不及待想回来。 一想到离开前夜,他们睡在一块儿时,小夫郎香香软软的,浑身都是无患子的清香,就总觉得铁匠铺里的床铺不干净不软和不舒坦。 更别谈此刻,他的手,还贴着小夫郎的脸,小夫郎脸嫩,他那双粗糙的手,怕是要刮伤小夫郎的脸。 想至此,赵炎松了点劲儿。 然而小夫郎不安分,小夫郎侧身躺着,颇为苦恼地说:“又吵了。” 赵炎皱起眉闭上了眼,又一次压实了,哑声道:“这样呢?” 燥热的气息伴着无患子香冲到青木儿脸上,让他脸颊也起了热,雨声是弱了,可心跳声却宛如雷鸣,他努力压制住心底的颤意,双手抚到汉子的胸膛上,低低哼吟。 这一声如细雨婆娑,敲打进了赵炎的心里。 他再也克制不住,扯开红被,翻身覆了上去。 繁乱的雨滴争先恐后地坠落,狂躁地发狠地打在木窗上,风雨飘摇,红浪滚滚。 第15章 砍竹 下过雨的清晨,裹着一层水雾,泥路边的马唐草尖挂着一颗颗小水珠,湿漉漉的瞧着清爽干净。 青木儿拨弄了一把马唐草,沾了一手的水,他把竹编垫子放到压平的马唐草上,隔开了水珠,才把装着菜种的小麻袋放到竹编垫子上。 他弯腰不过一小会儿,直起身时,抻得整个腰背都难受,单手握拳锤了两下腰,一阵酸痛,他皱了皱眉,小小“嘶”了一声。 昨晚赵炎撞得他整个下|身都酸软,这会儿走路都觉得无力,双腿彷佛不是自己的。 这汉子没吃过猪肉,闻着肉香就有点不管不顾,鲁莽又凶狠,偏生他力气又大,掐着膝窝就埋头猛撞,饶是青木儿经验多,都扛不住他这般莽撞。 更何况,青木儿只是见得多学得多,实际上,他哪里亲身受过这般罪? 可这事儿是他主动挑起的,这会儿身子再难受,他都得自己默默咽下。 青木儿放好菜种子,拿过立在屋角的锄头,和周竹一起给菜地松土。 下了雨的泥土容易结块,种菜种前得把结块松开,这样种下去,菜种子才好发芽。 周竹松了一排菜地,走到另一排正准备下锄头,见青木儿走路不自然,想起早晨他儿子出门前,特意过来同他说让清哥儿多休息,便问道:“清哥儿,脚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青木儿哪里敢说昨夜的事儿,这会儿想想都让人脸红害羞,只好编了个谎:“昨天坐牛车,颠着了。” 周竹想到村口的牛车,深以为然:“牛车有力,颠起来,力道也是十足十。” 青木儿默默点了点头,心想昨夜可比牛车颠得还厉害,牛车半途还能下来呢,可他感觉屁股肿了都没能停下。 周竹继续说:“要是不舒坦,就回房歇会儿,一会还得上山砍竹子呢,菜地我来就成。” 青木儿本不想歇息,奈何身体确实不舒服,不歇会儿一会上山更难受,他点了点头,放下锄头回前院去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在清院子里的野草。 小院泥地天天踩,长草的地方不算多,但经过昨夜的雨,野草纷纷冒头,这会儿不清,过几天就能长更高。 柴房屋角原本长了几株田灌草,之前一直留着不清,就等着长高挖来吃。 赵湛儿把那几株田灌草撬出来,抖了抖土,拿到水缸附近放好,又去另一头继续清别的野草。 青木儿回到前院,不好意思干看俩儿娃娃干活,回灶屋拿了木盆,搬了小木墩坐在水缸旁把田灌草洗干净。 干完这些,他回房躺下了,迷迷瞪瞪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实在羞耻,扯过被子蒙住头,压着嗓子吆了两声,随即闭上眼睛听着窗外赵玲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小憇了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边有人敲了敲。 “哥夫郎,阿爹说要上山砍竹子啦,你去不去呀?”是赵玲儿。 青木儿一下醒了,他扯开被子应了一声:“来了!” 睡了一会儿,身体果然舒服了很多,他怕周竹和双胎等急,随手拢了下乱发便出去了。 周竹在外头收拾砍竹子的工具,见了青木儿出来,问他:“还难受么?要是难受就回去再睡会儿。” “已经好了。”青木儿连忙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竹篓背在身上:“阿爹,我可以上山。” “行,别逞强,累了同阿爹说。”周竹笑说:“玲儿湛儿,走吧。” 竹林和砍柴地儿不是一条路,倒是和常摘野菜的地方同一个方向,就在摘野菜的地方往里再走一段就能看到。 下过雨的泥路不好走,又滑又泥泞,泥土沾鞋底,走一段就得停下来用树枝刮一刮草鞋鞋底,不然泥多了,越走越累人。 竹林很快就到了,这会儿出了太阳,阳光照在细长竹叶的水珠上,竹叶透光,水珠晶亮。 雨后竹子漂亮得很,每一根表面都有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水,轻轻一擦,就能看到非常好看的翠绿色。 地上有很多枯竹叶,脚踩过响起清脆的破裂声,枯竹叶烧火很好烧,可以捡回去当燃火用,但是这会儿地上的枯竹叶多是湿的,双胎遛了一圈没发现有干的枯竹叶,遂转头去寻别的好东西了。 周竹常带双胎进山,这俩孩子向来乖巧懂事,知道他们不会走远,就没有多管,他找了一根又直又长的金竹拍了拍,霎时落下许多水珠,全然淋到斗笠上了。 “清哥儿,你砍这根,照底下这一段砍,留一点根,竹子倒的时候,你别用手撑,躲开点就成。”周竹说。 “知道了阿爹。” 青木儿单膝跪下,拿着大砍刀一下砍在竹根上,他力气不大,一刀下去,只有浅浅的刀痕,第二刀下去,砍偏了,第三刀,又偏了。 他重复砍了好多刀,渐渐砍出一道相当粗宽且歪七扭八的裂痕,竹子才有点颤颤巍巍的意思。 周竹见他虽砍得生疏但很认真,便放心去另一头砍竹子去了。 今天的竹子砍完,还要劈成竹篾,这巧活儿费劲,只能周竹自己来做,以前赵有德空闲的时候会和他一起劈竹篾,这时候赵有德不在,光是他一个人,弄不了那么多竹子,便只打算砍三根回去。 等编完这三根竹子,再上山砍新的。 三根竹子,周竹自己扛两根,剩下一根给青木儿和双胎一起拖回去。 别看一根竹子听着少,那是真的重,周竹长年累月干这个,早已习惯,但青木儿和双胎不行,他们一起扛一根就累得够呛,更别说还得扛出山林了。 为了给竹子减少重量,周竹当即砍掉竹枝,再去掉顶头最细的那一段,剩下的全是均匀能用的。 青木儿不能像周竹那样站着一手抬着竹子,一手砍,他找了块石头坐着然后把竹子放在双腿上,慢慢劈竹枝。 在静谧幽深的竹林里,听着鸟儿高亢的叫声,竹叶的沙沙声,青木儿专心致志地干着手里的活儿。 金竹被削秃噜,干干净净又长又直的翠绿竹子,看着摸着都很舒服。 削完竹子,双胎也恰好回来,赵玲儿的背篓放了半筐野菜,赵湛儿的背篓里放了一大把小野果,其中山捻子最多,他手上还提着两把。 赵湛儿捻了几颗放到周竹手里:“阿爹,吃。”转头给青木儿也捻了好几颗:“哥夫郎,吃。” 青木儿没吃过山捻子,拿在手里来回看了一会儿,心想这要不要剥皮,就见周竹掰掉山捻子屁股小瓣,直接丢进了嘴里。 青木儿学周竹摘掉小瓣,吃了一颗,山捻子不酸,甜得很,这小野果的滋味很特别,和别的果子不太一样,里头还有小种子,一嚼就碎。 周竹说:“这时节的山捻子最甜了,山上到处都是。” 山捻子确实甜,青木儿吃了一颗又一颗,赵湛儿给他的那几颗一下就吃完了。 周竹笑说:“山捻子好吃但是不能多吃,小心上茅房难受。” 青木儿心有不解,但他听阿爹的,吃完手里的便没有继续吃。 青木儿拍了拍手里的竹屑,和双胎一起扛起长金竹,跟着周竹把削好竹子扛下山。 回了赵家小院还没到午时,青木儿进灶房盛了几碗早上剩下的米水,所有人喝完之后,歇了一会儿,就开始捣鼓砍回来竹子。 在把粗长的金竹劈成薄薄的竹篾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刮青,要抹去竹节,开条,分篾片等等。 刮青和抹竹节简单一些,刮青就是把竹子表面翠绿色这一层给刮掉,抹竹节就是把突起的地方抹到和竹身齐平。 这些活儿青木儿能做,后面的开条分篾片,就只能周竹自己来了。 青木儿和周竹忙着竹子的活儿,双胎也没有闲着,他们把摘来的野菜野果洗干净,野果摆在院子里,想吃就来拿,洗完这些他们就拿着扫帚把院子扫一扫。 家里人多,干起活儿来就快很多。 到了中午,周竹热了昨夜赵炎带回来的玉米饼子,又把刚摘回来的野菜抄了炒,简单吃完,就继续给竹子开条。 日头起来了,院子里太热坐不住,又全部搬到屋檐下继续干。 院子里只有竹子破裂声,双胎回房歇晌,周竹叫青木儿也回房歇一会儿,青木儿摇了摇头没去,他早晨歇过了,这会儿虽然有些倦意,但不是很困,他坐在小木墩上,帮着周竹整理好劈好的篾条。 手里有活时,时间过得快,影子从脚底下渐渐伸长,直到日落余晖,将天边染成柔和的橙黄色。 青木儿抻了一下腰,一抬头,已是黄昏。 “这院里没点小鸡崽小鸭崽的声儿,还真是不习惯。”周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说:“昨天我碰到王冬子了,和他说了一嘴买鸡苗鸭苗的事儿,一会阿炎回来了,叫他带你去村中陈二福家把鸡苗鸭苗带回来。” 青木儿一愣,赵炎要回来?他不是,昨天才回? 说好了五日回一次,怎么现在日日回? 他可是知道,开了荤的汉子是什么样的,原想着赵炎不常回家,才下决心勾他入洞房,结果赵炎今日又回了。 青木儿想起昨夜赵炎的横冲直撞,呆愣的脸上隐隐有些发苦。 周竹见他发愣,问道:“怎么了?” 青木儿抠了抠手里的竹条,小声说:“没事,阿爹,鸡苗鸭苗买了多少呀?” “鸡苗三只,鸭苗两只,养到过年就大了,到时留一只鸡过年吃,和一只平时生蛋的鸡,剩下的还能拿到镇上卖。”周竹说。 青木儿没养过小鸡小鸭,当下有些期待,家里多了小鸡小鸭,以后能干的活儿就多了,他心中欢喜,抿着嘴浅浅地笑着。 赵炎回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笑容,这个笑容让他想起昨夜小夫郎的软甜滋味,顿时路都忘了怎么走,他停着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才进小院。 “刚说着你呢,就回来了。”周竹放下竹条,拍了拍膝头说:“正好了,你同清哥儿去陈二福家把鸡苗鸭苗带回来,昨天我跟他夫郎王冬子说过了。” 周竹说完便拿了锄头去茅房把钱挖出来。 然而等他回到前院时,那俩新婚夫夫已经走远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6节 第16章 买鸡 乡间小路,赵炎拎着小竹筐走在前头,青木儿落后两三步跟在他后头,好几次赵炎都放慢脚步,想和小夫郎并行,然而他脚步一慢,小夫郎更慢,甚至停下。 一夜过去后,隔天小夫郎似乎又回到了刚成亲的头两天,隐隐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想到昨夜的小夫郎在风雨之中摇摆,福至心灵,难道……是害羞? 可小夫郎低着脑袋,也看不出到底是害怕还是害羞。 赵炎垂眼看到那白晃晃的脖颈,心神一晃,差点忘了要去买什么。 青木儿见赵炎久久不动,微微仰头,迟疑道:“怎么了?” “没事。”赵炎回过神:“走吧。” 陈二福家是吉山村唯一一家专门养鸡苗鸭苗来买的,他家的小鸡小鸭养得壮实,村里头只要想养点鸡鸭,都会来他家买。 来到陈二福家时,他家正好在做饭,陈二福见了赵炎和青木儿,很是热情,甚至要留他们在家里吃饭。 村里头多是这样喊别人过家里头吃饭的,但没人敢真的去,毕竟村里头能天天吃好菜的人家还是少数,真要应了上门吃饭,怕是以后都不用走动了。 赵炎懂得规矩,三两句拒绝了,直接说明了来意:“陈叔,我们来买鸡苗鸭苗。” 陈二福笑说:“鸡苗鸭苗是吧?你王小嬷已经挑好了,等着,我给你拿去。” 陈二福去后院拿鸡苗鸭苗,王冬子听到了声音,从灶房出来,见是赵炎和他的夫郎,打了个招呼:“在外边站着作甚么?你陈叔从镇上买了炸花生,进来喝点啊?” “不用了王小嬷。”赵炎说:“家里等着回去吃饭。” 王冬子听后,手在襜衣上擦了擦,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向赵炎身后的青木儿,也想热情地客气几句,但那小夫郎问过人后就缩着脖子,脑袋低垂哪也不敢看,便打消了念头。 也不知这小夫郎怎的这么胆小,王冬子转念一想,刚嫁过来,胆小也正常。 王冬子冲二人笑了笑,便回灶房忙活去了。 青木儿看不见王冬子的人影,揪紧的心略略松下,他记得王冬子一眼就看出马家死去的媳妇儿是个妓子,那也有可能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清倌。 尽管他现在努力改习性,也做了赵炎的真夫郎,可他心里还是虚,因此等陈二福把鸡苗鸭苗拿出来后,他就急着想回家。 “三只鸡苗,两只鸭苗,都在这里了,看看。”陈二福把竹笼打开,给二人看看小鸡小鸭的活力。 浅黄色小鸡崽窝在竹笼一头,亮黄色小鸭崽窝在另一头,叽叽喳喳,挤得脑袋都要不见了。 青木儿第一次见这样的活物,当下心就软和了,他想伸手摸一摸,又不敢,双手抓着衣角,抻直脑袋使劲儿瞧。 “这小鸡崽小鸭崽好养活,每天摘点小草回来切碎喂就成,等长大了再去菜地里抓些虫子喂,保准长得又肥又壮!”陈二福说。 抓虫子,青木儿一想有点怕,但是抓给毛茸茸的小鸡小鸭吃,顿时觉得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能抓。 现在就能抓,可惜小鸡小鸭还不能吃。 青木儿有点小遗憾,不过养大就好了,想来还是高兴居多。 赵炎看着小夫郎弯起的眸子似是发着光,想了想,对陈二福说:“陈叔,再多来三只鸡崽,三只鸭崽。” 青木儿一愣,转头看向赵炎,赵炎垂眼看着他,低声道:“喜欢就多养一点,家里地方够。” 青木儿轻轻地“啊”了一声,喜欢么?赵炎是怎么知道他喜欢的? 但他确实喜欢。 谁能拒绝毛茸茸的小鸡崽小鸭崽呢?长大了不仅能吃能下蛋,还能卖钱呢。 最后他们从陈二福家买了六只鸡苗,五只鸭苗,一只鸡苗是十五文,一只鸭苗是二十文,总共花了一百九十文。 赵炎掏出钱袋,拿了二钱银子给陈二福,陈二福拿着二钱银子笑得满脸褶子,从兜里数了十个铜板给赵炎。 这么多小鸡小鸭拎回家,可把双胎乐得转来转去,一会要去装水,一会说要去打草回来喂,要不是天要黑了,他们还真准备回柴房拿镰刀了。 周竹心里虽高兴,但他知道这小鸡小鸭不便宜,买这么多,花钱不说,还得防止老赵家那两祖宗过来抢,心里头一时忧心一时喜。 罢了,总归孩子们高兴,以后真要来抢了再说。 “后院的笼子还得修一下,阿炎你拿点秸秆铺一层,现在天热不怕冷,不用铺太厚实。”周竹说:“还有小鸭崽得划水,还得在菜地旁挖个水坑,给鸭崽子玩。” 不仅如此,后院的篱笆也旧了,小鸡崽小鸭崽容易瞎跑,到时胡乱叮菜,或者跑出去,那就糟糕了。 现在天快黑了,事情不能一下全部做完,赵炎先去修缮笼子,剩下的第二天下了工回家再弄也成。 他从柴房拿了把柴刀,秸秆放在灶房了,他刚要去灶房拿秸秆,一转身,就看到了抱着秸秆的小夫郎。 “我也去。”青木儿说:“灶房不用我看火了。” 赵炎看着人,“嗯”了一声。 笼子原本是好的,但不适合给小鸡崽小鸭崽住,笼子底下漏的缝隙太大,小鸡崽小鸭崽进去一定会被卡住,而且鸡崽和鸭崽还得分开养,大笼子中间要加木板间隔开。 赵炎把木头劈成合适的大小,放在底板上,然后用麻绳绑结实。 这些事青木儿帮不上什么忙,他蹲在一旁看赵炎徒手掰断了木条,又一掌把木板拍成两段,眼看着赵炎似乎还想再折断木头,青木儿看着赵炎那暴涨鼓起的手臂,惊得嘴唇都在抖。 怪不得今早他身体如此酸软,他感觉昨晚的自己就如此刻的木条,今夜兴许就是那块木板。 青木儿不敢细想,喃喃问道:“……怎么不用刀?” 这点小木条小木板自然用不到刀,而且用刀劈薄木板其实不太好劈,但赵炎没有解释,他心想,也许小夫郎怕他手疼。 “这就用。”赵炎说。 笼子修缮得很快,木板和木条交叉绑结实,青木儿把秸秆铺上去,用手把扎手的秸秆尖都压平,这是给小鸡崽小鸭崽睡觉的地方,得弄舒服点,小鸡崽小鸭崽才好长大。 弄好了笼子,青木儿露出一个松快的笑,他轻声说:“我去把鸡苗鸭苗拎过来。” 说完不等赵炎回应,小跑着去了前院。 赵炎抖着衣裳给自己淌汗的胸膛扇了扇风,这天儿,还是太热了点,晚上洗澡都用不着兑热水了。 不一会儿,青木儿拎着竹笼回来,身后还跟着赵玲儿和赵湛儿。 赵炎起身让开了地方,让三人把小鸡崽小鸭崽一个个放进修缮好的笼子里。 双胎自小见过也摸过这样的小鸡小鸭,唯独青木儿没有,他抓起小鸡时,偷偷摸摸地摸了好几下才放进笼子里,放一只摸一只。 他以为自己做得隐蔽,结果被站着的赵炎看得一清二楚。 赵炎手上提着柴刀,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黑沉犀利的眼眸却是十分柔和。 小鸡崽和小鸭崽有了新家不适应,放进笼子里,叽叽嘎嘎叫着互相挤兑在一个角落里,青木儿生怕他们挤坏,想让它们散开点,结果那群小鸡崽小鸭崽挤得更厉害了。 赵玲儿养过有经验,说:“没事的哥夫郎,挤着才暖和。” “长大就不挤了。”赵湛儿说。 “嗯。”青木儿指尖戳了戳小鸡崽,毛茸茸的,舒服。 三人蹲着看鸡崽鸭崽,赵炎打算去看后院的篱笆要怎么修,他离家多年,家里的东西都换了很多,唯独这篱笆,修了又修,还能看出些老旧的痕迹。 他路过菜地时,总觉得有些怪异,四下看了看,菜地还是四排没变,篱笆围栏也没怎么变,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等他想明白,鸡舍那头的赵玲儿忽然说了一句:“等以后家里的菜长大了,我们就可以抓虫子给小鸡小鸭吃了!” 赵炎顿时明白了哪里不对。 他去镇上打铁前,家里的菜地里的菜,是满的,现在不过几天,菜地称得上光秃秃一片,留下的菜也是东一棵西一棵,品相还不好。 家里这么点人,即便是顿顿吃,也吃不完这么多菜。 难不成是摘去卖了? 不说菜地,还有大公鸡,昨夜他看着小夫郎一夜没睡,今早天不亮就起来了,压根没注意家里的公鸡是否鸣叫。 现在一看,家里的大公鸡也没了。 他和小夫郎成亲的大公鸡,绝对不可能拿去卖。 赵炎皱起眉头,绕着菜地走了一圈,除了菜没了,其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唯一不解的是大公鸡为什么没了。 杀来吃也不可能,家里做点桂花米酿,小夫郎都要千里迢迢送给他吃,没理由家里杀了公鸡吃肉,小夫郎会不给他送。 这,绝无可能。 大公鸡没得蹊跷,家里也没人同他提起这件事,赵炎打算找双胎问问。 他刚想把赵湛儿叫过来,前院便传来阿爹叫吃饭的声音,他压下心里的疑惑,和三人一块去吃饭。 第17章 快活 晚上吃饭时天已经黑了大半,在堂屋里吃得点蜡烛,所以干脆搬到院子里,就着最后一点点光亮,一家人快快地把晚饭吃完了。 赵炎本打算在吃饭时问一嘴大公鸡和菜地的事儿,但被赵玲儿打岔了。 家里来了小鸡小鸭,赵玲儿想着第二天一早要去山里摘嫩草尖,问哥夫郎要不要一起去。 青木儿早晨有时要去河边洗衣裳,闻言他看向周竹,周竹知道他们重视家里新来的小鸡小鸭,便说:“去吧,找嫩一点的草尖。”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高兴,双胎也很高兴。 赵炎看着青木儿的笑脸,不禁欢喜,大公鸡和菜地顿时被他抛到脑后。 吃过晚饭,洗了澡,青木儿早早上了床,他期待着第二天上山找嫩草尖,这个季节的野草大多成熟,想找嫩草尖不容易,得花点心思。 他看着床顶想着事儿,直到赵炎上了床才回过神。 脑海中,骤然闪过傍晚时分那块一掌就裂的薄木板,青木儿默默地往里挪了两寸。 他攥着薄被往上拉了一点,盖住下半脸,小心翼翼看向那个凶猛莽撞的汉子。 他的想法里,只要他们洞房过了,就算真的夫夫了,这档子事儿不用日日都有。 但赵炎不这么想,他一个刚开荤的汉子,尝了一回,便有些食髓知味,白日见不到还好,夜里烛火一灭,万籁俱寂,欲念一起,便丢了神智,只想粘着小夫郎。 他上了床,待到身上凉气散去,便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的小夫郎。 打铁时,别的铁匠师傅偶尔聊些荤话,他听过几回,当时的他,一心打铁,对别的事儿全然不上心,甚至在听荤话的时候,还觉得这些人怎能如此没有理智。 那档子事儿,能有打铁快活? 现在的他,也没了理智。 夜里昏暗,赵炎看不清小夫郎的神情,只隐约感受到小夫郎离他不远,霎时间,昨夜尝过的香软滋味涌上心头。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7节 无名的火烧得他喉间发紧发涩,喉结滑动了几下,抑制不住伸手往黑影摸去,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却听不到小夫郎任何动静。 手从被沿摸了进去,被子拱起,悉悉索索,发烫的掌心一下便摸到了小夫郎的小肚子上。 青木儿霎时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抓住了赵炎那只粗糙发烫的手。 赵炎手指一挑,长着厚茧的手指像一条喝醉了的蟒蛇,死死缠着柔软滑腻的皮肉,怎么都不肯松口。 青木儿死死闭着眼睛,他一个从小就被训练过的清倌,太容易被挑起欲望了。 赵炎凑到他脖子处细细一嗅,燥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间,膝头便不由自主地蹭起了薄被。 高大的汉子将他笼罩在床最里边,汗水混着无患子香味,鼻息被这猛烈的味道侵蚀,心底酥酥麻麻犹如蚂蚁啃噬的痒意,让青木儿难以抑制地勾起脚背,脚跟情不自禁地拖蹭床板。 床板吱呀——吱呀——嘎吱——嘎吱——哐当——哐当—— 天光大亮。 青木儿揉着腰,皱着小脸坐起。 他想,他对不起美夫郎多年来的教诲,美夫郎教了他许多手段,结果一到那种时候,他见着那骇人之物,便惊得忘了用,任由那失了理智的汉子胡乱冲撞。 他闷头倒回床上,挠了挠床板,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得上山摘嫩草尖呢,可不能赖床,他撑着手臂颤颤巍巍爬起,快快地收拾好,吃过早饭,便和双胎上山摘嫩草尖了。 家里养了小鸡小鸭,就得勤快些找嫩草尖,这一块摘完了,就得换一块地方摘,不过家里的鸡鸭还小,一天也吃不了多少,等大了就不用特意找了。 摘完了嫩草尖,还得回来剁碎,喂完了鸡鸭,还得和阿爹一起理竹篾,白天事情多,夜里那点子事儿,也就没空多想了。 而且,多想无益,虽说他不知赵炎为何改了回家的时间,但他知道只要赵炎回家,这事儿避不开,且还是他先主动勾的人,便只能习惯。 青木儿在山林间转悠,手里的小竹篮摘了半篮子嫩草尖,这嫩草尖轻轻一掐就断,断口水润,很适合给小鸡小鸭吃。 他看着竹篮里的嫩草尖摘得差不多了,想把走远的双胎叫回来,这时,赵玲儿背着小竹篓拉着赵湛儿噔噔跑回来,瘪着嘴,瞧着似是要哭。 他们回来一把抱住青木儿,脑袋往他身上一磕,闷闷地不说话。 “怎么了?”青木儿连忙放下小竹篮,揽住两个娃。 “胖堂哥——” 赵玲儿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山林深处有矮胖的小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娃。 那矮胖的小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喘:“小、小气鬼……把、把……山捻子……给我!” 最后一个音破了嗓子,震得双胎下意识一抖,双手紧紧勒着青木儿的腰。 青木儿不认得这小胖子是谁,只那混不吝的一声让青木儿皱了皱眉头。 “你、你……谁啊!别挡……我路!”胖小子满脸涨红,捡了根棍子站到青木儿面前,急急地喘了几下,待到呼吸减缓,大声叫道:“两个小畜生,把山捻子给我!不给我,小心我打死你!” 青木儿听得扎耳,这小胖子看着七八岁的模样,比双胎还小,他的恐吓,青木儿自是不会怕,他把双胎揽于身后:“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小胖子高喊:“关你屁事儿!把山捻子给我!我要吃!” “……”赵玲儿咬着唇不说话,赵湛儿呆愣愣地抱着青木儿的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里反复念着“阿爹”。 那胖小子见双胎没反应,便想上手抢,他拿着棍子想打青木儿,青木儿揽着双胎连忙往后退,这胖小子显然是家里宠得无法无天,一棍子打不到人,还想来第二棍,被青木儿一手抓住了。 “放手放手!你个臭妖怪,给我放手!”胖小子双手扯着棍子,身体往后仰,一双短腿使劲儿在地上蹭,他身后的女娃看得焦急,又不敢说话。 胖小子有些力道,青木儿被他这么一扯,倒是有些拉不住,遂松了手,这么一松,倒让小胖子触不及防,一屁股摔在地上。 胖小子愣了一下,下一瞬哭得山林百鸟齐飞。 “你们不给我,我让我爹打死你爹!” 赵玲儿吓了一跳,哭着把青木儿往回扯:“爹爹……要爹爹……” 青木儿被赵玲儿拉得一踉跄,他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哭叫的胖小子,拉起双胎的手便走:“回家,咱们回家。” 身后的胖小子见他们要走,想爬起来阻止,却被地上的枯树枝扎了一下手,疼得他嗷嗷叫,待他缓过神,哪里还有那对双胎的影子? 他登时气得不行,山捻子没到手,双胎骂不到,便找自家姐姐出气。 “臭婊子!你不帮我,我让阿娘把你卖了!马上就卖!”胖小子爬起来拿着棍子狠狠打姐姐,撒完了气,棍子一丢,往山下跑:“你给我等着!” 那瘦弱的女娃颤抖着不敢出声,她不想回去,又不敢不回去,站在原地无声抽噎了几下,还是跟着胖小子回去了。 回到赵家小院,家里静悄悄的,赵玲儿跑去灶房没看到阿爹,柴房后院也没有,打开卧房也不见,她哭得脸色都不对了。 青木儿连忙拉停她,一旁的赵湛儿像是没了魂一般,不哭不笑地站在一旁,要不是青木儿揽着他,还不知他在发抖。 青木儿还算镇定:“阿爹去洗衣裳了,我们去河边找阿爹,好不好?” “找阿爹……”赵玲儿跟着他的话说:“哥夫郎……爹爹不见了……爹爹好多血……” 青木儿不知从前发生了什么,只得顺着赵玲儿的话说:“好,找阿爹,找爹爹。” 他把两娃娃的脸上的泪水汗水擦掉,刚想拉着两娃娃去河边,就看到阿爹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 周竹原本在河边洗衣裳,衣裳洗完了正要回家,结果半途碰到了赵有德他大哥的小儿子,那胖墩见了他不但没问人,还指着他叫骂,一口一个要把双胎卖去勾栏院。 周竹一听,哪里顾得上这胖墩,抱着木盆急忙赶回家,生怕晚了一步,双胎就没了。 他还没进院,双胎就冲出来抱着他哭喊:“阿爹——爹爹都是血……爹爹呢,我要爹爹——” “没事啊没事。”周竹丢下木盆,抱着孩子的头轻声哄着:“阿爹在呢,玲儿湛儿别怕。” 周竹哄了半响,方才让两娃娃情绪稳定下来。 赵有德差点被打死那一年,两孩子才四岁,他以为孩子小不记事,却没想到他们不仅记得,还一直为此担惊受怕。 他做阿爹的没本事,还教两孩子跟着他不得安生。 鼻头一酸,他睁着眼睛不敢眨,搂着两娃娃温声道:“爹爹没事的,爹爹在镇上做工呢,晚上吃饭,爹爹就回来了。” 赵玲儿吸了吸鼻子,哑声问:“真的吗?爹爹不会走吗?” 周竹喉头一哽,几下没说出话来,青木儿见状连忙说:“真的,爹爹在镇上做工,玲儿不信的话,哥夫郎带你们去找爹爹……” 青木儿说得着急,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去过镇上,识路的——” 青木儿一句话没说完,便看到远处有好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往他家来了,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前几日见到的,赵炎他阿奶陈阿珍。 第18章 挨打 陈阿珍阴着一张老脸,走在最前头,她身后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妇人拉着胖小子,怒气冲冲地走来。 那矮胖的小子顽皮,被妇人拉住了手还不安分,一边甩一边叫:“娘!你扯疼我了!” 陈阿珍闻言瞪了孙玉梅一眼,把胖小子拉到身边:“跟个男人似的,别扯疼我孙子。” 孙玉梅黑了黑脸,忍住了。 这三人来得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赵家小院前。 “好你个不长眼的小畜生,竟然敢打我乖孙子!” 周竹立即起身,将双胎揽在身后,他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自家孩子,别说打人了,大声一点都害怕。 “娘,玲儿湛儿向来乖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什么误会!”陈阿珍还未说话,孙玉梅便急急地拉过胖小子,一把扯开胖小子的裤子,指着胖小子的屁股,大声喊道:“摔成这样还有什么误会!” 胖小子屁股有一道明显的红痕,显然是摔倒时被树枝刮到了。 围过来看戏的人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句:“哎哟,这刮的……” “有脸说你家孩子乖巧,乖巧能把他堂哥摔成这样?”孙玉梅得了应和,怒气高涨:“周竹,这可是你亲侄子,你今儿必须给个说法!” 周竹不相信双胎会打人,这胖墩不欺负他家孩子就算好了,怎么可能双胎主动去招惹胖墩? 可他确实不知事情经过,当下想反驳,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那胖小子忽然挣脱了他娘的手,拉起裤子,大声冲他娘吼了一句:“娘!是那个臭妖怪摔的我!” 手指直怼青木儿。 青木儿下意识抓住了周竹的袖子。 “你个小畜生!”陈阿珍有了目标,瞪着青木儿:“刚嫁来没几天就敢打我乖孙子,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说着便要上手抓人,青木儿从未遇过这等架势,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被周竹拉稳了。 周竹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陈阿珍的攀扯,焦急道:“娘、娘……清哥儿不是那样的人……” “滚开!没良心的狗东西。”陈阿珍被周竹挡着抓不到青木儿,推了周竹一把,周竹身后还有双胎和青木儿,硬撑着没动。 陈阿珍见他还敢反抗,登时怒火冲顶,随手捡起一旁的棍子就往周竹身上打,周竹的手臂硬生生挨了一棍,干农活的人,力道都不小,疼得他瞬间咬紧了牙关。 双胎紧紧抓着自家阿爹,吓得嚎啕大哭。 “不许打我阿爹!不许打我阿爹——”赵玲儿抱着周竹的腰哭叫着胡乱挥手,彷佛要把吃人的恶鬼驱散。 “兔崽子还敢叫唤?”陈阿珍扬起手。 青木儿瞳孔一缩,在陈阿珍下一棍甩下来之前拉住了阿爹的手臂,手忙脚乱地把阿爹扯回来。 “阿爹——” 周竹反手将双胎和青木儿护在怀里,背上一疼,他紧闭上眼想,他给那老婆子打几下不碍事,气过了就好了,与其反抗换来更惨痛的代价,不如咬牙忍一忍。 对骂时,围观的人还只是附和两声,见陈阿珍动手,有人皱了皱眉头站出来说:“孩子家打闹,怎的还动起手来了?” “就是,你家孩子这么金贵,就别让他出来玩呗……” “说的什么风凉话,下回你家孩子摔了你不心疼!”孙玉梅骂了一句。 “这摔的也不——”陈阿珍眼一瞪,那人闭上了嘴。 几年前,赵有德浑身是血抬出赵家的场景,许多人都还记得,哪怕村长来了,最后也不过赔几十个铜板,可赵有德是躺了三个月才好,这事儿还是村里周大夫说的呢,要是晚一点,肯定要出人命。 村里人心里都清楚,赵有德被打成那样,不就是他爹、大哥和四弟一起动的手? 要不然赵有德这么高壮的汉子,能没有反手之力? 而这陈阿珍在村里头更是出了名的,惯会撒泼耍无赖,谁也不想触霉头,毕竟这算赵家人自家的事儿,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犯不着得罪这无赖婆子。 “打得好打得好!叫你不把山捻子给我!打得好打得好!”胖小子鼓掌:“阿奶!打死他们!山捻子就是我的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8节 青木儿见阿爹唇色都发白了,颤抖着手抓紧阿爹的手臂,又拍拍哭得差点喘不过气的双胎。 他呆滞地看着阿爹额上的汗,不知该怎么办。 逆来顺受惯了,没人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倒是进山打草路过的田柳听了一耳朵,闲闲地说了一句:“抢山捻子?那活该被摔啊,才摔这么一下,皮都没破,要我说,屁股蛋子摔烂了才好呢。” 陈阿珍没料到真有人敢出头,耷拉的眼皮都挣大了不少:“小娼货胡咧咧什么呢!” 田柳双眼一眯:“骂谁小娼货呢?” “谁应我骂谁!”陈阿珍怒道。 “你骂我?你个老泼妇你敢骂我?赶明儿我就上你家,骂你个三天三夜!”田柳指着陈阿珍的鼻子大骂:“你个臭婆子,你再敢骂我一句试试!我叫我相公给你家撒毒药,毒死你们这帮没脸没皮的大杂碎!” 田柳这话似真似假,他下过药是真,下毒药是不敢的,上一回和他对呛的人,被他站在门口大骂了三个晚上,白天他卖卤鸭,晚上端着碗就上门,边吃边骂,入夜他也不歇,天黑骂到天亮。 那一家子原想出来打他,谁人不知他捡来的上门女婿是个大夫,那大夫学医精湛,一副麻药就让那一家人门都没爬出,趴在自家院子听田柳骂了一宿。 三夜过去,田柳还不解恨,恰巧当时村里有人挑粪路过,田柳当即舀了一勺,泼了那家一个满堂彩。 那一家子苦不堪言,从此见了田柳就绕道走。 陈阿珍似乎想起了田柳干过的事,气势弱了许多,叫道:“田柳,这是我赵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轮得到你在这出头?” “原本跟我是没什么干系,但你刚才骂了我,我就不高兴了。”田柳站到陈阿珍面前,抱着双臂呵道:“给我家送只鸡!” 青木儿从阿爹的怀里抬头,目光定在田柳不那么高大的背影上,被田柳的理直气壮震惊了。 孙玉梅更震惊:“凭什么给你家送鸡!” “不送?”田柳单手叉腰,在孙玉梅和陈阿珍之间来回指:“等着,今晚我就揣毒药上你家去!” 孙玉梅顿时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嗓门比田柳还大,“田柳!你一张嘴就想要我家一只鸡,你还要不要脸!” 田柳冷笑一声:“你还知道脸面呢?你家那个胖猪崽子张口就要别人山捻子,我看你才是真不要脸,呸!” 周围看热闹的人闻言,附和道:“是啊,要吃自己摘啊,哪有上手抢的道理?” “哎哟,这抢得还少啊?”有人说:“这前不久,刚抢了不少东西呢,成亲那只大公鸡,叫得哟,我那天路过都听到了。” “嚯,还好意思说别人不要脸……” 偏偏胖小子又嚷嚷上了:“阿奶!干嘛不打了,我要吃山捻子!” “给你吃包毒药吃不吃啊?”田柳要笑不笑地看着胖墩,说:“养的这什么玩意儿,丢河里都嫌脏水,肥猪崽,赶明儿剁了你喂鸭去。” 青木儿不知田柳为何有这样的底气,敢和这样的人对抗,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田柳骂的每一句,都骂出了他心中所想。 孙玉梅怎么能忍受别人这样说她的宝贝儿子,立即反击:“你想要还生不出呢!找了个瘸腿子,两年生不出孩子,嘴贱活该怀不上——” 田柳脸色一沉,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打开了就往她们身上撒。 “哎哟毒死毒死,都毒死算了!”田柳喊。 “滚滚滚!走开走开!啊啊啊——” 陈阿珍和孙玉梅没料到田柳是真敢撒毒药,拖着胖小子就往后跑,周围的人摸不准田柳那个性子,谁知道他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就算不是毒药,也是些折腾人的药粉,刹那间,围观的人都往后退了好远。 陈阿珍三人更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彷佛跑慢点,就要当场嗝屁。 “哈哈哈哈哈哈!”田柳被她们跑的姿态逗笑,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青木儿看着他,紧抿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谢谢。” 田柳笑着挥了挥手:“谢什么,小事。” 他看向周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说:“周小嬷,这个药专治跌打损伤,今晚擦一擦,明天保准不会痛。” “这、这得不少钱吧,我——”周竹一句话没说完,田柳便抢着说:“不用不用,上回遇到清哥儿,他说周小嬷做的桂花米酿特别好吃,周小嬷还做不?我想吃。” 青木儿一愣,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呢。 田柳冲他眨了眨眼,笑了。 周竹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想吃,明天就来。” 田柳一拍掌,说好。 赵玲儿意识到危险已去,搂着阿爹的腰,打着嗝说:“阿爹,你没事吧?” 赵湛儿喃喃道:“阿爹……” “阿爹没事。”周竹揽着双胎,温声说:“快谢谢田柳哥哥。” “谢谢田柳哥哥。”双胎说。 田柳心想,他才要谢谢周小嬷呢,当年他爹娘走得早,家里哥哥娶了嫂子处处看他不顺眼,他一气之下,从田家分出来,那会他住在破旧老屋什么也没有,还是周竹时不时接济他,他才能有后来的好日子。 后来,他从人伢子手中买了个瘸腿的相公,村里人哪个不笑他,说他没人要嫁不出去,只能自己找相公,找来找去只有瘸腿的要他。 他气急了跟那些人对骂,他骂得声大,可掩不住心里难受,这么些人里,也只有周竹同他说:瘸腿怕什么,人好便是什么都好。 田柳摸了摸双胎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 第19章 调戏 晚上吃饭前赵有德扛大包回来,路上听说家里夫郎孩子被打之事,急得赶回家,见周竹后背手臂上青紫的伤痕,一句话没说,进柴房提了把柴刀就想去老赵家拼命。 他忍了这么多年,以往抢些东西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他想着只要自己肯下力气,多挣钱,抢走的东西还能再买回来,可现下夫郎孩子被打,哪里忍得? 周竹死命拽着他,不让他去,为了不让孩子瞧见,他把赵有德往柴房一推,关上门,低声喝道:“你去做什么?你还想再来一回家法伺候不成?” 赵有德怕柴刀会伤到周竹,手往后背着,闷头不说话。 “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过,忍忍就过了,没必要和他们闹。”周竹低声劝说:“儿子的亲事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点。” 赵有德心里憋着气,脖子红了一片,牙关咬紧,没吭声。 周竹见状,气得捶了他一下,小声哭斥道:“你犟,你要去,行,你去了,孩子没了爹,我没了相公,你看我们这日子怎么过!” 周竹每每想起倒在血海中的赵有德,都忍不住后怕,大儿子离家,相公吊着一口气,双胎还小,他心里头绷着一根细麻藤,就不知什么时候断,幸好,幸好赵有德缓过了气,不然他真是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阿德,我嫁你是过着好日子的,你别觉得愧疚。”周竹啜泣道:“没嫁给你之前,我吃不饱穿不暖,冬天睡在山洞里,现在很好了,真的。” 赵有德咬紧的双唇抖了几下,红着眼眶丢掉柴刀,一把抱住自家夫郎,哑声道:“好,我不去。” 今天吃晚饭,赵炎回得晚些,他到家时已然天黑,家里火灶给他温了饼子和菜。 青木儿听到赵炎回来的声音,连忙从房里出来。 双胎今日受了惊吓,周竹和赵有德早早带他们回房睡觉了,许是赵有德听到声音,开了门出来,青木儿见状,轻声说:“爹爹,我去给阿炎热菜。” 赵有德点了点头,往院子瞧了一眼,回房去了。 赵炎见小夫郎拿着蜡烛在等他,快步迎过去,低声说:“我来,你回去歇着。” 青木儿看着赵炎略带轻松的步伐,内心十分复杂,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周竹却不打算和赵炎说,他不知道从前赵家发生了何事,可从双胎只字片语中,亦能猜出些端倪。 他想起院里曾经反抗过不愿接客的清倌,最后不是死在床上,就是打死在暗房里,无一例外。 所以,他能明白阿爹为何选择了忍耐。 换作是他,他也一样。 青木儿敛下眼睫,小声说:“我去热菜。” 赵炎感觉小夫郎情绪似乎不对,他轻蹙眉头,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青木儿一怔,不知赵炎为何如此问,他生怕赵炎看出不对,慌忙低下头,细声说:“没事,我、我想起灶房没有蜡烛了,我回房去拿。” 赵炎又仔细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便说:“不用,我去拿。” 青木儿愣愣地应了一声。 菜本身就有红碳温着,压根不用热,但青木儿想,他和赵炎成了亲,没有相公夜归一个人在灶房吃晚饭,而他回房歇着的道理,便坐在灶房里,陪着赵炎吃完。 赵炎吃饭快,算得上是狼吞虎咽,一口饼进嘴里,没嚼几下便咽下了。 青木儿见他这乞丐式的吃饭,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小声说:“慢些吃。” 赵炎刚准备咽下的一口饼生生卡住了,他捏了捏手中的饼,就着不甚亮的光,双眸紧紧盯着小夫郎微抿的唇角,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青木儿坐在火灶前,将里面的碳挖到底层炉肚去,再用炭灰埋住,这样过一阵,火炭就会彻底熄灭,他专心干着活儿,没发现一旁吃饭的赵炎盯着他看了许久。 赵炎总觉得小夫郎的情绪不好,他细想了这几日家里有什么不对劲,思来想去也找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疑惑的,便是那只大公鸡和菜地。 想着,他便状作闲聊一般问了出来:“家里的大公鸡和菜地,怎么没了?” 青木儿手一停,他下意识想要看向赵炎,被他克制住了。 他不愿同赵炎说谎,但他不得不说,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才不会让赵炎起疑:“前几日……你在镇上那两日,菜地的菜被爹爹带镇上卖了,大公鸡、大公鸡是不小心受了伤,便杀来吃了。” 说完,他试探着看向赵炎。 赵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他一贯如此,青木儿不知道这话他信不信,摸不准。 赵炎沉默地吃着手中的饼,他没说信没信,只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赵炎去洗澡,青木儿回房歇息,待到赵炎回来,吹熄烛火,赵家小院归于宁静。 此后几日,兴许是被那日田柳的毒药吓怕了,老赵家的人没再来过。 前两日双胎情绪不甚好,亦步亦趋地跟着阿爹,爹爹回来黏爹爹,连赵炎都看出不对,问了几次,被周竹以天热胃口不好搪塞过去了。 这几日,家里的小鸡小鸭翅膀似乎长了点新毛。 青木儿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小鸡崽,手指拨开鸡绒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着看着,好像羽毛颜色确实和刚回来时有些不一样了。 但是看久了,他又不是很确定,但秉着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变化的想法,他觉得小鸡崽小鸭崽一定长了新羽毛。 他把小鸡崽放回去,拿起食槽去前院洗,食槽洗干净,再把剁好的嫩草尖放进去,加上水,食槽刚放回后院,小鸡崽小鸭崽就叽叽嘎嘎地跑过来了。 青木儿蹲着在一旁看它们进食,时不时摸两下,结果挨小鸡崽叮了两口。 喂完了小鸡崽小鸭崽,青木儿回到前院,周竹正在屋檐下编竹篮,双胎在桂花树下玩石子。 周竹想带双胎出门干活儿,双胎不愿出,没办法,只能呆在家编竹篮,衣裳给青木儿去洗。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9节 幸好衣裳不多,青木儿一个人搬得动。 今早阳光不算很大,洗衣裳的人多,青木儿等了许久才排上位置,现在洗衣裳,他不会再害怕会落水,因为每一块滑溜的石头,他都能站的稳稳当当。 青木儿洗衣裳的速度不像旁的妇人夫郎那般快,他们干惯了农活,手上有力气,一件湿了水的衣裳,两手用力一拧,就能把大部分水拧出来。 但青木儿不行,他力气没那么大,他得用一只脚踩着衣服的一头,然后双手攥紧另一头用力拧,这样才能拧干。 青木儿洗完衣裳花了不少时间,等他抬起头时,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把洗好的衣裳丢进木盆里,撑着膝盖起身时感觉头都晕了,他缓了缓,方才抱起木盆,慢慢走回家。 木盆本身重,更别谈里边还有衣裳,因为他走一段,就得停下来歇一段。 幸好村里人都忙着回家干活儿,小路上没什么人,不然得被人闲话两句。 青木儿歇够了,手背擦了擦下巴的汗,正准备扛起木盆回家时,突然有一人从他侧方冒出,拦住了他。 青木儿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人身穿白色长衫,头顶发包,手持一把折扇,站在青木儿面前,哗啦一下,打开折扇,面带微笑地看着青木儿。 “敢问小公子是哪家的小哥儿呀?” 青木儿不认识这人是谁,这人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可脸上的笑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路人没有其他人,他有点害怕,便没有理会,抱起木盆想绕开走,却被那人一个箭步堵住了。 “小公子别急呀,”那书生摇了摇折扇:“在下乃三凤镇新晋的童生赵玉才,敢问小公子名讳?” 青木儿心下一惊,这名字他不认得,可姓赵,还是童生,便让他想起陈阿珍说过的话,村里头姓赵的人家不少,可考取了童生,还姓赵的,便只有陈阿珍口中的乖孙子。 这是老赵家的人,他原先只有些许害怕,现下当真是慌了,他二话不说抱着木盆想跑,刚走出两步,就被那人追上了。 前路被堵,青木儿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努力克制住颤意,喊道:“我不认得你,你走开!” 谁知赵玉才竟说:“小公子这般说,那便是认得了。” 他哈了一声,摇头道:“也是,我赵郎的名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少小哥儿对我芳心暗许,只可惜,我心如磐石,而今,见到小公子,方才知,不是我心如磐石,而是……” 他眯着眼看向青木儿,一副痴迷模样,缓缓道:“而是,没遇到小公子。” 青木儿攥紧了木盆没说话,他在想要怎么摆脱这个人。 这人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渗人且恶心,明明端的一副书生样,可眼神里流露出的淫邪让他感到恐惧。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赵玉才仰头念了一句诗:“小公子可知此诗何意?” 青木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没吭声,浑身紧绷。 “小公子莫慌,第一次见到小公子便一见倾心。”赵玉才舔了舔嘴角:“我瞧小公子方才捻起兰花指擦汗的模样,风华绝代,比镇上红花院里的花……” 说到这,赵玉才用折扇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小公子别误会,在下说错话了,该掌嘴该掌嘴,哈哈。” 青木儿脸色“唰”地一白,赵玉才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可他一听就知道赵玉才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他没想到赵玉才只凭擦汗的动作就能想到镇上的花魁,一时之间他几乎抱不住手中木盆,一退再退。 那赵玉才见青木儿满脸惊慌地往后退,像是在避开什么瘟神,脸色一变,一改之前温良模样,阴沉着脸,一把抓住青木儿的手腕,扯到鼻下轻嗅。 “这腕子可真香……远远的我就瞧见了,你这身段同红花院的花魁不相上下,骚得很。” 青木儿一惊,手里的木盆摔落在地,疯狂甩手,高声喊道:“放开我!救命啊!放开我!你走开!走开!” 赵玉才扬起猥琐的笑:“小公子别慌,我就是想同你亲近亲近,说说小话……啊——” 话没说完,下|身一道重击,让他极为惨烈嚎叫了一声。 青木儿趁机甩开,朝赵玉才又踹了一脚,他害怕赵玉才说出更露骨的话,一时理智全消,捡起地上的木盆想要狠狠摔过去,就被一道喊声叫停了。 “清哥儿!”是赵炎。 青木儿举着木盆,整个人僵死在原地。 “骚蹄子,你敢打我……”赵玉才怒骂:“贱——啊啊啊啊——” 赵炎一拳挥过去,地上撒了三尺血。 第20章 土匪 赵玉才极度痛苦地在地上挣扎, 他的眼珠子止不住地往上翻,重重地喘着气,艰难地呛咳了一声, 吐出三颗血牙。 浓稠的血水连着地, 染红了半边脸。 赵炎沉着脸, 攥紧拳头扬起了手。 青木儿瞳孔一缩, 丢开木盆, 急忙拉住了还要打第二拳的赵炎。 再来一拳,赵玉才一定会死。 “别、别打了……”青木儿力气完全比不上赵炎, 他下了死劲儿抱着赵炎的腰身, 喊道:“会打死的……” 盛怒中的赵炎,想把荏弱小夫郎扯开, 他刚抓住小夫郎的手臂, 就听到“嘶”的一声,连忙松开了手。 他生怕自己手劲儿大,一把把小夫郎的手臂掐出青紫印, 慌忙撩起小夫郎的袖子想看看, 被青木儿制止了。 青木儿害怕赵玉才缓过来再胡乱说话, 他竭力摆脱院里带出的习性, 可他总在不经意间放松心神,若赵玉才一句不慎,定会引起赵炎的猜疑,他现在只想离这赵玉才远远的。 他心里阵阵发慌,手足无措:“一个泼皮无赖罢了,再打就得出人命了,回家吧……” 赵炎那双黑沉的眼眸里,俱是嗜杀之气, 他死死盯着赵玉才,没有吭声。 这时,有一夫郎从远处走来,正是隔壁林家的夫郎纪云,他洗完了衣裳路过,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脸上都是血迹,连忙跑来问:“怎么了这是?” 赵炎抬起眼,沉沉地说了一句:“纪小嬷,辛苦送一下清哥儿回家。”说完不等二人反应,拎起赵玉才,便往老赵家的方向走去。 青木儿心头一惊,当即顾不上别的,急忙追去:“纪小嬷,快去叫阿爹!” 纪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赵炎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便知要出事,他把木盆往旁边一丢,跑着去了赵家小院。 赵炎身量高,脚也长,力气还大,拎着个男子也能走得飞快,青木儿只不过慢了一步,一转头就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对村子还不是很熟悉,走大路不会错,走小路难以分辨,他没办法,只能原路返回,再拐到大路上,顺着大路跑去老赵家。 村中大路人多,树荫下有许多人在闲聊,见赵家小夫郎着急忙慌地往前跑,知道有戏看,顿时天也不聊了,赶忙跟过去。 青木儿彷佛又回到了生死逃亡时刻,他跑得嗓子都冒烟了,总算看到了老赵家的院子。 他冲过去一看,两扇院门只剩一扇岌岌可危地挂着,另一扇已经破裂倒下。 院子里,满脸血的赵玉才趴在地上,扭曲的手臂似乎已经动不了了,身边是陈阿珍,正扯着他哭叫:“玉才!乖孙啊!快起来看看阿奶啊!” 青木儿双腿发软,以为赵玉才已经没气了,他颤抖着走过去,只见那赵玉才抽搐了两下,哀声呻吟。 他猛地松了发紧的心,慌忙去寻赵炎的身影。 只见赵炎大刀阔斧地站在院子中央,森然的目光正盯着院子里的一只大公鸡。 青木儿一愣,大公鸡有三根极长的深蓝色蓑羽,脚上还绑着红绳,俨然是他们成亲时的大公鸡。 “你个该死的畜生,丧尽天良的狗东西,这里是你犯浑的地方吗!”说话的是赵炎的阿爷赵永吉。 赵永吉手里拿着烟杆,指着赵炎:“狗杂碎,跟你爹一样心毒,自家兄弟都能下死手!” “怎么了怎么了?”跟着青木儿来的人看到院里的情形,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打成这样了?” “这是要出人命啊,赶紧去叫周大夫啊!” “周大夫今日去别的村看病了,不在村里啊!” “那、那去叫田柳家的瘸腿相公?” “开什么玩笑?要让田柳知道了,非得往你家撒毒药不可!田柳最讨厌,啊,这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这怎么办啊!赶紧叫村长啊!” 正巧这时,有两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正是赵玉才的爹娘赵四叔和陈四婶:“玉才!玉才!玉才啊——” “狗杂种!这可是你堂弟!你亲堂弟,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赵四叔指着赵炎的鼻子狂骂。 围观的众人一听,有的人忍不住晒笑出声。 要说这话最没有资格说的,便是他老赵家的人。 村里头谁不知当初赵有德被打半死的事?那会他们怎么不说亲兄弟?别说赵炎和赵玉才只是堂兄弟,赵有德和他们可是真真的亲兄弟,一个娘胎出来的,还不是被打得差点没了命。 这会儿骂赵炎心狠,真不如他老赵家心狠。 赵炎眯眼盯着那种大公鸡,瞬间明白了家里的大公鸡和菜地是怎么回事儿。 小时候他们一家人还住在老赵家时,他爷奶就经常过来他们屋子搜刮东西,爹爹阿爹挣的所有钱,都必须上交,不交就抢。 那时他小,阻止不了。 后来双胎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阿奶以赵玉才要一间书房念书为由,将他们全家人赶出了家门,离了老赵家,他以为这样的事情就没了。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死性不改。 他无法想象,离家八年,家里被抢过多少回。 他每三月都能托人稍五两银子回来,在村里,五两银子能过一年好日子,可家里却是吃顿肉都要小心计较。 赵炎拎着赵玉才来赵家,是想当着老赵家的人的面,给赵玉才一个教训,叫他知道,敢觊觎他的小夫郎,就得付出代价。 却没想到,来了竟发现还有旁的事。 想必这几日双胎“胃口不好”,也和他们老赵家有关了。 诸事叠加,怒火狂燃,赵炎一脚把站在跟前的赵四叔踢飞,大步走到赵永吉面前,抓着赵永吉的领口把人甩开,堂而皇之进了赵永吉和陈阿珍的房间。 他翻箱倒柜把藏着的钱箱翻出来,把最大的三十两拿走,然后明目张胆地走出来。 陈阿珍眼一瞪,大叫:“钱!钱!” 赵永吉一听,冲赵四叔大喊:“快挡住他!” 赵四叔长得瘦,哪里是赵炎的对手,他连忙把站在一旁的大哥赵大伯喊过来,想要一起对付赵炎。 哪曾想赵炎力气巨大,他们刚抓住赵炎的手臂,就被赵炎用力一甩,再一踹,就躺旁边嚎叫去了。 赵炎看也不看这二人,把钱塞进腰带里,大步往堂屋走去,一脚踹开堂屋的木门,把堆在里头的四袋米扛了出来。 他扛了米还不算,又去后院抓了好几只鸡鸭鹅,连带着他和青木儿成亲的大公鸡一起用麻绳绑好,最后用扁担挑起,担在肩上。 拿了钱,扛了米,抓了鸡,他还不够,又往灶房走。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0节 这会儿近午时,家家户户都准备做饭,老赵家有钱,顿顿有肉,灶台上就放着一盘刚切好的猪肉,他扫了一眼,把挂在房梁上的腊肉腊鸭扯下来,剩下那些葱姜蒜和菜,找了个麻袋哗啦啦丢进去扎好,一并挂在了扁担上。 他这活脱脱一土匪样,惊得众人话都不会说了。 老赵家的两个汉子,一起冲过来想打赵炎,他们以为赵炎和赵有德一样,只要一起上,就能把人压住。 却没想到,赵炎自小力气就大,再加上打铁多年,力量强劲,双臂更是有力,他们两人一起抓,都没法把赵炎按下。 赵炎丢开肩上的东西,甩开了他们的挟制,然后一拳打在赵四叔的肚子上,赵四叔被他打得后退了好几步。 赵炎打了赵四叔,却被赵大伯挠了一爪子,这一爪挠到了手臂上,五道红痕立显。 在一旁心焦的青木儿呼吸一停,破声叫道:“阿炎!” 赵炎脸色煞黑,本就冷硬凶悍的汉子,霎时间犹如地狱走出的鬼罗刹,叫人胆颤。 他一把抓过赵大伯,把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两拳,直打得人血流不止。 围观的人生怕赵炎失手把人打死,连忙跑过去阻止,他们把赵炎架开,又把赵大伯拖走。 “别打了别打了,打出人命怎么办!” “赵炎赵炎!” “叫大夫啊!” 赵炎脸上的怒容未消,他抬起头,直直对上了青木儿惊恐的眼神。 青木儿睁大双眼看着他,瞳孔缩成点,浑身颤抖。 赵炎一僵,沾了血的手猛地背到身后,硬生生挪开了眼。 老赵家一片狼藉。 赵炎没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转身扛起他顺来的所有东西,想了想,又转身回灶房把那一盘猪肉整盘端了,看到自家阿爹从人群中挤出来,便走过去,把那一盘猪肉塞到阿爹手里。 周竹胆战心惊地狂跑过来,还没问清是什么事儿呢,就被大儿子塞了一盘生猪肉过来,顿时人都傻了。 “阿、阿炎,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没事,阿爹,回家。” 赵炎路过青木儿身边时,他不敢看青木儿,也不敢靠太近,怕身上的血腥味会把人吓跑,低声说了句“走吧”,便扛着东西大步走了。 青木儿木愣地看着赵炎的背影,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竹懵了,他来之前,纪云只说了他儿子赵炎提着满脸血的赵玉才走了,让他赶紧来老赵家。 他不知赵炎和赵玉才为何打了起来,更不知道现在老赵家这凌乱不堪的情形到底怎么回事,他想问问清哥儿,一看清哥儿比他还懵。 周围和周竹熟稔的夫郎,连忙过来和周竹大致说了一嘴,周竹顿时明了。 可他向来隐忍惯了,这一盘猪肉他只觉得烫手,他生怕老赵家的人反应过来,会毁了他们一家。 但他转头一看,老赵家乱七八糟的模样,便知往后无论怎么忍让,这仇,必定是结下了。 他心一横,咬紧了后槽牙,端着那一盘生猪肉,拉过青木儿的手,低声说:“清哥儿,走吧,先回家。” 第21章 不怕 青木儿被周竹拉着走了一半路, 想起丢在路边的木盆和衣裳,连忙拉停周竹。 “阿爹,衣裳还丢在小路上, 我去捡回来。” 周竹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 闻言轻叹了一声, 说:“我同你一块去吧。” 现在村里头乱得很, 打架吵架这种事传得最快了, 他生怕青木儿自己去,路上再碰到个碎嘴的, 指不定多麻烦。 丢在路边的衣裳不仅有他们家的, 还有纪云家的,纪云喊了周竹后, 也和周竹一块去了赵家, 只是现下还在赵家没回来,周竹把纪云的木盆也一并带上,送到纪云家去了。 回了赵家小院, 院里头只有双胎在, 他俩正蹲在四袋大米旁边, 好奇地看着那四袋米袋, 不知道这四袋大米是哥哥从哪里扛回来的,他们只知道,有了大米,就能吃好吃的蒸米饭了。 他们见阿爹和哥夫郎一起回来,便起身跑过来,赵玲儿说:“阿爹!哥哥买了好多大米和大鸡大鸭啊!还有一只超大的鹅!” 周竹一言难尽地摸摸双胎的脑袋,心想:这不是你哥哥买的,这是你哥哥抢的。 可转念一想, 这也不是赵炎抢的,这本就是他们家的。 在这之前,老赵家不知抢过多少他们家的东西,自从赵永吉知道他们家买了一亩良田,年年收稻子舂米后,都要抢走一袋,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不仅米要抢,钱要抢,养的鸡鸭都不放过。 这么些年被抢走的,又何止赵炎抢回来的这点东西。 周竹问:“哥哥呢?” 赵玲儿说:“哥哥说后院没有笼子关大鸡大鸭,他去山里砍竹子做笼子去啦!” 周竹此刻的心还在砰砰跳呢,他总觉得这些鸡鸭鹅,老赵家还会过来抢回去,这么多鸡鸭鹅,可不是小钱啊,老赵家不会这么轻易甘心。 却没想到大儿子压根不在意,二话不说直接砍竹做笼子去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和人有过这么大的冲突,当下也不知如何办才好。 周竹叹了叹气,说:“清哥儿,你和玲儿湛儿在家里呆着,我去找阿炎回来。” 青木儿说:“阿爹,我去吧,正好午时到了,家里还没做饭呢。” 周竹一想也是,青木儿不会做饭,总不能因为这事儿家里连饭都不吃了,不管啥事吃饱了饭再说。 “那成,你去吧。” 青木儿记得竹林的位置,但竹林大,他也不知赵炎去了哪一处砍竹子,只好往竹林深处找,没走多久,便听到了砍竹子的声音,在幽静的竹林里很是清晰。 他顺着声响找去,果然看到了正在砍竹子的赵炎。 赵炎面无表情地挥刀,三刀砍断一根竹子,他的脚边已经砍了三根了。 他兀自砍着,听到有竹叶破裂的声音,便知有人来了,抬起头,就看到扶着竹子的小夫郎,他下意识直起身,把砍刀背到了身后。 小夫郎惊恐发颤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久久不能散去。 他出来砍竹子,本就有点躲避的意思,此时见了人,有些无措,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细瞧才知他的下颌绷得死紧。 青木儿确实是害怕的,特别是看到赵炎凌乱翘卷的黑发披散着,一脸阴沉,硕大的拳头几拳下去,打得老赵家毫无还手之力,让他在那一刻,深刻意识到了,发了狂的赵炎是何等暴戾凶狠。 那一瞬间,他确实起了逃跑的念头。 他无法想象这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命活。 可当赵炎从他身边走过,平静沉稳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时,他又冷静了。 赵炎打赵玉才,打老赵家,事出有因,而他只要小心谨慎些,清倌的身份不会暴露,这拳头也就不会落在他身上。 青木儿松开竹子,慢慢走过去,轻声说:“阿爹找你回家呢。” 小夫郎脸上已没有惊悚之色,还来寻他,这让赵炎绷紧的下颌松了点劲儿。 “好,我再砍一根就回去。” “我去找藤蔓。”青木儿说。 砍好的四根竹子得用藤蔓绑在一起才好扛下山,青木儿去找了几根藤蔓回来,还顺便摘了不少野草,赵炎把四根竹子绑好,然后拎起中间的藤蔓,用力一甩,甩到了肩上。 他一人肩扛四根长竹,脚步却不见沉重。 青木儿走在赵炎侧后方,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他见过的力气最大的汉子了,他几次暗暗打量,目光移到赵炎鼓起的肌肉上,微微一愣。 五道暗红色的伤痕,挂在古铜色的手臂上,第一眼并不算明显,近了才发现,伤痕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血痂。 看赵炎没所谓的样子,这几道血痕对他而言压根不是事儿。 赵炎没听到青木儿的脚步声,微侧了一下头:“怎么了?” “没。”青木儿收回目光,跟上赵炎下了山。 赵家小院。 周竹把早上抢来的猪肉配着蒜炒了,闻着锅里的香气,他内心些许忐忑,然后喜滋滋地又炒了一盘野苋菜,剩下那些腊肉腊鸡都被他挂在柴房的房梁上了。 家里第一次有这么多肉,周竹一下子还真有点不敢置信,总觉得是在做梦。 这么多肉,这么多鸡鸭鹅,吃到过年都吃不完呢…… 周竹正恍惚着,竹子的落地声惊醒了他,他用襜衣擦了擦手,连忙走出柴房。 赵炎正站在水缸旁洗手,青木儿把摘来的野草拿去后院喂鸡鸭鹅。 周竹走过去,又擦了一下手,说:“阿炎,你今天这么一抢,老赵家那边不会甘心,以后,怕是要结仇了。” 他对当年赵有德被打之事落下不小的阴影,现在偶尔做梦还会惊醒,听到纪云说赵炎拎着赵玉才去了老赵家,那一瞬间他腿都软了。 生怕一去到老赵家,又是一个血人被抬出。 然而去了发现被打的是老赵家的几个汉子,他惊叹自家儿子的厉害,又担心惹怒了老赵家,以后家里不得安宁。 赵炎说:“阿爹不用担心,这几日那边乱得很,不会来找麻烦。” “这往后呢?”周竹皱起眉:“日后他们缓过劲,定要寻仇。” “往后,他们也不敢找。”赵炎捋干手上的水,说:“阿爹,那都是咱们家的东西,即便是村长来了,我也如是说。” 他不怕他们找,就怕他们不找,正巧家里东西少。 周竹心里有点不安,但现下情况已是如此,无法改变,叹多少声都无法挽回,就算把东西送回去,想必老赵家的人也不会对他们有好脸色,更何况,这么多年,老赵家何时对他们有过好脸色? 大儿子这么一拳打过去,他心里憋了多年的气,都通了不少。 这么一想,周竹心里那点不安统统散去,只剩痛快。 “阿爹,这里还有三十两,也是从那边拿的。”赵炎把三锭银子掏出来给周竹。 周竹惊得手都抖了,鸡鸭鹅猪肉还有大米就算了,没想到还有钱,还是三十两! 周竹懵了。 这银子,是真的烫手。 “不过爹心里头怕是不好受。”赵炎说。 周竹叹了叹气:“你爹心里头,这么多年,就没有好受过。” 晚上赵有德刚回到村口就听闻了此事,他着急忙慌地赶回家,生怕家里有什么意外,一回来发现家里在等他吃饭呢。 他这闷汉子也不会说什么话,只来回一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1节 对于老赵家,他这么多年,早看清了,又怎会为那样的人忧心。 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不缺肉的晚饭。 晚上青木儿洗完了澡,没有第一时间上床,而是找起了上回赵炎给他的药,他后来收拾的时候看到了那瓶药放在了木柜里,这会儿怎么都找不着。 赵炎进来时,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拿起桌上的蜡烛走过去:“找什么?我来。” 青木儿抬眼看了看他,细声说:“上回,那瓶药。” “药?”赵炎脸一黑,沉声问:“伤哪儿了?赵玉才那畜——” “不是。”青木儿打断他,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你这里伤了。” 赵炎那双锋利的眸子微微睁大,他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蜡烛蓦地被他捏出了一个坑:“在木桌的抽屉里。” 青木儿走到木桌旁,微微弯腰拉开了抽屉,从里边把药找了出来,他转过身,赵炎还拿着蜡烛站在原地,便小声说:“到床上去吧。” 赵炎薄唇微抿,拿着蜡烛过去了,他倾倒蜡烛,往床头木架上滴了几滴融化的蜡烛,随后一插,蜡烛稳稳立着,烛光照亮床头一隅。 手臂上的伤对他而言,就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当小夫郎拿着药给他擦的时候,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刺痛。 小夫郎鼻根处的小红痣在烛火的照耀下异常醒目,皮肤柔嫩白皙,微尖的下巴称得上消瘦。 赵炎想起之前夜里抱过的腰身,纤细柔软,像细腻滑溜的小白蛇,盘在他身上,小小的,滑滑的。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些许桂花香。 盯得久了,吞咽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就连假装镇定的青木儿都抖了一下手。 青木儿眼睫轻颤,眼皮一撩,微微抬头望向眼前高大的男人,带着疑惑的眼眸有些迷离,闪着细碎的光。 在触及赵炎那双略带野性的眸子后,又猛地低下了头。 “好了。”青木儿垂着脑袋,把木栓子塞进瓶口,刚想起身把药瓶放好,顶上便传来微沉的话音。 “你还怕我么?” 青木儿一愣,有些不明白赵炎何出此言。 “今日在老赵家,我知你怕我。”赵炎垂眼看着小夫郎翘起的一根黑发,平静地说:“我长得丑还凶,你怕我亦是正常。” 丑?青木儿懵了。 他怕赵炎是真,可从未觉得赵炎丑。 赵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轮廓,除了有些黑,是他见过诸多人里,长得最俊朗的,绝称不上一个“丑”字。 也不知道赵炎为何有这样的误解。 青木儿看向赵炎的目光略微复杂,他想了想,说:“你打人,是事出有因,我那会只是吓到了,绝不是怕你,而且……你也不丑。” 绝不怕你。 不丑。 赵炎抿紧嘴角,心中欢喜有些压不住,得亏他沉稳惯了,不然这会儿准得失态。 “嗯,我知道了,睡吧。” 第22章 啊? 赵家发生了如此大的事, 在村子里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 住在老赵家隔壁的人每日都能听到他们的叫骂声,从前他们家就时不时有争吵,但住在一个屋檐下, 有点不对付也正常, 只不过没像现在这般, 瞧着, 甚至要撕破脸皮了。 赵大伯被赵炎打得脸歪了, 身上哪哪都疼,他媳妇儿孙玉梅长得彪悍, 性子更是刚烈, 她男人天天躺床上叫嚷,扰得她睡不好还得整夜伺候, 她心里头不爽利就得到处撒气, 一看妯娌四弟媳妇儿每天哭哭啼啼的,更是觉得碍眼。 赵四叔也不舒坦,他一个干帐房先生的, 平日里下地少, 本就没干过什么农活没吃过什么苦, 被赵炎捶那几下, 感觉自己每天要厥过去,更别说他儿子,考了童生的儿子,一只手骨折了,天天阴着脸在房里发脾气。 陈阿珍看着自家两个儿子家宅不宁,就觉着是他们媳妇撺掇的,每天骂骂咧咧,赵永吉听着烦, 拿着烟杆子蹲在门口抽。 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闹着闹着还得打,也没空上赵家寻仇。 老赵家里吵嚷,隔壁家的每天搬个小木墩坐在墙角边听戏,日也听夜也听,转头就往村里嘚啵。 青木儿早晨去洗衣裳时听了一耳朵,他对老赵家的人毫无兴趣,他只担心那赵玉才胡说八道,不过赵玉才只是嘴上说说,没有实质的证据,倒也不用怕。 他现在就算周围没人,也不敢放松心神,他一心要改变往日习性,他学得还算可以,一旁的人见了他,只当他是羞怯因而腿脚僵硬,并未多想。 日子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九月过去,雨水渐渐变多,常常是晴个一两天,就要连着下好几天。 一场大雨,把菜地新长出来的小苗苗冲得东倒西歪的,鸡舍和菜地间隔的篱笆也被雨冲倒了,地上堆了一堆不知从哪吹来的枯叶,弄得后院乱糟糟的。 幸好鸡鸭鹅都关在笼子里,不然篱笆倒了,鸡鸭鹅跑出来,非得把菜地踩坏不可。 青木儿拿着钉耙把枯树叶扫开,扫出一条小道,这些枯树叶就不管了,等几个晴天晒一晒,到时攒起来,就能拿回去燃火。 扫开枯叶,地上全是泥水,穿着草鞋踏过去,跟光脚没区别,还有点凉。 青木儿跟在周竹后头,把篱笆扶起,可惜篱笆用太久,本就破旧,风雨一来,直接从根部被吹断,扶起来也没用,得编新的。 既然要做新篱笆,就得弄结实来,之前的篱笆用的都是细竹子,上回赵炎砍的竹子还剩不少,周竹打算用这些竹子编一个新篱笆。 趁着天还没黑,周竹进柴房砍竹子,青木儿和双胎在打扫院子。 赵家小院都是泥巴地,每次下雨,家里屋角全遭殃,人走过都得带一脚的泥水回来,一天不清理,就脏得没眼看。 再加上后头的鸡鸭鹅多,味道也重,粪便得每日处理,从前家里鸡鸭少,都用不着药草,随便抓两把秸秆烧一烧就成了,现在不行,现在处理完了还得烧些药草去味。 家里的药草用完了,得重新买,青木儿打算去一趟田柳家。 田柳的相公是个大夫,先前家里去味的药草一直是田柳的相公给配好的,拿回来直接烧成灰,就能把大部分味道去掉。 田柳家离赵家小院很近,走路不到半刻钟。 青木儿刚瞧见田柳家的院子,就看到有人被打了出来,俨然是上回和田柳打架的妇人,田柳的嫂子,紧接着,是拿着扫帚的田柳跑出来。 “我打死你个老王八!再敢上门,我把你丢河里喂鱼去!”田柳骂她。 田家嫂子被打了个没脸,也怒了:“没良心的东西,老娘这是为你好,那瘸子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仟水村的张大头?那张大头家里十亩地呢,嫁过去就是享福,更别说张大头愿意出五两彩礼!五两啊!够吃一年了!” “这么好,你自个嫁去!”田柳冷笑一声:“上了一个炕还惦记着另一个炕,你怎么没被田大那蠢货打死?” “你个□□崽子!胡咧咧什么呢!”田家嫂子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气得不轻:“你嫁给那瘸子两年生不出娃,当心被休!” “十年生不出娃也不干你的事!”田柳最讨厌别人拿这事儿到处嚷,偏偏他这嫂子叫得最大声:“滚!” 说完田柳扬起扫帚便打过去,田家嫂子躲得不及时,被泥水扬了一身,狼狈跑了。 田柳打完了人才瞧见青木儿,刚刚还怒火滔天一下扬起了笑:“清哥儿!进来!” “好。”青木儿避着泥水走过去,走到门前,用旁边的石头和野草刮了刮脚底,才跟着田柳进去。 田柳家在吉山村可谓是富足,他一个小哥儿,自己每日做卤鸭去卖,镇上还开了一间铺子,挣了不少钱。 村里头有人眼红他,说过不少酸话,但骂又骂不过,打吧又不敢打,汉子打小哥儿要被人笑,小哥儿或者妇人,完全打不过他。 田柳上头只有一个哥哥田大,当初田大把田柳赶出来时没想过他能活,现在有钱了,总撺掇他媳妇儿来找田柳麻烦。 田柳烦不胜烦,见一回打一回,今儿个下了雨门没关,到让田家嫂子偷摸进了门,还叫嚷着说给田柳找了门亲事,气得田柳当场把人打出去。 村里头谁不知道田柳有相公,摆酒的时候都上门吃过喜酒,也就他这蠢嫂子整日被田大忽悠,成日上门找不痛快。 田柳进了门把扫帚把门后一丢,拍了拍手,问青木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青木儿说:“上次的药草用完了,找你买点。” “正好,云桦在家,我叫他给你配好,你先坐。”田柳把青木儿带进堂屋,给他倒了茶水,随后找林云桦。 这几天雨大,院子没办法晒草药,全都转到药房去了,林云桦就在药房里忙着把摘来的草药分出来,拾掇好的草药卖去镇上的济世堂,能卖不少钱。 经过有一回田家嫂子跑到他跟前,说要给他介绍侄女的事儿后,每回田家嫂子上门,林云桦都是避开的。 村里头打打骂骂都还好,他怕他一失手把人毒死了。 刚分完,田柳便进来了,林云桦抬头看了田柳一眼,便失笑道:“过来。” 田柳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怎么了?” “吃一脸泥了没发现?”林云桦擦掉他脸上的泥水,笑道:“再多吃点,今晚就不用吃晚饭了。” 田柳嘿嘿笑了一声,说:“对了,清哥儿说再买点上回用的药草,你给他配多点。” “好。”林云桦道。 抓方子需要点时间,田柳去屋里摸了把瓜子出来,摆到青木儿桌前:“吃点。” 青木儿没跟田柳客气,抓了几颗剥着吃了。 真跟田柳客气,田柳要瞪他。 “你嫂子,怎么还一直上门呢?”青木儿问他。 “她想拿我换彩礼,然后让云桦娶她侄女呢,想得挺美。”田柳翻了个白眼:“成天说我生不出娃的事儿,气死我了。” “啊……”这话,青木儿不是很好接,他不了解情况,也不好对别人的床事多嘴。 谁知田柳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都没做那事儿,咋个生娃嘛。” “啊……”青木儿愣了:“啊?” 田柳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刚要说话,林云桦便拿着配好的药草进来了,田柳果断闭上了嘴巴。 “弄好了?”田柳起身接过药草。 林云桦点了点头,笑说:“弄好了,一次烧一把,烧成灰铺开就可以了。” 药草足足十把,能烧十天了,青木儿掏出十个铜板给田柳:“谢谢。” 田柳没客气,收了铜板笑说:“下回再来啊。” 青木儿把药草拎回家烧,烧药草的时候,得把鸡鸭鹅弄出来,不然会熏着它们。 他捂着下半脸烧药草,等火燃起,往后退了几步,撑着钉耙盯着火,等药草烧成了灰,再刮开,铺到角落里,药草味道散开还得等一会,青木儿没在这里等,回了前院。 双胎还在前院清扫断枝枯叶,他挽起裤脚也一起清理。 下雨天总归是不太方便,院子扫完,青木儿和双胎把脚冲了冲,回到屋檐下靠着墙排排坐着。 青木儿抬头望望天,这样的阴雨,忽地让他想起了美夫郎。 美夫郎不太喜欢雨天,雨势大官人少,窗台枯坐,看了一夜的雨,听了一夜的响,银子没挣着,叫人心里不踏实。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2节 他一心想着攒钱,恨不得日日晴天,日日挣钱。 可青木儿知道,美夫郎也喜欢雨天,官人少了,清静却是难得的。 青木儿望着屋檐滴下的水珠,出了神,心下恍惚让他一下忘了自己身处何地,直到赵湛儿忽然抱了抱他的胳膊。 “哥哥回来了。” 青木儿抬眼一看,果真是赵炎。 赵炎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看样子应当是镇上买的吃食,他时不时会带点,偶尔见小夫郎爱吃的,会连着买两三日。 今晚买的就是昨夜买过的杨桃蜜饯,酸酸甜甜的,昨夜小夫郎破天荒吃了两块。 赵炎今晚特意多买了一些,就想小夫郎能吃到满足。 不仅青木儿满足,双胎也很满足。 不过好吃的要等家人都回来了才能吃,双胎一块把杨桃蜜饯放去堂屋。 青木儿咬了咬下唇,往旁边看了一眼,他的视线只到赵炎的肩膀,得微仰头才能看清赵炎的神情,但他没仰头。 他收回目光,去看地上水洼溅起的圈圈涟漪。 他很少有和赵炎干站着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大多时候,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活儿要做,手里有活儿,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手里没活儿,傻愣愣地站着。 总觉着,有一丝尴尬和羞赧。 赵炎倒是想和小夫郎多说说话,可他搜刮了一肚子,找不出能说的,他本就话少,现下更是寡言。 两人沉默着看着水洼。 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只鸭踩进水洼里扑腾,溅得四处都是泥水。 鸭?哪来的鸭? 青木儿一愣,睁大双眼,糟了!鸭笼开了! 他一急,抓过赵炎的手腕,拉着人跑去后院:“鸭鸭鸭,鸭跑了!” 第23章 抓鹅 不仅鸭跑了, 鸡也跑了。 赵炎抢回来的鸡有四只,鸭有两只,大鹅一只, 现在只剩一只鸡在菜地上啃菜叶子, 还有一只鸭在前院, 剩下的, 都不知所踪。 青木儿急忙跑到菜地上, 挥手赶走正在啃菜的大母鸡,谁知母鸡受了惊吓, 咯叽咯叽又踩了一圈, 把刚长出来的小菜苗踩了个稀烂。 他想去救起可怜兮兮的菜苗,又想抓鸡, 可临了发现自己压根不敢抓, 毛茸茸的小鸡崽倒是没怕过,还觉得十分可爱,可长大后的大母鸡就没那么可爱了。 那嘴尖尖的, 放手抓肯定要被叮开花。 这时赵炎跟过来, 大手一捞, 不料大母鸡忽地展翅飞起, 踩着菜地外围的篱笆飞走了。 青木儿顿时傻了。 原来鸡能飞这么高! 赵炎拉起篱笆一看,原来是篱笆下边的细竹子断了几根,想必鸡鸭鹅便是从这里跑了出去。 “怎、怎么办?”青木儿没遇过这样的情况,顿时慌得不行,这鸡鸭鹅是他烧药草的时候弄出来的,原本关在了笼子里,谁曾想笼子竟然开了。 “无妨,追回来便是, 它们跑不远。” 赵炎摇了摇篱笆,原地起跳,利落地翻过篱笆,随后从篱笆上抽了一根竹子握在手上,转身刚要去找鸡,就被青木儿拉住了手袖。 青木儿焦急找鸡,便顾不上许多:“我也去。” 但是他跳不过这么高的篱笆,总不能一脚把篱笆踩塌吧。 赵炎微愣,小夫郎扒着他的肩头,一句话没说,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随后揽过小夫郎纤瘦的腰身,用力一抱,将人从篱笆后抱出。 青木儿被抱起时有些羞赧,但他一心抓鸡,没想那么多,出了篱笆之后,急忙忙地往灌丛荒地跑去。 赵炎愣在后头没动作,青木儿还催了一句:“快些快些,天要黑了。” 赵炎这才回神。 赵家小院后面是一处荒草地,上面长满了灌丛,灌丛约莫长到膝盖处,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一只鸡鸭的踪影,幸好,还能听到鸡鸭鹅的叫声。 听声音,应当离得不远。 青木儿对抓家禽没有经验,他听到附近有鹅叫,便着急忙慌地跑过去,结果把那鹅吓得慌不择路,怂起翅膀,钻到更深的灌丛里去了。 赵炎连忙高喊:“清哥儿!” 他见青木儿头也不回,也顾不上眼前刚寻到的鸡鸭,赶忙追过去。 一只鹅在前头嘎嘎跑,青木儿吭哧追,一个不注意,踉跄一下直接摔在灌丛里,正巧灌丛下面是处低洼,顿时摔了半身泥。 前头的鹅被他这么一扑,惊得两脚一蹬踩着青木儿的脑袋起飞。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抱紧脑袋趴回地上,结果让泥水洗了把脸,他顿时汗毛竖起,往旁边呸呸两声。 他趴在地上吐泥水,倒让那只鹅找到了机会,鹅头一转,对着青木儿就是一顿嘬。 青木儿没料到大鹅的攻击性如此强劲,他原地滚了一圈急忙爬起,狼狈逃窜。 大鹅追在青木儿屁股后头,一边嘬一边鹅鹅鹅笑。 这会儿天色昏暗,大鹅笑声似人非人,青木儿深觉惊悚,双手在后头疯狂挥动,企图赶跑那只大嘴鹅,却不想被大鹅找到了机会,一口叼住青木儿的衣摆不松,挥着翅膀挂在青木儿身上。 青木儿吓得心肝胆颤,仰天长嚎。 “啊啊啊啊——” 都是人追鹅,怎的到他这就成了鹅追人! 赵炎连忙跑过去想拉开那只大鹅,倒被青木儿哭着叫着扑了个满怀,赵炎被扑得突然,雨后的泥地滑溜,脚下一铲,两人一起摔了个底朝天。 大鹅疯狂扑腾大翅膀,地上的泥水草屑四溅飞起,溅得两人身上脸上全是脏污。 赵炎黑着脸,大手一抄,稳稳抓住大鹅命门,用力一扯,把大鹅从青木儿身上扯开。 青木儿还在压在赵炎身上无意识地狂叫蛄蛹,赵炎急忙拍拍他的后背:“清哥儿,清哥儿,鹅抓住了。” “啊啊啊啊——” 赵炎迫于无奈,一个翻身把人压下身|下,青木儿天旋地转,愣住了。 “鹅抓住了。”赵炎说。 “啊。”青木儿应。 两人同时陷入静默。 大鹅一看不对,狠狠啄了赵炎一口,赵炎把大鹅的鹅嘴连同翅膀一手抓住,让大鹅,叫都没法叫。 青木儿红着脸撇开脑袋,小声说:“快起来……” 赵炎起身把人拉起,急道:“如何?摔哪了?” “我没事。”青木儿摆摆手,看样子累极了:“快去赶鸡鸭吧,也不知去了哪里。” “无妨,先将现在的赶回去。”赵炎说。 “阿炎!清哥儿!”是周竹。 周竹站在篱笆旁,看到外头到处叮食的鸡鸭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高喊:“你们赶过来,我把篱笆拆了!” “好!”赵炎高声应道。 篱笆有了口子,鸡鸭便找到了方向,鸡鸭回到后院之后,周竹也不着急,在地上撒了点麦麸,引着鸡鸭进了笼子。 现下只剩一只鸡未找到,青木儿没管身上的脏污,转身继续找。 赵炎把篱笆暂时拢好,刚要回头去找青木儿,只闻青木儿忽然高声叫道:“在这儿!” 这是刚刚飞出篱笆的母鸡,青木儿记得它,那双翅膀有力得很,他跑过去时,母鸡原地飞了又飞。 青木儿用长棍驱赶,那母鸡愣是不理,只管打开翅膀到处飞。 他一咬牙,丢开长棍就想上手抓,谁知那母鸡飞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猝不及防往灌丛一跪,那母鸡吓得又一次跑走,主动钻回了后院。 灌丛里,赫然一颗鸡蛋。 青木儿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他抓起那颗温热的鸡蛋,双手捧起喊道:“阿炎!母鸡、母鸡下蛋了!” 他第一次狼狈抓鹅,第一次遇见母鸡下蛋,第一次捡鸡蛋,心中欢喜雀跃,蓦然一展笑颜,那双含情桃花眼眸,似是闪着光,夜色渐沉的傍晚,宛如夜星。 赵炎心底忽然升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悸动,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停下,又往前,直到单手抱着青木儿的膝窝,一举将人托起。 青木儿吓了一跳,慌忙抓住赵炎凌乱的头发,声音颤抖:“做、做什么?” “回家。”赵炎言简意赅。 青木儿是想回家,但他不想这样回家,他那一颗因捡了鸡蛋而雀跃不已的心,蓦地收紧:“我能走,你放我下来……叫人看到……” 赵炎步履平稳:“这会儿没人,看不到。” “看不到也不能、不能……”青木儿越说越小声,不能什么,他也没说完,他咬了咬下唇,羞怯地低下头,然后拿那颗温热的鸡蛋,烫了一下赵炎的肩头。 赵炎无所觉,只是加快了脚步。 一直回到后院木门,赵炎才将人放下。 青木儿对着高猛的汉子又羞又慌,落了地头都没抬,身子一转,扭着腰摆着臀点着小碎步回了前院,地上泥泞,留下一串交错繁多的草鞋印。 赵炎眸色一暗,手背纵横交错的青筋上,还残留着小夫郎软热的手感,他像是被勾了魂,踩着草鞋印回了前院。 两人方才摔了一跤,全身都湿了,头发上衣服上全是泥水,周竹看到后连忙让他们去洗澡,现下的天入了夜就开始有些凉了,湿衣裳贴着容易着凉,想了想,周竹回头煮了碗姜汤。 周竹在灶房做饭,不能洗澡,赵炎便把兑好的热水提到房间里。 家里只有大木盆,三桶水就能装满,赵炎提了三桶,怕小夫郎要盥洗头发水不够,又用木桶提了一桶进去。 青木儿站在房里,看着汉子来来回回地忙活,莫名的,心口微微泛酸。 他不知酸意从何而来,只觉砰砰跳的心,蓦地发软。 “好了。”赵炎平稳的声音拉回了青木儿的思绪,青木儿紧抓了一下衣摆,讷讷地应了一声。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3节 两人湿透脏透了,合该一起洗,也能快一些,可青木儿看了看赵炎的侧脸,抿了抿唇角,没敢叫人一块儿洗,这太羞人了。 赵炎也没想过要一起洗这事儿,他提好了水就退出了房间。 他身体健壮,冬天洗冷水是常有的事,这点凉意压根不是事儿。 后院的篱笆得立即修,下午编好的竹篱笆只够间隔菜地和鸡舍鸭舍,菜地外围的篱笆还得重新编。 趁着晚饭没做好,赵炎先去弄编好的篱笆,他把几根粗竹子砍成三段,扛去后院先将间隔菜地的篱笆装好。 三根粗竹子相当于固定篱笆的桩子,只要这三根扎得结实,以后风雨再大,都不怕折断。 他把粗竹子放在泥地上,然后用木槌子捶一下,粗竹子便入地五寸,再一下,便是十寸以上。 这种淋过雨的泥地软一些,砸进去也快,没一会他就立好了三根粗竹,剩下的就是把篱笆绑上去。 间隔菜地的篱笆弄得快,就是外围的篱笆得费点心思,这篱笆之前修过一次,那会只堵了下面细小的孔,上面破的洞是有一根细竹子裂了,正好成了一个大洞,鸡鸭鹅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这块篱笆一修再修,久了也还是坏,不如重新围。 正好围大一些,以后小鸡崽小鸭崽大了,玩耍的地儿也大了。 赵炎说做就做,他回到前院,把所有的竹子都搬出来,全部劈成了三段。 这时赵有德扛大包回来,见他儿子一身脏泥水在砍竹子,双胎在一旁帮忙收拾竹子屑,问了一声:“要做什么?身上怎的这么脏?快去洗洗。” “后院篱笆坏了,我重新围一圈。”赵炎说:“方才抓鹅了,一会去洗。” “爹爹回来啦!”赵玲儿去抱了一下爹爹,赵湛儿也跟着揽住爹爹的大腿。 赵有德点了点头,笑说:“嗯,回来了。” 他手里脏没能抱孩子,洗了手挨个摸了摸双胎的脑袋,顿了一下,看了他大儿子一眼,他大儿子专心砍竹子,没看他。 赵有德说:“你先去洗,竹子我来砍。” “不用,砍完了再去。”赵炎说。 赵有德没再说,转身进了灶房,见周竹踮脚在拿木架上的盐包,他连忙过去取下,颠了颠:“盐不多了,明日我带些回来。” 周竹说:“再带点红糖吧,不用多,一块就成。” 家里有了鸡鸭鹅,还有不少米,那三十两他只收了十两,剩下的没要,说来要不是大儿子每三月寄钱回来,他们攒十两都难攒。 现下家里有了钱,吃点红糖不算什么。 赵有德说:“好。” 他把今日挣的钱都掏出来给周竹,说:“今日只有三十六文,明日会多一些。” 周竹笑着看他:“三十六文顶顶好了。” 第24章 羞人 入了十月, 连日大雨终是歇了,晨起雾水浓,天也渐渐变凉, 直到太阳出山, 方觉暖意。 青木儿搓了搓手, 把鸡鸭鹅都放出来溜达, 后院往外扩了半圈, 鸡舍到外围的围栏还特意围出一条小路给鸡鸭啄食,一旁菜地上的菜也都长得不错, 他顺手拔掉几根野草, 掰断丢去给鸡鸭吃。 那只啄人的大鹅雄赳赳气昂昂地抢走那几根野草,率先冲去玩耍了。 他撑着篱笆看了一会儿鸡鸭闲逛, 又看了一眼目中无人的大鹅, 拍了拍手,回了前院。 前院周竹在收拾之前编的竹篮,今日要拿到镇上卖, 大竹篮总共攒了三十个, 小竹篮总共攒了六十个, 这一趟卖出, 能有六十六文入账。 这钱不算多,但能挣多少就挣多少,一点一点攒起来,家底会越来越厚实。 过了午时,青木儿把溜达的鸡鸭鹅都赶回笼子里关好,今日一家人去镇上,没人看家,防止老赵家的人过来偷拿鸡鸭鹅, 他还把棚子锁上了。 家里全部锁好,周竹还不放心,特意让住隔壁的纪云留个耳朵,帮忙听听动静。 以前周竹去镇上,也是拖的纪云帮忙,纪云没拒绝,顺道让周竹帮忙带点豆腐回来,村子里头没有卖豆腐的,想吃就得到镇上买。 周竹应了,然后带着青木儿和双胎一块走路去三凤镇。 四个人身上背着竹篮,走得并不快,有时走走歇歇,半路渴了打开竹筒喝了水再继续走,平日走路去镇上要半个时辰,他们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到了镇上,他们先去把竹篮卖了。 镇上有几家商铺直接收竹篮,周竹常去的那一家离镇口不远,走过去就一刻钟。 青木儿跟着周竹到了竹编商铺,便卸下箩筐和双胎在门口等着,周竹进去找管事。 没一会儿,周竹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管事出来,那管事看了两眼,便让手下伙计把竹篮收了,收来的竹篮要挨个检查,看看有没有破损。 逐一检查无误后,管事找来帐房先生,记账和付钱。 拢共六十六文,当场结清。 周竹拿到了钱,笑道:“多谢周管事。” 那周管事笑眯眯地说:“赵夫郎客气,下回还有,再送来啊。” “那是自然。”周竹说。 周竹把钱揣回袖口,出来时,遇到另一人挑着竹篮来卖,那竹篮编得精致,个头不算大,只比他编的小竹篮大一圈,那竹篮有好几种花样,量倒是不多。 他收回目光,刚要走,便听到周管事笑着说:“哎呀,这竹篮编得真不错,以后要是有这种花样的,三文一个!” 三文! 周竹脚一顿,当下就想回头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竹篮,一个能有三文! 可他知道回头去看,那挑竹篮来卖的人定会不高兴,如此一想,便歇了心。 青木儿和双胎在树荫下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周竹出来,周竹出来时,脸上带着沉思,青木儿以为阿爹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连忙拉着双胎迎上去。 “阿爹,竹篮卖得可还顺利?”青木儿问。 周竹面带欣喜地点了头,并把刚刚遇到的新鲜事儿与青木儿仔仔细细说了。 只可惜方才没瞧个真切,但一想到以后新花样的竹篮能卖更多的钱,心中便止不住地高兴,说完就带着青木儿和双胎买油菜花籽去。 家里有一亩良田,冬天种不了稻子,空着也是空着,正好可以买些油菜花籽来种,等来年开了花,就能收割运去油坊换点油回来,这样能省下不少买油钱。 卖油菜花籽的商铺和铁匠铺是同一个方向,顺着街市一直走,先看到了铁匠铺。 铁匠铺今日人有些,打铁的师傅不用赶工,时不时出来摊子上帮忙。 赵炎这会就站在二万旁边,同二万一块招揽生意,他不懂怎么吆喝,全然靠二万那张嘴,他就负责来回扛铁器。 农具铁器对于农家子而言非常重要,好的农具甚至能用十几年,因此客人挑的时候总爱犹豫,生怕买了不好的回去,用个把月就坏了。 二万吆喝得口干舌燥,趁着客人们自己挑铁器时,他闲来无事,对着街市上的人评头论足。 “哎哎,赵师傅。”二万手肘怼了赵炎两下,低声说:“看那边,那边有个夫郎,长得可真俊呐。” 赵炎没抬头,也没应话,他对此毫无兴趣。 二万见他没反应,又怼了另一个打铁师傅:“张师傅,你瞧。” 张师傅从二万说第一句开始就已经眯起眼瞧着了,闻言,他啧啧道:“这小腰昨夜就是在我床上这般扭的。” 二万瞪大眼:“咋?这你家夫郎啊?” 张师傅呸呸两声:“说的甚么狗屁东西,那就是个清倌,下贱的玩意儿,花点小钱就能玩一晚上,怎能娶回家做夫郎?” 二万撇撇嘴,暗自思忖道:“家里都娶了夫郎了,还出去喝花酒,你也不是甚么好玩意儿……” 赵炎没细听他们的话,他把客人要的锄头和镰刀包好,放到那人的箩筐里,等人走后,他随意往街上一瞧,猛地顿住。 他托二万照看一二,快步走了过去。 二万愣了愣,看着赵师傅大步往那清倌走去,顿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对任何女子与小哥儿都毫无兴趣的赵师傅,竟然也会去喝花酒!真真是……真真是……世风日下啊! 不等他感慨一二,便见赵炎赵师傅忽地转了弯,站到了另一个十分清俊秀气的小哥儿面前。 咦?这小哥儿?不就是上回,来给赵师傅送东西的小哥儿么? 青木儿正跟着周竹挑菜种,猝然靠过来一个魁梧的汉子,吓得他往周竹旁边挪了两步,还未抬头,便先看到那结实且有力的手臂,微微一愣。 顺着手臂往上一瞧,那双锋利的眸子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眼角弧度柔软。 “哥哥!”赵玲儿仰头看到自家哥哥,高兴地抱住了哥哥的手臂。 周竹听到声音,回过头,讶道:“阿炎?怎么过来了?今日铺子里不忙?” 赵炎不舍地移开眼,和周竹说:“这会儿不忙,阿爹怎么来了?”说完又看向青木儿,似乎在问,他怎么来了。 青木儿哪敢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和汉子对眼,尽管这汉子是他的相公,也叫人难为情。 他拉着赵湛儿的手,不看人,也没有言语。 周竹笑说:“送竹篮卖呢,再买些菜种和棉花回去。” “嗯。”赵炎点了点头:“阿爹你先挑。” 菜籽铺人有些多,全挤着难受,挑菜籽这活儿只有周竹懂,他转头继续挑菜籽。 街市人多,投过来的眼神更是多,旁边杵着这么个高大魁梧的汉子,青木儿颇有些不自在。 “何时来的?”赵炎问。 说说话,不自在就少了些,青木儿回道:“过午便来了。” “买了些甚么?” “只卖了竹篮,还没来得及买别的。” “可有想买的?” “嗯……”青木儿想了想,老实说:“没有想买的。” 而且,他也没有钱,他来赵家这么久,还没挣过钱呢,家里有吃有穿的,也用不到铜板。 赵炎“嗯”了一声,从领口里掏出一个钱袋,矮身拉起小夫郎的手:“想买甚么便买甚么。” 青木儿下意识缩回手,但赵炎紧紧拉着他,没让他拉开,钱袋不轻,他拿着惶恐,急道:“我用不上钱。” “用不上便收着。”赵炎声音低沉,有股不容拒绝的气势,见小夫郎不肯收,又补了一句:“我还有。” 青木儿心觉忐忑,又不好当街和赵炎拉拉扯扯,叫人看笑话,只得收下。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4节 赵炎见他收下,心中高兴,面上带了些松泛,正大光明地盯着人看。 他垂首看到小夫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小眼神,似瞪不似瞪,含羞带忿,彷佛在说:快别看了。 赵炎还看。 周竹买完菜种出来,他儿子已经走了,一旁的儿夫郎脸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天热了。 周竹看了看天,日头西斜,正要往前,赵玲儿拉住了他。 赵玲儿欢快道:“哥哥说他去豆花摊买豆花了,叫我们一块去吃呢!” 赵湛儿喜欢吃豆腐花,拉着他阿爹的手,眼里满是期待。 周竹讶异道:“阿炎怎的还买豆腐花了。” 青木儿抿了抿嘴唇没吭声,方才那冷硬的汉子走前,当街攥了一下他的手,羞死人了。 豆花摊里不见赵炎的人影,一问才知他买了四碗豆花付过钱便走了,他们一坐下,那四碗温热的甜豆腐花,便盛了上来。 街市热闹,走街货郎不少,街边还摆着各种摊子,青木儿一边吃豆花一边看街市上的行人,许多妇人夫郎头上都戴着漂亮的簪花。 簪花大多用是用稻草和各种颜色的小野花编成,簪在发髻上,很是独特。 青木儿多瞧了几眼,心下有些好奇,一问周竹才知,这是在庆祝稻谷丰收。 收种稻谷是农家子一年最紧要的农活儿,也是最累人的活儿,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年,待到歇息时,妇人和夫郎们便将稻草和野花簪在头上,寓意今年好丰收,同时期盼着来年继续丰收。 其实大多妇人和夫郎都有簪花的习惯,甚至有些汉子在节日里也会簪花,这可谓是一件雅俗共赏的事儿。 吃完了甜甜的豆腐花,还要去买棉花和纪云要的豆腐。 这天转凉,家里的棉衣得提前准备,特别是青木儿,他一件厚衣裳都没有,眼看天转凉了,之前做的那几件秋衣刚好能穿,但想过冬就得重新缝两件棉衣。 不仅青木儿要做棉衣,赵炎的也得做,这么一算就得做四件,这缝衣裳的活儿可就重了。 买完了东西,他们也没在镇上歇脚,瞧着日头过去了,就赶着回家做饭。 路过铁匠铺的时候,青木儿往里看了一眼,铁匠铺站满了人,他没能看到那打铁的汉子,心里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若能瞧上一眼,就能知晓他在作甚么,可没看见也没什么可惜,左右今夜人还是会回来。 第25章 钱袋 日歇, 天如墨蓝。 赵家小院摆上了四方桌椅,青木儿从灶房端菜出来,簸箕上, 一碟麻辣豆腐, 一碟豌豆炒腊肉, 一碟清炒茼蒿。 豆腐是今日在镇上买的, 一块掌心大的水豆腐两文钱, 周竹买了两大块,四文钱。 现在家里人多, 钱没之前那么紧缺, 吃食上自然要往好了吃。 人吃好了,有了力气, 才能挣更多的钱。 一顿晚饭吃得所有人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吃过晚饭, 一家人轮流洗澡。 青木儿把热布巾覆在脸上,仰着头停了一会,才慢慢擦净脸, 他快速洗完澡穿好衣裳, 木盆里的水太重, 他扛不出去, 得赵炎过来收拾。 他洗完了换赵炎去洗,趁着赵炎洗澡时,去把床铺好,今日太阳大,这被子晒了半天,晒得软软的很舒服。 瞧见床边木架上的钱袋,想起这是赵炎白日给他的,他没打开过, 也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钱,但他拿着重,想必钱不会少。 放在这,赵炎一直没拿走,以为是没看到,想了想,便将钱袋放到桌上。 赵炎洗完回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只钱袋,他没在意,径直走了过去,刚想上床,小夫郎便小声说:“那钱袋,你收好罢,我用不上钱。” 赵炎疑惑:“用不上,攒着便是,如何叫我收着?” “这是你的钱,自然你收着……”青木儿前头说得理所当然,触及赵炎越发黑沉的眸子,后边的话,越说越小声,乃至没了声。 他惯会看人眼色,不用多瞧,便知赵炎定是不高兴了。 他不解,为何赵炎会不高兴呢? 这钱,他一分没挣一分没花,原原本本,完好无损,因何生气呢? 他竟要分个你我,赵炎心想,他怎能分你我。 “这钱,是咱们的家底。”赵炎在床边坐下,看着小夫郎,低声说:“不分你我。” 青木儿微微一怔,看着他。 赵炎说:“钱袋里拢共有二十七两五钱,有二十两是那日老赵家夺回的。” 青木儿睁大双眼,目不转睛。 “七两五钱,是我之前在永平县做工攒下的。” 赵炎说着起身到衣架上的衣裳里掏出另一个钱袋,走回床边坐下,把钱袋里的钱倒出来:“今日发了工钱,二两,还有一些零散的铜钱,十二文。” 青木儿看着他手上的钱,没有言语。 赵炎把两个钱袋都拿在手上,他留了少的那一个,把多的那一个递给青木儿:“我每月工钱二两,给阿爹七百文,自留三百文,剩下一两给你,或用或攒,由你。” 青木儿几番张口,说不出一个字,他内心思绪混乱,是喜是忧,全然分辨不出,他只觉这钱袋要将他的手压穿。 片刻后,他摇摇头说:“这么多钱,我怕弄丢了……” “藏好便是了。”赵炎说:“即便丢了,我也能挣回。” 就算赵炎这么说,真要弄丢了,青木儿只会想跳河。 这钱,他们装到了瓦罐里,然后掀开床板,一起在床下挖了个坑,把瓦罐埋了进去。 大钱都埋进去了,留了五钱银子平日用。 赵炎欣喜小夫郎收下钱,上了床后,他翻身把小夫郎抱在怀里,鼻息间嗅到小夫郎的香甜滋味,心口难耐,一双手从衣摆摸了进去。 刚开始那几日,他们日日行房,这几日隔三岔五地有,但对于二十一岁的汉子而言,终究少了些。 青木儿攀着赵炎的肩头,仰起头轻吟一声,酥麻劲儿过去后,又是新的一番狠撞。 他忍不住缩紧,想挡一挡这铺天盖地的鲁莽,却无法抵住汉子的猛劲,只得敞开任其为所欲为。 夜入三更,他已无比确认,这汉子必定没听过荤话没看过禁书,不然怎的这么久了,还是只会这一种姿势。 青木儿累得狠,歇下时,悄摸摸拍了一下那汉子的枕头,权当打了他一顿。 翌日清晨,赵家小院。 青木儿搬了小木墩坐到周竹旁边,他在和周竹学编竹篮。 青木儿不会起底也不会收尾,他只在周竹编了三四层的基础上接手,一压一抬,一抬一压,重复再重复。 简单的编织方式很容易上手,只要见一次,就能学会,难的地方在于编织时的力道,有时压松了,扯紧了,都会变型。 不过村里头编的竹篮向来简单快速,好不好看压根不重要,结实耐用就足够了。 青木儿编得很认真,竹篾虽然磨过,但磨得粗糙,竹子倒刺多,片薄容易割手,他的手不像周竹指腹掌心均有茧,只能小心谨慎些,慢慢来。 他慢到编一个,得花两三天,周竹一天就能编两三个。 周竹在收尾,这次收尾换了种编法,竹篾沿着竹篮口层层缠绕交叠,编出来的样式看着像姑娘的粗辫子,看着很结实。 他把最后那点竹篾小尾巴藏好,举起转了一圈:“上回我瞧见别人多了个花样,能多卖几文钱,就试试,好看不?” “好看。”青木儿点头。 周竹笑了一下:“改日我到镇上去瞧瞧别人编的,看看到底哪里好看。” 青木儿拿过周竹手里的竹篮,沿着口摸了一圈,想起他在梅花院用来放点心、装花的竹篮子各个精巧,他不懂编织,但他知道好看的竹篮子,长什么样。 他回想了一下,说:“阿爹,你知道一层细一层粗的竹篮怎么编么?我见过有的花样,像是……像是……” 周竹略微惊讶:“像是什么?” “嗯……”青木儿皱着眉在现有的竹篮上画了一个方块:“这一块是大竹篾编的,看着像交叉的,剩下是细竹篾编的。” 他手指画的形状像是篱笆交叉出的菱形孔。 周竹会很多种编织技艺,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意思,便快速起了个底,然后按照青木儿说的花样,将菱形编出来。 编完了花样,还没收尾,就知道一定漂亮。 周竹眼前一亮:“清哥儿,这样的竹篮子你见过?” 青木儿心中一凛,他一时高兴,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么漂亮的竹篮子,村里不常见,当下后背就出了汗,他对上周竹疑惑的眼神,支吾了半响,说:“我……我在……” 他想说在镇上见过,但是何清是哪一个村哪一个镇的人,他记不清了。 不等他说完,周竹便问:“三河县也有人编这样的样式?” 三河县!对,三河县何家村何莽的小儿子…… “是。”青木儿吞咽了一下,说:“三河县也有人编,我见过几回,所以、所以记得一些……” “那你可记得还有什么花样?”周竹不疑有他,笑说:“咱们统统编出来,拿到镇上去卖。” “嗯。”青木儿低头擦了擦汗,说:“还有,像灯笼一般,扁扁圆圆,口子很大,可以用来养鱼。” “养鱼?这可太精巧了。”周竹摇摇头:“这么精细得花不少时间,倒不如编些常用的,编得多,挣得也多。” 青木儿应了一声,他只需说出从前见过的花样,至于怎么编,周竹来定便好。 周竹把新竹篮按照青木儿说的样式,编了好几圈,他拿着欣赏了一会,正巧此时纪云过来,手里提溜着一个刚起底的竹篮,肩上挂着一圈竹篾。 桂花树下玩石头的双胎抬头问人:“纪阿嬷。” “哎,你们玩。”纪云走过来,和周竹说:“我家那口子又跟他爹吵架了,我来你这避避。” 青木儿给他搬了木墩:“纪阿嬷坐。” “哎。”纪云冲青木儿笑了笑。 周竹理了理地上的竹篾,给纪云让了个位置,纪云坐下后,当即翻了个白眼:“为了点肉的事儿,吵了一早上,耳朵都要聋了。” 纪云家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三五日的能吃上一顿肉,可每次买了肉,家里老头总叨叨吃肉花钱,可煮了吧,那老头又紧着下筷。 话是要叨叨的,吃也是要吃最多的。 周竹说:“管他们做什么,像你婆婆才懒得搭理他们。” “还是我家婆好,明事理,也不爱唠叨。”纪云说着看到周竹手中未编完的竹篮,讶异道:“你这真是漂亮。”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5节 周竹递给纪云看:“漂亮吧?清哥儿教的。” “哟,清哥儿还有这手艺呢?”纪云转了两圈:“拿去卖,不得三文一个哦。” 青木儿哪敢揽功劳,立即摆了摆手:“这是阿爹编的,我不会。” “这是清哥儿还在三河县时,镇上看到的,他记得这些花样,我照着编的。”周竹说。 纪云“咦”了一声,说:“我怎么记得三河县的人都不爱编呢,那边竹子少,好多竹篮,都是咱们这边运过去的呢。” 青木儿猛地僵住。 “我有个三河县的远房亲戚,问我要过好几回了,说咱们这边的竹篮比他们那边更漂亮。”纪云继续说。 “是吗?”周竹对三河县不了解,便转头问青木儿:“那清哥儿怎么说在镇上看过?” 这一瞬间,青木儿感觉心跳猛地变快,后颈发热,连带着耳后都绷紧了,他顶着周竹越发狐疑的眼神,僵硬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见过,可能、可能……” 周竹见青木儿脸色不太对,皱了皱眉:“可能什么?” “可能……”青木儿脑子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引得周竹眉头紧蹙。 “可能清哥儿见的是别的地方运去的吧?”纪云倒是没多想:“咱们三凤镇都能运去,别的地儿肯定也有,不稀奇。” 青木儿闻言,连忙点头:“是,兴许,是别的地方运来的。” 周竹松开眉头,笑道:“那你便说别的地方运来的就好了,怎的方才这么紧张,瞧着额头都冒汗了。” 青木儿低下头,扯出一个笑:“我一时没想到……” 他没去过三河县,关于三河县的一切都不知晓,害怕说错话会暴露,心里忐忑,就越是紧张,一紧张,就忘了这不过是个简单的问题,随口一句就能化解。 青木儿搓了搓冒汗的掌心,他怕纪云问更多关于三河县的事,便找了个借口出了赵家小院。 第26章 日万 出了赵家小院的青木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因紧张而发软的腿,有了踩稳泥地的实感。 他心知这样骗人不行,可不这样, 更不行。 如今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慎之又慎, 万不可掉以轻心。 入了十月, 山里的天逐渐变凉, 家里火灶的火烧不断,热水一桶桶兑, 然而水缸太小, 满一缸也只够洗三四个人。 虽说农家子大多不会天天洗澡,但赵家离山近, 木柴不紧缺, 即便不去常去的地儿砍柴,进山口那处也有柴砍,家里紧缺的还是水。 他们离河边实在远, 周竹和赵有德琢磨着再添个大水缸, 这样除开做饭清洗, 也足够全家人洗完澡。 水缸不便宜, 三尺高的一个需两百文,若想买个更大的,五尺高,得四百文以上。 等入了冬,打水来回跑也麻烦,既然要买,便买个最大的。 赵有德在码头扛大包,每日都会路过窑口行, 明日下了工去买一个,到时可让赵炎过去寻他,两人一块把水缸挑回来。 一家人把这事儿定下,便回房宿歇了。 到了第二日,这水缸扛回来时,村里人都瞧见了,相识的人跟了几步,纷纷问道:“这大水缸,花不少钱吧?” 赵有德憨笑两声:“家里用得着。” 那人笑说:“也是,家里人多,离河边远,不就得买个嘛!” 赵有德笑着点头,和儿子赵炎一块挑回去。 路过老赵家时,赵永吉拿着烟杆子站在门口,想到这口大水缸是用他家钱买的,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被赵炎眼神一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就怕这鬼罗刹过来捶他。 一想到他家被抢走的钱和东西,立即狠狠抽了几口烟,但要叫他上门去讨,他也是不愿的。 他那两个儿子和孙子被捶几下,躺在床上叫嚷了大半个月才停歇,就算上门讨,也得让他两个儿子去。 等人一走,他呸了一口,大声骂道:“混账东西!要不是你跑得快!老子非把你抽死不可!没良心的狗东西!” 说完他看向一旁看热闹的人,一口陈年老痰吐在门口,进去了。 大水缸回来了,周竹喜笑颜开,乐滋滋地拿了布巾擦了好几遍,青木儿在一旁帮他舀水,看着阿爹止不住的笑,自己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对于农家子而言,这可是大东西,家家户户都得有。 听闻县里头那些富户,家里房子大,有那个什么?照壁!照壁后头,就得放一口大水缸。 聚水聚海又聚财,养花养鱼又养菜,好着呢! 如今这样的好东西,他家,有两个! 晚上大家都用上了新水缸的水,喜滋滋地洗了澡,早早回房睡觉,因为第二日要去翻田地种油菜花,这活儿得忙上一阵,可得好好休息。 天刚亮,后院公鸡高歌。 旁边一传来动静,青木儿便睁了眼,转头看赵炎已经坐起在换衣裳,他没赖床,也跟着起来了。 赵炎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何不多睡会儿?耕地不会这么早。” “不了。”青木儿摇摇头:“阿爹教我做早饭呢,今日午饭,阿爹说给我做。”说到这,他抿起一个腼腆的笑。 他没做过饭,也不知道会不会搞砸,总归是忐忑,不如早早起来准备。 青木儿不安与期待都带在了脸上,换衣裳时,甚至忘了回避,当着那汉子的面,就开始解衣裳,肩头露了一半,忽地想起房里还有人呢。 手一抖,又给穿回去了。 赵炎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小夫郎慌张,弄得他也有些慌张,扎衣裳时,差点打了个死结,就他的手劲儿,打个死结最后只能用剪刀剪开。 他穿好了衣裳,本想直接出门,却不知道怎的,鬼使神差,坐回了床边,小夫郎正低着头搓被子,他轻轻捏住那只纤瘦的手腕。 抓起来,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本想亲一口,想起自己还未漱口,便只贴了贴脸。 掌心厚实,一点茧子都没有,很柔软,像前几日吃过的水豆腐一般,碰一下能来回抖三抖。 贴上去,就不想撕下来了。 青木儿对赵炎已没了最初那般惊恐,这会儿掌心被迫摩挲汉子的脸,他也只是觉得害羞和些许胆怯,并不恐惧。 赵炎每日都会刮胡子,只是一晚过去,胡子冒了点头,扎得掌心痒痒的。 汉子粗重的呼吸喷到手上,青木儿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猝然撞进汉子深邃的眼眸里,眼睫一抖,又给缩回去了。 赵炎心底有一股想同小夫郎贴得更近的冲动,冲动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又被包裹在身体里,不得释放,他急得不行,低下头用脸蹭了蹭小夫郎脸。 小夫郎被他蹭着,低着头往后躲。 这一躲,让他失了理智,侧头一口啃上了小夫郎紧抿的双唇。 啃完,两个人呼吸一同停止了。 后院公鸡嘹亮的一声,叫醒了定住的两人。 赵炎蓦地想起自己还未漱口,连忙松开嘴巴,他猛然站起,双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知如何摆放。 “抱歉,我、你一会仔细漱口罢……”说完自己都懵了。 青木儿也很懵,他愣愣地抬头看着床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汉子,刚刚那一下,他确实被吓了一跳,但赵炎很快就松开了,致使他没有多大感觉。 他只记下了,原来这么冷硬凶悍的汉子,唇口也是柔软的。 “我先出去了。”赵炎对上小夫郎躲闪的眼神,偏开了眼。 青天白日的,做这样的事,两人都觉得羞赧。 出了房门,赵炎被十月的凉风一吹,整个人都冷静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巴,尝出了点甜甜滋味,霎时口都不想漱了,但是不漱不行,小夫郎白白净净的,他若是邋里邋遢,成何体统? 他对着水盆洗脸时,瞧见了自己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顿了一下,一把将水盆里的水倒了。 青木儿在房里干愣了一会才起床换衣裳,等他收拾好出去,赵炎正拿刮刀在院子里剃胡子。 他没好意思看赵炎,快步去了灶房。 周竹在灶房起火,见青木儿进来,对他说:“清哥儿,先洗脸漱口,火燃起就能放红糖发糕了。” 这红糖发糕是昨日赵有德从镇上买回来的,一人一大块,当早饭吃最合适。 红糖发糕里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孔,一口咬下去,口感软糯有嚼劲,红糖的香味算不上很浓郁,毕竟红糖太贵了,想要挣钱,就不能太实在。 不过他们不挑,早饭能吃一块甜甜的红糖发糕,已经非常满足了,想起从前野菜都吃不饱的时候,如今又怎会在吃食上面挑三拣四? 赵炎走路上工,没时间在家里慢慢吃,青木儿用芭蕉叶包好,给他路上拿着吃,想了想,发糕吃多了噎人,又给他装了一筒竹筒水。 赵炎看着小夫郎忙里忙外的身影,心里涨涨的,他想起早晨叼在嘴里的柔软,蓦地扬了扬唇角。 “我早些回来。”赵炎说的只有两人能听到。 青木儿轻轻点头:“嗯。” 赵炎又看了他一会,矮身攥了一下小夫郎的手,果断转身走了。 青木儿望着赵炎离去的背影,指尖挠了挠脸,转身回去干活儿了。 秋冬季不好种稻子,种点油菜花肥肥田地,种之前,得先翻地,家里一亩地,两个人合力翻,一天就能翻完。 吃过早饭,赵有德从柴房拿了两把锄头出来,他用力拧了两下试了试稳固,然后放在墙边。 周竹拿了布巾斗笠出来,他自己戴一顶,脖子上围一块,另外的给赵有德。 出门前,周竹见青木儿紧张兮兮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说:“无妨,咱们家的田不远,就在河那边绕一点路就到了,要是你不会做饭,就让玲儿到河边喊我。” 青木儿颔首道:“知道了阿爹。” 周竹笑了笑,和赵有德扛着锄头出去翻地了。 家里只剩青木儿和双胎,三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他们不知为何要笑,总之是莫名其妙。 青木儿揽着两个孩子往后院走,说:“咱们先喂鸡鸭鹅。” 喂完了鸡鸭鹅,还得去洗衣裳晾衣裳,打扫屋子院子,菜地拔草,摘菜洗菜做饭,事儿多着呢。 赵玲儿仰头看他:“哥夫郎,家里喂鸡鸭鹅的草喂完了,得去山里摘呢。” 一说青木儿还真给忘了,他明明吃早饭时还记着呢,心里头总担心自己做不好午饭,一紧张,就容易颠三倒四。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6节 “那先去摘草吧。”青木儿说。 三人拿了镰刀一块去吉青山摘野草,这活儿他们常干,手脚麻利得很,摘完了草,回来青木儿给剁碎了,赵玲儿和赵湛儿去后院把食槽扛出来清洗。 两娃娃虽然只有九岁,但他们听话,干活儿不含糊,不会偷懒。 人多,干活儿也快,等把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就一块儿到河边洗衣裳,洗完衣裳,就得回来做饭了。 为了在今天把地翻完,赵有德和周竹中午不打算回来,做好了饭菜得送过去。 早晨时,周竹已经和青木儿说过了午饭如何做,七个大馒头,放到小灶上蒸,炒菜时,火灶里的火会顺带烧过去,这样菜炒好了,馒头也正好了。 蒸馒头的水也能喝,到时候等冷了,灌进竹筒拿去给爹爹阿爹便可。 中午炒的菜也简单,一个青椒炒肉,一个蒜炒蕹菜,还有一份橄角不用炒,从瓦罐里倒出来就能吃。 青木儿回忆着阿爹教过的方法,先下了油,油滋滋弹起时,吓了他一跳,连忙用锅盖挡住,远远地用锅铲把猪肉铲进去。 锅里油多,滋得劈里啪啦,下了半肥瘦的猪肉,更是不停冒油。 赵玲儿看哥夫郎炒菜怎么跟鸡鸭抢食一样,一个铁铲子在锅里疯狂翻炒,她偏头和弟弟小声说:“一会儿要说哥夫郎炒的菜好吃,知道嘛弟弟?” 赵湛儿乖乖点头,说:“阿爹说了,哥夫郎只要炒熟就可以了。” 青木儿忙着没听到他们的话,他在想什么时候放青椒,他记得阿爹说青椒容易熟,可容易熟,到底是多容易呢? 他想不出答案,只能一把丢进去。 总之,只要炒得足够久,就肯定能熟。 蒜炒蕹菜,亦是这样道理。 起锅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仅额头冒汗,后背冒汗,脚底也在冒汗。 两碟黑乎乎的菜放在双胎面前时,他俩静默了片刻,拿起筷子,小尝了一口。 青木儿登时紧张起来:“怎么样?可还行?” 赵湛儿面无表情地咀嚼了几下,点点头说:“有点咸。” “不咸!”赵玲儿连忙打断弟弟,高声说:“竹筒灌满水,就不咸了!” 青木儿尝了一口,眉头紧皱,快速咽了下去:“好像,豆酱放多了。” “加些水再炒炒吧。”赵玲儿提议。 青木儿一点头:“好!” 午时,赵有德和周竹翻了差不多一半的地,在树荫下歇着等家里孩子给送饭,没多久,青木儿拎着竹篮,后头跟着双胎,三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 等人来到跟前,周竹笑问道:“怎的这般严肃?” 青木儿和双胎把竹篮放到地上,蹲在他们前面,手足无措,青木儿小声说:“爹爹阿爹,吃饭吧。” 周竹和赵有德对视一眼,然后打开竹篮盖,里头赫然一碗青椒猪肉汤、一碗蕹菜汤和两颗橄角。 周竹蓦地笑道:“挺好,至少煮熟了。” 赵有德点点头笑说:“极是。” 青木儿心知这是爹爹阿爹不忍伤他心,出来前,他和双胎在家吃过了,这顿饭做得如何,他心里一清二楚,可爹爹阿爹愿意哄他。 这让他忐忑的心呐,一下就平稳了,他知道,无论做得如何,即便真的做不出,最后让阿爹来接手,阿爹也只会笑一笑,并不会斥责他。 青木儿咬了咬嘴唇,说话时带了点鼻音:“爹爹阿爹,快吃。” 这顿午饭周竹和赵有德吃得一点没剩,连菜汤,都就着馒头喝完了,干干净净。 青木儿麻利地收拾好竹篮,对他们说:“爹爹阿爹,竹筒里的水,下午我再过来换。” 周竹笑着说:“行。” 吃过午饭,周竹和赵有德歇了一会儿,拿起锄头继续翻地。 青木儿拎着竹篮和双胎一块儿回家,路上没人,赵玲儿往前跑了几步,摘了几朵黄色紫色的小野花插在头上,她给自己插花,也给弟弟插花。 弄完了弟弟,转头和青木儿说:“哥夫郎,你蹲下。” 青木儿弯弯眸子,蹲下,任由赵玲儿和赵湛儿给他胡乱捣鼓,至于弄得好不好看,他自己是不知道的,不过看双胎的神情,这小野花,应当不错。 周竹望着三人玩闹远去的背影,笑了笑:“玲儿湛儿倒是比从前胆儿大了。” 赵有德一边锄地一边说:“玲儿湛儿喜欢清哥儿。” “是。”周竹笑应。 回了家,青木儿把碗筷洗完,竹篮挂到了灶房屋檐下,今日太阳大,正好晒一晒柴房里的腊肉腊鸭。 赵玲儿和赵湛儿在打扫院子。 院子一会不扫,枯叶落叶就铺了一层,偶尔风大,飘得进来更多,不过这样的枯叶送进来,就是给他们燃火用。 青木儿没和他们一起,他撩起袖子到后院去,把鸡鸭鹅放出去溜达,然后将鸡舍鸭舍给扫一扫。 家里鸡鸭多,小鸡崽小鸭崽长大之后,堆积的腌臜物得每天清理,偷懒一天都不行,能把整个后院熏得没法闻。 这味儿要是传到前院,更是糟糕。 忙完这些,青木儿回到前院,双胎已经把竹筒的水装好了,就等他一块儿去送水。 “我洗一下。”幸好有田柳相公的药草,不然他身上定会染上鸡屎味,这会儿他闻一闻衣领,除了汗味就是药草味,不算难闻。 一下午,来来回回也送了好几趟水,农忙时都没这样的待遇,也就是家里有人操持了,才能如此。 忙碌一天,天空颜色渐渐变橙,层峦叠嶂的远山由青变紫,散在天边的白云也染成了淡紫色。 街市上的人逐渐变少,家家户户都忙着回家做饭,铁匠铺晚上不开门,其他两个打铁师傅住在铺子里,掌柜的喊下工,他们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收拾打铁的东西。 另一旁的赵炎利索地把打铁用的铁锤收拾好,同掌柜的说了一声,便下工了。 后边的王师傅见状,啧道:“家里有夫郎就是不一样哟!” “怪不得总有小哥儿借着问价格来同赵师傅说话,赵师傅都不搭理,原道是家中竟有那般好颜色的夫郎。”张师傅说。 “找你老娘再给你相看一个噻!”王师傅调侃:“三妻四妾,美得很。” 张师傅摇摇头没说话了,他倒是想,可他没钱,养不起那么多,不过就算有钱,还娶那么多媳妇儿夫郎作甚,天天喝花酒,岂不美哉? 赵炎回去路上,遇着一位沿街吆喝的理发匠。 理发匠一手拿着木梳铜镜,一手端着木架,木架上有假发髻、簪子、发带,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剃须修面,簪花盘发喽!” “客官,瞧您的头发发尾卷曲,想必日常难打理,可要修理一番呀?” 赵炎原不想理会,但那双腿,忽地停了。 他想起小夫郎盘的头发,干净整齐,十分好看,而他,头发蓬乱,十分邋遢。 想至此,他绷着一张黑脸,叫停了理发匠:“辛苦师傅,我想整个发。” 那理发匠来了生意,笑得满脸褶子,他使出浑身解数,给这位高壮冷硬的汉子盘了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头。 额角鬓角还特意留了几缕长发,只可惜赵炎头发天生卷翘,这几缕本该飘飘然的长发,到了他脑袋,只有凌乱。 那理发匠托着下巴看了几眼,从木架上挑了一个小瓶子,打开后,从里头扣了点儿白膏,摸在那两缕长发上,木梳梳几下,再翘的头发,都顺直了。 赵炎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十分陌生。 再感受一下,眼角拉得上扬,闭眼都感觉溜了缝,还有绷得极紧的头皮,十分难受。 可,看着确实干净整齐了。 “客官,可还满意?”理发匠笑问。 赵炎一点头,拿出钱袋:“多少钱。” “两文钱。” 赵炎付过钱,余光瞟到木架上的瓶瓶罐罐,又问:“可有洗发的木槿膏?” “有!有!”理发匠没想到还是个大生意,连忙说:“咱们家的木槿膏用一次,能留香三天呢!” 赵炎买了三瓶木槿膏,一共花了三十二文。 他顶着一头服帖的发髻回了村,从村口一路被人一路看到了村尾。 赵炎眼尾一扫,竟然比从前还要瘆人,村里人都不敢明着看,全都暗地里时不时瞟上几眼。 奇了怪了,赵家那小子,怎么突然眼斜了。 赵炎就这么一路走回了赵家小院。 赵玲儿正在桂花树下和赵湛儿玩竹筒炮,见了哥哥立马蹦起想跑过去,仔细一瞧,止了步。 哥哥怎么比之前看着还要凶? “哥哥……你回来啦?”赵玲儿问得犹犹豫豫,赵湛儿连声都没出。 灶房里青木儿正在烧火,他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是赵炎回来了,起身走出去。 刚跨过门槛,就见到他家相公,眼尾上吊,满目凶光,鬓角额角那几根长发,因走了一路,已不再直顺,一眼看去,实在诡异。 赵炎朝青木儿看了一眼,青木儿顿时想把跨出门槛的脚收回来。 还好他克制住了,他慢慢走出去,没好直盯着赵炎的眼睛看,他看向赵炎紧抿的嘴巴,低声说:“回来了?” 赵炎下意识想皱眉,但额角拉得紧,眉头聚不起来,他点了点头:“嗯。” 从后院出来的周竹见院子里四个人都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刚想问话,便瞧见他儿子那副新模样,登时绷着嘴角,扑哧笑了一声。 “阿炎,你这发式,头可疼?” 周竹一笑,双胎也跟着笑,两娃娃粘着哥哥来回看,把黑脸的赵炎看得差点红了脸。 赵炎木着脸:“……嗯。” 青木儿忍了忍没忍住,偏开了头,低低笑了一声,他怕赵炎看了不高兴,手背挡了挡下半脸。 赵炎不仅脸红了,他浑身都不自在,觉得自己花这两文钱,简直是脑袋被人捶了。 “我去砍柴。”赵炎拿了把砍刀匆匆走了。 周竹看他儿子仓皇的背影,又笑:“阿炎怎的还害羞了,真是稀奇。” 害羞了的赵炎上了山,立马将发髻弄散了,三两下拢回原本的模样,松下来的头发那一瞬间疼得眼角抽搐。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7节 好歹,眼睛正常了。 山林幽深静谧,他在林中闷着头砍柴,砍着砍着,忽地心想,能让小夫郎露齿一笑,这两文钱,也没什么不值得。 如此,心中也没了方才的尴尬和窘迫,砍起柴来,相当快速。 晚间吃饭时,见赵炎恢复了模样,众人默契地没有打趣他,欢声笑语中吃完了晚饭。 翌日,天蒙亮。 窗子一开,便是一股凉风扑面,这背靠大山的村子,早晚时分凉意最胜。 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的桂花纷纷掉落,撒了一地的桂花,桂花香彻满院。 青木儿靠在窗边浅浅地吸了一口,浓郁清凉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引得人一下清醒,他转头见赵炎在整理头发,大手一抓,随意扎了一根发带,草草了事。 一头乱发,当真像路边行乞的乞儿,想起那日在老赵家的行径,又觉着他这模样,还像个混山的土匪。 青木儿想着,当即无声笑了一下。 然后被赵炎看到了,赵炎看着小夫郎低着头侧着脸,眉眼柔顺,很是松快,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青木儿背后笑人却被发现,登时有些羞窘,他收起笑摇了摇头,轻声说:“无事,不过……”他抿了抿唇角,没说完。 赵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偏了一下头:“嗯?” “不过,”青木儿迅速看了他一眼,因犹豫而小声:“我帮你盘发吧。” 赵炎瞬间想起昨天傻不愣登的自己,脖子都有点起热,可一想到小夫郎要给他盘发,那点子热意被他压下,喉结滑动几下,“嗯”了一声。 青木儿只给美夫郎和双胎盘过发,给这么一个高大壮硕的汉子盘发是第一次。 盘发前,青木儿还给赵炎揉了揉头皮,昨日那般扯,看着都不舒坦,也不知赵炎是怎么忍了一路。 赵炎的头发又粗又硬又卷,特别不听话,盘上去了,总要翘出几根,倔强得很,这人是硬的,发丝都是硬的。 他轻巧地将赵炎的头发分成两半,上面的全部拢起,两耳边抽出两缕头发,扭至顶上,将顶上的头发盘成发髻,绑上一根褐色发带,剩下的头发便让其自由披散,如同狼尾。 这是青木儿按照赵炎惯常扎的发式来的,以前赵炎的头发只是乱,并不是不好看,相反,他很适合这样的发式,乱中带齐。 赵炎顶着小夫郎新扎的发式出门,得到了他阿爹的一通夸赞。 “这可比昨日那理发匠扎得好多了,还是咱们清哥儿手艺好。”周竹说:“瞧,多俊朗。” 赵炎面上没什么表情,一贯的冷硬寡言,配上他这发式,野性十足。 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喜不喜欢,直到了铁匠铺,张师傅王师傅同他打了个招呼。 “赵师傅今日挺早。”张师傅说。 张师傅打完了招呼没得到回应,抬头看去,只见那少言少语的闷汉子,忽地扬了扬嘴角,凝声道:“是,我家夫郎盘的发。” 张师傅愣住,久久不语,半响回了一句:“啊……煞是好看。” 青木儿今早打扫鸡舍的时候,拣了三个鸡蛋,个头都不小,他避开那群鸡鸭,顶着虎视眈眈的大鹅,把三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捧回灶房。 灶房梁上垂钓着好几根麻绳,每一根麻绳上都挂着一个竹篮,其中一个竹篮里,放着这段时间拣的鸡蛋十二个鸭蛋八个,还有一个鹅蛋。 鹅蛋最大,其次是鸭蛋,鸡蛋最小,即使放在一起,也不会弄混。 周竹出门前,同青木儿说了午饭要做的菜——韭菜鸡蛋。 这个菜简单,在青木儿还没熟悉如何做菜前,这样简单的菜不会搞砸,就算搞砸了,也不会难吃。 中午只做一个菜,再蒸点米馍和煮点米汤就可以了。 今天码头上有活儿,赵有德出去扛大包,田地里只有周竹忙活,不过昨天已经翻完了地,今天只要施肥,这活儿青木儿也能做,因此这天他送完了饭,就留在田地和周竹一块儿撒肥。 不过肥料的味道着实让青木儿扛不住,这种肥料家家户户都能自产,人越多,牲畜越多,产得越多。 他舀了一勺,差点没把自己熏死。 周竹见状,想着要不让他别做这个了,做不惯的人,确实难接受。 青木儿内心动摇了一瞬,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屏住呼吸,硬着头皮去舀下一勺。 这活儿快快做完便是,熏是熏了些,但不算累,他总不能看着阿爹一个人忙活儿,自己在一旁干看着,就算阿爹不在意,他也不能不在意。 他留在赵家做夫郎,本就骗了人,若是他再在赵家吃白食,那真是没了良心。 “我能做,阿爹。”青木儿这话不是说给周竹听,而是说给自己听:“我能做。” 他从院里逃出来那一刻,就必须认清这个事实,无论多辛苦,他都能做。 而且,青木儿并不觉得每日做活的辛苦生活有什么不好,他喜欢这样脚连着土地的感觉,踏实安心,这样会让他觉得,生根发芽的是他。 青木儿从窒息到面无改色,不过半个时辰,身上都染上了味,再多染一点也没什么要紧了。 赵家这一亩田和卖鸡鸭的陈二福家的田地挨在一块,陈二福家有五亩地,分在村子附近不同的地方,这边只有这一亩。 今天是王冬子和他家二儿子一块来施肥,王冬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二儿子是个小哥儿,十四岁,不大不小,也到了相看的年纪了,这会儿王冬子就和周竹在唠嗑这事儿。 王冬子说:“我就怕我家阿吉嫁不好,愁得睡不着。” “多相看几个,打听打听人,嫁的人要看,家里人也要看。”周竹说。 “看着呢,咱们村没有合适的,前头那个村倒是有不错的,就是他家有个老娘,前些年干农活不小心,一只手断了,这以后生了娃,就难帮衬。” “这也是。”周竹应道。 王冬子叹叹气,看到另一旁的青木儿,说道:“哪像你家清哥儿,好福气,没嫁前在家享福,那手嫩的,嫁来你家,也享福,活儿都不用多干。” 青木儿一听,抿了抿双唇,他确实活儿干得少了些,还时常笨手笨脚的干不明白,不过爹爹阿爹一直未嫌弃过他,因而心里并不惊慌。 他巴巴地看向周竹,周竹一笑,说:“谁说清哥儿干活儿不多的?地里的活儿他干得少,家里的活儿可都是他操持的,厉害着呢。”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一下,干起活儿来越发起劲儿。 青木儿和周竹在田地里撒肥,赵玲儿和赵湛儿钻进一旁的矮山里拾柴,周竹直起身时没看到他们的身影,高喊了一声。 没一会儿,赵玲儿在山里应了一句,能听到声音就成,周竹弯下腰继续撒肥。 直到太阳嵌入高山,青木儿和周竹才干完,这捏着鼻子干了一下午,连喝水次数都减少了,感觉喝进嘴里的水怪怪的。 两人收拾了木桶,周竹对着山又喊了一声,谁知这回等了许久没回应。 周竹感觉不对,走过去又喊了一声,还是没回应,他立即丢下木桶跑过去。 青木儿见状不对,也跟着钻过去。 刚跑进矮山里,就听到赵玲儿和赵湛儿呛哭着跑出来,赵玲儿一边跑一边叫:“别过来别过来!” 周竹以为他们遇到了坏人,急得跑过去,跑近一看,双胎脸上起了个红肿包,且一人一边,赵玲儿左边脸,赵湛儿右边脸,俩长得很相似的娃娃,对称得很。 “怎么回事?”周竹揽着赵玲儿赵湛儿来回看。 赵玲儿见了阿爹,哇地一声大哭:“阿爹,蜜蜂咬我……呜呜呜……好痛啊……” 赵湛儿眼泪哗哗流,但他没哭出声,哽着说:“好大的蜜蜂,去摘龙葵子,碰到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脸上原本肉少,这会儿蜜蜂一蛰,脸颊肿起来,像是吃胖了,小脸肉肉的,挤着嘴巴,看着可怜又可爱。 周竹看这小脸,实在是可怜,哄着双胎说:“没事,先回家,一会儿让云桦哥哥弄点草药敷,就不痛了啊。” 赵玲儿瘪着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阿爹,我是不是变丑了……哇——” “没有的事。”周竹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笑说:“就是肿起来,肉肉的,不丑。” 赵玲儿信了几分,又转头问青木儿:“哥夫郎,我是不是变丑了……哇——” “不丑。”青木儿哭笑不得:“不丑,很可爱。” 赵玲儿在一声声夸赞中,接受自己没有变丑还变可爱了的事儿。 赵玲儿对赵湛儿说:“弟弟,没有丑。” 赵湛儿和姐姐对视一眼,哽咽着接受了。 直到,赵有德回来,皱着眉说:“玲儿湛儿咋了?这脸怎么肿成了馒头?” 赵玲儿:“哇——————” 青木儿去田柳家买消肿的草药,聊起这事儿,脸上还带着笑呢,这本是伤心的事儿,奈何两娃娃被蛰的地方着实好笑。 当着双胎的面,青木儿不好意思笑,这会儿真是忍不住。 田柳一听,当即要去看,当着面笑了一通,惹得赵玲儿钻进房里不愿出来见人了。 消肿的药敷上去,当即就祛了痛,只是肿起的脸,得花一晚上的时间才能消肿。 哄停了双胎,青木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撒了一下午的肥,身上一股子味道,难为他顶着这股味道笑了这么久。 这会儿真是怎么闻怎么难受。 热水烧起来要点时间,青木儿想着自己本就脏臭了,干脆去后院把牲畜的污秽物清理一遍,后院清理完,再点一把药草去味,连带着他身上的味道也给去一去。 等他忙完这些,就听到前边周竹在喊他:“清哥儿!先洗澡!” “来了阿爹!”青木儿把扫帚放回屋角,顺道把屋角的锄头钉耙一一摆整齐。 青木儿回到前院一看,赵炎正巧回来,赵炎见了他,想走过来,被青木儿抬手挡了。 其实青木儿不挡,赵炎走近了也能闻到,干这种农活儿的,哪有不留味的?洗洗就是了。 赵炎说:“我去抬水回房。” 周竹已经回房里洗澡了,灶房里,赵有德在做晚饭,他见赵炎进来,把手边木勺递给了他。 赵炎来回几趟把热水兑好,还把之前买的木槿膏和布巾摆在一旁,他想了想应该没什么要拿的,刚想叫青木儿洗澡,便听青木儿羞赧地小声说:“还有衣裳。” 青木儿本不想说这个,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太重,他担心拿了干净衣裳,会染上味道,到时洗了和没洗一样,那可就浪费柴火和水了。 赵炎“嗯”了一声,去木箱里拿干净的衣裳,打开木箱一看,里边只有之前他买回来的三件青色衣裳。 这三件衣裳小夫郎没穿过,他以为是小夫郎不喜欢这颜色,便打算去院子里拿晾晒好的。 谁知青木儿忽地细声说:“就、就那件深青色的吧。” 赵炎一愣,问道:“你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 “没有不喜欢。” 青木儿只说了这句,别的没再说,赵炎也没多问,他想,小夫郎愿意多说便说,不愿的话,他也不能强求。 赵炎把深青色的衣裳叠好放在另一旁,洗完伸手就能拿到,做完这些,便关门出去了。 赵炎出来后,进灶房拿了两个火盆,从火灶里抽了两根火柴,一盆一根。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8节 赵有德正炒菜呢,见状问道:“你弄火盆作甚么?” “太晚了,阿爹和清哥儿晾发不容易干,弄两个火盆烘。”赵炎说。 赵有德一听,也是这个理,便说:“那你多抽几根,我这边炒好了,用火炭煨着就成。” 赵炎点头应了。 第27章 蹭唇 弯腰撒肥, 累了一下午,青木儿搓干洗净后,还在木盆里泡了一会, 木盆矮, 坐进去也只能泡到腰间。 肩膀和背部用热布巾敷一敷, 浑身的疲惫和劳累散去不少。 洗好了澡, 穿好衣裳后, 湿哒哒的头发用布巾来回按了几次,再用发带简单盘成了发髻, 他把能收拾的东西全都收拾好, 再开门喊赵炎过来抬水。 赵炎在灶房应了一声,出来时, 手上端着一个火盆, 他瞧见青木儿穿着深青色的新衣裳,心想,这颜色, 果真衬他。 青木儿低头拉扯了一下衣摆, 这新衣裳布料柔软, 穿在身上很舒服, 动作间,身上不会有粗糙的摩擦感,穿惯了粗麻衣,再穿这般舒适的衣裳,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他又扯了扯衣摆,和赵炎一块把水盆收拾好,洗过澡的水没有立即倒掉,白日穿的脏衣杉丢进去泡一泡, 吃过饭再简单洗一洗。 今天吃饭没有一家人在堂屋吃,周竹和青木儿头发湿着,近日的天入了夜越发凉,若是吃完了饭再烤头发,怕是会头疼,因而分开两处吃,周竹赵有德和双胎在他们房间里吃,赵炎和青木儿在自己房间吃。 可以散着头发在火盆旁一边烤一边吃。 吃过了饭,头发已半干,不过还不能睡觉,青木儿在火盆旁继续烤头发,赵炎洗完了澡,回来同他坐在了一块儿。 房间里,只有刮灰声和火星溅出的细碎声。 火盆里的炭覆上了一层白灰,赵炎用火钳子刮了刮,烧至火红的芯儿露出来,恢复了温度。 青木儿侧着头,五指叉开慢慢梳理长发,遇到打结厉害的,还得慢慢扯。 赵炎见状,起身拿了一把木梳过来,放到青木儿面前,青木儿看了一眼木梳,又轻轻抬眼看了一眼赵炎,随后垂下眼眸接过木梳,一点点将头发理顺。 赵炎坐下,手肘撑着膝盖,慢慢刮炭,这样干坐着,容易不自在,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找了点话:“今日我在街市上看到有人卖板栗。” 青木儿一愣,不知赵炎怎的说起了这个,“嗯?” “你可爱吃?” 青木儿又是一愣,他手指扣了一下木梳,低声说:“我不曾吃过。” 这样难得的好东西,向来只有院里头的管事能尝一尝,谁要偷偷吃了准挨打。 赵炎有些没想到,山里头多是板栗,想吃就进山摘,在村里头这不算特别稀罕的东西,不过板栗能卖钱,一斤五文钱,大多人家摘了也都拿去卖钱了。 因而青木儿说没吃过,赵炎仅仅讶异了一下,便说:“明日我休沐,可一道上山摘,阿爹做的板栗糕很是好吃。” “板栗糕?”青木儿更是没吃过。 “嗯。”赵炎说:“甜口的。” 一听是甜口的,青木儿心下有些期待,他爱吃肉,爱吃甜的,爱吃爽脆辣口的,也爱吃软糯的,这么一想,似乎就没有他不爱吃的。 他羞愧于自己怎么如此贪嘴,因而点头时有些犹豫。 赵炎以为他不爱吃,只是聊起了难以拒绝,便说:“明日先尝一尝,若是不爱吃,可不吃。” “爱吃的。”青木儿小声说。 赵炎一愣,随后松开眉头,一脸松泛:“嗯。” 聊完了板栗,似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时沉默下来了。 赵炎坐得离小夫郎近,还能闻到小夫郎身上的木槿花香,香气如烟雾般环绕在侧,他情不自禁往小夫郎身边靠近了一点点。 青木儿低着头,眼睫轻扇,他瞧见地上,汉子的影子比他的高许多,高高的黑沉沉的影子压着他的影子,似要将他吞没。 这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让青木儿不敢动弹。 那汉子的双手搂上他的腰时,他下意识挣了一下,却被搂得更紧,汉子高挺的鼻子在他颈间流连,比火盆更燥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后。 青木儿往旁边偏了一下,那汉子的唇口立即追了过来,他攥紧木梳,默默地承受这汉子的啃咬。 赵炎抱着香香的小夫郎,叼着那柔软细腻的皮肉就不愿松嘴,双唇贴着小夫郎的脖颈,几番碾磨都消解不掉心中情热。 火星乍起,蓦地让他想起今早的滋味,登时便揽过小夫郎细嫩的脸,偏头咬上小夫郎的软嫩的双唇。 四唇相碰,赵炎无处释放的燥热得以缓解。 他不懂亲吻,也不知道什么叫亲吻,他遵循着自己的本能,贴着唇上下左右来回蹭,蹭一蹭,就能叫他满足。 青木儿紧闭着双眼,他不知赵炎仅仅贴着唇蹭是想做什么,却后知后觉了这一屋的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柴火断裂声让他们惊醒,赵炎松开小夫郎的唇,垂眸看到小夫郎慌乱的神情,登时清醒过来。 他松开手,些许无措,哑声道:“……我方才漱过口了。” 他实在害怕小夫郎嫌弃他,他只听过关于床事的荤话,还听得没头没尾的,他不知道啃咬亲嘴这事儿,也这般别有滋味。 一时情迷,倒有些不管不顾了。 青木儿被他蹭得也好不到哪去,这汉子鲁莽又青涩,反倒让他这看遍红尘的清倌羞红了脸。 他捻着兰花指,轻轻抚了一下耳边的乱发,一双媚人的桃花眼东瞧西看无处安放。 白天亲嘴令人羞赧,夜里亲嘴,同样令人害羞。 青木儿率先起身,他不敢多看赵炎,抿了抿嘴,小声说:“嗯,夜深了,睡觉吧,明日还得早起铲鸡屎鸭屎呢。” 赵炎目视小夫郎上了床,他把火盆弄灭,蜡烛吹熄,跟着上了床。 第二日周竹听赵炎说要上山摘毛栗子,高兴得很,家里要忙着种油菜花,原先想晚几天上山,但是晚几天就很有可能被村里人摘完了。 吉青山上的毛栗子树不全长在一块,有几处好摘的,早早就被人抢先了,难摘的那些,有些人为了挣钱,拼了命也得去摘,若是不赶早,这一年就吃不上了。 往年摘来的板栗大多为了换钱,今年家里银钱有了些宽裕,摘来的板栗可以留一些在家里吃,剩下的还是得卖钱。 赵有德今日也不去扛大包,田地里昨日撒了肥,没那么快撒菜籽,因而今日上山摘毛栗子,可谓是全家出动。 上山的路是另一条,需得走到半山腰,路远,且附近没有山泉水,出门前,周竹给所有人都灌了一筒竹筒水,带在路上喝。 他们出门早,这会儿日头不算大,走在林间,大树遮荫,也晒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此时正值秋季,秋高气爽,阵阵清风照面拂来,人也清爽。 家里有孩子,上山就快不了,索性,他们也不着急,一边玩一边爬,见了野果,还得停下来摘点。 正巧,小路旁的山坡上,有一株红彤彤的小果子树,赫然是那荚蒾树,荚蒾果小,簇拥一团,择一枝下来,上面就有十几二十颗小荚蒾。 红色的荚蒾野果在一片绿意下格外显眼,阳光下更是娇艳欲滴。 不等双胎喊,赵炎便几步跨上了山坡上,几下把荚蒾果摘下,然后往下丢,其他人伸手接住。 青木儿接了好几把,这果子鲜艳得很,颜色漂亮,小小一个,吃一把,酸酸甜甜的,除了少数几个微涩,还是很好吃的。 赵有德仰头说:“阿炎,多摘些,回头酿酒。” “好。”赵炎说。 “给你爹多摘些,他啊,想喝酒想很久了。”周竹笑说。 赵有德冲周竹憨笑两声,没反驳。 赵炎几乎把一整棵荚蒾树都摘完了才下来,这果子小,也不多,酿成酒也没多少,不过干农活儿的人,偶尔来上那么一杯,还是很惬意的。 摘完了荚蒾果,他们继续往上爬,后面再遇到再摘,来到栗子树前时,已是辰时二刻。 这时节的板栗正是甜糯的时候,树上的毛栗子各个拉开了大口子,都不用手掰,直接就能掏出里头的硬壳板栗。 拳头般大小的毛栗子挂在树梢上,太阳光一照,外层的尖刺极其扎眼。 树上挤得满当,树下也掉落不少,见着好的,立即捡到背篓里。 上山路上,赵炎特意砍了两根长竹,这会儿他和赵有德一人一根,负责敲打树上的毛栗子,一棵树打完了再去打另一棵。 而青木儿和双胎就跟在后面捡,捡满了一篓子,就搬到周竹旁边,周竹用竹夹子,沿着裂口轻轻一撬,里头的板栗就出来了。 这板栗的个头大,手里颠一颠就知道今年的毛栗子长得好。 这片的树被赵炎和赵有德打完,他俩拉了背篓,也跟着一块捡一块撬。 两个时辰的时间,他们摘了满满两大筐。 这一些,足够自家吃和卖了。 赵家没有烘烤的木板车,因此摘下了山,明日就直接带到镇上去卖钱,这样虽没有直接烤挣得多,但好在省事。 摘完了这一片,赵炎往远走了一点,想着要是还有毛栗子就给全摘了,却没想到,让他看到几棵锥栗子树。 锥栗子那可是相当好吃,赵炎捡了几颗,两指捏开,挖出里头的果肉丢进嘴里,生吃脆口得很。 赵炎回头喊了一声:“阿爹,这儿有锥栗子。” 周竹一听,笑着回道:“正好,再捡些回来。” 青木儿听着,立即起身,拿过一旁的小竹篓,说:“阿爹,我过去。” “行,去吧。”周竹说。 青木儿单肩背着小竹篓小跑过去,赵炎抬头看到,连忙让他慢些,山路叶子多,容易脚滑,跑不稳当可是要摔的。 青木儿听话慢了下来,他走过去,赵炎手里已经攒了一把。 赵炎把手里的丢进竹篓里,然后留了几颗,捏给小夫郎吃。 捡果子手里都脏,但是青木儿没在意,赵炎给他捏,他没怎么犹豫,接过来放进嘴里,其实生吃锥栗子没什么味道,不过嚼头还可以,脆脆的。 青木儿吃了几颗就和赵炎一块捡了起来,锥栗子和板栗一样,外头都有一层毛刺,不过掉落的锥栗子不用剥,直接捡地上的就成。 他们一人捡一边,小竹篓很快便满了,青木儿看着这一片没有剩余的了,想起身回去,不料脚一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赵炎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把人扶起,焦急道:“怎么样?摔哪了?” 青木儿深觉自己手脚笨拙,很是苦恼,摇摇头说:“没摔着,就没站稳。”他拍拍膝盖,忽地“嘶”了一声。 赵炎抓起他的手一看,掌心全是小尖刺。 第28章 拔刺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29节 密密麻麻的小尖刺扎入掌心, 青木儿没觉得有什么感觉,他刚想用手拍掉,就被赵炎阻止了。 赵炎说:“小刺不能拍, 会扎得更深。” 说完, 低头用力吹了一下。 暖风从掌心溜过, 青木儿微微一愣, 下意识往回抽了一下手。 掌心上大部分小尖刺被吹走, 只有扎入皮肉的被留下。 赵炎皱起眉:“先下山,不要用手拔。” 这种刺太小, 用手拔容易断在皮肉里, 得用细针把皮挑开,然后用针尖一点点拨出。 那头周竹见二人久久未归, 连忙过来寻, 一问便知青木儿扎了手,登时叫上赵有德和双胎,迅速下了山。 回到赵家小院, 已近午时, 他们把装满板栗和锥栗子的背篓放下, 周竹进屋里拿细针, 赵炎拉着青木儿去洗手。 捡锥栗子被扎手是常有的事,只是村里人掌心布满茧子,细小的尖刺想扎进去不容易,唯有青木儿双手细嫩,才让尖刺扎了满手。 双胎围在青木儿旁边,看他端着手一动不动,赵湛儿问道:“哥夫郎,痛吗?” “肯定痛呀, 好多刺呢!”赵玲儿说。 青木儿摇了摇头,诚实道:“不痛。” 刚扎的时候是没有感觉的,只有被按到才会有稍许刺痛,这会儿洗完手也没多大感觉。 只是肉眼看去,小尖刺攒成几团,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 赵炎拿了细针过来,小心拉过青木儿的手,他抬头看了一眼青木儿,青木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几分惊慌。 说是不疼,可看到细针要挑皮,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我轻些。”赵炎说。 说完他两指轻轻捏起,指尖挤出一小块肉,好几根小尖刺就躺在里面,赵炎用针尖顺着尖刺所在,轻轻挑开白皮。 大部分的尖刺就是这么被拨出来,极有少数已经断成两段,针尖拨开一段,还有一段,怎么都弄不出来。 若是再挑深些,定会扎得手疼。 赵炎眉头紧蹙,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细针,生怕一个不慎,把细针扎进去。 他打铁向来手稳,遇着细致的活儿都不曾紧张过,这会儿额角隐隐冒了汗。 青木儿心底慌,见那针尖在手心里拨弄,紧张得很,若不是赵炎紧紧握着他的手,只怕这会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然而挑了几次后,他渐渐放松下来,赵炎的手稳,不曾让他疼过,他想这事儿对赵炎来说不难。 他原是盯着赵炎的动作,那根针被赵炎粗大的手指头捏着,显得又尖又小,目光轻移,却发现赵炎额角有一层薄薄的细汗,方知赵炎心里也紧张。 青木儿心下一怔,然而就在这一刻,莫名的,心里最后一丝惊慌也无了。 他忽地摊开掌心,不再紧绷。 赵炎诧异地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青木儿眼睫低垂,轻声说:“我不疼,重些也没关系。” 赵炎一愣,片刻“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挑刺,只是力道并没有变重。 细细挑了半个多时辰,掌心里的刺才全然拨除,原本顺滑的皮肉,被挑得坑洼,看着都觉得疼且刺挠。 青木儿倒是没什么感觉,挑了这么多,不疼也没出血,起了点皮而已,还没赵炎攥他手的感觉来得强烈。 他轻轻蜷起手,说:“我去洗手。” 赵炎“嗯”了一声,把细针拿给周竹。 午时,一家人吃过午饭,开始收拾板栗和锥栗子。 今日摘的两箩筐板栗被周竹分成了两份,一份卖,一份留着自家吃,今早大儿子特意同他说要做板栗糕,周竹又进灶房,把旧年用过的糕饼木模拿出来。 木模是简单的月饼形,顶上有菊花纹样,压出来的糕饼好看又好吃。 青木儿和双胎一块把板栗洗了,生板栗只要泡在水里搓一搓就行,洗完了丢进一旁的竹篮里,洗完了板栗再洗木模。 木模久不用,积了许多灰,犄角旮旯光是水冲冲不干净,得用鸭毛一点点扫弄。 家里鸭毛多,去后院随意捡一根就成。 他们这边洗完拿去灶房蒸,那边赵炎去把剩下的板栗简单分了好坏装进背篓里,一会背到镇上去卖,新鲜摘下的,个头也大,早些卖了换成钱,也不用等明日了。 赵炎分完后,也没耽搁,进柴房拿了秤杆,搂了顶斗笠就打算去镇上,想了想,脚步一转,走进了灶房。 他好不容易休沐,心里头总想和小夫郎呆在一块儿,去镇上卖板栗,也想和小夫郎一块去。 青木儿正起火蒸板栗呢,闻言下意识朝周竹看了过去。 周竹道:“看我作甚?” 家里的活儿都是周竹在操持,青木儿习惯了听阿爹的吩咐做事,所以意识里,总习惯以阿爹的吩咐为准。 现在家里有活儿要做,能不能去镇上,自然得听阿爹的。 “瞧你,想去便去,全然由你决定,家里不拘束。”周竹笑说。 这个,青木儿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他在赵家这么久,赵家人何时拘束过一二? 大多是由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他之前心里虽知晓,平时却是不敢多放肆的,现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可以肆意一些。 青木儿轻轻地笑了一下,说:“知道了阿爹。” 那一箩筐的板栗是赵炎背着,青木儿两手空空跟着去,也就腰间别了一筒竹筒水。 现在日头最盛,好在秋日风清爽,戴着斗笠也不怕晒到头疼。 三凤镇热闹依旧,街边卖野味野果的小商贩很多,青木儿跟在赵炎后边,好奇地望向街边那只小野鹿,小野鹿睁着大大的眼睛,四蹄不安地踢着,时不时左右走两步,被猎户拉着走不远。 除了小野鹿,还有长尾的野鸡,这野鸡青木儿见得少,长长的尾羽,在阳光下,色泽鲜艳亮丽,漂亮极了。 他多看了两眼,一旁的赵炎见状,问他:“可想吃?” “没有。”青木儿连忙说:“看看罢了。” 赵炎看了一眼野鸡,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想在三凤镇摆摊,不是简单拿草席铺一铺就能摆,得先去府衙交摊位费,交了摊位费,府衙会给一块木牌,有了木牌,就可自行在集市找地方摆。 若是没有木牌,衙卒巡街时,被发现可是要罚钱的。 不过也有小商贩抱着侥幸的想法,等衙卒来巡街时,快快收了东西逃跑,衙卒追不到人也没有办法。 赵炎带着青木儿到府衙旁,交了两文钱,领了一块木牌,再回到热闹的街市,他也没特意找地方,就在方才卖野味的猎户旁边的一小块空地,把背篓放下了。 离得近了,青木儿才发现,那小野鹿屁股后头有伤,用草药包着,地上的长尾野鸡尾羽,比远着看更好看。 “兄弟,新摘的板栗?”那猎户闲了半响,终于有人能说说闲话了,是以立即摘下嘴里的野草,冲赵炎问道。 赵炎点头说:“早晨摘的。” “那可新鲜。”猎户探头看了一眼:“个头也大。” 赵炎见他有兴趣,问了一句:“可要来点?” “倒是不错,待我将这猎物卖了,再买点尝尝鲜。”猎户朗声笑道。 赵炎点了点头说“行”。 青木儿站在赵炎身侧,探头去看那小野鹿,冷不丁听到赵炎高声吆喝了一句:“板栗!新鲜的板栗!五文一斤!” 他讶异地看了赵炎一眼,总觉得这和他认识的赵炎不太一样。 平日里的赵炎寡言,说话低沉,即便是高声说话,也不像现在这般大声,还如此自然地吆喝,彷佛他已摆摊摆了数年之久。 殊不知,赵炎在铁匠铺里,也时常出摊子上卖东西,二万叫卖的时候,他也听了不少,自然是攒了些经验的。 来摆摊就得豁出脸面,扭扭捏捏畏畏缩缩很难卖出东西。 更何况,他少时本就是个调皮的黑皮娃子,也就是多年的打铁生涯磨了性子,才成了如今这般沉默寡言的汉子。 “板栗!今早刚摘的板栗!” 赵炎又一声吆喝,引来一位挎着竹篮的妇人,那妇人往箩筐里瞧了一眼,问道:“多少钱一斤?” “五文。”赵炎说。 “哟,可贵,那头烤好的也才六文。”妇人拿了一颗,二话不说直接用拇指指甲划开。 青木儿眉头蹙起,她拿的是个头最大的,剥了一颗,可就少了,然而生板栗可不容易剥,那妇人没弄开,撇撇嘴丢回去了。 妇人说:“你这板栗硬得很。” 赵炎面色不变,说:“新摘的,自然生硬,若是放久了,皮壳就软了。” 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高大的汉子,有些没想到他竟是这么能说,皱了皱眉头,说:“少一点。” 赵炎说:“这板栗个头大,方才我卖给上一个阿姐,卖的六文,若不是日头大急着回家,也不会五文贱卖了。” 青木儿一愣,呆呆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赵炎。 上一个阿姐?哪来的阿姐? 那妇人一听,面色稍缓,她又伸手拨了几下,说:“来一斤……两斤吧。” 赵炎点了点头,大手一抓,抓了一把,一旁的青木儿连忙把秤杆递给他,赵炎称了两斤,把秤杆给那妇人看了一眼,待到妇人点头,便把这两斤板栗包好。 两斤十文钱,妇人掏出钱要给赵炎,赵炎在包板栗,青木儿急忙伸手接住,放回小钱袋里。 “兄弟挺能说。”一旁的猎户看了始末,笑道。 青木儿也没想到赵炎能当面扯谎,还毫不慌张,张口便来。 “先前卖过。”赵炎没有多说,他回头看了青木儿一眼,说:“要是热了多喝水,一时半会儿卖不完。” 青木儿闻言摇摇头说:“不渴。”他往前走了一步,不再站在赵炎身后,小声说:“我也一起。” 赵炎垂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转过头继续叫卖,平平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一箩筐的板栗直到日落前才卖完,最后那一斤被猎户买走了,总共挣了一百五十文。 一百多个铜板放进钱袋里,满满当当。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0节 第29章 做糕 卖完了板栗, 青木儿和赵炎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转到了镇上的豉汁铺子。 如今家里人多吃饭,各种酱料用得快, 偶尔想吃有点味的菜, 这个钱省不下来。 豉汁铺子在东街市最深处, 走过去要花点时间, 赵炎背着空背篓走在前面, 青木儿落后一步跟在他后边。 这会儿街市不算热闹,大多小摊小贩已经在收拾东西回家了, 叫卖声都少了许多。 人少, 走路快,不到两刻钟时间, 便来到了豉汁铺子。 铺子里头放了六口大缸, 大缸的墙上挂着木牌,木牌上一一介绍了豉汁的特色。 赵炎识一点字,日常所用的字都能看懂, 他仔细看了木牌上的内容, 找到了常吃的那一种, 便招呼伙计过来。 “客官, 您要哪一种?”伙计问道。 赵炎指了指木牌,说:“黄豆豉汁。” “好嘞。”伙计立即取下一旁的木制漏斗和酒舀,问道:“您要几斗?” “半斗。”赵炎说。 家里不常吃肉,半斗豉汁能吃很久了。 而且等入了冬,天一冷,田里没什么活儿,做工也少了,大多人都是在家干活儿, 这时候一天也就吃一顿或是两顿,用不上那么多调料。 伙计打开大缸木盖,黄豆豉汁的香味立即散了出来,豆香浓郁,他取来三个大竹筒,一一装满,正好半斗。 伙计用麻绳把三个竹筒扎好,递给赵炎:“半斗六十文,您拿好嘞。” 青木儿一听,立即取出钱袋,数了六十文递过去。 卖板栗的一百五十文,一下便去了不少,可见这钱,当真不好挣。 赵炎卸下背篓,把竹筒放进去,他背起时,见小夫郎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遂问道:“怎么了?” 青木儿捏着钱袋,抿了抿嘴小声说:“轻了许多。” 这一百五十文,算是青木儿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挣钱,在赵家这么久以来,他干的活儿不少,可没有一样是直接换成钱的,唯有这板栗,他有摘有洗还一起出来卖,虽说这钱不属于他,可也叫他心底欣喜得很。 然而这钱还没拿热乎呢就花了出去不少,即便是换了香香的豉汁,心里头也总觉得欣喜少了一半。 这钱,真的是,不经花啊。 赵炎一愣,冷硬的眉目蓦地软和,他和小夫郎出了铺子,方说:“挣了钱该花得花,不能省,攒了埋在地下不用便不叫钱了。” 青木儿也知这个理儿,只是他手里钱袋轻了,一下想岔罢了,抬眼看到赵炎背篓里的竹筒,他又觉着,挣了钱,不就是给家里添东西的么,现下添了,才真真叫人高兴呢。 青木儿把钱袋放回袖口里,弯了弯眼眸,说:“嗯,回家吧。” 秋日太阳落山快,他们刚回到赵家小院时,天已半黑,院里头周竹在用木模压板栗糕,双胎在一旁给阿爹的木模勺板栗泥。 周竹刚压完一个,抬头看到二人,笑问:“回来了?” “回来了阿爹。”青木儿对做板栗糕好奇地很,当即小跑过去看。 只见双胎刮了一勺板栗泥,放进木模里,周竹手掌压平整,最后翻转木模,正面轻轻一扣,一个完整的、带着菊花纹样的板栗糕便出来了。 此时簸箕上,已经摆了不少,明黄色的板栗糕圆圆的,不大,结实。 周竹见青木儿不错眼地盯着,笑道:“快去洗手,一会就能吃了。” 青木儿有些不好意思,他“嗯”了一声,先去把装水的竹筒放回灶房,灶房里赵有德在烧水看火,他叫了声“爹爹”便出去洗手了。 他把衣服上的灰弹掉,洗干净手,用布巾擦干,便坐到周竹旁边,说:“阿爹,我想试试。” “你来。”周竹压完手里的,便把木模给青木儿,颇为豪迈地说:“湛儿,给你哥夫郎满上。” 青木儿被阿爹逗得发笑,手掌压了压满上板栗泥的木模,方才见阿爹做时,压得十分平整,他也不敢含糊,手掌没压齐的地方,指腹轻轻压平。 最后便是要把压好的板栗糕扣出来了,这一步其实不容易,用力不匀,很可能会把压好的板栗糕弄裂。 青木儿先前见阿爹弄得轻巧,以为这不难,谁知他用劲儿时大力了些,不小心碎了一角,这板栗糕便成不了完整的圆了。 他扬起的眉眼登时耷拉下来,用木模遮了遮那块板栗糕,试图不让人瞧见。 他这小动作,不仅周竹和双胎瞧见了,连后头过来的赵炎和赵有德都看见了。 周竹笑着调侃道:“哎,清哥儿害羞了。”话音刚落,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 青木儿登时连头都不敢抬了,他怕一抬头,脸上的热意被发现。 “哥夫郎做的跟我是一样的。”赵玲儿高兴地说。 赵湛儿紧接着说:“跟我也一样。” 青木儿羞窘得不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只能跟九岁的娃娃比谁做得好。 赵炎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用木勺舀了一勺,说:“再试试。” 青木儿侧头看了赵炎一眼,赵炎眼底带着丝丝笑意,淡淡的,不甚明显。 他抿着唇扬了扬嘴角,转过头拿起木模,用力把糕饼压平,然后翻转,在扣下之前,轻吸了一口气,随后把木模轻轻扣下。 揭开前,他看了周竹一眼,周竹说:“这回力道可以。” 一揭开,很完整,丝毫碎渣都没有。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在众人笑声与赵玲儿的拍掌欢呼声中,笑了。 晚上没做晚饭,一家人坐在桂花树下,一块儿吃板栗糕,手边还泡了一壶山上摘来的大叶茶,这茶清爽,一口板栗一口茶,吃个半饱就行,夜里好睡觉。 夜里安静,一夜好梦,到了第二天,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路边大树逐渐泛黄的叶子随着雨滴一块落入水洼里,小跑路过的青木儿一脚踏进水洼,泥水四溅。 他微微弯腰用身体遮住小竹篮,压低了斗笠往前跑,没多一会儿,就到了田柳家。 田柳家院子有屋檐,他在屋檐下把身上的雨水弹净,仔细看了看竹篮没淋到水,才拍了拍木门。 没一会儿,内里传来声音,是田柳:“谁?” “我。”青木儿扬声道。 门开了,田柳看到肩头衣摆湿了半截的青木儿,讶异道:“怎么蓑衣都不穿?快进来。” 青木儿摘下斗笠朝外甩了几下,盖在小竹篮上,跟着田柳进去了。 进到堂屋,屋里没人,青木儿把竹篮放到桌子上,打开竹盖。 “家里做了板栗糕,今早还炒了锥栗子,给你拿点。”青木儿说。 “那真是好,我这几日想吃,可惜不得空,上不了山摘呢。”田柳捻了一颗锥栗子,捏破壳,丢进嘴里嚼:“这锥栗子恁地甜。” 青木儿说:“阿爹放了一点糖炒,不多,沾个味儿。” “好吃。”田柳嚼了几颗,又拿了一块板栗糕,刚想分成两半,青木儿连忙说:“你吃吧,家里还有呢。” “那成。”田柳说:“一会你拿点鸭卤味回去,我正做呢。” 青木儿知晓田柳的性格,不会跟他客气,点头“嗯”了一声。 “镇上有家老爷今儿个晚上办满月席,定了十只卤鸭,鸭内脏他们没要,留了好些。” 田柳说着带青木儿去灶房,灶房的房梁上挂着十只收拾干净的鸭子,另一旁有两口大锅正熬着卤鸭汤料,那带着药香味的卤料飘满灶房。 田柳要忙活这十只卤鸭,因而镇上的铺子是林云桦去看的,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忙活不过来,若是接了这样大的宴席,镇上的铺子就得关门,后来请了人,总有人手脚不干净,时不时给客人少称,然后自己顺回家。 知道后,气得田柳干脆自己干,累是累点,总好过搞坏了铺子的名声。 卤料烧开后,田柳把卤鸭放入大锅里炖,然后取了两只长勺,给了一只青木儿,说:“正好你来了,帮我淋一下料汁。” 青木儿一听,哭笑不得:“我怎会?” “怎的不会?”田柳把长勺塞进青木儿手里说:“同洗澡一般罢了。” 青木儿无奈田柳心大,田家嫂子多次上门,不就是为了这卤鸭做法的么?怎的还让他上手了。 田柳嘿嘿笑道:“你若是淋了汁儿就把我这方子学去了,那我赞你一声厉害,这卤鸭随你卖去。” 这倒也是,这卤鸭如何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一锅上好的药香味卤料是怎么做的,没有着喷香的卤汁,怎么做都没那个味儿。 青木儿淋着淋着,深觉田柳的厉害,田柳和田大分了家,自己挣铺子挣钱,靠的就是这门手艺,不像他,只会些下三流的手段,就算跟阿爹干了点活儿,也没甚么特别的。 别家夫郎媳妇儿都会的活儿到他这,还得让人教慢慢学。 田柳见青木儿忽地走了神,问他:“想甚么呢?” “没。”青木儿回过神,笑说:“想着你家这鸭子怪不得好吃,这么精心伺候它洗澡,能不好吃么。” 田柳扬了扬下巴,眼珠一转,忽地靠近青木儿,调笑道:“那是,你洗了澡,你家阿炎吃你也好吃呀。” 青木儿猛地一抖,差点把长勺丢了,脸色涨红,震惊不已:“你、你……怎的说荤话……” “这有甚么。”田柳满不在乎地说:“又不说给旁的人听。” “这、这……”青木儿瞪大了双眼:“这……” 田柳见他着实害羞,笑了一声,随后又渐渐收了笑,悄声问:“你、你做那事儿,怕不怕呀?” “……啊?”青木儿持续震惊。 第30章 害臊 虽说床上那点事儿青木儿自小听多看多了, 但他这会儿还真是没想到田柳这般胆儿大。 青天白日的,哪能说这个…… “说说呀,怕不怕?”田柳还在小声催他。 青木儿没法了, 只能如蚊蝇声般说:“自然是……不怕的。” 一开始也怕, 怕得很, 他担心那汉子有什么隐疾癖好, 谁知后来发现, 这汉子别说有隐疾癖好,能晓得换个花样都不错了。 田柳一听, 蹙起眉头, 嘟囔道:“怎的你们都不怕,独独我怕得很……” 青木儿一愣:“我们?” “嘿嘿, 我还问过铺子里的伙计。”田柳说:“他去年成的亲, 同他相公恩爱得很。” “你、你怎的还问这事儿啊?”青木儿小小地惊了一下。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1节 “哦……我不会嘛。”田柳撇撇嘴,说:“旁的人成亲前,都有阿爹阿娘教这个, 但是我这不是、这不是……”他说到这忽地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 他说:“不会就害怕嘛。” 青木儿蓦地想起, 田柳爹娘去世早,他连自己婚事都是自己操持的,对于房里头的事儿,一个小哥儿,没人教自然没地儿去懂。 “可是,你家云桦,也不会么?” “他啊,比我还小一年呢, 哪有我懂。”田柳挠挠了脑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对,他懂一些,但是吧,主要是我害怕。” “你怕啥?”青木儿问他。 “就是……”田柳四处看了看,忽然抓起一旁的擀面杖,横到青木儿面前,瞪圆了眼问:“就!可不可怕?” 青木儿看着这根粗壮的擀面杖,反应了一会儿,才知他说的意思,登时长勺都丢了,他和田柳瞪大了双眼对视了好一会,双双转头拿起长勺给卤鸭洗澡。 胆儿再大,说这些,免不了害臊。 灶房里安静了一会儿,田柳按捺不住,又继续说:“那可太疼了,我害怕,云桦自是不会逼我,因而成亲两年,房事只手可数。” 青木儿转头看着田柳,田柳压着眉,颇为苦恼地说:“但我听铺子里的伙计说,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会疼,可我怕疼……” 青木儿呆了半响,一时哑言。 田柳苦恼不到一瞬,又乐起来:“不过这不能算我胆小啊,但看谁挨擀面杖捅……” “哎!”青木儿连忙打断他:“你、你可小声些吧……” 田柳哈哈笑起来:“恁地这样害羞,不说了,快给鸭子洗澡。” 十只鸭子卤完得花不少时间,外头雨大,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青木儿一时闲暇,便同田柳一块儿把鸭子卤煮好。 炉子大火烧着,锅里一遍遍浇卤汁,直到卤汁将鸭子淋得彻底,最后盖上盖子,小火慢炖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大火收一半汁,再将鸭子和卤汁一块儿装好,送到镇上老爷府上,这活儿就算完成了。 趁着炖鸭的时间,田柳打算把鸭内脏收拾了,青木儿见状便拿起一旁的松枝起火。 如今他做这个很熟练,三两下,这炉肚的火就燃起了。 田柳舀了两勺卤料汁放入大锅里,待到煮沸,再把鸭内脏丢进去,筷子捞几下,就捞起来,最后再浇上卤汁,齐活儿。 他取了一个大碗,把做好的鸭卤味舀进去盖好,递给青木儿:“卤到晚上,正好入味。” 青木儿点点头:“嗯,晓得了。” 这时节的雨,一下就不见停,雨势不见小,青木儿就没急着回去,他和田柳排排靠坐在灶房屋檐下,一边看雨落一边剥锥栗子吃。 他想到方才田柳说的事儿,欲言又止,想了想,拣了一颗锥栗子放入田柳手中。 田柳疑惑:“嗯?我有啊。” “就……”青木儿话刚起,脸便热了,他没同小倌以外的哥儿聊过这样的事儿,在他看来,小倌同普通人家的小哥儿,还是不一样的。 他挠挠脸,顶着脸热小声说:“你方才说的那事儿,我有个法子,你可试试。” 田柳一顿,慢慢睁大双眼,惊喜道:“什么法子?你说!我今夜便试!” “嗯。”青木儿拍了拍脸,缓解脸上热度,说:“有一香膏,唤作‘孟香’,镇上应当有卖,你、你……” “我什么?”田柳有些迫不及待:“我去买?” “嗯。”青木儿快速眨眨眼,嗫喏道:“买回后,在那事儿前,你多用些,直到、直到……”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说:“直到顺畅放入三指。” “啥!三指!可吓人!”田柳震惊。 “哎!嘘!”青木儿头皮阵阵发麻:“别喊别喊……” “哦……嘻嘻,我不喊,你说罢。”田柳小声笑道。 “你若是害怕,就、就跪趴着,看不到,兴许就没那么害怕了。”青木儿继续小声说:“在这儿之前,可让你家相公帮你,得趣……” 说到这,青木儿真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帮我得趣?什么得趣?”田柳灵光一闪,靠近青木儿悄声说:“帮我吃啊?那我熟啊,我们平日里都是靠手跟——” “哎!哎!”青木儿扛不住了,他一下站起来,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雨小了,我、我先回了。” 正巧这时,院门外传来喊声:“清哥儿。” 竟是赵炎。 青木儿正羞着,听到赵炎的声音,整个人都呆了。 田柳无声笑了一会儿,说:“记得带鸭卤味。”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回头我请你吃烤蹄子,可香!” 青木儿看到田柳眼里的调笑,剜了他一眼,咬着牙小声说:“吃两个!” “十个都成。”田柳朗声笑道。 “清哥儿?”院门外赵炎听不到回应,又喊了一声,青木儿连忙戴好斗笠,抱着装了鸭卤味的小竹篮匆匆出去。 “来了——” 赵炎戴着斗笠,手里拿着蓑衣,站在院门屋檐下,见青木儿开门出来,抖开蓑衣给他披上。 “阿爹说你在这儿,我便过来了。” “嗯。” 青木儿正同人说完那事儿,这会儿完全不敢看这高大的汉子,他低着头拉了拉蓑衣,把小竹篮围在怀里,跟着赵炎往家里走。 路上,赵炎见青木儿垂着脑袋走路,遇到水洼都忘了避,连忙拉住他,皱起眉问:“怎么走神了?遇到何事了?” “没。”青木儿慌乱间抬起头,脸颊通红,他避开赵炎的凝视,低声说:“快回家吧。” 赵炎浑然不知道青木儿发生了何事,见他脸颊通红,神思不属,还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探手碰碰他的额头:“是不是着凉了?” “没有着凉。”青木儿连忙拉下赵炎的手,说:“方才田柳卤鸭,要烧火,有些热罢了。” 赵炎仔细看了一下,见青木儿只是脸红了些,并无不妥,便点了点头。 两人踏着雨往家走,没走几步,忽地起风了,雨势瞬间大了起来。 赵炎出来时,见雨不大,故而身上没穿蓑衣,没一会儿他肩上便湿了一片。 青木儿见状,刚想解开身上的蓑衣,被赵炎挡下了。 赵炎说:“我用不上。” 青木儿知他不会穿,索性家也近,便没多说,一把拉过他的手腕,拽着人往家跑。 赵炎微微一愣,跟着他跑了两步,随后扬了扬唇角揽过小夫郎,两人跑着回了家。 回到家,这雨更大了,一眼望去,远处房屋被隔绝在重重雨幕后,与青草泥地混成一片,不辨真颜。 青木儿把小竹篮拿去灶房,灶房里,周竹在做晚饭,双胎在一旁烧火。 “哥夫郎,你拿着什么呀?”赵玲儿起身蹦过来。 青木儿把竹篮给赵玲儿:“田柳哥哥给的鸭卤味。” “鸭卤味!好吃!”赵玲儿拎去灶台上,打开竹篮盖说:“弟弟,快看。” 赵湛儿凑过去闻了一下,腼腆地笑了一下:“香。” 周竹把鸭卤味拿出来:“恁的这样多?” “田柳说镇上老爷要了十只卤鸭没要鸭内脏,因而剩了许多。”青木儿说。 周竹笑说:“那正好,晚上就吃这个。” 青木儿出到门外屋檐下解下斗笠和蓑衣,甩了几下,刚想挂去堂屋泥墙上,正好赵炎走过来,见状顺手拿去挂了。 赵炎高,抬手便能挂上去,换作青木儿,还得用木撑子。 青木儿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抬眼发现赵炎肩头还湿着,忙回身问周竹:“阿爹,可烧水了?” “烧了,淋湿了?”周竹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让阿炎给你抬水洗洗,可别着凉。” 青木儿连忙说:“不是我,是阿炎淋湿了。” “在小锅里,正好舀了放新的。”周竹说。 “好。”青木儿把热水舀进木桶里,拿起另一个木桶去舀冷水,弄完后只等赵炎过来抬去房里洗就成。 这木桶重,他抬不起来,舀冷水入锅里烧,都只能一点点抬。 赵炎放好蓑衣过来,见他拎着木桶吃力,便接了手:“我来。”他把木桶满上拎进灶房。 “你去洗洗。”青木儿跟在他后边,细声说:“水我装好了,你抬过去就成,还有衣裳和布巾在柴房里了,我去拿。” 赵炎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夫郎跟在后头絮絮叨叨,他心底不禁欢喜,回道:“好。” 赵炎洗澡快,等他洗完,正好晚饭也做好了,一家人坐在堂屋里,边吃边聊着遇到白天的趣事,阵阵笑声从屋内传出,混进轻快的雨声里。 入了夜大雨方歇,不过雨虽停,屋檐的滴答声却是未曾停过。 青木儿迷离间听到屋外传来的滴答声,蓦地醒了一瞬,就在覆于他身上的汉子将要进入时,他拉了一把汉子鼓起的手臂。 赵炎箭在弦上被拉停,下意识绷紧了全身,哑声问:“怎么了?” “我……”青木儿扣紧赵炎的手臂,他不知为何想到了“得趣”这事儿,念头一起,便有些不可收拾。 他闭了闭眼,忍着热意,慢慢爬起身,颤声说:“换一下……” 赵炎以为小夫郎不想做这事儿,僵着身子沉默片刻,回道:“好。” 说完刚想起身,谁知小夫郎突然扶着他的肩,小小的一声:“你、你躺下罢。” 赵炎愣住,他有点搞不懂小夫郎要做什么了,就这么傻愣愣地躺下没动。 随后,一具滚烫的身子贴过来,黑暗中他隐约感受到小夫郎双手撑着他的腹部,跪坐在了他身上,他连忙揽住小夫郎的腰身。 他虽看不清小夫郎的动作,却能感受到有一处被握住晃了几下。 霎时间浑身气血翻涌,喉间不停滚动,他在等。 青木儿羞得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他垂着脑袋双眼紧紧闭着,握着火一点点往里塞,身体配合着慢慢坐下,直至榫卯紧扣。 赵炎猛地闭上眼,一声餍足的叹息响起。 青木儿听到这一声,脚趾不禁蜷缩起来。 “我、我……”他吐出一字,便咬紧了唇口,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心一横,索性就这么破罐子破摔了。 赵炎这一刻,感觉鼻息间喷出的热气能把他点燃,他紧掐着那纤细的腰身,眸光一暗,似乎读懂了未尽之语,沉沉地“嗯”了一声。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2节 第31章 骂骂 31 天是一下变冷的, 夜里睡觉旁边有个暖炉倒不觉得冷,早晨醒来,身旁空无一人, 厚被子没盖紧, 凉风丝丝往被窝里窜, 后背都冻僵了, 青木儿翻身卷了一下被子, 闷头眯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这一动弹,腰酸软得很。 他蹙起眉颤颤巍巍地“嘶”了一声, 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方才下地。 房门一开, 凉气入鼻,青木儿偏头打了个喷嚏, 肩膀抖了两下, 把鸡皮疙瘩全部抖掉。 院里头没人,唯有灶房升起炊烟,便知是阿爹在灶房忙活儿着。 青木儿在院子拉伸了一下, 仰头望向吉青山, 秋雨过后, 沉沉的白雾压在山巅, 山间雾霭翻涌,被风带着飘向远方,云卷云舒,一时之间只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他站着愣了会儿神,便去灶房打水洗漱了。 周竹在灶房忙活儿,灶房吃食多,引来的虫蚁老鼠也多, 若是每日不打理,过个夜,准得遭殃,他这会儿就是在灶房里撒驱虫药粉。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青木儿一眼,笑说道:“起来了?锅里蒸了玉米饼子,洗完脸就去吃。”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从木架上拿来木盆,灶上有热水,他舀了半瓢,再加点冷水兑一兑,端出去洗脸。 早晚凉,再用冷水洗漱,只怕会着凉。 他刚出灶房,就见双胎披头散发地蹲在桂花树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树干。 “在看什么?” “哥夫郎,牛角虫。”赵湛儿回过头说。 “牛角虫?”青木儿没见过这是什么,闻言放下木盆走过去,谁知见到一只长着斑点和长须的虫子在桂花树上,登时汗毛竖起。 他有点看不得这种虫子,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紧蹙:“你们不怕?” “不怕呀。”赵玲儿说:“用绳子绑住,可以遛呢,就是要把牛角虫的牙齿拔掉。” “牙……”青木儿难以置信,以为听错了,他瞪圆了双眼,眼见赵玲儿准备上手抓,登时吓得一蹦,叫道:“别!” 来不及了,赵玲儿已经两指捏住牛角虫的身体,高高举起,高兴道:“弟弟!我抓住了!” “绳子。”赵湛儿起身跑回房去找绳子。 “哥夫郎你看看。”赵玲儿抓着牛角虫想跑过来。 青木儿目瞪口呆,连退三步。 顿时他就心不旷,神不怡,神智不清爽了。 他连连摆手道:“我、我不玩,你们玩吧。” 赵玲儿稍稍可惜:“牛角虫很难抓哦,这次不玩,下次就很难玩到啦。” “我……下次也不玩。”青木儿艰难地说道。 “那好吧。”赵玲儿非常可惜。 这会儿赵湛儿拿了一根细线过来,俨然是周竹缝衣用的黑线,两娃娃不会绑,想找哥夫郎帮忙,可哥夫郎一副很害怕的模样,他们便去找了阿爹。 周竹撒完药粉出来洗手,便见双胎攥着牛角虫向他冲来,他脸一僵,扯出一个温和的笑,说:“爹爹在后院浇菜呢,让爹爹扎吧?记得让爹爹把牙齿拔掉。” “知道啦!”赵玲儿高声回道,然后和弟弟一起跑去了后院。 两娃娃走后,周竹短促松口气,同青木儿说:“别的虫子都好说,唯独这牛角虫,咬人是真疼,也不知这两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怕。” 青木儿也想知道他们怎么如此胆大,竟能上手抓。 周竹看了一眼愣愣的青木儿,笑说:“快去洗漱吧,等会儿牙齿拔了,拿着遛遛其实挺好玩的。” 好不好玩这事儿青木儿不知道,只是他见赵玲儿抓着细细的棉绳,另一头绑着牛角虫在前面飞,飞着飞着,绳子一拽,牛角虫被拽回头,飞到赵玲儿的发髻上,青木儿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玉米饼子丢掉。 双胎丝毫不怵,还在那嘎嘎大笑。 青木儿轻叹一声,默默坐远了。 朵朵白云堆在天边,像一团团棉花,柔软蓬松。 日头起来,天也暖了,他们坐在院子里剥蒜,把大蒜分成一瓣一瓣,种到菜园子里,来日冒尖发芽,不仅能吃蒜苗青蒜,来年还能将花茎抽出,便是蒜薹。 而且割蒜苗时,只要不把根茎拔坏,就能一茬接着一茬长,这青蒜炒肉好吃不腻,村里头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会种上几排。 大蒜剥了小半篮子,眼看着差不多够了,周竹拿着锄头去后院菜地寻了块地,划出小沟浇上水,浇透。 青木儿把草木灰拎过去,慢慢撒到小沟里,随后将剥好的蒜瓣,按进土里就成。 这活儿不重,就是得一直弯着腰,昨儿个夜里,扭腰摇了半宿,本就酸软,现下弯了一会儿,就有些吃力。 幸好这蒜瓣不多,哪怕随手丢在土里,蒜瓣发芽时都能自个儿埋土里。 青木儿忍着酸,把小半篮蒜栽完了。 栽完了蒜,他直起身,抻了一下,又去鸡舍把鸡鸭鹅放出来溜达,之前买的鸡苗鸭苗都长成了小鸡小鸭,跟在大鸡大鸭后头上跳下窜,逗趣得很。 带头的那只大鹅,“鹅鹅鹅”地往前冲,鹅头往篱笆缝隙一钻,看样子想冲破篱笆,到外头玩耍。 新扎的篱笆用的都是好竹子,竹桩扎根扎得密,岂是它这一只大鹅能扑倒的? 大鹅张开翅膀扑了好一会儿,终是认清现实,缩回鹅头,追着鸡鸭玩耍去了。 周竹把菜地里泛黄的菜叶子摘下来,拿回前院,剁给鸡鸭鹅吃。 青木儿待到身子爽利了,回到前院,把换下的衣裳拿去洗,双胎见状把细绳绑在桂花树上,这样洗衣回来还能继续玩牛角虫。 现在河水冷,洗衣裳都得等到太阳起来一点了再去,这样即便冻手,也不至于到刺骨的冷。 到了河边,发现河岸上围了许多人,且汉子居多,青木儿抱着木盆有些迟疑,他在吉山村这么久,也就在老赵家那回见过这么多人,熟稔的人闲暇时会坐在大树下聊天,但青木儿从未凑过热闹。 是以他这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可衣裳得洗,不如往上游走走,寻块僻静些的地儿洗。 他转头和双胎说:“我们换个地方。” 双胎在家里活泼,在外却是十分乖巧安静,人多他们也怕,见哥夫郎如是说,于是点点头,说“好”。 要往河岸上游走,也得先走到河边,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村里的汉子在下河捞鱼。 一汉子手里抓着网的一头,往河中心走,没多远,河水漫过半腰,那汉子便停了,网的中间和后边被另外两个汉子抓着,三人一同下水捕鱼。 岸上有人在聊:“下了这么久的雨,河水涨了挺多啊,之前下水,走到中间了那水也才到胸口。” “河水涨了鱼才肥啊!”另一人说:“哎,贵子你快下网啊,再晚点鱼都跑光了” 河里走在最前头的汉子王贵子回道:“怕甚,这么多鱼,随随便便就能捞一网!” “哎哟,就怕你捞不着,回去挨你夫郎念叨哟!” 青木儿听了一耳朵便走开了,村里人他认识的不多,熟稔的更是少之又少,遇到这样的热闹还是避开为好。 沿着河越往上走,周围的杂草也就越多,且离河越近,眼瞅着再继续走,就全是比人还高的杂草丛了,青木儿停下来,找了块稳当的石头把木盆放下了。 “就这儿吧,早些洗完早些回去。”青木儿说。 赵玲儿点点头:“知道啦。” 赵玲儿负责放衣裳下水浸湿,赵湛儿负责把衣服捞起再放上无患子给哥夫郎,青木儿负责拍打和洗,最后三人齐心协力,一块儿把衣裳拧干。 这活儿他们相当熟练,哪怕是河水冰冷,速度丝毫不减,没多一会儿,这盆里的衣裳就只剩最后一件。 赵玲儿刚把衣裳放入河里,便听到河对岸传来一声呻吟,她听不懂是啥,下意识抬起了头,隐约看到前方杂草在动,再要细看时,被哥夫郎冷冰冰的手捂住了双眼。 这样的呻吟声两孩子不懂,可青木儿再熟悉不过了。 他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浪,如此猖狂,如此……不要脸。 “哥夫郎,那有人么?”赵湛儿问。 青木儿倏地捂住赵湛儿的双眼,他怕俩孩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慌忙压低声音说:“你们别看,把衣裳捞起回家。” “哦,好。”赵玲儿虽不解,可既然哥夫郎说了,那就会听话。 赵湛儿也同样点头。 青木儿放下双手,见他们很听话地没往那边看,放下了心,他捞起河里的衣裳,没管干不干净拧没拧干,放进木盆扛起就走。 “走吧。”青木儿小声说。 三人扛着木盆偷摸往回走,走回常洗衣的河边,捞鱼的那群人还在,不过围看的人少了一些,青木儿也没再凑过去洗,反正只剩一件了,回家洗也行。 兴许是被那过于惊骇的□□惊到,青木儿走得很快,双胎跟得有些吃力,赵玲儿刚想说让哥夫郎慢点,谁知前方竟走来两人,正是陈阿珍和赵四婶。 青木儿脚步一顿,他不想理会,打算偏开那二人,谁料陈阿珍眼一瞥,朝青木儿脚边啐了一口,骂道:“小畜生。” 青木儿对这样的辱骂并不在意,他让双胎走在里面,低声说:“别管她们,咱们回家便是。” “全是吃粪的小畜生。”人都走过了,陈阿珍想想不解气,停下来,转过头又骂了一句。 青木儿不理,照直了往前走,他见识过陈阿珍的手劲儿,心里多少有些发怵,他宁可被骂几句,都不想和这样的人起冲突。 他没有赵炎那般强悍的力气,现下避开是最好的。 “哎哟,娘,你管他们作甚?”赵四婶撇嘴,上回打那么一回,害得她男人在床上躺了半月,丢了镇上帐房先生的差事,要是再来一回,只怕是刚找到的差事又得丢。 她儿子赵玉才念书一个月要花二两银子,要是没了差事,她儿子还怎么考状元当大官? 陈阿珍顿时不爽:“你叫嚷什么?那几个狗养出来的小畜生骂一骂怎么了?就知道周竹那个狗操的玩意儿教不出什么好东西,呸!” 青木儿一口气涌上,猛地停下。 骂骂他,他是没所谓的,难听的话,他听多了,以前管事骂人,句句戳人心肺,骂得人直想撞墙,再狠毒挖心的叫骂,他都能忍下来。 然而现在,他忽然忍不了了。 他不喜陈阿珍骂赵家人,自他来了赵家,日日都顺心,家里没人会嫌弃他笨手笨脚什么也不会,也没人说过他一句不好,他想,他在赵家过上了美夫郎所期盼的平凡而美好的日子。 木盆一丢,青木儿猛然回头。 他咬了咬后槽牙,双唇止不住发颤,他还是发怵,心里还是害怕,他压住心底的惊慌,稳住发软的双腿,张口。 “死、死婆子……臭婆娘……老泼妇!” 他其实不太会骂人,但他记得田柳是怎么骂人的。 “不要脸! 阴贼!臭婆子!”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3节 第32章 打架 “老畜牲!” 青木儿骂她。 陈阿珍下垂的眼皮瞬间拉起, 她想不到这个瘦弱胆小的小畜生竟然敢回嘴,她几步冲上去就想挠人,被赵四婶拉住了。 赵四婶不想惹事, 连忙说:“娘!你同他计较什么?玉才还要科考呢, 你不想想自己, 也得想想玉才啊娘!” “放你娘的狗屁!我打这小畜生干玉才什么事!我打他, 是给玉才积德!”陈阿珍一把甩开赵四婶的手, 往青木儿走去。 青木儿立即从地上捡起捣衣杵,指着她:“你、你敢!” 说着用力挥了两下, 双胎抓着他的腰带, 被他这两下带得左右摇晃了几步。 陈阿珍见状,止了步, 纵使她力气大, 但是被捣衣杵打几下还是吃痛,她四下看了看,没见着有称手的木棍, 便想着就算挨几下也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 青木儿甩动捣衣杵, 刚打到陈阿珍的手臂, 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捣衣杵用劲儿往回拉。 力气之大让青木儿惊了一下, 他果断放开,反叫用了劲儿的陈阿珍没收住力气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陈阿珍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见一个大木盆迎面袭来,直接砸到了她头上,登时疼得嗷嗷乱叫。 这会儿的青木儿昏了头,拿着木盆狂砸,也不管轻重如何, 他只知这会儿他不砸,挨打的准是他。 陈阿珍双手想挡脸又想挡身子,上下兼顾不到,哪哪都挨砸,没一会脸上就划出了血。 赵四婶大惊:“娘!你个混账东西!”说着一把薅住了青木儿的头发,疼得青木儿眼泪瞬间流出。 青木儿打架经验还是太少,他仰着头想用捣衣杵回击,却被赵四婶扯走了。 一旁的双胎吓得眼泪鼻涕齐唰。 赵玲儿见哥夫郎挨打,心惊胆战地抱住赵四婶的手,上嘴就是一口。 赵湛儿见姐姐上了,他也跟着上嘴咬。 双胎咬死了不松嘴。 赵四婶吃痛立即松开了手,随后想一巴掌甩去,却被青木儿反手一巴扇在脸上。 她登时气得头皮炸起,还没人敢甩过她巴掌呢! “娘!躺着干嘛!打啊!”赵四婶吼道。 陈阿珍一骨碌爬起,顾不得脸上的血和身上的痛,抓过一旁的木盆还没出手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哪个天杀的敢挡老娘!” 回头一看,竟是周竹。 “阿爹!”青木儿一声喊,双胎噔噔跑过去,周竹没空管双胎,抓着陈阿珍就是一巴掌,打得陈阿珍头昏眼花。 周竹干农活儿,手脚力气都不小,以前他是为了安生日子忍着,现下安生日子没了,左右都结了仇,还不如放手去狠狠打一架。 “老东西,今儿个叫你开开眼!” 周竹气狠了,这么多年的气攒起来,叫他瞬间发了狂,动起手来颇有同归于尽的气势,别说陈阿珍还不了手,就连一旁的赵四婶都吓得忘了还击。 青木儿发愣不过一瞬,反应过来后,捡起木盆往赵四婶的身上一砸。 赵四婶触不及防摔倒在地,刚想鲤鱼打挺,就被青木儿用木盆盖住了脑袋。 青木儿整个人压在木盆上,狠狠地拽着赵四婶的头发,冲双胎大喊:“玲儿湛儿,打!” 几人打得混乱,骂声四起,惊动了村里人,旁的妇人夫郎急忙把人拉开。 只见陈阿珍满脸血躺在地上,浑浊的双眼睁都睁不开,赵四婶脸上没血,手脚却是一片红紫。 反观青木儿和周竹,头发全乱,脸上倒是没多少伤,就是身上挨了好几下,当下也看不出伤势重不重。 赵玲儿丢掉手里的捣衣杵,哭着跑回阿爹怀里,赵湛儿瘪这嘴跟过去。 “哎哟,怎么打起来了啊?”有人说。 村里人第一次见周竹打架,没想到打得这么狠,真是人越老实手越狠啊。 “我高兴,以后我想打就打。”周竹喘着气:“老东西再敢来欺负人,我还打。” “打!”青木儿气哼。 赵四婶气得还想动手,方才她晚了一步,叫这个软弱的小畜生得了先手,要是再来一次,她保准让这小畜生后悔! “别打了别打了,还想出人命不成?”旁的人拉住她。 “给老娘放——” 赵四婶一句话没说完,忽地有人高喊:“陈大娘!你儿子偷人啦!赵四婶也在?你相公偷人啦!” 赵四婶眼前猛地一黑:“什——” 随着这一喊声,方才围着的人全都跑去了河边,生怕晚了就看不到了;陈阿珍和赵四婶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哭着嚎着跟了过去。 转眼间,只剩青木儿周竹和双胎留在原地。 狼狈的四人愣了一下,对视一眼,登时大笑。 周竹眼角笑出泪水,他望着天边团团白云,叹道:“合该这样痛快打一回。” 青木儿和双胎默默的没有出声,直到河那边传来惊天叫骂声,惊醒了周竹,周竹张开手揽住青木儿和双胎,说:“走,回家。” 洗好的衣裳,又脏了,不过不要紧,回家再洗一遍就是了。 回到赵家小院,周竹去灶房打热水洗脸,他仔细看了双胎脸上身上,幸好没看到什么伤,不然两小孩子挨一下都很受罪。 “玲儿湛儿漱漱口,那婆娘脏得很。” 周竹说完看向青木儿,青木儿嘴角有一块红,因他脸白,这一块显眼得很,周竹瞧着心疼,轻抚了一下:“一会儿拿药膏擦擦,我们清哥儿这么好看,脸上可不能留印子。” “没事,阿爹,我不疼。” 青木儿第一回打架,他还陷在方才那种惊心动魄放手一搏的狂热里,一双桃花眼发着光,他真不知,打架也能叫人如此畅快。 他心底阵阵发慌的同时还无比亢奋,致使他这会儿双手都还在发抖。 周竹拧了布巾,细细擦着青木儿的脸,佯怒道:“你啊,下回要打,可不能自己莽,也就那赵四婶平日里不怎么干活儿,手上劲儿小,若换成大伯娘孙玉梅,咱俩一块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也知是自己冲动了,要不是那会儿有捣衣杵和木盆,叫他赤手空拳地打人,挨打的只能是他。 “下回人多打不过我就跑回家。” “是该这样。”周竹说。 周竹脖子被划了两道血痕,看着吓人,幸好赵炎之前给的药还有剩,擦了药,疼痛感消去不少,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打了一架,身上的衣裳又是血又是泥的,四人轮流擦洗了一下,随后将衣裳换下,这会儿河边定是热闹非凡,指不定得闹一天,索性,明日再洗这衣裳。 周竹忙活儿午饭,青木儿坐到灶前烧火,双胎把牛角虫拉进灶房玩,开始这两孩子还蔫巴巴的,逗着逗着,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吃过午饭,周竹哄双胎进去歇晌。 青木儿兴奋劲儿过去,也有些困倦,干脆换了衣裳到床上躺一会儿。 他原以为自己睡不沉,没想到闭上眼没多久,他便侧头熟睡了。 赵家小院归于恬静,秋风掠过,带起片片落叶,橙黄色的阳光撒下,染黄了整座小院。 直至日照西斜,木制的房门吱呀一响,周竹轻手轻脚地从房里出来。 现下离做晚饭的时候还远,他拿过扫帚简单扫了扫落叶,随后进柴房把竹篾搬到屋檐下,偏头打了一个哈欠,就着橙黄色的日光一圈一圈编织。 他刚编了半个,院子外头便来了人,他倾身抬头望去,是纪云。 纪云面色凝重地朝他挥了挥手,周竹立即放下竹篾走过去。 “怎的了?”周竹问。 纪云双眉紧锁,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早赵有财没了。” “什么!”周竹大惊:“怎么走的?” 纪云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赵有财今早河边偷奸,被人发现了,通奸的人,就是王贵子他夫郎周兰。” 周竹又是一惊:“周兰平日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那谁知道呢?”纪云说:“今早王贵子不是在河边捞鱼么?见了这事儿,差点把那两人打死,村里人怕出事,赶紧拉开,就这一会儿,后头来的赵四婶一石头砸下去,当下赵有财就没气了。” 周竹没想到不过半天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来是同你说一声,那老赵家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可别往那边走了。”纪云低声说:“村长里长都去了,还不知怎么理这事儿。” 若是吊着一口气,倒还好说,杀了人肯定要报官的,就是不知老赵家要怎么闹,儿子死了,孙子还在科考,这时候若被人知晓了亲母弑父的事,这科考怕是无望了。 不过这些事儿不归周竹想,他沉默片刻,叹了叹气说:“我知晓了。” 纪云走后,周竹没再想这事儿,老赵家如何,早在他们分家之后就没了干系,如今就当村里人走动,若是之后给赵有财办事,哪怕是送棺这事儿都跟他们没关系。 他想罢,去后院摘了颗菘菜做晚饭。 挺大的一颗菘菜,菜叶紧实,剥下几片,一块一块撕开放在水里搓两下,干干净净。 单炒菘菜好吃,若是放几块猪油渣炒更是香。 家里猪油渣没剩几片了,他琢磨着改日去张大顺家买一块肥肉,炸完油,剩下的猪油渣又能吃许久。 他正炒菜,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喊了一句:“谁啊?” “阿爹,我。”赵炎洗着手。 周竹拿起盘子舀了点水,往锅里一撒,“呲”的一声响:“正好,你回房喊清哥儿起来吃饭。” “好。”赵炎捋干手上的水,往房里走去。 青木儿是被脸上的痒意吵醒的,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也很久,彷佛要将身上所有的疲惫困意都睡掉。 醒来时,屋子里很暗,只有一道昏黄色的光从木窗照进来,堪堪落在床边,落在赵炎的侧脸上。 他迷迷瞪瞪地看过去,心中只余一个念头,赵炎的鼻子真是高挺。 “脸上怎么回事?”赵炎的指腹在青木儿的脸颊上蹭了一下,眉头紧蹙,语含冷意:“谁打的?” 青木儿刚醒,有些迷糊,赵炎一问,他便说了:“陈大娘,或者是赵四婶?” 赵炎眯起眼,登时想起身去老赵家算账,被青木儿拉住了手腕。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4节 青木儿睡了一觉,浑身舒坦,又想起今日打了一架,更是舒爽,他蓦地露出一个些许得意的笑,眉眼弯弯,他小声说:“今儿个,我打架了。” 赵炎一怔,满是诧异。 青木儿继续说:“我还,骂人了。” 赵炎双目微睁,他单手撑在床沿,微微弯腰看着小夫郎,低声问道:“怎么骂的?” “不同你说。”青木儿双手盖住自己的脸,搓了两下,咬着下唇笑得有些开心。 第33章 夸赞 赵炎暗自思忖, 就算不同他说,他一想便知。 村里头骂人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翻不出什么花样, 只是他想不出小夫郎是怎么骂人的, 更别谈打架了。 小夫郎力气小, 同村里干农活的妇人夫郎打起来, 太容易吃亏。 现下, 小夫郎不就伤到了? 青木儿见赵炎皱着眉不说话,以为他不喜自己打架骂人之事, 内心惶惶, 又莫名觉得失落,打架打赢了的欣喜舒爽, 都化作了憋闷。 他垂下双眼, 默默地拉高被子,想蒙住脸,好似只要看不见, 便能将心底那点委屈不安掩藏。 “下回别冲动。”赵炎蹙起眉头说:“伤了可就——” 青木儿“唰”地把脸蒙上了。 赵炎顿时哑言, 他虽看不见小夫郎的神情, 却隐约察觉到了小夫郎的不高兴, 却不知为何不高兴,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拉开被子,又怕小夫郎不开心。 “清——” 话音刚起,被子又撩开了。 青木儿拉开被子坐起来,他垂首看着床,眼睫轻颤,小声说:“我知道了。” 他知道赵炎说的是对的,他知道赵炎是为他好, 阿爹也这样同他说,打不过骂不过,就跑,他别的不行,逃跑还算有点能耐。 可他,不想和赵炎说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以赵炎一拳飞一人的能耐,自是不懂他打架赢了的喜悦的。 青木儿偷偷瞟了赵炎一眼,见他一脸茫然,也没有多说,低声道:“去吃饭吧。” 说完便起身下床了。 赵炎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明所以,跟着人走到了灶房。 周竹把最后一个菜捞起装盘,瞧见二人先后进来,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把菜端去堂屋。” 赵炎眼尖,一眼便看到周竹脖子上的伤痕,几步走过去,沉声问:“怎么阿爹也伤了?今日老赵家的人来过?” 周竹忙着洗锅,偏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清哥儿没同你说?” 他看赵炎一脸困惑,便说:“上午清哥儿和玲儿湛儿去洗衣裳,回时遇到了陈大娘和赵四婶,那两婆子嘴贱骂人还想打人,就和她们打起来了。” 赵炎一听,沉着脸闷不做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周竹忙叫停他:“你去干甚?” “自然是老赵家。”赵炎说。 “莫去了,老赵家这会儿乱得很。”周竹叹了叹气说:“赵四叔的事儿,你回时听说了吧?” “嗯。”一进村就知道了,只是在赵炎心里,这些人早就不是他的亲人,生死如何,赵炎并不关心。 周竹心里亦如是想:“往后甭管那家人,只当不认识便是。” 赵炎寒着脸,静默片刻,点头说:“知道了。” 周竹铲了一勺洗锅水,青木儿见状立即将潲桶拎过去,周竹冲青木儿一笑:“更何况,咱们清哥儿早把那两人打得脸上开了花,别看我们这样,那两婆子伤得才重呢,我们清哥儿厉害吧?” 赵炎一愣,倒是没想到小夫郎这般勇猛,他转头看着青木儿,由衷说:“厉害。” 青木儿挨了夸,心里头美,脸上也带出些笑意,方才的憋闷一扫而散。 他挠了挠脸,羞赧地说:“没有,阿爹玲儿湛儿也厉害,单就我一人也打不过。” 赵炎看着青木儿有些得意的笑,福至心灵,忽地明了小夫郎方才的不高兴是为何。 他懊恼自己迟钝,竟看不出小夫郎心中想的,不过想从他这听到一句夸赞。 他不仅没夸,还说教了一番,惹得小夫郎不高兴,实属不该。 “吃饭了,你们爹爹应当快回到了。”周竹把做好的菜放入簸箕里递给青木儿:“小心些。” “嗯。”青木儿端着菜出去,到了门口,赵炎站在门口又高又壮,不偏开他走不过去,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赵炎一眼。 “我来吧。”赵炎有些无措,想接过小夫郎手里的簸箕,谁知小夫郎躲开了。 青木儿说:“不用,后头还有一锅饭呢。” “阿炎,你来拿饭。”周竹说。 赵炎低头看了小夫郎一眼,偏开了身:“好。” 端了蒸饭,赵炎快步走出灶房,几步追上青木儿,他巴巴地跟在后头,想同小夫郎说说话,又苦恼自己嘴笨。 进了堂屋,他把饭放到桌上后,连忙走到小夫郎身边,同他一起把菜从簸箕拿到桌上。 赵炎收了簸箕,说:“我去拿碗筷,你坐着。” 青木儿抬起头看他,应道:“嗯。” 晚上赵有德回得有些晚,他到家时,家里人都在等他吃饭,他匆忙喊了句:“你们先吃。”便先去洗手了。 周竹从堂屋出来,舀水给赵有德洗手,这会儿天已半暗,他模糊能看到赵有德的神情,却辨认不出他心中所想。 赵有德洗净手,用布巾擦干,握了握周竹的手,看到周竹脖子上的伤痕,皱起眉:“怎了?” 周竹把早上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又问:“你想去送棺么?” 赵有德想都没想,便摇头回道:“不去,竹哥儿,我不去,分家了。” “好。”周竹拍拍他,说:“吃饭吧。” 今晚的菜有三盘,一盘猪油渣炒菘菜,一盘腊鸭炒菌菇,还有一盆豌豆苗汤。 菌菇是纪云前几日上山采的,之前周竹给纪云送了点炒锥栗子,纪云就抓了把菌菇给他,周竹想着家里两个汉子每日出去做工,中午吃不上什么荤腥,晚上做饭,总想着给他们吃好些,这样做工也有力气。 吃着饭,赵玲儿叽叽喳喳说起了白天哥夫郎骂人打架的事,她人虽不大,但她知道好坏,话里话外都是佩服,惹得青木儿把脸埋进碗里,抬都不敢抬。 赵炎夹了一块腊鸭腿的肉放入青木儿碗里,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眉眼弯弯。 翌日,赵炎起得早,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他起来烧火把糙米馍馍蒸上,看着差不多了,用芭蕉叶包了两个,剩下的就用火炭煨着,等阿爹起来就能看到。 他揣上糙米馍馍边走边吃,村里起得早的老人有些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坐着,听到脚步声,浑浊的双目撑开一条缝,见是赵家那小子,又闭上了。 到了这个年纪,睡着和醒着已然没什么分别,彷佛入定了。 这耷拉的眼皮刚闭上,突然“嘭”的一声,眼皮猛地睁开,周围的大狗高声鸣吠,小狗不甘示弱加入嚎叫,就连鸡鸭都莫名叫了两声。 那入定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院门一看,竟是赵炎那小子。 赵炎拍了拍膝盖上沾上的灰,啃着糙米馍馍走了,只见老赵家院子那一圈矮泥墙倒在地上,旁边的木门裂了个七七八八。 “这老赵家,恁的这么多破事……”老人呢喃两句,转身回房打算让儿子给他烧个火盆。 天光微亮,赵家小院有了动静,青木儿轻轻打开木门,双手互搓两下,对着手掌呼了口热气。 他先去灶房打算把早饭做了,进去一看,火灶上冒着热气,掀开木盖,米黄的糙米馍馍热气腾腾,按一下松软至极。 他以为这是阿爹早起蒸的,谁料去了后院没见到阿爹的身影,方知阿爹还未起,这兴许是赵炎蒸的。 赵炎偶尔起早会先把早饭蒸上热水烧上再出门,不过火灶里的火炭烧得差不多了,想必今日出门比往常要早。 青木儿不知道他起这样早要做什么,心想兴许是镇上铁匠铺有紧要的活儿要做。 他兑好温水洗脸漱口,回锅炉上拿馍馍吃,刚碰一下便烫得缩回了手,他来回碰了好几下都没能拿起,然后果断从旁边抽了一双筷子。 早晨冷意逼人,再热气腾腾的吃食,出到院子没一会就冷了,他干脆坐在灶前喝着热水把馍馍吃了。 刚吃一半,周竹便进来了,他见青木儿缩在灶前吃东西,笑了一下:“怎的起这样早?” 青木儿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冷醒的,晚上睡觉赵炎在身边,被窝里暖,清晨赵炎一走,这被窝怎么卷都不够暖和,睡不暖人也醒了,干脆起来干活儿。 “睡不着便起来了,阿爹,阿炎蒸了馍馍。”青木儿三两下吃完,起身说:“锅里水烫,我装些放凉一会儿喝。” “成。”周竹说:“今天你爹爹不去扛大包了,一会儿咱们去摘老丝瓜,趁着午时太阳大晒一晒,剥了皮拿到镇上卖。” 丝瓜过了鲜嫩期就不好吃了,一口咬下去全是渣,因而这部分丝瓜会留在藤上任其继续长,等老了,里头的丝长满了,就摘下来,晒一晒,做成丝瓜络。 家里头洗碗洗澡都能用上,还有的,能拿去药馆换些铜板。 不过丝瓜络不是什么稀罕物,收丝瓜络的药馆少之又少,大多还是拿到镇上卖。 青木儿吃完了早饭,就先到后院把鸡鸭鹅放出来。 这会儿赵有德在给菜地浇水,青木儿说了一声:“爹爹,早饭好了。” “行。”赵有德把最后一块地浇完,收了木桶勺子放在一边,顺手理了理给豌豆攀爬的竹竿子。 如今菜地上的菜都长得很水灵,多的那些,家里吃不完,到时候也一起摘去卖。 村里头过冬不仅要攒攒食物,还得多攒点钱,手头有余钱才活络。 他放完鸡鸭鹅,就给它们准备吃食,喂饱了才能长大长肥。 后院扩大之后,赵炎还特意挖了个水坑给鸭鹅玩耍,现在小鸭渐渐长大,鸭子多了,以后这水坑定是不够玩,因而之后就得赶鸭子到河边去游水了。 村里的河离他们家远,赶鸭子不好赶,再者路上若是遇上些调皮的孩子,故意捣蛋一下,到时候追鸭子追鹅也是麻烦。 不过阿爹说鸭鹅只要赶过几次,就能记得回家的路,青木儿也没太担心,到时跟着阿爹做便是了。 第34章 后颈 后院种的老丝瓜, 是周竹特意攒下来做丝瓜络的,现在天气变冷,瓜藤叶都已发黄发枯, 叶子上还有很多被虫子啃过的虫洞, 吊在瓜藤上的老丝瓜个头很大, 且个个发黄。 周竹伸手捏了几下, 硬邦邦的, 快刀一割,丢进一旁的背篓里, 青木儿学着阿爹用镰刀把丝瓜一个个割下来。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5节 这一排架子丝瓜侍弄得好, 侧枝多,结出的丝瓜也多, 一家子忙活了两刻钟把所有老丝瓜收完, 细细算来,摘了有两百多根老丝瓜。 摘完老丝瓜后,剩下的瓜藤就得拔掉, 这叶子瓜藤太老, 就没打算给鸡鸭吃, 直接翻耕在地里做养分, 还能肥一肥土。 赵有德拿锄头把这一片菜地收拾了,周竹和青木儿把两百多个老丝瓜搬回前院。 老丝瓜全都倒在地上,再每人搬张小木墩,坐下给老丝瓜划口子。 青木儿划完一刀,就给双胎捶打,把皮捶烂后,再一点点剥皮,剥出来的老丝瓜便成了丝瓜络。 这活儿干起来费脖子, 得一直低头,干一会儿就要转转脖子,不然难受。 青木儿转完了脖子,又起身动了动,天冷若是不动动,会越坐越冷。 周竹见他原地跺脚取暖,忽然想起一事:“倒是忘了给你们编个火笼,现下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再冷些,没了火笼,门都出不了。” 青木儿知道火笼,到了冬天院里头管事,人手一个,拎着暖手暖脚都方便,还能烤花生烤瓜子吃。 不过院里头冬天会烧炭,以免来的客人喊冷,因而他们这样的小倌并不需要这物件儿。 “阿爹,能烤东西吃么?”青木儿有些期待。 周竹笑道:“烤些小玩意儿倒是可以,过阵子做红点糍粑,到时可以放上去烤,再摸点盐巴,很好吃。” 之前家里银钱紧,过年想做红点糍粑,又没钱买不了那么多糯米,就只能买一点然后混到纪云家一起做,做完了,拿两三个回家,就当这个年做过了。 后来日子好点了,周竹又担心老赵家盯着,也没敢多做,现在不一样了,周竹暗自思忖道:“今年我们家,一定要买糯米回来自己做!” 赵玲儿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不眨:“阿爹,我想吃烤的!” 赵湛儿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也吃。” 周竹看出赵湛儿的犹豫,他当阿爹的,能不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么,他摸了摸赵湛儿的头,轻声道:“湛儿想吃煎的,对不对?” 赵湛儿抿起嘴,小幅度地摇头说:“不吃,要好多好多油。” 周竹欣慰孩子们懂事,又觉着这俩孩子过于懂事,自小就不是调皮捣蛋的娃,有时,真是希望他们调皮些,这让当阿爹的心里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今年家里种了油菜花,等明年四月收了,就能有好多好多油了。”周竹温声道:“湛儿想吃煎的,就吃煎的。” 赵玲儿抱住赵湛儿,一爪子蹭了弟弟一脸丝瓜水:“弟弟,可以吃煎的!” 赵湛儿重重点头,裂开嘴笑了。 “清哥儿呢?喜欢吃煎的还是烤的?”周竹问。 青木儿坐回木墩上,想了想,小声说:“烤的。” 他其实不太知道什么是红点糍粑,但是他一想到可以用火笼边烤边吃,就觉得有趣,想来一定好吃。 周竹笑说:“成,那今年就多做些,明天要去镇上卖菜卖丝瓜络,就顺道去买了。” 他说完,忽地想起小时候的赵炎来:“阿炎少时,也爱吃烤的,那时家里没得地儿给他烤,他就自己上山,用石头堆了个小火堆,架上两根竹片,就这么放上去烤,烤完了还偷偷回家,拉着我跟你们爹爹去吃,可乐了。” 少时的赵炎,同现在的,全然是两幅模样,青木儿竟是不知,小时候的赵炎是如此的活泼逗趣。 听起来,很陌生。 周竹见青木儿听得认真,又多说了一些:“不止是烤红点糍粑,他还经常上山掏鸟窝烤鸟蛋来吃,野鹌鹑蛋掏得最多,上山抓鸟,下河捞鱼,就没有他没干过的。” “要不是家里还有我和你们爹爹,他怕是想住在山里。” “哥哥好调皮。”赵玲儿说。 周竹失笑道:“极是。” 他说完,突然想到大儿子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和小时候大相径庭,内心有些复杂。 青木儿见阿爹忽然收了笑,问道:“阿爹,怎么了?” 周竹叹气道:“我在想,若是阿炎当初不离家,会不会如今也是同小时候那般开朗爱笑的人。” 青木儿一怔,不知如何劝慰阿爹。 不过周竹也不用他劝慰,周竹虽觉得如今大儿子改了性情,但为人沉稳有魄力,亦是极好的。 几人边聊边给老丝瓜剥皮,两百多个老丝瓜想剥完要费不少时间,剥完了还得洗洗搓搓,但为了能赶上午时的阳光,他们加快了速度。 赵有德弄完后院的菜地,把拆下来的竹子搬到灶房里,洗了手,装了一大盆水,把剥好的丝瓜络放去洗。 他的手泡到冷水里,不多久,一双手就给冻红了,但他干惯了重活儿累活儿,这点冷不算什么,就这么泡在水里搓洗。 人多,自然就干得快,赶在午时前,洗完了这两百多个丝瓜络,然后挨个用麻绳绑到了长绳上,绳子从桂花树扎到了堂屋的屋檐下,来回两根,正好挂完。 这日太阳大,丝瓜络只要晒一天便能干透,到了傍晚,青木儿和双胎一块儿将两百多个丝瓜络回背篓里,明日一早,便背到镇上去卖。 除了卖丝瓜络,还有家里种的菜,也一块背去,东西多,周竹便打算起早些,全部人一块去。 卖东西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卖完,索性中午就在镇上吃碗面,家里忙活儿了这么久,偶尔吃碗面,换换口味。 青木儿心下满是期待,他从前见到外头的饭馆面馆飘出的香味,馋得很,奈何没有机会,也没有钱,只能闻着香想想。 如今能去吃一回,有些开心,加上中午歇晌,晚间睡觉时,就有些睡不着。 但他不敢来回翻身,怕吵醒赵炎,就这么侧躺着看着木窗缝隙透进的月夜微光,看着看着,什么时候闭上眼的他也不知道,待他睁眼时,已是第二日。 此时屋内半暗,仅有一根蜡烛立在床头,他迷糊间听到有人喊他:“清哥儿,醒醒。” “嗯?”他下意识回了一声,睁眼便看到赵炎站在床前半弯着腰喊他:“卯时一刻了。” 到镇上卖菜得赶早市抢摊子,因而得赶在辰时初刻之前去到镇上。 青木儿一下就清醒了,他怕耽搁时间,连忙拉起被子想起来,被赵炎挡了一下,赵炎皱着眉说:“别急,当心着凉。” 青木儿愣愣地看着赵炎,反应了好一会儿,兴许是昨夜睡得晚,天不亮就醒让他此时有些发懵,他揉了揉脸,盖着被子坐了起来。 脚一抻,发觉床尾有东西,他看过去,烛光照不进的角落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物件儿。 赵炎起身把衣架上的厚衣裳拿过来,说:“薄衣裳在被子里暖着,这厚衣裳方才烘过,不甚冷。” 青木儿微微愣住,讷讷地接过厚衣裳,他抱在怀里,确实不冷,还有一股柴火味,想必是赵炎起得早,特意拿去灶房烘的。 “怎么了?”赵炎见他发愣,问道。 “没。”青木儿回过神,低声问:“你怎的起这么早?” “菜多,拔菜得早些。”赵炎说。 “拔完了?”青木儿抬起头,着急道:“何不喊我?” 昨晚吃饭时,就说到要早起拔菜,不过阿爹没说何时起,他还以为只比往常起来的时辰早一些罢,他还想着要起来拔菜呢,谁知卯时一刻便拔完了。 赵炎听闻小夫郎语里焦急,坐回床边说道:“夜里霜露重,再者说,拔菜我同爹来就行,阿爹也没有起那么早。” 听到阿爹也没有起早,青木儿松口气,他就怕自己懒散不干活儿惹人嫌,虽说他知晓家里人不会在意干活儿做多做少,但他自己不能这样想。 一家人眼里都有活儿,这样才能同心,不然久了,势必会心生嫌隙。 “那、那我换衣裳。”青木儿抱紧厚衣裳转过身,他停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背对着赵炎小声说:“你先去忙吧。” “嗯。”赵炎应完没有立即走,烛光闪动,他盯着小夫郎姣好的后颈出了神。 小夫郎微微垂首,柔顺乌黑的头发绕过脖子垂落在身前,独独空出一处白皙的后颈,这后颈犹如鲜嫩的茭白,立在微敞的衣领上。 洁白的茭白鲜嫩脆甜,一口下去糯滑爽口,诱人得很。 赵炎半垂眼眸,偏头一口咬了上去。 青木儿吓得怂起肩,他想往前躲开,被赵炎追着又咬了一口,他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被赵炎攥着无法挣脱,他想转回头看一眼,刚偏过头,只见赵炎轻轻抬眼,眼眸里尽是无法压制的欲|火。 昏黄的烛光在动,赵炎眼里的火光也在动。 他咬住这诱人的后颈,便怎么都不愿放开,他对情事一知半解,只会用本能鲁莽,心中的火就像被困在火灶灶肚里,四处乱窜却找不到出口。 他揽住小夫郎的腰身把人拉回身前,双手拉起小夫郎的衣摆,狠狠揉搓小夫郎柔软的肚子,且越来越往上,捻起小树木的皮孔便使劲儿碾磨。 啃咬从后颈来到侧颈。 青木儿情不自禁仰起头,他羞红了一张脸,后背贴着赵炎滚烫的胸膛,双手攀着结实的手臂,想推开,又推不开,浑身发颤,脚趾蜷缩难耐地蹭着软被。 这汉子恁的只会胡乱啃咬,不知情不知趣,粗糙厚实的茧子搓在身上又疼又痒,青木儿嗔怒着拍了他一爪子。 赵炎快速起伏的胸口猛地一停,似乎清醒了些,他唇口还贴着小夫郎的脖颈,轻蹭几下,不舍松开。 清醒后的赵炎恢复了理智,他想到自己那双又硬又割人的手在小夫郎身上紧搓,生怕划伤他,连忙撩起衣裳想看一眼,被小夫郎猛然压下了。 “别、别看了……”青木儿又羞又怕,这汉子高壮有力,一双手臂圈着他,就让人无法挣扎,如蟒蛇绕树一般死死缠绕着,骇人的压迫感使得他这会儿心肝儿颤抖不已。 虽说小夫郎压得快,可赵炎已然看到,当真是红了一片。 他无措地虚虚揽着人,哑声道:“抱歉,我的不对。” 做了那样的事,转头道歉有何用?青木儿气又不是,怨也不对,喜更是不能,只得用后肩推了那汉子一把,颤声道:“你快出去,我、我换……” 再说换衣裳,那汉子又得莽,他这话说不出口,只得偷偷咬了唇,剜了那莽汉子一眼。 赵炎惶然松开手,声音低哑慌乱:“好,你换,我、我出去罢。” 说完怕自己又心智全消,连忙起身出去了。 第35章 瞪他 青木儿因着方才赵炎那一通乱咬, 他今天没敢把头发全部挽起,留了一半披散在肩。 收拾好打开门,外头天还没亮, 月亮还在天边挂着, 除了屋檐下蜡烛照亮的那一隅, 剩下都被笼罩在黑夜里, 一眼往前, 是沉沉的墨蓝色。 村里头安安静静的,除了唧蛉子夜鸣, 无一丝声响。 呼出的气都化成白气飘入了暗夜, 他拢了一下衣裳,搓了搓手掌, 小跑进灶房。 灶房里赵炎正舀热水入木盆, 青木儿一看到他,就想起方才羞人且缠人的事,又低头拢了一下衣裳。 赵炎放下葫芦瓢, 两步走到青木儿面前, 那高大的背影略显慌张, 他只能瞧见青木儿的头顶, 看不清青木儿的神情,因而心里没底,怕惹了小夫郎生气。 “我兑好热水了。”赵炎的语气里颇有些讨好的意味:“槐条也折好了。” 青木儿抿起唇,微抬头嗔恼地剜了赵炎一眼,他羞恼赵炎一时兴起忘了今日要早起去卖菜,折腾起人来不管不顾,于是没出声理会,绕过他端起木盆便往外走。 赵炎一看小夫郎真恼了, 连忙跟上去,平日里的沉稳冷静都丢得一干二净,只想围着小夫郎绕圈圈。 青木儿被他晃来晃去晃得眼晕,干脆放下木盆,蹲下去不理他,自顾自地舀水要漱口。 赵炎挨着他蹲下,殷勤地给他递槐条。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6节 青木儿抬眸瞧了赵炎一眼,见那汉子平日里无甚表情的脸上,绷得死紧,眼里些许不安。 他低头看向槐条,缓缓地接过,细声道:“以后,有紧要事儿时,可不能那般了。” 赵炎见青木儿愿意同他说话,心里那点慌乱全然消失,只剩欣喜。 “嗯,你漱口,我去包糙米馍馍。” 说完还不走,等小夫郎瞪了他一眼,才扬着唇角走开了。 青木儿瞪着人走远,然后撇开头瞪着木盆里的水,水里的他瞪着瞪着,眉眼蓦地染上笑意。 家里摘了不少的菜,光是白萝卜就装了两筐,菘菜装了三筐,这些菜好存放,买的人最多,还有豌豆苗红薯叶,这一些不好存放的,便少摘一点,卖完就不再卖了,留着自家吃。 出发时不到卯时三刻,赵炎和赵有德各自用扁担挑起两个箩筐,周竹同样挑了扁担,青木儿背着箩筐手里抱着稻草垫,双胎各背着一个小萝筐,手里拎着小竹篮,里头是豌豆,这豌豆不多,也就两把。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走去三凤镇。 夜里霜露重,路上的野草和被雨淋过一般,株株挂水珠。 此时天还没亮,仅靠着天边明月照亮前路。 路上走着走着,还遇上了同村人,一汉子推着单轮木推车,另一位妇人牵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走在前头,她搭着木推车的头稳着方向。 那妇人见了赵家一家子,笑着问了一声:“赵二叔周小嬷,到镇上卖菜啊?” 周竹借着半亮的月色看清那妇人,原来是村头王强一家子,王强一家是在镇上卖包子的,推车的是王强,说话的妇人是王强的媳妇陈子梅,手边拉着的正是他们的儿子王年。 周竹笑了笑,回道:“是啊,卖点菜攒些钱好过年呢。” “亦是这样的理儿。”陈子梅说:“瞧你们背这许多,今年收成不错啊,定能卖上好价钱。” “哎哟,托你的福了。”周竹当即笑开,谁都愿意听好听话,他也不例外:“能全部卖完,就很不错了。” 卖菜这样的事,有时也得看运气,有时不是运去的菜多就能多挣钱的,偶尔遇到每个摊子都卖某一种菜,那客人选择多了,就喜欢挑三拣四杀杀价,你这头不愿少,那就去下一摊问问,总有一家是最便宜的。 而有的人卖菜,只管压低价,左右摊子上的菜不是那么好,卖完了事,像这样的摊子很多,许多人想要便宜的菜,自然会选择这样的摊子。 而赵家种出来的菜,个头大菜叶新鲜水灵,自然不愿低价卖,那这样,就得挑客人了,因而这菜能不能卖完,倒不好说了。 不过周竹也不着急,像存不住的菜,卖到晚上还有剩,就低价,好多人就爱在收摊前来买,能买到许多便宜菜。 存得住的,就搬回家,第二天第三天继续卖,直到卖完。 陈子梅瞥见赵炎和青木儿,问道:“这就是你家大儿子和儿夫郎?村里头见得少,倒是不太认得出。” 青木儿听到那妇人聊起他,下意识看了她一眼,那妇人冲他友善地笑了笑,他也笑了一下。 周竹说:“是,阿炎白日到镇上做工,只得晚上回来,因而见得少,清哥儿嫁过来没多久,在村里走动少。” 周竹说完,赵炎和青木儿便打了招呼,双胎也跟着喊了人。 “哎哎好好。”陈子梅笑说:“瞧着各个都很能干。” 周竹笑得点了头,说“是”。 两家人聊着聊着,一块到了镇上,这时天才蒙蒙亮,镇子已然有了热闹的迹象。 王强一家子有固定卖包子的地儿,因而到了镇路口,两家人便分开了,王强一家子往镇东街走,而赵家往西街去。 镇西街便是上回卖板栗的街市,这会儿卖菜的卖肉的卖熟食的,陆陆续续地来了,各种菜色应有尽有。 他们来得早,能挑一挑位置,走了大半街市,终于找到了一处地儿,那处地儿旁边不远又是一条岔口,岔口通往另一条街,来往的人多,自然生意就不会差。 赵有德放下两筐萝卜,把稻草垫铺上,随后找了两块石头压住前面两个角,防止稻草垫飞起或是有人走过没注意踩着菜。 稻草垫铺好,几人开始往上边铺菜。 赵炎要去上工,没法和他们一块儿弄,他放下扁担收拾了一下,便要往铁匠铺去,去之前,他看了青木儿一眼。 青木儿第一次背这样重的东西,还背了这么远的路,忙着喘气歇息,没注意看他,他皱了皱眉,解开竹筒水递给青木儿,沉声道:“我去上工了。” 青木儿这才抬头看了赵炎一眼,手背擦了擦汗,接过水灌了好几口,擦掉下巴的水说:“好,路上当心。” 赵炎“嗯”了一声:“一会儿午时到瑶家面馆吃面。” 这事儿早就在昨天吃晚饭时就说好了,青木儿不知赵炎怎的又说了一遍,不过他没有多问,扬眉笑了一下,点头说:“好。” 赵炎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欢喜转身走了。 随着天光大亮,街市热闹起来,挎着篮子出来卖菜的妇人夫郎比比皆是,卖货郎小商贩沿街叫卖,各样吆喝声不绝入耳。 赵有德和周竹年年都卖菜,叫卖这事儿他们熟得很,摆好之后便高声吆喝起来。 青木儿有了上回卖板栗的经验,自是不会腼腆,他叫的声儿虽不大,但明朗,年岁不大,笑起来乖巧讨喜,倒是引来不少客人。 他们人多,一人负责卖一样菜,说起话来各个客人都能照顾到,因而摊子上围了一圈人问价。 双胎跟着哥夫郎一块卖白萝卜,白萝卜个头大叶子翠绿色泽通白干净,大的有两斤以上,小一些的也有一斤多。 来买萝卜的,一般不会只买一两个,大多是五六个一块儿买,这样就会有人趁机杀价。 青木儿熟练地说:“白萝卜是今早天不亮便摘了,很新鲜呢,您看叶子都好好的,三文一斤不贵了。” 赵玲儿和赵湛儿面对这样人多的街市,怕生,不敢开口,抱膝坐在哥夫郎身边,哥夫郎说一句,他们便点点头作附和。 买菜的妇人见这三个娃逗趣,便没有多杀价,她也是一路问价问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价钱确实不贵,杀价不过是习惯使然,当即要了六个两斤的。 青木儿喜笑颜开,用秸秆搓成的绳子把白萝卜的头绑住,扎成一溜递给妇人。 妇人数了铜板给青木儿,青木儿转头放进钱袋里。 那妇人走后,来了两位大爷大娘,那大爷皱着眉面色严肃,大娘倒是笑吟吟的,大娘半弯腰问青木儿:“你家这白萝卜可还有少?” 青木儿把方才说过的话,对着大娘说了一遍。 那大娘又说:“我们不止买萝卜,要是你家便宜了,你家的菜我每样都买一些。” 青木儿第一次见到买这么多的,当即转头看向阿爹。 周竹笑着过来说:“大娘,您要多了,便是少一些也可,这白萝卜本也不贵不好少钱,菘菜一颗少一文,那头豌豆苗红薯叶葱花韭菜,每斤都少一文,如何?” “才一文啊?”大娘面带豫色,回头看了大爷一眼,那大爷满脸不耐烦,挥手说:“快点快点,磨磨蹭蹭。” 大娘讪笑了一下,说:“那成吧,就在你家挑吧。” 青木儿对着阿爹双眼亮晶晶,佩服得很,周竹失笑地拍了拍他,说:“快挑菜。” “好!”青木儿依着那位大娘的话,给她挑菜。 那大娘看着面善,然而挑菜时,每样菜都要用拇指掐一下,好好的菜给她掐出不少印子,掐完又丢回去拿了新的,青木儿心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青木儿眉头紧蹙,想说又不好说,他转头看向阿爹。 周竹亦是敛起笑容盯着,见她要掐白萝卜和菘菜,便小心劝一句:“您看这两样有了印子便不好卖了,您眼神好,一看便知这品相不差。” 大娘又是讪笑一声:“是,是,知道的,不过买这么多菜,肯定要挑好的嘛是不是?” 说完手一掐,白萝卜上一个明显的指甲印。 见她又想丢回去,选新的,青木儿心里忿忿不平,小声嘀咕了一句:“您掐了才知道这个好,又怎的不要掐过的。” 那大娘还未说话,她身后的大爷便吹胡子瞪眼,斥声道:“你这小哥儿说的什么话,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青木儿双唇紧抿,他心知若是跟这样的人吵起来,定会坏了生意,便没吭声。 周竹说道:“我家孩子说的不错,您这样各个掐过了,后头的人可怎么买?您看我们这也是小生意,和气生财嘛不是?” 那大爷还要再说,一旁的赵有德突然站起来,赵有德身量不低,站起身来颇有些气势,那大爷瞪了他一眼,冲那大娘骂道:“挑这么久?干什么吃的?这点破事儿磨蹭半天,吃屎你都赶不上热乎的。” 大娘僵着脸笑了一下,哀声道:“挑好了挑好了,算钱就是了。” 青木儿年纪小,脸上压不住气,他知道冷脸做生意会赶客,便低着头把大娘挑的菜一一扎好,那大娘挑得多,林林总总算起来有两百一十八文。 那大娘听了价格,讨好地看向大爷,那大爷嫌弃地扯下钱袋,数了两百文过来:“买这么多,那十文八文的就甭算了。” 青木儿接钱的手一顿,这可不是十文八文,这是十八文,十八文能买一条肥五花了,更何况,算钱时,每样菜都少过一文的,现下再少,便是赔钱的买卖。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攒了一股气,登时犟了起来,他背过手,掐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别胆怯,咽了咽口水,低声说:“不成,两百一十八文。” “你这小哥儿会不会做生意?”那大爷怒了:“要是不少,这东西我们不要了!” 周竹忙完他那边的,靠过来笑说:“大爷,您这少这样多,我们是要亏钱的。” 大爷骂道:“亏什么钱?别以为我们没有卖过菜,你们这都是白赚的,这菜籽最多花个十几文,你们一卖就卖了两百多文,坑钱呢这是。” 周竹不想和这人掰扯,又不好冷脸,僵持间,那大爷对着赵有德叫了一句:“这你家夫郎吧?也不管管,生意都不会做。” 赵有德往前一步,挡在周竹面前,他嘴笨,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得说:“我家夫郎说得对,少十八文太多了——” “那不要了!”大爷一挥手,状作要走的模样,然后慢腾腾地挪了一小步。 一旁的大娘见赵有德和周竹都不愿意少,一看青木儿年纪小,便对他赔笑着说:“你看,我家这位生气了,钱都在他那儿,少一些也好啊,你说是吧?” “卖不卖?不卖我们可走了啊!”大爷道。 青木儿一听,心里头的气“噌”地涌上来了,这菜是家里人每日早起辛苦侍弄的,他隔三岔五地去剥黄叶,拔野草,施臭烘烘的肥料,还有今早赵炎和爹爹起这么早拔菜。 说起来,哪样不辛苦? 他这气压不下去,便不压了,气哼道:“那您走吧,我们不卖了!”说完蹲下要把扎好的菜解开。 双胎跟着哥夫郎一块儿解绳。 大爷气得嘴唇抖了几下,他一看没辙,要走,那大娘不敢拉他,跟着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没人叫停,便转头小声提醒了一句:“这家菜便宜又好,孙子生辰宴呢……” 大爷不说话了,大娘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当即回头和青木儿说:“两百一十八文就两百一十八文,小哥儿不用拆了。” 谁知青木儿正在气头上,回道:“不成,两百一十八文我们也不卖了,两百三十文,方才掐过的菜,您得买。” 周竹和赵有德诧异地看了青木儿一眼,似是没想到青木儿会这样说。 然而青木儿这样说,并不是只为出一口气,而是他惯会看人眼色,他见这二人要走不走,犹犹豫豫,便知他们不过是诈唬人,既如此,又怎能让自己吃亏? 大爷气得转身走了,大娘来回转头,转身想走,又回了头,她讪笑着叹了叹气,掏出钱袋,数了两百三十文过来,说:“你扎起来吧。” 青木儿接了钱才去捆菜,全部捆好给大娘,那大娘提着菜,转头时念叨了一句:“真是的……” 青木儿听到当没听到,反正挣了钱,还把掐过的菜卖了,那就是好事。 他抓了两下钱袋,转头看向爹爹阿爹,大大的桃花眼闪着光。 周竹可不像赵炎那般愣,立即拍了拍青木儿的手臂,笑说:“我们清哥儿,果真是厉害。” 赵有德亦是说:“极是。” 青木儿喜笑颜开,眼角眉梢俱是小得意。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7节 他把钱袋收好,转头继续叫卖。 今日带出来的菜赶在午时过半前卖完了,这一趟拢共挣了快二两银子,每个人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淡不下来,他们一起收好稻草垫,挑起空箩筐喜滋滋地往镇西街的瑶家面馆吃面去了。 第36章 擦汗 背来的菜都卖完了, 只剩箩筐和稻草垫,赵有德把东西叠在一起,用扁担挑着走。 青木儿吆喝了一早上, 没多少空能喝水, 嗓子干涩, 打开竹筒想喝一口。 周竹见到拦了一下, 说:“一会儿到面馆喝热汤, 这水冷了,喝下去肚子发凉不舒坦。” 青木儿一想也是, 索性现下还能忍一忍, 便收了竹筒,一块儿走去面馆。 瑶家面馆在镇西街口不远, 只是从镇东街走到镇西街需要些时间, 此时午时过半,街市的人依然不少,且与早市不相上下, 一问阿爹才知, 原来今日是赶圩日。 “三凤镇每个月有四回赶圩日, 村里有手艺的种了菜的, 都赶着这个时候出来卖。”周竹说:“人多,卖得快。” 赶圩日不仅是小摊商贩变多了,来镇上吃饭的人更是多。 他们到了瑶家面馆,里头坐满了人,外头还搭了不少桌子,还有的人,直接端着碗坐在路边长椅上吃,大冷天的, 伙计脑门上忙得全是热汗,脖子上的布巾擦了又擦,可见这家面馆生意有多红火。 青木儿往里看了看,没看到赵炎的身影,便知他还未到。 “客官,今儿个人多,怕是难找位置,要不您几位在长椅上等等?”伙计上完了面路过,见这大大小小一家子几口人站在外头,连忙过来招呼。 听闻要等,周竹转头四处看了看,正看到有一桌人都放下了筷子,只等孩子吃完,立即说:“那边,那一桌是不是准备吃完要走了?” 那伙计一看,笑说:“您眼神可真好,不如您站个人过去等等?” 店里人多,桌子不够用时,常有这样等位的,防止有人抢坐,便站边上等着,等这桌吃完,就能立马坐下。 一个人站着等,让正在吃的那桌子人压力小一些,要是他们一家子全部过去等,瞧着不像话。 “成,我过去。”赵有德把扁担放下,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了那桌人边上不远处。 那桌子人常在外头吃饭,见有人等在一旁也不觉得稀奇或是不高兴,还催促孩子吃快些。 赵有德一听,忙摆手说道:“不着急,让孩子吃饱。” 那桌的男人冲赵有德点了点头,和善地笑了笑。 周竹带着青木儿到街边太阳底下等,晒着日头也能暖和一点,他把箩筐翻面,让双胎靠坐着没那么累。 两孩子天不亮就跟着他们来镇上,卖菜时也很卖力,大人都累得慌,更别谈他们。 “等一会儿就好了。”周竹说。 “知道啦阿爹。”赵玲儿闻着肉面香,精神得很。 周竹转头看到青木儿时不时往街上张望,笑说:“兴许阿炎有事儿耽搁了。” 青木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一直望,兴许是面馆人太多,找到位置不容易,若是他们吃完了赵炎还不来,只怕等不了他。 幸好,话音刚落,便瞧见街市上有一人匆匆小跑而来。 青木儿往前迎了几步,又停住了,在原地等着赵炎过来。 铁匠铺离这边有点距离,赵炎跑的急,额前冒了点汗,不过他停下时,倒是没怎么急喘,他那紧锁的眉头见到小夫郎那一刻,蓦然一松。 “铺子里有急活儿来晚了,等很久了?”赵炎平复了几下,问道。 “没有,我们也是刚到。”青木儿摇摇头,见他额上有汗,便想拿布巾给他擦擦,可一想到布巾他今早擦过,又犹豫了。 赵炎看他踌躇,问了一句:“怎么了?” 青木儿想了想,从袖口拖出布巾的一角,斟酌着说:“我、我用过了,但没有别的……” 赵炎面上松泛,说道:“无妨,给我吧。” 青木儿抽出前还回想了一下这块布巾昨夜还洗过,应当不会有奇怪的味道,便放心递给赵炎。 赵炎拿着布巾擦了擦脸,闻到了一股无患子的清香。 小夫郎是香香的,布巾也是香香的。 赵炎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明媚,多擦了几下,谁知拿下布巾一看,赫然一抹黑。 他嘴角一僵,猛地攥紧布巾。 青木儿一愣:“怎么了?” 他想看一眼布巾,赵炎背过手没让他看。 赵炎来之前刚打完一把铁铲,热火炉里冒出黑灰是常有的事,经常是干一整天,脸上脏一圈。 之前下工回家,他都会洗脸洗手再回去,今天出来得急,只记得洗手,忘了洗脸,路上跑出汗,汗水这么一流,可不脏了么。 他些许不自在,觉得自己把小夫郎的布巾擦得又臭又脏。 “脏、脏了?”青木儿心一紧,他早上只用了两次,不应该有很重的味道才是,可看赵炎的样子,好像不仅是脏了,还臭了。 赵炎一看青木儿面带慌张,更是窘迫,心想小夫郎如此紧张这块布巾,想必是喜欢得紧,哪知被他的脸擦脏了。 他绷紧脏脸,凝声道:“我再买新的。” 青木儿愣住,这么脏?脏到要换新的? 他心觉尴尬,担心赵炎是不是嫌弃他,当下有些难受,想把布巾拿回来,又拿不回,他低着头,闷声道:“不用了,我、我回去洗洗,你给我罢。” 小夫郎果真不高兴了。 赵炎手一松,犹豫着拿出布巾,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忘了洗脸,弄脏了。” 青木儿一顿,怔然地看着布巾上那一块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愣愣地说:“不是脏了啊?” “嗯?”赵炎也看着他。 “我以为,你、你嫌弃呢……”青木儿涨红了脸,羞窘地说。 “怎会嫌弃?”赵炎眉头紧蹙,郑重地说:“绝不会。” 要嫌弃,也该是香香的小夫郎嫌弃他这脏兮兮的汉子才是。 青木儿闻言抿紧的嘴角蓦地松开,他抬头露出笑颜,小声且带着一丝欢快:“没事,我回去洗洗就好,不脏。” 赵炎看着他,喉间滚动,低低地应了一声。 小孩子吃面虽慢,但只剩了一个碗底,赵有德等了一会儿,那孩子吃完放下筷子,嘴巴一摸,大声说:“饱了!” 赵有德一听,连忙朝周竹挥手,周竹立即拎起箩筐,叫上其他人一块儿过去。 “可算是坐下了。”周竹把箩筐放进四方桌底下,拉了长椅坐下:“赶圩日人可真多。” 赵有德说:“午时人多了些。” 这家面馆得自行去煮面的摊子上点面,那处排了五六个人,赵有德本想过去,赵炎说:“爹,我去,想吃什么?” “这也不知道有什么面呀,怎的没有菜牌?”周竹往墙上看了一眼,发现墙上挂了几块木板,木板上画的正是这家有的面,他手一指,说:“原来在那。” 青木儿抬头看过去,第一块木板上画着一碗面,面上有一块大骨头,旁边的字他不认得,但看画便知是什么面。 赵炎是认得一些字的,他一一报了木板上的名字,说到最后,有一份面叫“大富大贵面”。 “大富大贵面?”周竹好奇。 “便是有菜有肉有蛋有面,有大棒骨还有炸豆腐。”赵炎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图:“还有花。” “当真是丰盛。”周竹说:“既然来了,便要吃好的,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今天卖菜挣了不少钱,往年卖可都没这样多,这不仅仅是因为老赵家不来抢菜了,还因为儿夫郎干活勤快,这菜得精心照顾才能长得好。 菜长得好,可不就卖得好了嘛。 赵玲儿和赵湛儿没在外头吃过面,他们也不懂什么面好吃,只管点了自己听过的,要了一碗打卤面和一碗杂酱面。 赵有德原先只想点个阳春面,被周竹看了一眼,便憨笑着改成了梅菜扣肉面。 “梅菜扣肉你吃不饱吧?”周竹看着赵有德笑,转头和赵炎说:“阿炎,我来一份大富大贵,我想尝尝,这大富大贵是如何的大富大贵。” 赵炎说:“好。”随后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拿不定主意,他和双胎一样,都不知什么面好吃,他沉吟片刻,决定选一份从未听过的:“肉丝紫茄拌面。” 赵炎点头记下后,就去摊前排队。 人多,煮面也要点时间,青木儿渴了一路,方才又说了许多话,想喝点热水,但看周遭都没有上茶的,便知这家面馆的热茶要花钱。 如此只能再忍忍,等面上了,就有面汤喝了。 然而周竹已看出他所想,招呼了伙计过来,想要一壶热茶,那伙计一甩布巾,笑说:“店里没有热茶,不过那处有热汤,随意喝,就是辛苦您自个舀一下。” 青木儿打眼看去,那处摆了一排小木碗,旁边放了一个大木桶,热汤不远,只是店里人多,走过去有些挤。 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过去了,当街卖菜人更多,取个汤罢了,无需胆怯。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撞倒了伙计手里端的面,遇着别的客人,当即扭身避让。 来到木桶前,青木儿掀开木桶盖一看,里头竟是白萝卜汤,闻香,还有一丝棒骨味。 这汤美味,闻着心里都高兴。 思及这一早上,不止他没有怎么喝水,家里人其实也没怎么喝,便打算一人来一碗。 青木儿捋了一下披肩长发,高兴地拿起长勺舀汤,余光却发现另一侧总有目光时不时瞟过来,他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那人忽地偏开了头。 他皱了皱眉,没上心,刚想继续舀汤时,这道目光又黏过来了。 转头看去,那人正不错眼地盯着他,眼里流露的轻蔑下流与猥琐,他再熟悉不过了。 青木儿心下一惊,险些拿不稳这汤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不安分的小尾指,又翘起来了。 想来是今日卖了菜,还来下面馆,诸事顺心顺意,以至于太过得意,叫他一时忘了形。 他猛地压下手指,板正站直,想快快舀汤离开,却听到那人旁边站着的夫郎啐了一声,那夫郎的声音不大,却让他听得清楚:“狐媚子,惯会勾引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看!”那夫郎低声骂道,扯着那人走了。 青木儿脸色一白,他压着心里的恐慌,想回头看一眼赵家人,但他不敢,想继续舀汤,却怎么都拿不起长勺。 他生出一股想要躲起来的冲动,然而他一步都迈不动。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8节 他不该得意的,他得小心,再小心。 兴许是青木儿舀汤太久,赵炎找了过来。 赵炎看着青木儿面对着木桶一动不动,彷佛僵化的背影,心下一紧,急忙走过去,一把拉住青木儿的手臂。 谁知陷入惊慌中的青木儿猛地一甩,差点叫出声。 “清哥儿?怎么了?”赵炎看着青木儿发颤的瞳孔,下意识放轻声音。 “我……”青木儿看着赵炎,呢喃道:“你……看到了?” 赵炎一愣,问道:“看到什么了?” “你刚说的……”绝不会嫌弃我,是真的么? “我说的什么?”赵炎越发疑惑,想伸手拉他,又怕吓到他,只能轻声问道:“出了何事?” 青木儿猛然清醒,他慌乱地四下乱看,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眼尖,叫他一下看到了逼仄处的小褐壳虫。 他指着那只虫,颤声问:“你看到,那只蜚蠊了么?” 第37章 吃撑 赵炎顺着青木儿的指尖看过去, 在墙与墙的夹角处,看到一只油亮全褐的蜚蠊,两根长须轻轻晃动。 蜚蠊乡下多得很, 小时候, 他还见过有妇人夫郎围坐在火堆前烤火闲谈, 一只蜚蠊路过被她们丢进火堆烤熟, 剥壳就吃。 他没想到, 小夫郎如此怕这个。 夹角前面摆了簸箕篮子,想抓也不好抓, 赵炎拉着小夫郎往旁边走了两步, 说:“无妨,这会儿应当不会窜出来, 你先回去, 我来打汤。” 青木儿心里的恐慌渐渐压下,他想赵炎应当没发现他刚刚的扭捏作态,但他不敢放松, 因为这不代表爹爹阿爹他们没看到, 他不想一个人回去面对。 他抓着赵炎的手袖, 像是遮天密林里抓住的一点日光, 极小的一隅,就能让他顺畅地喘口气。 “我、我等你。”青木儿捏着手袖一角,小声说。 赵炎见他闷闷的,想必见了蜚蠊心有余悸,便没拒绝,说:“那你等会儿。” 青木儿点点头,他放开手让赵炎舀汤。 赵炎只盛了三碗,他见小夫郎面带疑惑, 解释道:“爹和阿爹有面汤。” 青木儿闻言没再多问,他也没有心思余力多问,拿过一旁的木托盘给赵炎端汤。 赵炎端起木托盘想回去,见小夫郎在原地不动,便说:“你走前面,蜚蠊飞来了,也不用怕,我在后边。” 青木儿咬紧嘴唇内壁的肉,犹豫片刻,低着头转身,他不敢看爹爹阿爹的目光,生怕会在他们眼里看到厌恶和鄙夷,故而走着走着,越走越慢。 可再慢,都得走,他想不出自己要怎么做,是回去,是逃跑,哪样才是最合适的。 青木儿突然停住,转身和赵炎小声说:“你走前面吧。” “嗯?”赵炎瞧出小夫郎的不对劲,他没想到一只蜚蠊能让小夫郎如此惊慌。 “你端着汤呢,人太多了。”青木儿解释得毫无道理,但他硬着头皮说:“没事,离得远了我就不害怕了。” 说完,拐回赵炎身后去了。 此时确实人多,端着汤也不好在店里停下不动,堵着别人怕是要被念叨,赵炎只得往前走。 随着桌子越来近,青木儿的心也越来越紧,直到回到桌子前,他的心似乎不会动了,拧作一团。 青木儿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这汤真不错呀,还有骨头香呢。” 蓦地,阿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青木儿一瞬间没听清,差点又往后撵一步。 “一碗大棒骨萝卜汤,天再冷都暖和了。”周竹看向站在赵炎身后的青木儿,说:“清哥儿怎么不坐下来喝?” 青木儿愣住,现在才反应过来阿爹说了什么。 周竹偏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脸怔愣,顿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赵炎偏开身,低头看着小夫郎,说:“看到一只蜚蠊,有些大。” 其实那只蜚蠊不大。 青木儿抬头看了赵炎一眼,终于从未发生的恐慌中回过神,愣愣地点了点头,小小应了一声。 “是不是飞的时候吓到了?”周竹笑说:“那虫子飞起来可吓人了。” 赵有德不知想到什么,边摇头边说:“对着眼飞,更是吓人,别看那只虫一动不动的,突然——” “爹,”赵炎打断他爹,看了青木儿一眼,说:“没对眼飞。”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往前走了一步,和赵炎并步,低声说:“没飞,就是一时吓到,又觉得自己……胆小。” 周竹笑道:“这又如何?怕虫子也没什么,你看你爹爹一个大汉子,见着那蜚蠊,不也吓得直躲?” 赵有德笑呵呵地点头。 一旁的赵玲儿说:“好吓人,我也怕,弟弟也怕,是嘛弟弟?” 赵湛儿犹豫着点了点头,其实他不怕,他姐姐也不怕,他们都不怕牛角虫,又怎么会怕蜚蠊? 不过想想哥夫郎怕牛角虫,想必蜚蠊也是怕的。 青木儿的眼眶蓦然泛酸,他睁大眼眶一动不动,咬紧了牙关:“嗯。” “先喝汤,一会面就上来了。”周竹拉着他坐下,把汤放到他面前:“方才这么渴,这会儿嗓子眼都干了。” 青木儿缓缓松了皮肉,抿着唇勉强笑了笑,端起汤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棒骨萝卜汤灌入口中,发涩的舌根终于回甘。 一口热汤,真的能让人全身暖和起来。 赵炎坐在小夫郎身边,看着他小口喝汤,拿了一双筷子给他:“吃萝卜。” “好。”放松下来的青木儿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没等多久,比脸还大的碗头就端上来了,伙计分了两次端过来,最后还拿了一小碟酸萝卜。 面上齐后,伙计欢快地说:“客官请慢用。” 瑶家面馆的面多,面汤更多,浇头更是不吝啬。 一碗梅菜扣肉面,上面有三大块肥瘦相间的扣肉,还有铺满碗头的梅菜。 打卤面和杂酱面亦是如此,拌一拌,面条和浇头各占一半,丝毫没有面多不够味或者浇头多了咸的问题。 双胎人小,吃不完这么多,赵炎特意要了小份的,这样不会浪费。 还有那碗“大富大贵面”,愣是分了两个碗头装,里头不仅有炸豆腐,半个茶叶蛋,青菜花生,还有一根大棒骨。 那大棒骨上边,脆骨没削,肉也没削,蘸点辣酱汁儿,吃得满足。 周竹知道一碗梅菜扣肉面,赵有德吃不饱,还给他挑了不少浇头和面过去。 赵有德想把肉给周竹,周竹没要。 周竹知道,自家汉子只要有点肉,一向是紧着他和孩子吃,自己反而吃得少,现在挣了钱,就得让自家汉子吃到饱才是。 青木儿要的是拌面,吃之前,得拌一拌,肉和紫茄切成细丝,混在面里,竟有些不分你我。 他小尝了一口,双眼一亮,筷子卷了一圈,又是一口。 拌面腻了,再来一口热汤,舒爽! 除了面,赵炎还要了一份卤脆肠,摆在桌子中间大家一块吃,这卤脆肠嚼起来又脆又嫩,嚼久了也不会生硬难咽。 青木儿夹了一块,眼眸睁大,鼓起腮帮子嚼得很快,这脆嫩的口感,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了。 赵炎侧低头看了小夫郎一眼,小夫郎脸嫩,腮帮子鼓起时,更是可爱,他不等小夫郎吞下,又夹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青木儿蓦地停下,看着眼前这一筷子,耳后微微泛红。 这大庭广众之下,哪有当众喂食的?他又不是小孩子拿不动碗筷。 这汉子……怎的如此不知羞? 青木儿连忙拉了一下赵炎的手袖,想让他拿回去。 赵炎见他耳朵都红了,没再坚持,略略可惜地把卤脆肠放入青木儿的碗里。 “快些吃罢。”青木儿低声说。 赵炎扬了扬唇角:“好。” 一碗热面下肚,早上吹着冷风卖菜的寒意全然消散,一家人脸上只剩快意。 吃完了面,周竹招呼伙计过来结账。 打卤面和炸酱面是小份的,因而只收半份钱,加一起十四文,剩下除了大富大贵面是二十文,别的都是十五文,一份卤脆肠是三十五文。 拢共加起来是一百一十四文。 要换做以前,哪有一顿吃一百多文的,就算是过年都不敢这样吃,这样来一回,真叫人高兴。 毕竟今早挣了快二两银子,这点钱不算什么。 从瑶家面馆出来,赵炎要回铁匠铺做工,他回铁匠铺的路和买糯米是一个方向,便一同走了过去。 街市人依然不少,赶圩日就是这样,从早上热闹到晚上,若是晚上有傩戏走街,那更是热闹到半夜。 人来人往,四处投来的目光更是不少,青木儿从椅子上站起那一刻,便时时记着不能松懈。 他小心谨慎地跟在赵炎身边,心里忐忑,不敢四处张望,街边有什么好玩逗趣的杂耍也不敢多看,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走。 赵炎好几次看过去,都只能看到小夫郎的头顶,以为他是吃饱了犯困,便问道:“可是困了?” 青木儿这才抬头,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奇怪的目光,才转过头说:“没困,就是吃得有些撑。” 赵炎闻言,眉头轻蹙,“下回吃不下,便给我,不要硬撑。” “嗯?”青木儿一愣,说:“我、我吃过了……” “无妨。”赵炎的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理所应当。 青木儿呆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抬起手,想抓住些什么,犹豫了片刻,忽地扯住赵炎腰间暗红色的腰带,捻住一角。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39节 赵炎一顿,偏头看了他一眼。 青木儿红着脸没松开,还往赵炎身边靠近了一点点,他没好意思看这汉子是什么神情,转头去看街边五花八门的小摊。 铁匠铺外头依旧是二万看摊,他见赵炎回来,打了声招呼:“赵师傅回来了?方才掌柜的找你,说是客人有一把菜刀指明让你打。” “行。”赵炎冲二万点头,转头想和小夫郎多说几句,奈何铺子里忙,只得说:“我进去了。” “好。”青木儿看着他,踌躇片刻,忽然抿起唇,羞赧地小声说:“早些回。” 赵炎微微一顿,凌厉的眉眼蓦然软和,低声回道:“好。” 赵炎和家人打了招呼,便回铺子里忙活儿去了,青木儿跟着爹爹阿爹继续往前走。 糯米铺子离铁匠铺有点距离,走过去约莫一刻钟。 路上,沿街遇到卖陶罐的,周竹想起家里的煲汤陶罐被老鼠弄碎了一个,立即走去买了一个。 碎的那个肚大口小,这回买了个肚大口也大的,盛汤好盛些。 买了陶罐,又遇到卖蜡烛的,一想家里蜡烛也不剩多少了,就买了二十根,买得多,还饶了两文。 这些买了一定会用的东西,周竹一向不会吝啬。 走走停停,到了米铺。 赵有德和周竹进去挑米,青木儿带着双胎在外头看东西,他们怕堵着别人的路,便站到了屋檐下,三人排排站着看街市。 这时,有一卖簪花的小贩走过,余光瞥见三人,中间那位小夫郎长得甚是好看,且看着年纪不大,旁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女娃一个小哥儿,卖簪花发带的,就得是挣女娃小哥儿的钱。 小贩眼珠一转,登时高声叫卖:“簪花,发带,粉的红的黄的喽,三文一朵大簪花一文一条长发带喽!” 赵玲儿和赵湛儿被这一声吸引,双眼直直盯着如同真花鲜艳的大朵绢花,他们年纪虽不大,可也懂得爱美,在家中时,就常常黏着哥夫郎给他们的发髻插花,此时见了绢花,止不住心动。 不能买,看看也好呀。 青木儿也在看,但他看的是绢花的样式,走街小贩卖的绢花发带一向以便宜为主,要论漂亮精致,也是达不到的,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绢花,也有许多人喜欢。 甚至家中有钱的,不止买一朵,遇见心仪的,买上几朵,每日换着戴。 这不,小贩高声吆喝虽没喊得屋檐下的三人来买,但也吸引了几个妇人夫郎来问价,围着人多了,还有汉子来问。 汉子戴簪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买了糯米出来的周竹和赵有德见三人巴巴望着那卖绢花的小贩,心知他们喜欢,便说:“喜欢哪一个?阿爹去买。” 赵玲儿眼前一亮,拉着周竹的衣摆高兴地说:“阿爹,我想要粉色的那一朵!” 赵湛儿想了许久,小声说:“黄色。” “好。”周竹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头,上一回给两孩子买绢花,早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平时他们难得来一趟三凤镇,即便来了,也不会嚷嚷着要买东西。 偶尔买两条带颜色的发带就能让他们高兴许久,现下说要买绢花,更是开心得不行,立刻就想过去。 赵有德在后头挑担子,周竹带着孩子们去买,依着两孩子的喜欢挑了粉色的木兰花和黄色的菊花。 挑完了双胎想要的,周竹看向青木儿,青木儿连忙摆手说:“阿爹,我不用。” 青木儿很少出家门,最多去河边洗个衣裳,吉青山挖挖野菜,干活儿戴花还得顾着这花会不会弄脏,花钱买的,弄脏了心疼。 “如何不用?”周竹笑说:“我们清哥儿长得好,戴了花,一定好看,木兰花如何?我看那菊花也不错。” “阿爹……”青木儿还想拒绝,然而当他看到阿爹笑着等他挑时,到嘴的话却无法说出口,他踌躇片刻,挑了那朵木兰花。 周竹掏出钱袋数了九枚铜板给那小贩,三朵漂亮的簪花,一人一朵,稳稳地插入发髻上。 青木儿今日半披发,一朵偏淡粉的木兰花戴在头上,清俊秀娟的面容平添几分艳丽。 路过的人看到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纷纷来这花贩子处买簪花。 那小贩转眼之间,卖出几十朵,笑得合不拢嘴,担起花架美滋滋地继续叫卖:“簪花喽!发带咯!” 第38章 猪蹄 从镇上回到家, 已是傍晚。 走了一路,肚子也饿了,回了家, 青木儿放下东西洗过手, 就进灶房烧火准备做晚饭。 如今他不用阿爹在一旁看顾, 也能自己做一顿简单的饭菜, 味道不好不坏, 还算能吃。 周竹把路上买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陶罐要拿出来洗干净晾干, 买的糯米没那么快做, 便挂在了竹篮上。 他看到竹篮上的鸡蛋攒了不少,便对青木儿说:“晚上做个蛋花汤?” 青木儿正愁不知道做什么好, 闻言点了点头, 说:“阿爹,再炒个豌豆好不好?” 周竹一笑:“想吃啦?” 青木儿不太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上回阿爹炒了一道菜,豌豆胡萝卜丁玉米, 还有一小块瘦猪肉丁, 混在一起炒, 颜色好看不说, 还特别下饭。 一口下去,玉米的甜味,胡萝卜的脆,豌豆的糯,还有肉香味,混在一起,好吃极了。 “行,家里没有种玉米, 我到你纪小嬷家换两根。” 周竹到后院拧了两颗菘菜,又拿了一个鹅蛋去找纪云换玉米。 村里多是这样以物换物,家里没有的,就拿上点菜啊蛋啊布啊,去别家换点别的回来,镇上卖东西有时也会物物交换,但是少一些。 做蛋花汤不难,青木儿去后院摘了一把小葱,切碎放入大碗里,又拣了三个鸡蛋,磕进碗里撒上一点点盐巴再加少许水,用筷子打散,看着差不多了,锅里的水也开了。 他抽掉几根柴火,等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搅动碗里的鸡蛋,一边淋进锅里,热水一烫,漂亮的蛋花就出来了。 蛋花不用煮太久,鸡蛋淋完就差不多可以起锅。 他拿长勺把蛋花汤舀到方才放了葱的大碗了,最后淋上一点油,就做好了。 天冷了,菜容易凉,做好的蛋花汤放在灶台上,用灶火余热煨着,他忙完这个,便去把胡萝卜切成丁。 这道菜炒起来简单,只是切丁麻烦。 切好胡萝卜,周竹也回来了,他不仅换了两根玉米,还拿回来一根青蔗。 青蔗可是好东西,难得的甜味,外头买的石蜜就是用青蔗汁做的,村里头田地多的人家都会种上一两亩,纪云家就种了两亩,每年能卖好多钱。 赵家田地少,光是种稻米都不够吃,肯定不能种甘蔗。 对于靠田地吃饭的人来说,种什么都不如种稻米来得实在,只有吃饱了,才有余力去种别的。 “你纪小嬷说今年的青蔗很甜,晚些时候,削了吃。” 周竹把青蔗放到灶房里,然后拿着玉米去水缸处冲了两下水,用小刀顺着玉米粒的缝隙划了一刀,另一头再划一刀,用手一掰玉米粒便下来了。 别的菜青木儿都准备好了,玉米剥好就能下锅炒。 “我来炒,你出去和玲儿湛儿玩一会儿。”周竹拿过铁铲,笑说:“炒菜烟熏得很,仔细把簪花糊上了油,那就不好看了。” 青木儿挠挠脸,笑了一下,说:“知道了阿爹。” 院子里赵玲儿和赵湛儿在给对方调整簪花的位置,重新插了几次都不如一开始的好看,然而一开始怎么插的,他们也忘了。 他们见哥夫郎从灶房出来,噔噔跑来找哥夫郎重新戴。 青木儿不仅给他们重新戴了花,还重新编了发髻,让这花同发髻混为一体,彷佛这花就是从这发髻上长出来的。 双胎带着新发式去灶房找阿爹去了,青木儿拔下头上的绢花,捻了一下花瓣。 这样的绢花,在院里多得是,不过大多是次一些的妓子才戴的,像美夫郎用的,多是用绢丝,丝绸,抑或是娇养出来的真花来做。 他把手里这朵木兰花重新捻了花型,将合拢垂蔫的木兰花弄成了盛开的模样,然后放回了房里桌子的抽屉里。 这花,平时用不上,还是小心收着为好。 晚上,赵炎比平常要早回两刻钟,他回到时,家里刚做好饭,青木儿摆完了碗筷出堂屋,就见他打开篱笆门进来,青木儿连忙迎上去。 青木儿急匆匆走了两步,又觉自己着急忙慌得不像样,便放慢了脚步走过去。 他仰起头,露出笑脸,小声说:“回来了?” 赵炎惦念着那句“早些回”,一下工,便小跑着回了,要不是中途要去买东西,只怕回得更早。 他垂眸看着小夫郎,不知怎的,想捏捏他的脸,但他手脏,只能摩挲两下手指过过瘾。 “嗯。”赵炎应。 青木儿拿过水缸木盖上的葫芦瓢,“先洗手,吃饭了。” “好,我先将东西放好。”赵炎手上拎着一个两包看不清是什么的纸包,他把纸包放回房里,便出来洗手。 洗了手便去吃饭了,晚上的菜色简单,但是下饭,周竹蒸了番薯米饭,吃起来甜甜的,十分软糯。 吃过饭,周竹就把那根青蔗拿出来,砍成六小根,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一边烤着火盆一边嚼。 双胎第一回吃这样甜滋滋的青蔗,他们不知道吃了要吐渣,嘴巴咬了一小块,嚼着嚼着,还给吃进去了。 周竹一看,连忙说:“这青蔗渣可不能吃,嚼了甜水,得吐出来。”他咬了一口,仔细嚼尽青蔗渣,再吐到手里放进火盆烧。 青木儿也是第一回吃,他嚼了半天,觉得这蔗渣难咽,因而一直在嘴巴里嚼着,直到阿爹说了,他才知这东西要吐出来。 他把嘴里嚼到没味的蔗渣吐出来,又咬了一口,青蔗可真甜呐。 嚼着嚼着,他不知怎的想起了美夫郎,也许今日那朵绢花,也许是这样甜的滋味,让他此时回想起了美夫郎。 他想,若是美夫郎,一定会懂怎么吃,也一定会喜欢这样的青蔗。 夜里青木儿拿衣裳去洗澡,赵炎把买回来的两个纸包拿给周竹。 周竹拿着翻看两下,疑惑道:“这是什么?瞧着像药包。” 赵炎说:“店里的伙计说,这药粉能杀蜚蠊,我买了两包,辛苦阿爹明日往屋角撒一些。” 周竹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儿子那冷硬的面庞缓缓笑了。 这大儿子小时候调皮没个正形,长大了人冷少言,他担心过儿子不细致,却没想到大儿子看着粗野,对夫郎如此细心。 “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撒。”周竹笑说:“保准每个角落都撒满。” “嗯,辛苦阿爹。”赵炎说。 第二日一早,周竹果真把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撒了药粉,连柴房都没放过。 青木儿不知其意,还帮着一块儿撒,撒完了,周竹才同他说这是赵炎买的药粉,为了杀蜚蠊。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0节 青木儿捏着那一包药粉怔愣在原地,他不知此刻是何心情,却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胸口传来的鼓动。 近午时,周竹去忙活儿午饭,赵有德劈了柴搬进去烧火,青木儿和双胎闲下来,到院子外头摘芦苇草回来插到篱笆上,风一吹,漫天飞絮。 正玩着,忽然有人小跑过来,远远地便高喊:“清哥儿!” 这声儿,光听就知道是田柳。 青木儿见他抱着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欢喜雀跃地跑过来,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高兴。 不等问,田柳就大声喊道:“猪蹄!” 青木儿顿时明了,上回说的事儿,应当是成了。 只是田柳如此大张旗鼓,倒让青木儿慌慌张张地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着急地让他小声些。 田柳跑到青木儿面前,哈哈一笑:“怕甚,难不成我还能到处嚷嚷不成?” 青木儿无奈地看着他:“你现下,不就说着?” “我又不明说,自然是听不出来的。”田柳把怀里的东西塞给青木儿,说:“上回说好的烤猪蹄。” 青木儿连忙推回去,急道:“不过几句话的事儿,玩笑罢了,怎可当真?” “那不成,我既说了,那便是真的。”田柳瞪大了双眼,佯怒道:“难不成,你觉着我好耍人玩?” 青木儿忙说:“自然没有。” 但他即便没有买过肉,也知一只猪蹄定是要花不少钱,哪怕是在家里,也不是顿顿都有肉,这样的厚礼,他定不能收。 “可这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我不能收。” “不花什么钱,我铺子隔壁便是烤肉铺,给我少了不少钱。”田柳说:“再说了,这事儿我想了两年,如今成了,不得庆祝一番?” “可、可你不应当同你家相公庆祝么……”青木儿说。 “那又不同。”田柳嘿嘿笑两声,往周围看了看,双胎回到院里玩去了,周围没人,他凑近青木儿,悄声说:“我猜,你还懂许多花样,不如同我多说些?” 不等青木儿回答,田柳忽地低下头,一只脚踩着一旁的石子滚了两下,低声说:“你知晓的,我不懂那些,家里也没人教,只能找你问问,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青木儿怔然地看着田柳,他没想到,自小学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也有助人的一日。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低声道:“嗯,我晓得了。” 田柳一听便知他应了,登时蹦起,乐道:“烤猪蹄切好了的,直接吃就成!” 青木儿还想推辞,这时周竹从灶房出来,见他二人站在院外说话,问了一句:“田柳来了?如何不进来说话?” 田柳摆摆手说:“周小嬷,我就不进了,我给清哥儿送点吃的,他帮了我大忙!” 第39章 茧子 “什么忙啊, 还送吃的来了。” 周竹的随口一问,青木儿登时紧张起来。 房中事田柳不懂,他多说一些也不会露馅, 最多说一句是出嫁前阿爹教的, 可周竹不同。 周竹知道的比田柳多多了, 一点不对就有可能引起怀疑。 青木儿正不知怎么糊弄过去, 那边田柳忽然笑说:“那日清哥儿帮我卤鸭呢, 二十几只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幸好有清哥儿帮忙, 不然这鸭子做不出来, 镇上老爷怪罪不说,还会坏了生意。” 青木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周竹不过随口问的, 他也没在意, 闻言说道:“原来是这样,一会儿在家里吃饭?” “不了周小嬷,一会儿我还要去接云桦呢。”田柳大大方方的, 也不在乎别人说他黏糊:“周小嬷你去忙吧。” “行。”周竹笑笑, 进灶房了。 田柳看着青木儿, 挤眉弄眼道:“我再怎么不懂, 也知这样的事儿不能张扬,你只管放心。” 青木儿当真是无奈了:“好。” 烤猪蹄有两个,都切成小块,还热乎着,装盘就能吃。 周竹看到时,直叹田柳大方,这两只烤猪蹄怎么都不便宜,算来怕是要大大几十文。 “回头给柳哥儿拿几枚鹅蛋过去。”周竹叮嘱青木儿。 青木儿也知这个理儿, 他不过说几句话的事儿,凭白拿两只烤猪蹄,实在说不过去。 “知道了阿爹。” 鹅蛋,是吃完了晚饭后,青木儿和赵炎一块送过去的,田柳没客气,直接收下了。 从田柳家出来,天已全黑,林云桦给他们拿了一盏蜡烛灯笼,赵炎提着灯笼和青木儿一块儿回家。 路上十分安静,就连夜间冷风都停了,偶有树叶飘落都落得悄无声息。 青木儿搓了搓手,合掌对着掌心吹了一口气,手心顿时暖和了。 赵炎把灯笼往小夫郎身边挪了挪,低头问:“冷?” “还好。”青木儿看着灯笼照亮的一小段路,小心躲开了碍路的石头,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垂下的手本想缩进袖子里,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赵炎的大腿,他刚要伸回,便给赵炎攥住了。 赵炎拉住小夫郎的手,手背掌心柔软,细细一摸,掌心指根处,长了薄薄的硬块,他不用看,便知这是小茧子。 他蓦地停下,翻开小夫郎的掌心,拇指摩挲了几下,心底不知怎的有些复杂。 小夫郎嫁给他时,一双手娇嫩得很,嫁给他后,每日里里外外地忙活儿,手心竟然长了小茧子。 赵炎蹙起眉,绷着脸不吭声。 他没把小夫郎养好,是他做得不好。 青木儿被他摩挲掌心,有些痒,他缩了一下手,没抽回来,周边都是黑的,也没人经过,他的胆子大了一些。 赵炎这样摸,除了痒,其实还有点舒服,他一想到舒服,当即有些害羞,黑暗里,他悄悄红了脸。 赵炎虽没有吭声,也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但青木儿知道他在想什么,青木儿轻声说:“长了茧子就不怕割手了。” 说是这样说,赵炎还是觉得他做得还不够,才让小夫郎嫁给他吃苦。 赵炎不吭声,青木儿有些小紧张,问道:“你、你会觉得不好么?” “自然不会。”赵炎回得很快。 要说厚茧子,他的掌心更加多,捶了八年的铁器,一双手早已变了样,粗糙得很,也难为小夫郎不嫌弃他。 青木儿仰起头笑了一下。 村里头干活儿的人,哪有不长茧子的,青木儿还觉得这是他干活儿用心才得来的,因而还有些自豪。 “我也觉得挺好的。” 赵炎微微一愣,低声道:“太辛苦。” “不辛苦。”青木儿说的是真心话,现在的日子虽然很忙,但很自在充实,比他在院里的日子好多了。 他在院里头,若不是得了美夫郎照应,只怕早早接了客,一颗心磨成了粉渣,再没有念想去过现在这般自在的日子。 青木儿想,他一定要好好的,带着美夫郎的期待,好好地过日子,努力地生活。 “回去吧。”青木儿轻声说。 即便现在天黑了,也难保不会有人出来,若是被人瞧见他们在这儿,怕是第二日就得有话传出了。 “嗯。”赵炎依然拉着小夫郎的手,走着走着,不安分地手指还插|进小夫郎的指缝里。 青木儿偏头看了赵炎一眼,赵炎五指粗大,撑得他难受,他默默挣脱,下一瞬赵炎的目光就投过来了,他没看赵炎,偷偷把手放进赵炎的手心里,就这么一路走回了家。 秋寒过去,冬雨密密麻麻地来,一下下半天,过了午后雨停了,才能去田里看看种的油菜花。 上回赵有德给油菜花追了肥,现下这油菜花长得很茁壮。 冬天害虫少,只要看看油菜花有没有好好长大,沟里的水有没有堆积,堆了深水洼就得清沟排水了。 青木儿跟着周竹把菜地里的野草拔掉,这一亩油菜花能出不少油,可得好好侍弄。 拔完了草,到河边洗了洗手。 冬天水冷,青木儿没受过这样的冻,手指浸水里,冻得直颤抖。 他用手掌舀水,咬着牙低低地“嘶”了好几声。 家里洗碗都会兑点热水,也就是洗衣裳得受这罪,不过,冬天不容易出汗,衣裳换得不勤,里头的衣裳三五天换一下,外头的棉衣就难说什么时候换了,往往一件棉衣穿一个冬天才拿去给太阳晒晒。 农村没那么多讲究,家里有钱的能买两件换着穿,没钱的,怕是棉衣都没有,里头裹上秸秆,再用外衣一套,便是一个冬。 他洗干净手,甩了甩水,听到一旁的妇人夫郎在和周竹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老赵家的事儿。 要说前头老赵家发生媳妇杀夫的事儿,村里头哪个不紧着打听?生怕错过一点,以后和别人说起来就落人一步了。 之前听说村长把四婶送去了衙门,杀人这样的大事,县令自然要重审。 谁料审完之后,老赵家拿着银两去衙门把人赎回来了。 陈阿珍和赵永吉死了儿子,当下就晕死过去了,醒来后想了想,赵四婶这案子若是定了,赵玉才的科考就真的没了希望。 反正儿子都死了回不来了,眼看还有孙子,他俩心疼孙子,日夜盼着赵玉才中状元,好给他俩当当状元郎的阿爷阿奶。 方圆百里的村子里,不知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状元郎,那说出去,不知多威风。 “可是真的赎了?”那妇人又问道。 周竹不关心那家子人,纪云同他说了几回,他也知道一点,但他不爱说这个,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不好打听那家人的事儿。” 那妇人问的声儿不小,另一旁的夫郎听到立即凑过来说:“老赵家卖了不少田呢,听说为了这田的事儿,孙玉梅同陈阿珍还打了一架,结果,打断陈阿珍一条腿。” “我也听到了,叫忒大声。”另一人说。 周竹面上淡淡的,说了一句:“兴许是吧。”便带着青木儿走了。 人一走,那夫郎撇撇嘴,说:“我就不信他周竹不知道。” “知道也不同你说咯。”妇人说。 青木儿和周竹回家路上经过陈二福家,只见他家房檐下挂满了红柿子,院子外头种了好几棵柿子树,树上的柿子没摘完,留了一些,一眼看去看着十分红火。 那户人家窗子上还贴了喜字窗花,瞧着应当是要办喜事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1节 青木儿多看了一会儿,便见王冬子从屋里走出,王冬子见了他们连忙喊道:“有德家的,停一会儿啊。” 王冬子快步走来,拉开篱笆门,笑说:“我刚要出门去你家呢。” 周竹闻言停下,走过去笑问:“怎的了?” “来来,先进来。”王冬子笑着把人迎进来:“外头冷,回堂屋烤烤火。” 堂屋里烧了一个大火盆,一进去就暖烘烘的,青木儿跟着周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 王冬子从房里捞了一把瓜子花生出来,摆在火盆顶上的铁架上,转身又倒了两杯水放在上头,有火烤着,这水放着不会冷。 “这瓜子前些日子娘家那边炒了送过来的,还用了五香粉炒,可香了,你们尝尝。”王冬子把瓜子往周竹和青木儿面前推了一下。 “哎,这客气的。”周竹笑了笑,拿了几颗给青木儿,他看向王冬子,问道:“这是有什么事儿?” 那王冬子未语先笑,喜气洋洋的,他说:“这不,我家阿吉定好人家了!” “那真是好呀,是哪家的呀?”周竹问。 周竹上回听到王冬子还在愁他家小哥儿的婚事,没曾想这么快就定好了,照理说村里头十四岁开始相看人家,就是担心看不到合适的。 相看人家也得看运气,有的十四岁相看,看到十七八了没成,转眼过了十九二十,那就是能找的人家就更少了,拖着拖着,没有好人家,就只能往年纪大的找,指不定鳏夫都来问。 周竹回想他儿子赵炎,可不就是二十一才成了亲,按照村里头的风俗,他儿子都算年纪大的了。 以往也不是没给赵炎相看,但是别人一听这人不在家里,在外头做工,八年不回,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就都给拒绝了。 他和赵有德也去过口信,让赵炎回来相看人家,奈何赵炎不听,只说现在打铁的技艺还没学精湛,现在回去成亲,少说也得半个月时间,到时店铺里的师傅可等不了。 周竹和赵有德一听,也就打消了给儿子相看的念头,人都不回来,就算相看成了,嫁过来也是守活寡,还不如等儿子回来再说。 谁知阴差阳错,清哥儿嫁过来了。 先前对何家村不了解,对清哥儿也不了解,还担心是个不好相与的,幸好,清哥儿性子好,人勤快,长得又好,他家真是有福了。 周竹看了青木儿一眼,见他坐得拘谨,给他又拿了几颗瓜子。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笑,接过瓜子慢慢剥。 第40章 唇口 “定了河上游洮水村猎户孙家的二儿子, 这孙家祖上就是猎户,家里厚实,那人我去看过, 长得周正, 还有打猎的手艺养家, 我家阿吉嫁过去, 日子不会差。”王冬子说。 上游洮水村周竹也是听过的, 只是他了解得少,闻言他笑说:“那当真是不错。” “也是找了好一阵呢, 愁得我啊, 十里八乡的媒婆都被我缠了个遍,才打听到这家。” 王冬子嘴里说着愁, 脸上倒是笑吟吟的, 他继续说:“前不久那猎户上家里干活儿,让他们小的各自看了一下,都觉得满意, 这不, 换了八字就准备定亲了。” 像十四岁的小哥儿女娃如果相中了人家, 不会这么快嫁出去, 毕竟年纪也还小,要成亲十六岁最好。 因而许多人家都会先定亲,等小哥儿女娃到了十六岁,方可出嫁。 不过定亲宴席不是每一家都办,有的家里没什么钱的,就是两家人一块吃顿饭就完事儿,像王冬子这般大摆宴席的,还得是他家殷实。 王冬子疼宠自家小哥儿, 怕他嫁过去不受重视,因而摆了定亲宴,也叫孙猎户家看看,他家阿吉可是有娘家撑腰的。 王冬子把瓜子放门牙上一磕,扭一扭,便把瓜仁吃进了嘴里,青木儿顿了一下,也学着这样磕,随性。 “我今儿个找你呢,就想找你帮帮忙。”王冬子说。 周竹疑问:“找我帮什么忙?” “这不,这个月十五摆定亲席,家里人手实在不够,想着你家前几个月办过喜宴,想来有些规矩啊忌讳啊都是懂的,所以想找你过来帮着操持一下。”王冬子说。 说是操持,其实也就是帮着洗洗菜切切菜,忙起来了,可能还得炒炒菜洗洗碗什么的,都是些杂活儿。 周竹一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家家办酒席都会找村里人帮忙,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便答应下来了。 “那真是好!”王冬子高兴得很,他说完这个,看了青木儿几眼,青木儿被他看得坐得更加端正了,几乎是僵着身子不敢多动,生怕叫他看出什么来。 谁料王冬子看着青木儿,笑了笑,说:“其实除了这事儿,我还有一个事儿,得找你家清哥儿帮忙。” 青木儿愣住,他想不出王冬子找他能帮什么忙,就连周竹也觉得意外。 周竹看了青木儿一眼,转头问道:“清哥儿帮什么忙?” “是这样,我见你家清哥儿这头发盘得是真好,自打清哥儿嫁来你家,玲儿湛儿的发式几乎每日不重样,我就猜这是清哥儿的手艺。” 王冬子说:“想着到了定亲那天,能不能请清哥儿给我家阿吉也盘个漂亮的发式。” “这……”周竹看向青木儿,这事儿问的青木儿,自然是看青木儿的想法。 青木儿顶着王冬子期盼的目光看了周竹一眼,周竹拍了拍他的手没说话,但青木儿知道周竹的意思。 应不应,全看他自己。 青木儿想,便索性就是盘个发的事儿,也没什么难的,便答应了。 王冬子听着高兴极了,他起身进屋里有抓了两把花生瓜子放进竹筒里,拿给周竹:“娘家那头给了许多,家里都吃不完,拿回去尝尝。” 周竹连忙推辞,推了几次,没推掉,只得收下了。 王冬子见周竹收下了,从手袖里,掏出一串用红绳穿起的十枚铜板,拉过周竹的手,放在他手里心,小声说:“这个,是妆面的钱……” “这哪里使得?”周竹连忙抽手,王冬子一把抓紧了,王冬子说:“请个喜娘还得花五六十文呢,这也就是十文,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帮个忙罢了,哪里能收钱?没有这样的道理。”周竹说道,一旁的青木儿也连连点头。 “这是喜钱,可不能推拒。”王冬子说:“再说了,你家清哥儿帮了忙,总不能不回礼,这说不过去,我也不爱做那样的人。” 王冬子不喜欢欠人情,找人帮了忙,他当下就要回礼,以免来日别人拿人情说事儿。 他请人帮忙,给了钱,这人情就算结了,若是他不给这个钱,来日赵家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再不情愿也得去,不如直接拿钱了事。 周竹明白王冬子的意思,他也知王冬子是什么样的人,因而沉默片刻后,同青木儿说:“清哥儿,你收吧,这钱是你挣的。” 青木儿看了看周竹,收下了。 王冬子见他们收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从王冬子家出来,外头又稀稀拉拉下了些毛毛细雨,落在头上都没什么感觉。 青木儿双手遮住头顶快步往前走,忆起王冬子家屋檐下挂着的柿子,便问道:“阿爹,那柿子挂着,是做柿子饼么?” 周竹回头看了那柿子一眼,说:“是啊,村里头种柿子的人少,独独他家种了四棵。” 青木儿又问:“阿爹,柿子好种么?” “你想种?”周竹偏头看他。 青木儿说:“嗯,挂在屋檐下看着红红的,很漂亮。” “现在可种不了,现在种子种下去要冻坏的。”周竹笑说:“来年春天吧,开了春就在院子前面,种上几棵,过个三五年,就能结果了。” 青木儿以为柿子树跟油菜花差不多,种几个月就能结果呢,没想到得等三五年,不过种下去,有了盼头,总能等到开花结果那一天。 “听阿爹的。” 晚上睡觉前,青木儿和赵炎盘腿坐在床上,他同赵炎说起了盘发的事,手里拿着小钱袋数铜板。 这是他实打实挣的钱,来来回回数了好几次,他没想到只不过去盘个发,也能挣十文,这对他而言,稀罕得不行。 照理说街市上也有整发理发的理发匠,理一次也就是两文,不过他一想到上回赵炎盘的头发,没忍住,憋着声笑了半响。 赵炎看着小夫郎笑得很是得意,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小夫郎的脸颊。 柔软得很。 又捏了第二下。 第二下有些重,青木儿轻轻蹙眉,拍了一下赵炎的手,末了,还瞪了他一眼。 赵炎面上没什么表情,仔细一看唇角微微上扬,他低声问:“这钱,你想怎么花?” “收着吧。”青木儿笑了笑,小声说:“我在家里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那埋进地下的瓦罐里?”赵炎问。 他们攒了钱,都是存在瓦罐里,然后在床下面挖个坑埋着,这阵子赵炎拿回来的工钱青木儿都没用,里头已经攒了三十两,这都是大钱才会埋进去,这十文钱不多,按理说应当留着平日用。 可赵炎说要埋进去,青木儿不知怎的心里高兴得很。 他抿着唇笑得眉眼弯弯,说:“好。” 两人大晚上的,又是掀床板,又是挖坑挖土挖瓦罐,把钱放进去后,青木儿还摇了两下,叮铃咣铛的。 埋完了钱,拆下的床板又一一装回去,床褥子一铺,谁也看不出来床下埋了这么多钱。 如今天冷,他们没分被窝,青木儿躺在床里头,想着那十文钱,高兴的劲儿怎么都过不去,赵炎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才让他回了神。 赵炎手很烫,盖了厚厚的棉被,别说手烫,浑身上下都是烫的。 青木儿闭着眼咬着下唇,双手拉着棉被,由着那汉子在被窝里摸索,前头被握住的时候,青木儿险些叫出声。 赵炎慢慢搓弄,双唇在小夫郎脖颈间流连,喷出的热气让青木儿颤栗不已。 “小、小被……”青木儿抓着那只强劲的手臂,细声提醒。 冬天不好洗被子,他们弄这个前,得把小被铺上,这样不容易把厚被子弄脏。 赵炎抬起身,在床最里边拉出一张薄薄的小被子,然后用厚被子把小夫郎卷起来抱在怀里,单手把小被铺上去。 青木儿在厚被子里缩着脑袋,方才他差不多要出来了,这会儿不上不下的,有些难耐,正闭着眼蹭被子。 赵炎把小夫郎从厚被子里挖出来,他覆在小夫郎上头,慢慢啃着小夫郎那双水润的唇,手下动作不停。 他的啃咬还是那般拙劣,啃了半响就知道吃嘴唇,糊得青木儿一下巴的涎水。 青木儿直哼哼,双眼眯开一条缝,模糊看着昏暗的床顶,轻轻挺起腰身,情到深处,不由自主地吐出小舌头,勾着那汉子的唇口□□了两下。 赵炎顿了一下,蓦地抬头,惊诧地看了一眼小夫郎微张的双唇,离得近,他似乎还看到了小夫郎柔软滑腻的小舌头在嘴里颤动。 他竟不知,还有这等舒服之事。 他猛地压下,粗粝的舌头顺着小夫郎微张的唇口探了进去。 赵炎的舌头大,塞得青木儿小嘴巴满满的,嘴角边的涎水不断地流,顺着下巴,流下铺好的小被上。 他攀着那汉子厚实的双肩,十指抓挠了几下,唇口被塞满,他想叫叫不出,只得挺着腰小声哼哼,听着可怜兮兮的。 可怜的青木儿被高壮的汉子这么一折腾,他额间后背淌了细汗,沾到小被上湿了一片。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2节 赵炎抬起身,手在小被上擦了两下,双手一揽,把小夫郎揽抱起,似乎还想像上回一般,却被小夫郎挡下了。 经由上回青木儿主动了一次,这汉子食髓知味,就总拉着青木儿那样做。 青木儿实在扛不住了,拉起那汉子,喘着气,羞赧地说:“不来那个。” 赵炎心里有些可惜,但他向来听小夫郎的,只要小夫郎不愿,他再怎么□□焚身,都不会越雷池半步。 “你、你坐着。”青木儿搂着赵炎滚烫的脖子,低声说。 赵炎双手抚摸了两下小夫郎的细腰,然后放开手,哑声道:“好。” 青木儿抬眼看了一下赵炎冷硬的脸庞,红着脸转过身。 床帘摇起来的时候,青木儿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后背抵着那汉子炙热的胸膛,头往后仰,垫在汉子的肩上,由着那汉子一口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赵炎半躺着,腰劲儿十足,速度快到成了虚影。 青木儿受不住,闭着眼哼唧:“慢一点慢一点……” 兴致上头的赵炎又冲了几下,才慢下来,他叼住小夫郎的嘴巴,把自己的舌头再一次塞进去,一双手捻着皮肉小红点不放,揪着扯着。 青木儿后揽着汉子的脖子,无力地钩拉着,他的手无意识地往上攀举,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若是床顶绑有红纱带,此时他就能扯着那根红纱带,也就没那么无力。 慢了他也不愿,又叫着重一些,来来回回,叫那莽撞傻愣的汉子似乎懂了些门道。 快时发了狠发了疯,就像捣药一般,狠狠捶打,慢时像是碾磨软豆腐,不叫它破损只叫它来回抖。 直至三更,那厚被子早被推到床角,床下的小被凌乱皱起,湿了一大片,青木儿歪躺在小被上,吐着小舌头细细喘气,一双桃花眼迷离地眯起,水光沁润。 赵炎用小被擦了擦青木儿的屁股蛋子,低哑道:“我去烧水。” 青木儿累得只有两根手指能动,他两指揪了一把赵炎的手臂,太硬了,没揪动,只能恨恨地闭上眼,不再看他。 到了十五这天,周竹和赵有德天不亮就去了陈二福家,青木儿带着双胎拾掇干净,吃过早饭也过去了。 到了陈二福家,发现里边的人不少,热热闹闹的,打眼看去,认识的没几个,大多是在洗衣裳的时候见过几次,但都不熟。 青木儿拉着双胎站在篱笆外,踌躇着什么时候进去。 幸好,赵有德杀完了鸭子正准备拿进厨房,就看到篱笆外的三人,连忙走过来开门。 “里头人多,你阿爹在灶房前面洗菜,你去找他便是。”赵有德说。 “知道了爹爹。”三人齐说。 赵有德把人带进去,同他认识的纷纷问道:“这你家阿炎的夫郎吧?先前见过几回,倒是没怎么说话。” 青木儿在村里头走,最怕的便是这样的问话,这些人几面之缘,不熟,但遇到了就得问人,若是不问,回头就得传出,谁谁家的小夫郎嘴巴不行,没有眼力劲儿,问个人都不会。 传得厉害些的,就开始说这小夫郎眼光高,瞧不起他们。 可青木儿是真的不认识,也不懂如何问,平日遇到就只是点点头,窘迫得很。 “是。”赵有德憨憨笑道:“清哥儿,这是钱伯娘,那边是十五伯爹,还有这个是林八叔林八婶。” 青木儿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些人的脸,以备下回遇到能问好,他和双胎一一问了人,这几人手里忙着也没多聊,转头去杀鸡杀鱼去了。 周竹在水缸旁边洗菜,和他一起的,还有陈菊和另一个青木儿不认识的妇人。 青木儿拉着双胎走过去,叫了周竹一声。 周竹抬起头,肩膀擦了擦脸上的水,笑说:“你王小嬷等在屋里了,我带你过去。” 来到小屋,王冬子正好开门出来,见了来人,忙笑道:“来来,进来吧,阿吉在里头呢。” “去吧。”周竹拍了拍青木儿的手臂。 王冬子笑着将青木儿迎进小屋里,屋里头没开窗,点了好几根蜡烛,一个小哥儿坐在梳妆台前,反复折腾自己的头发。 陈云吉原本是按照平时自己的习惯简简单单盘了发,奈何阿爹看了觉得不好,可他又不太会别的,就只能自己瞎折腾,可折腾来折腾去,总弄不出个漂亮的发髻来。 为此,这一早上阿爹进进出出说了他好几回,越说他越慌乱,就越是弄不好。 这会儿见有人进来,他连忙站起身,局促地站在梳妆台旁边,手指绞着发带,隐隐有些不安。 “哎哟你躲着作甚,大方一些,你瞧清哥儿就没这样。”王冬子走去把陈云吉扯到青木儿面前。 青木儿见陈云吉瘪着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小声喊了一句:“清哥儿。” 王冬子皱起眉,听着不是很满意,不过他没纠结这个,拉着陈云吉便说:“清哥儿,你瞧瞧我家阿吉适合什么样的发式?” 青木儿见那个小哥儿低着头恨不得缩起来的模样,一时也不知怎么弄,只好说:“我、我瞧瞧罢。” “行,行,你弄,我先出去了。”王冬子说完,转头和陈云吉说:“别整日低着头,你看哪家小哥儿像你这般胆小的?大白天这又没甚吓人,仰起头来。” 陈云吉慢慢地抬起头,一双眼还是看着地上。 王冬子又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小屋不大,蜡烛点得多,屋内还算亮堂,两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没人说话,青木儿挠挠脸硬着头发说:“你坐下罢,站着不好弄。” 陈云吉急忙点头坐下,他坐凳只坐一半,腰背挺得很直,一双手攥在膝盖,垂首不敢看人。 青木儿见他如此,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说:“你可有喜欢的发式?” 陈云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似乎觉得不说话不好,又小声说道:“我、我不会。” 青木儿怕一上手,陈云吉会吓到,便轻声说:“你别紧张,我先给你束发?” 陈云吉点了点头,说:“好的。” 青木儿拿着木梳先理顺了发,然后看到梳妆台上各式发簪发带绢花布巾花环,就连假发髻都有好几种,可以说想做什么发式,都可以做。 但青木儿想,陈云吉不适合过于张扬的发式,也就没给他装假发髻,只用了花环。 再者陈云吉有些黑,颜色上也没有选得过于鲜艳。 青木儿梳了头,见梳妆台上还有胭脂水粉,便拿起给他简单上了妆面,这会儿不是成亲,不能弄太复杂。 在院里头,他经常给美夫郎上妆,这活儿他熟得很,不多一会儿,青木儿便弄好了。 等在外头的王冬子听到弄好了,便开门进来,第一眼看去,还以为看错了,自家小哥儿长得黑了些,又不擅长打理自己,现下拾掇拾掇,好看不少呢。 “还得是清哥儿,这手艺真是好,方圆百里的喜娘都比不上。” 青木儿听王冬子说得夸张,羞窘地笑了笑,没接话。 妆面弄好了,青木儿便出去找周竹,周竹还在洗菜,双胎蹲在旁边帮忙理菜,他也跟着过去帮忙。 “弄好了?”周竹问他。 “嗯。”青木儿说:“盘了个高的发髻,上了一个花环。” 周竹笑着点了点头,忽地想问问清哥儿这手艺从哪学来的,但转念一想,清哥儿自小养在房里不干活儿,每天无事可做不就只能捣鼓这些东西么,更何况,打扮手艺好了,就能把自己拾掇得漂亮,那不就能卖出好价钱了? 他生怕问了会让清哥儿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便没再多问。 午时前,孙猎户家果真来下聘了,现下不是真正成亲,他们只牵了一头野山羊过来,到了成亲那日,真正的聘礼才一一抬过来。 可就算如此,一只野山羊也能让陈二福一家十足十的有光彩了。 哪家嫁小哥儿还有野山羊啊?也就是猎户才能打来的稀罕物。 周竹想起娶清哥儿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给,想来,也是委屈了清哥儿。 青木儿没注意他阿爹的想法,他看着那猎户,忽地发现,那人竟是卖板栗时遇到的猎户,当真是巧了。 陈家和孙家两家人在堂屋里吃饭,来帮忙的人家都摆在院子里吃,周竹带着青木儿和双胎坐下,赵有德是汉子,安排在了另一桌。 桌上的菜很是丰盛,陈二福家养鸡养鸭,自然是不缺的,鸡鸭能吃到饱。 正吃着,只见王冬子进屋把陈云吉牵去堂屋,那平时爱说笑的猎户一见陈云吉便看直了眼。 先前他们相看过,心里是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陈云吉皮肤有些黑,不过他眼睛大,鼻子嘴巴都小,看着周正,不算很出彩。 可简简单单地打扮一下,判若两人。 旁的人一看这猎户傻不愣登地看着陈云吉,纷纷打趣,直说得二人羞红了脸。 王冬子在一旁看着,心里宽慰不少,若只是相看顺眼,平日也能处得和谐,但若是两人心里有惦念,那日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吃过了席,还留了不少菜,王冬子招呼着众人把菜分一分带回家。 乡下吃席除非吃完,不然剩下的都会给来帮忙的人分回家,装盘时,这些人也不管猪肉鸭肉鸡肉,总之是菜,就直接划拉进碗头里,回家热一热就能吃。 周竹拿碗头也装了一些,那边赵有德喝了点酒,脸上有些红,他拿过周竹手里的碗,憨笑道:“二福家的梅子酒挺好喝的。” 周竹看了他一眼,笑道:“下回买一些?” “不用。”赵有德说:“家里还有荚蒾酒呢,也好喝。” 周竹卷起袖子给赵有德擦了擦额间的汗,笑说:“回家吧。” 第41章 心疼 从陈二福家回来没多久, 寒风忽至,绵绵冬雨又一次袭来,这天阴晴不定, 越发冷了。 回到家, 周竹让双胎回房歇个晌。 他把碗头里的菜倒入自家碗里, 再把碗头给陈二福家送回去, 出来时, 看到赵有德正在披蓑衣,他放下碗, 走过去帮赵有德把蓑衣扎紧。 冬天用柴多, 现下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因而得紧着去把一整个冬天的柴都砍回来, 赵有德和周竹已经连着上了好几回山, 家里柴房还差一点就能填满,只要再砍个两三天,就足够今年过冬用的柴火了。 “路上小心些, 一次别扛太多, 现在柴房那些木柴也够用了。”周竹叮嘱。 赵有德说:“知道, 我就在山外头转转, 不进深山。” “这雨下着,就不能进深山。”周竹说。 赵有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穿好蓑衣戴好斗笠,拿上砍柴刀便去砍柴了。 周竹去还碗头,青木儿从后院出来,进柴房抱了一摞干草,打算给鸡鸭鹅弄个暖一些的窝, 先前弄的脏了不少,他把上面的清理完,只剩薄薄的一层,光是这点肯定不够暖。 他这正弄着,一旁玩得正高兴的大鹅不知怎的朝他跑来,吓得青木儿赶紧起身,拿过一旁的木棍敲了几下地板。 “走,走。”青木儿上回被追着啄,心里对这大鹅怕得很,每回来给鸡鸭鹅喂食,都得看看这大鹅有没有走远。 那大鹅见青木儿敲棍,立即停下围着青木儿转,转了几圈就是不走,青木儿没法了,只能拿着木棍把大鹅赶远了些。 干草铺完,那只大鹅又回来了,正虎视眈眈地看着青木儿,似乎很不满意青木儿动它的鹅窝。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3节 要不是青木儿手里拿着木棍,鹅嘴就啄上来了。 大鹅堵着青木儿回前院的路,展开双翅怎么都不愿走,一直“鹅鹅鹅”叫着,这大鹅是真的坏,还颇有灵性,青木儿拿着木棍又敲了几下,小声斥道:“走,走,坏鹅。” 青木儿见它不走,小声同它说道理:“给你换了干净的窝,可不能啄我。” “啄了我,下回我就只换大鸡大鸭的,不给你换了。” 大鹅似乎听懂了,往旁边走了两步,青木儿拿着木棍又赶了两下,那只大鹅终于跑回去,雄赳赳气昂昂地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鹅窝。 见这新窝弄得不错,总算没跟着青木儿了。 青木儿把脏掉的秸秆拿回灶房烧,又回后院摘了两把茼蒿,晚上有从陈二福家拿回来的肉,但光吃肉菜容易腻,还得炒点青菜一起吃。 这茼蒿煮汤清炒都好吃,青木儿更喜欢煮汤的,天冷,喝点暖汤,身子也舒坦。 这会儿雨渐渐有些大了,他舀了半盆水坐在屋檐下洗菜,手冻得不行。 家里洗碗时会兑点热水,可洗菜总不能兑热水,别到时菜洗好了,也洗熟了。 洗菜就是冻手,没别的法子,他忍着双手发僵,一点点把茼蒿的叶掰开搓洗,这茼蒿不比别的菜,像菘菜蕹菜这些藏泥藏得不深,茼蒿若是不掰开洗是洗不干净的。 正洗着呢,周竹送完碗回来了,他摘下斗笠,甩了甩水,说:“你怎的不放个火盆在旁边,这样洗得多冷。” “没事阿爹,准备洗好了。”青木儿觉得烧火盆麻烦,还废柴火,光是爹爹和阿爹两个人上山砍柴累得慌,能少用点就少用点。 “上回说要编火笼,总给忘了,你洗好了去火灶烤烤火,不然手生了冻疮,疼得要命。”周竹把斗笠挂在泥墙上,转身进柴房拿了一把竹篾出来,脚踢了张小木墩坐下就开始起底编火笼。 火笼编起来不复杂,周竹编得快,一天能编四五个,不过这会儿手冷,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现在还没到做饭的时候,青木儿把洗好的菜放回灶房里,在还温热着的火灶前烘了一下手,待到手不僵了,就出来看周竹编火笼。 家里原先就有三个火笼,现在编的两个是给青木儿和赵炎编的,天更冷的时候,没什么农活儿,只能在家呆着烤火。 周竹见青木儿看得仔细,把手上的这个给他:“下面这一层就同编竹篮一样,往上编就行,后面的你没弄过,到时给我就成。” 青木儿接过来:“好。” 他编竹篮有了经验,编这个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手冻着编不快,不过也不能急,竹篾本就薄,快了得把手割出血,还是小心仔细些为好。 “过几日还得进山多砍点竹子,天冷了没什么事儿,在家编竹篮,攒一攒能挣不少。”周竹想了想说:“等太阳起来,腌菜腌萝卜也得紧着弄了,不然冬天可赶不上时候。” 青木儿听着周竹说天冷时要干的活儿,心里觉得很特别,往年院里一到冬天,那官人可谓是络绎不绝,也不知道是天冷了被窝暖还是怎的,白天晚上都有官人进门。 最低等的妓子们,接了晚上的还得接白天,想歇息一下都得时时防着管事们的鞭子。 就连美夫郎,都不一定能挑客,人来了就得接,想往外推,还得得罪人。 往往这个时候,青木儿都是呆在浴房里,等着美夫郎一次又一次过来,伺候他沐浴更衣去迎接下一位官人。 有时他见美夫郎累极了,不小心在浴桶里睡着,都不忍心叫醒,可管事盯着时辰,晚半刻钟就要大声催促,青木儿也不得不叫醒他。 每每这时,美夫郎都会轻抚着青木儿的脸,低声呢喃一句:“这日子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小木儿,你说,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有什么不同?” 青木儿讷讷地望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美夫郎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自地笑着说:“到也有些不同,今日接的官人和明日还是不一样的。” 院里头的日子日复一日,没什么分别,青木儿印象里的冬天,是一成不变的。 可当他现在听到阿爹说起冬天要做的事情时,恍然间察觉到,这个冬天,不一样了。 美夫郎,今年不一样了。 绵绵细雨将歇,赶在做晚饭前,周竹把两个火笼给编好了,只要往里放上陶盆就行,家里没有陶盘,得到镇上买,回头和赵炎说一声,叫他带两个回来便是。 忙完了这个,周竹进灶房做晚饭,青木儿把地上的碎竹篾收拾干净,这会儿睡醒的双胎也起来了,他俩揉着眼睛过来和哥夫郎一块把用剩的竹篾拿回柴房。 晚上吃的是从陈二福家拿回来的葱油饼,大锅里热着肉菜,再把葱油饼贴在大锅边上,菜熟了,葱油饼也热了。 热菜快,周竹是看准了时间做的,菜一热好,赵炎和赵有德便回来了。 赵炎肩上扛了两捆柴,赵有德肩上扛了一捆。 周竹一看便知赵有德没听他的,下着雨呢砍了三捆柴回来,也不怕路滑摔着,周竹瞪了赵有德一眼,嗔怒道:“还当你是年轻呢,这么折腾?” 赵有德怕自家夫郎生气,连忙说:“没呢,看到就拣回来了,再说是阿炎给扛回来的。” “阿炎回家跟你是同路么?你就骗人吧。”周竹恼了他一眼,当着孩子的面,他没多说,还得等晚上进了被窝训他一顿才好。 赵有德憨笑两声,不说话了。 赵炎把那三捆柴搬回柴房,出来和周竹说:“明日我休沐,我和爹一块进山砍。” 青木儿闻言抬起头看他:“明日不用上工了?” “是,掌柜的说冬天客人少,往后每月都有两日休沐。”赵炎说。 青木儿笑了一下,见他衣裳沾了木屑,踌躇了一瞬,伸手给他拍了拍。 赵炎站着没动,垂头看着小夫郎转着圈给他拍木屑。 赵炎身量太高,拍肩时,还得踮起脚拍,青木儿踮久了没站稳往前扑了一下,被赵炎搂在了怀里。 青木儿吓了一跳,想从赵炎怀里出来,却被搂着没能挣开,他下意识看了看灶房,里边周竹在忙活着把菜盛出来,赵有德在灶前弄火盆,双胎蹲在爹爹旁边看着,周围没有人,让青木儿松了一口气。 青木儿耳根子都红了,他轻拍了一下赵炎的手臂,赧然道:“快松开。” 赵炎知道自家小夫郎大白天的容易害羞,若是这般搂着叫人看见了,准得恼他,紧紧搂了一下便略带可惜地松开了手。 小夫郎搂不了了,赵炎心里有些不甘愿,又拉起小夫郎的手想揉揉摸摸,过过瘾。 攥起小夫郎的手揉了两下,却听到小夫郎轻轻“嘶”了一声。 赵炎一顿,低头看去,小夫郎的手指个个发红,瞧着有些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赵炎沉声问。 青木儿也挺疑惑,方才还没怎么呢,怎么突然红起来了,他忽然想起下午阿爹说的冻疮,兴许这就是了,不过阿爹说火烤烤就好,他就没放在心上。 “没事,红了一下而已。” 赵炎抓着他的手还想再看,被青木儿抽回去了,青木儿说:“饭都做好了,先吃饭吧。” “没事怎么会捏着疼?”赵炎不太相信,皱起眉说:“我再看看。” “别看了。”青木儿低声说:“方才、方才你太使劲儿了。” 赵炎知道自己力气大,有时对着小夫郎特意放轻了,还是会掐得他腰上红一块紫一块的,近日来好了一些。 可上回小夫郎坐在他怀里任由他大力耸动,都不曾拒绝一二,他又有些昏了头,手劲儿一大,又把小夫郎的瓷白的胸膛掐出许多印子。 他以为真是自己捏疼了小夫郎:“我下回小心些。” “嗯。”青木儿仰头笑了笑,他没觉得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红了一些,不耽误干活儿就行:“吃饭吧。” 翌日一早,赵炎和赵有德上山砍柴,周竹和青木儿把家里的菘菜和萝卜收了做腌菜。 菘菜长得很大,一双手还有些揽不住,青木儿顺了顺菜叶,抓着用力一扭,一声清脆,这颗大菘菜便被摘下,他抖了抖土,将菜塞进篮子里。 这菜大,七八颗就能塞满整个竹篮。 他摘满了,先将菜拎去前院,把菜倒出来后,双胎就把枯黄的菜叶子择下来攒着,攒成堆了再拿去给鸡鸭鹅吃。 家里的鸡鸭鹅长得大,光是割草喂菜叶子吃不饱,进来还弄了些麦麸一块儿喂,个个长得那是真好,年关前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青木儿倒了一篮子,又回后院摘剩下的。 冬天能吃的菜其实不多,一整个冬天想吃点青菜,就得这个时候多腌一些。 他把菘菜摘完,那边周竹也把萝卜给拔好了,两人一块提回前院。 这几框菜和萝卜倒下来,堆了不少,足够这个冬天一家人吃了。 再说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如冬寒菜香菜这些,吃点新鲜的再吃点腌的,吃菜就是这样来回换,不然天天吃,一定会腻。 周竹从灶房把砧板扛出来,架到一块木墩上,拿着菜刀把菘菜头的根切掉,切好的菜给青木儿拿去清洗。 洗菜没法用热水,他的手泡下去,立即变红。 刚开始他还不适应这样冷的水,但是洗着洗着,也就习惯了。 本就是冷水洗手,红一点也正常,就没怎么在意,他在家里干活儿向来勤快,能咬牙顶过去的,绝不多吭一声。 周竹把全部的菘菜切完后,转头切萝卜,萝卜顶头的菜切下来,顺道剁碎了给鸡鸭鹅吃。 他这切切剁剁,大刀往旁边一刮,砧板上的菜叶子就落到了下面的箩筐里。 双胎揪下来的枯黄菜叶子也一并丢进了箩筐。 周竹低头切着萝卜,想起了上回喝的棒骨萝卜汤:“萝卜留一个,下午去大顺家买一块棒骨炖汤,上回喝的棒骨萝卜汤可香?” “香!”赵玲儿站起来,抱着菜叶子丢进箩筐里:“阿爹,大顺哥家的大棒骨上也有脆骨肉么?” 周竹失笑道:“有呀,大棒骨上都有脆骨肉呢。” “太好了!”赵玲儿一拍手,高兴地说:“大顺哥家的大棒骨真厉害!” 周竹一听,看着赵玲儿笑了半响,说道:“傻孩子。” “若是有鱼腐泡就更好了,只可惜村里头没有卖。”周竹说。 “阿爹,要去镇上买么?”青木儿问道。 周竹说:“前头罗家村似乎有人做,晚些时候你们爹爹回来了,让他去问问看,买点鱼腐泡回来,热汤一滚,鱼腐泡里全是汤汁,再蘸点酱汁,那是真香。” 这说的,在场的青木儿和双胎当下就想流涎水。 青木儿顿时忘了手冷之事,心里对那鱼腐泡和棒骨萝卜汤十分向往。 周竹切完了菘菜和萝卜,就过来和青木儿一块儿洗,双胎把切好的菜叶子扛去后院喂鸡鸭鹅。 萝卜洗好就能立马腌,洗好的菘菜还得留梗切开,切好之后,就得挂起晾晒,这日太阳好,晾晒一日,明天才能装缸里腌了。 弯着腰洗了许久,青木儿直起身时,感觉全身都麻木了。 周竹看了他一眼,说:“清哥儿去歇会儿,这里忙得差不多了,手暖一暖,看着红得不行,当心得冻疮。” 青木儿一双手除了麻也没别的感觉了,不过他没犟,听话地回了灶房去暖手,他也怕得了冻疮,就不好干活儿了。 周竹把菘菜全部挂好,就进灶房把腌缸弄出去腌萝卜,这腌缸不轻,他握着口滚去的。 腌缸搬出去,又回来搬盐盅,见青木儿时不时挠手,皱了皱眉,拉过青木儿的手一看,果然又红又肿,怕是已经痒得不行了。 “别挠,越挠越疼。”周竹说。 青木儿心一紧,怕自己真得了冻疮不能干活儿,便小声说:“阿爹,没事,就有一点点痒而已。”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4节 周竹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说:“今天一点点痒,明天就是又痒又疼了,你坐着,我去田柳家问问有没有冻疮膏。” “阿爹——”青木儿还想说,被阿爹点了一下额头,当即什么都说不出了。 周竹点点他:“坐好。” 青木儿仰头看着阿爹,怔愣片刻,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周竹说完便出去了,青木儿在灶房里听到周竹同双胎说了一句“你们和哥夫郎回去暖暖手”,他起身出去看,周竹已经出了赵家小院。 双胎听话地擦干净手,和哥夫郎一块儿回灶房里烤火。 赵玲儿见哥夫郎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便问:“哥夫郎,你不开心嘛?” 青木儿一愣,小声说:“没有。” “哥夫郎骗人。”赵湛儿说。 青木儿看了他们一眼,闷声道:“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落泪,其实这都是小事,没什么好落泪的,听起来矫情又软弱。 可当阿爹点他额头时,他觉得,那一刻,阿爹就好像是他的亲阿爹。 就像美夫郎时不时笑着捏他鼻子一样,温暖而亲昵。 他不想让双胎看见他红了眼眶,连忙揽着两人,笑着说:“真的,哥夫郎很开心,我是你们的哥夫郎,我特别开心。” 赵玲儿说:“我也很开心。” 赵湛儿跟着说:“我也是。” 周竹买了两瓶冻疮膏回来,一进灶房发现三人不知讲了什么,紧紧挨着小声笑。 “笑什么呢?”周竹好奇问道。 “阿爹!”赵玲儿转过头,大声说:“哥夫郎说他的手肿肿的像胡萝卜!” 周竹一时失语,嗔道:“还笑呢,一会疼痒了,看你还笑得出来么。” 青木儿笑着没有说话。 上了冻疮膏的青木儿搬了个木墩坐在屋檐下,张开十指摆在膝前,看着阿爹腌萝卜,他的旁边还放了一个火盆,双胎正拿着麻绳玩翻花绳 三十斤的萝卜全部腌好,这缸太重,光是周竹一个人也抬不进去,只等赵炎和赵有德砍完柴回来抬进去了。 近午时,周竹开始做午饭,赵炎和赵有德砍柴要砍一天,他们上山前就带了水和饼子,因此午饭只有他们几人吃,他烙了饼,煎了鸡蛋,又煮了点菜汤一起吃。 吃过午饭没多久,他就带着双胎一块去大顺家买大棒骨。 一根大棒骨不带肉得八文,带了肉就得看这肉多不多了。 周竹想着家里人多,为了人人都能吃上,狠了狠心,买了十八文的大棒骨,上面的肉,肥瘦相间,炖烂之后,撕成一条条,蘸点豆酱或是辣酱就能吃。 一家人忙忙碌碌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赵炎和赵有德砍柴回来了,赵炎肩上扛了五捆柴,赵有德肩上扛了三捆。 大柴小柴都有,放进柴房一下就能塞满,不过之前下了雨,这柴还有些湿,扛回来后,就铺在院子里晒,晒个几天再收回柴房。 赵家小院还算宽敞,现下铺了柴,又晾了菘菜,摆得是满满当当,瞧着就让人高兴。 赵炎摆好了柴,洗完了手,不等擦干,就去找小夫郎,他蹲在小夫郎旁边,刚想说话,便看到了小夫郎红肿的双手,眉间的喜悦顿时消去。 他皱起眉,仔细看了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便说:“长冻疮了?” “嗯,”青木儿手上都是冻疮膏,黏黏的:“擦过药了。” “可痒?”赵炎小心拿着小夫郎的手腕来回看,他昨日见到时就该想到的,哪知他如此愚笨,竟没多想一些,若是昨日发现,今日也不会肿成这样。 他低头吹了吹小夫郎的手,抬起头,低声说:“我昨日就该发现的。” 青木儿一愣,他看到赵炎眉头蹙起的高峰比吉青山还要高,眉目间,还有满满的自责与心疼,甚至带着一丝丝愠色。 “不痒也不疼,凉凉的。” “为何昨日瞒我?”赵炎问他。 青木儿抿了抿唇,他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他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没有说的必要,而且,说了指不定就不让他干活儿了,他不想自己这么没用。 不过只是泡一泡冷水,这双手就用不了了,说来,还是他活儿干得少了。 青木儿不喜欢赵炎眉间那一丝愠色,言语间不自觉带了些委屈:“我以为只是红了,没想到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 赵炎一怔,无措道:“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 心疼。 “我知道。”青木儿咬着唇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赵炎眉间一松,说:“我在山上摘了拐枣。”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叶包,“我去洗了。” “嗯。”青木儿回道。 山上的拐枣正是甜的时候,赵炎和赵有德摘了不少,赵炎进灶房拿了个竹篮出来洗拐枣,洗完了分成两个竹篮,一个放在灶房给爹爹阿爹和双胎吃,另一个拿出来给小夫郎。 他坐在小夫郎旁边,竹篮放在膝头,双手剥掉拐枣的种子,递到小夫郎嘴边。 青木儿想用手拿,被赵炎避开了,赵炎说:“擦了冻疮膏。” 青木儿看了一眼双手,又往院里头看了一眼,这会儿院里没人。 他快速伸头过去咬走拐枣,迅速缩回,好像一只咬食的小麻雀,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人发现他偷吃。 霜打过的拐枣格外的甜,青木儿难得在家里人都在忙的时候,自己闲坐着吃东西,他本该觉得不安,可当下,他竟没有一丝这样的情绪。 他想,家里没有人会觉得他不应该如此,而是觉得,一家人,本该如此。 第42章 抱紧 晚上的棒骨萝卜汤用砂锅熬了快一个时辰, 为了保持原有的滋味,周竹没放什么佐料,小火慢慢熬, 把骨头的鲜味全部熬出来, 还有萝卜的清香, 更是浓郁。 大棒骨剁成了六块, 每一块骨头上都带了不少的肥瘦肉, 还有那萝卜,咬下去, 软嫩得很。 熬好了, 再撒一抓小葱花上去,这汤也就做好了。 赵有德去前边罗家村买了两文钱的鱼腐泡, 这鱼腐泡拿着轻, 量却不少,一人能吃五六个。 鱼腐泡没有豆腐泡那般大,吃起来有一股鲜鱼的香味。 青木儿第一次吃这个, 夹起来那汤汁源源不断地往下滴, 他放到嘴边吹了几下, 鱼腐泡里有热汤汁, 不敢一口吃,只能小口咬出一个口,里边流出的汤汁更多了。 他又吹了几下,吸了一口汤,煞是满足。 而且今晚没有蒸饼子,吃的蒸米饭,蒸得干爽,粒粒分明不硬也不黏糊。 一锅全部喝得干干净净, 棒骨里头的骨髓也都吸得一干二净,有的骨头炖烂了,嚼巴嚼巴也都吞了,最后剩下的大骨头咬不动,就留着,洗一洗搓一搓,第二天,还能继续煲汤。 这骨头不煲够三次汤,都舍不得丢。 这阵子家里人都忙,能吃上一顿这么好的晚饭,每个人脸上肚子都很满足。 油水多了点,面色也好了很多,大人兴许没那么快显露,双胎看着脸上长了点肉,笑起来脸颊鼓鼓的。 吃完了饭,周竹收拾了碗筷拿去洗,赵炎和赵有德依旧是去挑水回来,把水缸灌满,这样第二日一早就有水用。 青木儿坐在一旁想帮忙帮不了,不过他想,好好养好手,才是正事儿。 周竹洗碗兑了点热水,灶头上还烧了水,今日家里两个汉子都上山砍了柴,得好好洗个澡,像他们在家里忙活儿的,擦一擦泡个脚就可以了。 天冷了,就不能像夏天那样天天洗澡了。 洗头也是洗得少,大部分时候都是拿着木梳沾点水,在头皮上梳一梳,揉一揉,想要痛痛快快地浸湿洗,那得是半个月才能来一回。 赵家算是洗得勤的,有的人家一整个冬日不洗头,出了太阳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捏虱子,一脑袋能找出来不少,虱子按在地上捻几下就死了。 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吉山村算不上很穷的村子,按脚程离镇上都不算远,若是偏远一些的村子,离河远一些的,怕是一个冬天都不能洗一次澡。 赵炎和赵有德去挑水回来,路过一户人家时,见那户人家聚了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话,离远了没听清,走近了,有一人从里头出来,是前阵一同到陈二福家吃席的十五伯爹。 那十五伯爹手上拿着蜡烛,出来见到赵有德和赵炎,走近了几步,说:“哎哟,挑水呢?” “是啊。”赵有德回道:“十五阿伯怎的还不回睡觉?” “这不是这家要打井了,过来看看热闹嘛。”十五伯爹感慨道:“这可是村里第三口井呢,这日子越过越好喽,说打井就打井了。” 赵炎本是沉默着在一旁走,一听这话,顿时偏头看过去,仔细听了一耳朵。 “这要不少钱吧?”赵有德说。 “那可不,听说一口井,这个数。”十五伯爹伸出五个手指头在赵有德前面晃了晃。 “五两?”赵有德一惊,摇头道:“真是不少。” 按村里头过活,五两银子,勒紧裤腰带用,能差不多用两年,用一年的,都是家里过得好的了。 像赵炎每月工钱二两,听起来很多,可除去每日吃嚼生活,也得至少攒三个月,才能完完整整存下五两银子。 十五伯爹说:“不过那是铺了砖的,我方才看,打的那井是砖石井,自然贵一点,要是打个普通一点的,也就三两银子,就是那水遇着雨天浑了些,哪里有河水干净啊。” “这倒是。”赵有德说。 十五伯爹家里近,走几步就到了,他站在门口拿着蜡烛给赵家父子照了照路,等人走了才转身回去。 赵炎听了这一路,心里起了点念头,家里虽说有了两口大水缸,日常够用,可真要洗衣裳,还得去河边洗。 冬天河里的水冻手,擦再多冻疮膏都没用,该冷还是冷,若是家里有一口井,就能在家烧点热水,兑着洗了。 他想了一路,回到家时没急着开口,这么多钱,他得先和青木儿商量。 因而晚上上了床,赵炎拿来冻疮膏给青木儿擦时,便说起了这事儿。 青木儿听着愣了一下,“你想在院子里打口井?” “嗯。”赵炎握着青木儿的手腕,一点点给他擦药,他一糙惯了的汉子,对着小夫郎的手,擦得很细致,“家里若是有井,就方便很多了。” 青木儿对这些完全不懂,他听得一头雾水,相对于他自己而言,赵炎懂得比他多多了,又何故问他呢? 赵炎疑惑道:“家里攒了银钱,如何用自然要问过你,这有何不妥?” “我、我也不会呀……”青木儿低下头,有些苦恼,他哪里会管账,就算赵炎把钱都交到他手上,也不过是让他知道家里有多少钱,至于怎么用,他心底,还是听赵炎的。 “无妨,我也不会。”赵炎把药瓶的木塞子塞好,起身把药放好,回到床边时,他吹了吹小夫郎的双手,低声说:“刚挣钱那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只想攒着托人带回家,慢慢的,也就知道得留一些在身上用。” 青木儿仰起头看他,这似乎是赵炎第一次同他说起这样的事,他对赵炎的了解,仅限于成亲之后,之前的他,只在阿爹的口中听过一二,更多的,他其实并不清楚。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5节 比如,他怎么起了要去打铁的念头,这八年来,生活得如何,又为何二十一了才成亲。 赵炎见小夫郎不错眼地看着他,微微挺直了腰背,松了松眉头,把蜡烛拿近了一些,低声问:“怎么了?” 青木儿踌躇片刻,他不该问这些,他生怕自己问出口,赵炎也同样要问他的从前,关于何清的一切,他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三河县何家村怎么走,说多错多,不如稀里糊涂的,好好把后面的日子过好。 “打井这事儿,我也不会,你若觉得可以打,那便打,我听你的。” “嗯。”赵炎说:“这事儿也不着急,我明天到镇上问问,回来再同你细说。” “好。”青木儿笑了笑,说:“歇息吧,明日你还得上工呢。” 赵炎难得休沐在家,说是休息了一天,实际上是在山上呆了一天,白日也没怎么见到他,也就晚上的时候能多呆一会儿,这不,第二日又得去上工了。 起床时,肯定又是见不到他人了。 青木儿心里想着这个,心里有些莫名烦闷的情绪,他不懂为何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只知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像是长了株木耳菜,勾勾黏黏的。 赵炎把蜡烛和火盆弄熄,刚钻进被窝,小夫郎就挨过来了,他怔愣了一下,抱着人捋了一下后背,脸贴着小夫郎的头顶,给小夫郎掖了掖被子。 青木儿脸贴着赵炎的胸膛,耳边传来平稳的心跳声,他忽地又有了想问的念头,念头一起,他就乱了思绪,脱口问道:“你那时……为何离家?” 赵炎一愣,微微松了手想看一眼小夫郎,奈何人窝着不给他看,他再次搂紧了,静默片刻后,低声说:“因为那时,一心想给家里挣钱。” 他从吉山村跑到永平县学打铁,是因为当时双胎刚出生不久,家里口粮紧张,又整日被阿爷阿奶嫌弃,说他半大个小子吃穷老子,要是没了他,家里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话,一开始他听了觉得阿爷阿奶说话放屁,心中只有愤怒,然而久了见家里确实艰难,便起了要出去挣钱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一走,家里肯定就能剩出不少口粮,等他挣了钱,还能往家里稍银子,让家里人过好日子。 他那时没跟家里人说,只托了村长给家里人带口信,便偷偷跟着村里一个木匠走了,那木匠在永平县有铺子,一开始他本想跟着木匠学手艺,然而木匠铺子不缺人,他就自己找了一间打铁铺子,求那师傅收留他。 那打铁师傅原本不愿理他,他便在门口不吃不喝蹲了三天,磨得那师傅没办法,丢了些杂活儿给他干。 即便是杂活儿,他也干得认真,就这么干了大半年,打铁师傅终于开始教他手艺。 打铁这门技术活儿,没有一二十年,出不了师,也很少有人能耐得住性子去一点点打磨一块铁。 但赵炎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学到的手艺,更何况,这师傅从前可是在宫里军器监干过大半辈子的,手艺是十足十的好,他若能出师,以后到哪都不担心没饭吃。 他学得认真,一开始工钱只有二十文,渐渐的,一百文五百文,到后来一两二两,他埋头苦干,花了八年时间出师,期间家里人让他回去成亲,他都不曾应过。 比起成亲,他更想挣钱,更想让家里人过好日子。 八年打铁生活的辛酸,他没和小夫郎说,对他来说,这些无足挂齿,但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应承家里让他回去相看的事,也很庆幸赵玉才那狗东西瞎了眼,不然,他又如何能与小夫郎成亲? 青木儿听完,沉默良久,双手攥着赵炎的亵衣领子,又挨近了一点,几乎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他这么一动,被子漏了风,赵炎给掖实了,说:“可冷?” 青木儿摇了摇头,轻声说:“不冷,睡吧。” 第43章 你睡 这日, 赵炎下了工,没急着回家,先去隔壁瓦砖铺问了问打井的事儿, 这家铺子有专门挖井的工匠, 这井怎么打, 要多少银两, 一问便知。 瓦砖铺伙计三条时不时也会来铁匠铺溜达, 因而对赵炎熟得很,见人过来, 招呼了一声:“赵师傅怎的还没回家?” 这周围连着的几个铺子都相熟, 大家伙都知道铁匠铺有位赵师傅,家里的夫郎长得那叫一个好看, 每日这赵师傅下了工回家, 走得像是屁股着火一般,一闪身人影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能见他来铺子,煞是稀奇。 三条问:“赵师傅可是有什么事儿?” 赵炎看了看铺子里摆出的瓦砖, 问道:“想问问打口井要多少人、多久、多少钱。” “嚯, ”三条引着赵炎去看砌井的石砖:“那得看赵师傅想打怎样的井了。” “一般家里用的水井都用不上那种大砖, 用这样的井口垒个三层就成, 就是下头用得多,估摸着上百块石砖是要的,不过这样的砖不贵,也就两文一块,至于工匠,得看赵师傅想多快能用上,一般都得五个人去。” “五个人得几日?”赵炎问。 “快的也得十日,现下冬天, 打井这活儿多,铺子里的人手也不太够,真要打,还得往后排一排。”三条说:“铺子里的师傅都是打井的熟手了一人一日得四十文。” 赵炎估算了一下,打一口井的价格确实不便宜,光是请师傅就得二两银子,更别说打井要的砖,上百块都是少的,若是想弄好些,估摸着得好几百块。 除了石砖,还有木料,确实五两银子差不多。 赵炎仔细问完,没有立即定下,五两银子可不是小钱,得先回家同家里人商量过再行决定。 他从瓦砖铺出来后,没有逗留,而是沿路走回家,路上经过一岔路,余光瞟到一人,见着有些熟悉,偏头看去,竟是赵玉才。 那赵玉才身着书生长衫,似乎是刚从书院出来,他身边还有三人,均是身着宽袖袍长衣衫的公子哥儿,一看便知家中富足。 这四人勾肩搭背往一处巷子走去,那巷子赵炎没去过,却是有所耳闻。 只因铁匠铺里的张师傅嘴上常常念叨着:“平里街那条巷子里红花院的姑娘夫郎,个个都香,个个都浪。” 赵炎只看了一眼便转头走了,他见了赵玉才只觉得拳头痒,想起上回这狗畜生调戏了他夫郎,早知就把人打得半身不遂,只卸他一只胳膊,还真是客气了。 他回到村中,路过老赵家时,见到孙玉梅和她那胖儿子在门口拉扯,那胖小子似乎在撒泼,赖在地上滚得浑身都脏兮兮的。 孙玉梅扬言要揍,可那胖小子压根不怕,依旧赖着说:“我就要吃糖葫芦!为什么阿奶只给玉才哥吃,不给我吃!” “你都吃三根了,还吃呢!你阿奶就盼着你玉才哥考状元呢,有本事你也给老娘考一个状元回来!”孙玉梅叉着腰怒骂。 同样都是孙子,陈阿珍和赵永吉就是会偏疼赵玉才多一点,只因为那赵玉才考了个童生,要不是她儿子还小,也得把人塞去考个童生,这下那两个老东西还敢偏疼赵玉才? 不过幸好那两个老东西不敢偏疼得太厉害,不然,她孙玉梅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里让着一点就算了,要是那赵玉才真考了状元,还能把他们落下不成? 这赵玉才能考上童生,他家也是出了力的,要是敢对他家忘恩负义,她就敢打上门去,反正那赵玉才死了爹,娘还疯了。 孙玉梅瞟到赵炎回来,急忙把她儿子拉起要回家,这鬼罗刹她是真惹不起,上回把她男人打得那叫一个凄惨,她可不想对上这阎王。 谁知她不想和要命的阎王对上,这人倒是停下了,只听这阎王阴飕飕地说了一句:“赵玉才在镇上红花院逛妓院。” 赵炎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至于赵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又闹出什么事,他是不管的。 他只知道,今天回得有点晚,此刻很想见到小夫郎。 赵家小院里,麻绳上的菘菜全部被取下,院里放了两个腌缸,腌菜放进缸里,要踩紧实,青木儿正抱起赵湛儿,让他进腌缸里踩腌菜。 赵湛儿小心翼翼地进去,抬头看了哥夫郎一眼,哥夫郎拉着他的双手,小声和他说:“踩一踩。” 赵湛儿便听话地踩了一脚,脚下铺了一层芭蕉叶,踩上去冰冰凉凉的,小脚丫没一下就红了。 他踩第一脚有些没站稳,还是哥夫郎拉着他,才没让他摔倒。 “弟弟,用力踩呀!可好玩了!”赵玲儿攀着腌缸喊道。 赵湛儿看了姐姐一眼,小声说:“好。” 话音刚落,用力踩了好几下。 刚开始会觉得脚底下不稳,可踩久了便知其中乐趣,甚至有点不想下来了。 赵湛儿拉着哥夫郎的手小声笑着踩,赵玲儿仰头看着弟弟大笑。 “弟弟,是不是很好玩?” “嗯。”赵湛儿腼腆地应了一声。 周竹从灶房出来,看到三人玩得兴起,失笑道:“一会儿记得去暖暖脚。” “知道了阿爹。”赵玲儿回头应道。 赵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第一眼便看到小夫郎眉眼弯弯,皓齿齐露,不似从前那般羞涩,而是放松肆意的笑。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走过去问道:“踩腌菜?” 青木儿抬起头那一瞬间,双眸好似亮了一下,他脸上的笑意未断,似乎还深了些,问道:“回来了?” 赵炎看着他,眉间松快:“嗯。” “哥哥!你要上去踩踩嘛?”哥哥长得太高,赵玲儿艰难地仰起头问道。 青木儿一听,想到换成赵炎这么个高大壮实的汉子上去踩,怕是一脚就能把这腌缸踩裂,他一想到这场景便止不住笑,笑吟吟地看向赵炎。 赵炎眉间颇有些无奈,低头和妹妹说:“不了。” 青木儿看踩得差不多了,擦了擦赵湛儿脸上的水,笑说:“可以了,搬石头来压住就可以了。” 院子里放了两块大石头,是今早赵有德从河边扛回来的,已经洗干净,此时搬过去压在腌缸里就可以了。 石头压好,赵炎双手一扛,双臂上本有些宽松的衣裳顿时暴涨起,他步履稳当,没有一丝摇晃。 可在一旁的青木儿看得是心惊胆战的,这么重的腌缸,爹爹来亦是歇了两回才搬进堂屋的。 结果赵炎一口气便搬进去了。 周竹从灶房出来看到,不甚赞同道:“这么重,叫你爹一起呀,可不能因着年轻胡乱使力,老了有你好受的。” 青木儿闻言,有些担心地跟了过去,见赵炎放下后,拉着他的手臂想看看。 赵炎任由小夫郎看,见小夫郎眉间蹙起,想必是心里担心,便说:“无妨,在永平县打铁时,搬过更重的,每日打铁前,师傅都要求双臂抬铁桶一个时辰。” 这一听就知道他那八年过得艰辛,也是因为他能吃苦,才能这么快出师。 青木儿剜了他一眼,低声说:“那也不能这么莽。” 赵炎一愣,小夫郎既然说了,哪有不应的,便轻轻“嗯”了一声。 一缸白萝卜,两缸腌菜,只要腌上一个月,便能吃了,这么多的腌菜,足够吃一个冬天,甚至还能捞些出去卖。 晚上的菜饭简单,周竹用昨日的骨头煲了豌豆苗汤,炒了菘菜腊肉,蒜香白萝卜丝,还蒸了十个大馒头,舀一勺菘菜腊肉塞到馒头里搭着吃,就足够香了。 这些菜都是自家种的,不用花钱,想吃多少,到后院拔就是了。 吃饭时,赵炎说起了打井一事。 冬天河边水冷,天寒地冻的用水不方便,若是能打一口井,能省去不少事,往后洗衣裳也能在家里洗,不用到河边洗冷水。 周竹听着是很好,可一听到一口井需要五两银子,他便犹豫了。 虽说家里也攒了些许银钱,但这银钱细细数来也不过十几两,一下花五两,怎么都舍不得。 对于周竹而言,往年冬天家里都是这样过来的,说不方便也确实不方便,可说难吧,村尾这几户人家也都是生活的。 而且,花五两银子打井,还不如花五两银子买田地,农家子有田地才踏实。 家里就一亩良田,收成再好,也不够一家人一年的吃嚼,他们想过攒多点钱,再买两亩良田,有他和赵有德,侍弄三亩良田也是够的。 赵炎自是知道这个理,虽说他和小夫郎也攒了三十几两,打一口井完全足够,不过他压根没想过要自己家打。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6节 回来路上他看到街市上的水井,便起了新的念头。 “自己打五两银子自然贵,可若问问别家愿不愿意一块儿打,那样分摊下来,就少许多。”赵炎说。 周竹一听便明了:“你这意思倒是不错,只是人多了,难免会吵嘴,你家打水多了,我家少了,久了心里头怕是不平。” “不找那么多家。”赵炎说:“三家就足够了。” “打去哪呢?”赵有德问。 赵炎说:“打井的师傅会来看哪一处合适,不过不着急,现下只是想到了,若是爹阿爹同意,可去别家问问。” 周竹和赵有德互看一眼,周竹说:“那我明日去问问,若是真找别家,也得看看那家人的性子。” “是该这样。”赵有德说。 这事儿聊完,饭也吃完了。 青木儿手上的冻疮还没好,他把碗筷收了拿去灶房后,阿爹自会洗,他擦了擦手便出去了。 赵炎拿着木桶正准备去打水,他见青木儿从灶房出来,想了想,便叫上了青木儿。 他每日上工,只有晚上才能见到小夫郎,而且晚上也不见得能多呆一会儿,吃了饭去打水,天黑了又该睡觉了。 虽说睡觉时,能做点什么,可也不是日日都这样,若是日日都有,小夫郎也受不住。 他就知道自己想多黏着小夫郎,在一块儿说说话,心里就足够欢喜了。 现下天冷,村里头吃了饭出来溜达的人渐渐变少,只有几个犟得不行老头子非要拄着拐杖出来冻两圈。 赵炎单肩挑着扁担,时不时看着小夫郎前面的路,生怕有什么大石头小水洼的,踩到了容易摔倒。 青木儿一手拿着蜡烛照路,一手挡在蜡烛前面,生怕风大把蜡烛吹熄,他低头看着路:“我以为你要在院子里打水井。” “原先是这样想,不过我想阿爹手里银钱不多,故而没这样说。”赵炎说:“若是我们自己出五两,阿爹亦是不愿的。” 赵炎心知爹和阿爹对他有愧疚,若是他真出钱打了这口井,怕是愧疚更深,他不愿家里人对他如此。 青木儿小心避开路上的石头,走得有些慢。 他还没有在晚上的时候来河边,也许是因为夜晚静谧,他发现夜里的水声比白日响多了。 他拿着蜡烛跟在赵炎身后,伸长了手给他照亮,方便赵炎打水。 赵炎回头看了他一眼:“站那就行,能看清。” “嗯。”青木儿停在原地,手依旧伸着。 除了蜡烛照亮的这一隅,周围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青木儿往旁边看了几眼,心里倒是没怎么害怕,他逃亡时天黑也他自己。 更何况,现在还有赵炎在,就更不怕了。 耳边哗啦啦的水声,眼前是打水汉子宽阔的背影,青木儿站着看他打了一桶,拎到一旁,又打了另一桶,两桶水,双手拎起轻轻松松。 拎到河岸边,再用麻绳套住木桶把柄,扁担挑起就能走。 赵炎让青木儿走在了前面:“前边照路我能看见,你小心些。” “知道了。”青木儿说。 打井这事儿,周竹连着愁了三天,他原本找了纪云问问,纪云听着也觉得不错,就想回家问一下,哪曾想纪云回家一商量,回头便拒绝了。 纪云的意思是他公公不同意,觉得打井是因为偷懒不愿干活儿才打的,死活儿不愿出钱。 纪云也没办法,好说歹说不同意,他婆婆倒是愿意,只是公婆吵了一天,吵得脑壳疼,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同意了指不定以后有得吵呢。 周竹想着也就罢了,转而想找别的人家,可问来问去,那家子人总有得吵。 毕竟就算三户人家一起出钱,一户人家少了也得出一两三钱,这确实不是小钱,周竹也能理解。 但找不到其他两户,找多一户也好呀,这样分下来二两五钱,周竹狠狠心,也愿意出,毕竟一口井,能用一辈子呢。 不过这事儿想急急不来,找不到人,就索性缓一缓,就算真找着了,镇上的挖井师傅也没空过来。 冬天最合适挖井了,人手缺着呢。 周竹心里不着急,正巧此时,田柳来赵家小院找青木儿,听闻了此事,眼前一亮,喊道:“打井?我也想!” 青木儿和周竹齐齐一愣,倒是把田柳忘了。 周竹找的多是平日和他走得近,有事没事一块儿编竹篮的,田柳于他而言是小辈,年纪相差也大,关系虽好,但来往不算十分密切,因而没想到去找田柳问问。 青木儿疑问道:“你家也需要打井么?” “怎么不用?单靠我家瘸腿相公,他哪能挑水回来?多走几步路我都要骂他的,之前家里的水都是给两个铜板让别人挑回来,若是打了井,就能省下很多了。”田柳说。 “你之前怎么不打井?”青木儿问他。 “这不是,舍不得嘛,我之前问过,要五两银子呢。” 田柳家里其实不缺五两银子,他一个月挣的,就不止五两,他做生意,有多有少,但有时鸭子做多了卖不完还会亏。 再者说,镇上那铺子每个月租金和伙计工钱也不少,因而有了钱,他也不敢乱花,只想好好攒着。 “不过,”田柳话锋一转,说:“五两银子确实很多,可用水方便多了,若是几家人合打,那选的地方可不是人人都觉得合适的。” 这个,周竹心里也清楚,具体打井的位置,肯定要看挖井的师傅如何定,可若是定得哪家远了近了的,这也会有不少话说呢。 而且,打在外头,指不定还有偷水的人,是以周竹犹豫许久都拿不定主意。 “照我说,不如咬咬牙,在自家院子打了,反正一口井,这钱花了绝不会亏。”田柳说。 青木儿虽不懂这打井的事儿,可听田柳这么说,也觉得田柳说得确实对。 周竹沉吟片刻,说:“我再想想罢。” 这么大的事儿,一下也做不了决定,索性再想想,反正现在也不着急。 “对了!”田柳一拍掌,说:“若是你家打了,我家也打,一次打两口井,是不是可以同那铺子说少些钱。” “若是如此,那也不错,能少些总归是好的。”周竹笑说:“我家真要打了,回头找你说一声,阿炎认识那瓦砖铺掌柜的,到时问问能不能少。” “好!”田柳一高兴,转头就打算回家,走了两步想起自己过来是有事儿找青木儿,又转头回来了。 青木儿被他这风风火火的架势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忘了我过来是有事儿找你呢。”田柳坐下说:“我有个堂弟,叫田雨,过几日要定亲了,之前听说你给陈云吉盘的发式、化的妆面很漂亮,他托我来问问你,能不能到时也给他弄一个。” 青木儿愣住,完全没想到这活儿还有第二回。 “一回多少钱,你同我说,我回头告诉他。”田柳说。 “这、这也不用钱……”青木儿刚要摆手,田柳就按住了他,田柳说:“那不成,钱是要给的,你同他又不认识,就当做买卖,哪能不收钱?” 都是一个村的,周竹也认识田雨,虽不熟,但也知道田雨是个性子挺好的小哥儿,便说:“是这样,不收钱,田家也不会同意。” “那……”青木儿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多少钱合适,便照着上回王冬子给的,说了十文。 “行,我回头和他说。”田柳说完没多久就回家收拾收拾去镇上接相公了。 这事儿定下来后,周竹就去后院忙活儿菜地了。 青木儿则是想着,到那日,给田雨盘个什么样的发式好,思来想去,这田雨他也没见过,还不如等那日见了人再说,现在想好,也未必合适。 如此一想,便将此事放下,起身回灶房烧火做饭去了。 田雨定亲那天下了一场冬雨,风一吹冷飕飕的,木窗被吹得咯吱响。 青木儿醒时外头还很黑,他过去盘发化妆面无需去太早,因而醒来转身还想再躺会儿。 这时赵炎从外头开门进来,手上端了新的火盆。 他见青木儿醒了,忙说:“先不用起,田家来了人,说巳时前到就行。” 青木儿愣愣地撑起半身看着赵炎,往常这个时候赵炎已经去镇上上工了,怎的今日这么晚。 赵炎走过来,给青木儿理了理鬓边乱发,又压实了被子,低声说:“冬天天亮晚,掌柜的说晚些去也成。” 原来是这样,青木儿点点头,说:“那一会儿何时去?我起来做早饭。” “不用,今早阿爹蒸了馍馍,在锅里煨着,等会儿我去吃。”赵炎说。 “嗯。”青木儿躺回床上,本想闭眼再眯一会儿,又不知怎的仰起头,看了赵炎一眼。 只一眼,便和赵炎那双黑沉的眼眸对上了。 赵炎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夫郎,被子厚,遮住了小夫郎的下唇,他抬起手将被子掖进小夫郎的下巴下面,整张唇口,便露了出来。 屋外没人走动,屋内只有柴火燃烧的声音。 两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连呼吸都变轻了。 青木儿拉着被沿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双唇微微漏出一条缝。 赵炎眸光一暗,单手撑着床头木栏,缓缓低下身。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青木儿的眼皮跟着他的动作一起向下,直到四唇紧贴,青木儿闭上了眼。 两人无声亲了几下,赵炎不再像之前那般什么也不懂,他知道怎样碾磨啃咬会舒服,也尝过小夫郎柔软滑溜的小舌头是怎样的甘甜。 他怕压得太紧小夫郎难受,便轻轻抬了一下小夫郎的下巴。 青木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揽住赵炎的脖子,配合着扬起下巴,张大嘴巴,让赵炎的舌头能将他填满。 唇口被塞满,心口同样被塞满。 木窗没开,窗外风雨交加,一片昏暗,也只有这样看不出是白日的时候,青木儿才敢这样做。 两人不知亲了多久,等分开时,火盆里的木柴已烧至一半。 赵炎离开前,还意犹未尽地舔|弄了几下,他半垂眼看着小夫郎红润的双唇,嗓子低哑:“你睡。” “嗯。”青木儿听着外头雨声,后知后觉地有些羞涩。 他脑袋缩进被子里,咬着唇不知不觉舌头舔了几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不知羞,怎的还带回味的? 青木儿默默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没听到赵炎的动静,伸出头一看,赵炎微微垂首,正闭眼假寐。 想来赵炎每日天不亮就赶路去镇上做工,亦是辛苦的,若是他住在铺子里,还能多睡半个多时辰。 晚上回来了,有时家里劈柴砍柴打水的活儿他也不落下,能干的,就全干了。 青木儿静默片刻,轻手轻脚地打开被子,他以为自己弄得轻,却还是把赵炎吵醒了。 “想起来了?”赵炎的嗓子有些哑,方才应当是睡着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7节 “没有。”青木儿摇摇头,他坐起身,展开被子,连同赵炎一块裹了进去,双手揽着赵炎的脖子,把脸埋进赵炎的颈间,嗅着赵炎身上的柴火味,轻声说:“再睡会儿吧。” 赵炎微微一愣,随即低低地应了一声,双手一揽,把小夫郎揽在怀里,闭上眼,又睡了一会儿。 第44章 活该 雨小了, 青木儿跟着田柳来到田雨家。 田雨家的院子有高泥墙围着,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许多声音, 搬椅子的, 炒菜的, 碗碟碰撞的, 有些杂乱。 走过高泥墙来到门口一看, 院子里头还搭了个草棚,草棚下堆了三个大炉灶, 炉灶前站了三个汉子正大力翻炒, 另一头,有几个妇人夫郎在洗菜切菜, 这一头还有摆菜的小姑娘, 看上去杂乱,实则有序。 青木儿没想到这里人如此多,且大多是生面孔, 他跟在田柳身后, 不免有些紧张。 田柳回头看了他一眼, 笑说:“别怕, 那都是镇上请来专门做宴席的师傅,不是咱们村的人,我们直接去找田雨就是了。” 青木儿没敢多看,轻轻点头,跟着田柳往里走。 走到一半,有一妇人身着深红棉服,头戴银钗,手腕上一只银镯子, 徐徐朝他们走来。 田柳见了这人,喊了一句:“小婶娘,我带清哥儿来了。” 说完转头和青木儿说:“清哥儿,这我小婶娘,你跟着喊小婶娘就行。” 青木儿抬头朝了那妇人笑了笑,小声道:“小婶娘。” “哎,清哥儿是吧?来了就好,雨哥儿在里头呢。”田婶娘扬起笑,提溜着棉衣裙带他们进去,边走边絮叨:“这儿人多,闹得很,清哥儿别介意啊。” 青木儿连忙说:“不会。” 定亲宴席本就冲着热闹去的,人多才显得这家人缘好。 田雨家地方大,是个二进的院子,田婶娘带着两人跨过另一道木门,沿着木廊往里走到最后一个屋,便是田雨的房间。 到了门口,田婶娘轻轻拍了拍门,扬声说:“雨哥儿,柳哥儿和清哥儿来了。” 没多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小哥儿从里走出来,他的头发简单束在身后,腼腆地冲青木儿笑了笑。 青木儿也笑了一下。 田婶娘笑说:“行了,你们弄吧,我先去前院了,有事儿喊我便是。” 田柳说:“行,小婶娘放心吧,保准给雨哥儿弄得好看!” “好好。”田婶娘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是不太相信这清哥儿的手艺。 她原先想请镇上的喜娘来给田雨梳妆盘发,奈何田雨不知从哪听到了陈家那小哥儿原先长相不过尔尔,梳了妆上了妆面,竟像换了人,那天见了的人都夸赞,更别说让那定亲的猎户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话一听,她就觉得是夸大了,那弄得再好看,不还是那个人? 哪有这般玄乎,也就田雨年纪小,听到啥就信啥。 田婶娘扶了扶鬓发,往前院走去,罢了,左右现在也就是定亲宴,又不是真成亲,田雨喜欢就随他去了。 田雨没亲眼见过青木儿的手艺,可村里同龄的小哥儿都会在一块儿玩,他是亲耳听到陈云吉和他说的。 陈云吉说:“清哥儿特别厉害,盘的发式,从未见过。” 嫁了人的小哥儿就成了别家的夫郎,大多不会和他们未出嫁的小哥儿一块儿玩,因而田雨只远远见过青木儿几面,还未说过一句话。 此时近近地看到,方觉这新嫁过来的清哥儿,当真是好看。 远着看时就觉得好看,近了看,只想凑更近去看。 田雨躲在田柳身后,时不时探头去看一眼,连田柳说的什么都给忘了。 “是你要定亲还是我要定亲啊?你再不坐下,我们可就走了啊?”田柳白了他一眼。 田雨小走了一步,下意识问道:“我、我坐哪?” 青木儿见他手忙脚乱的,不知他是怎么了,被他弄得也有些紧张,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他。 田柳两手一摁,把田雨摁到梳妆台前,瞪着他:“你自己家你还不知道坐哪?傻了这是?给我坐着别动。” 田雨刚想回头说话,田柳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指着他说:“再动就抽你了。” 田雨不敢动了。 青木儿见他二人相处自然,不禁笑了一下,轻声问:“你可有喜欢的发式?” “没有。”田雨还未说话,田柳便抢说:“这小子天天折腾他那几根头发,也没见折腾出花来,你怎么整,他都觉得好。” 田雨狂点头,双眼发光且乖巧地看了青木儿一眼。 青木儿有点扛不住他这莫名崇拜的眼神儿,拿起木梳说:“我先弄,你若是觉得不好,再换。” 田雨又是狂点头。 田柳对盘发这种事情并不上心,他见桌上放了些瓜子,便坐过去,抓了一把磕。 青木儿心里回想着在院里见过的发式,挑了一个普通一些,看起来像是正经清白人家的小哥儿才会有的发式,院里的夫郎大多以娇媚勾人为主,但官人的喜好千千万。 独独有些官人,就好清白人家那一种,院里有些夫郎娘子为了官人的喜好,也会盘这样的发式。 虽说看起来简单了些,可花的心思并不少。 不过青木儿没完全按照那样的发式来,田雨和陈云吉一样,是真真正正清白人家的小哥儿,和他、和院里所有的他,都不一样。 青木儿盘完的时候,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 他借着那簪花的动作,快快地眨了眨眼,将心底蔓延的难受压下去,他照着铜镜比对了几个簪花,轻声问田雨:“你喜欢哪一个?” “蓝色的吧。”田雨说。 “嗯。”青木儿给他戴上去后,觉得还不够,又看了下桌上的簪花,说:“光是蓝色太简单,不如加点黄色的小珠?” 田雨点头道:“我听你的。” 青木儿拿起黄色的小珠子,方才发现这珠子和黄色的簪花黏连在一起的,想要弄下来,得用剪子剪开,这样便把好好的簪花弄坏了。 他一看便知弄不了,又放了回去,正想着要用点什么别的替换。 这时田雨抬起头说:“剪开就是了,坏了就坏了,我用针线缝起来,我针线活儿特别好。” 不等青木儿说话,他上手直接扯。 青木儿愣了愣,连忙阻止:“不用这个也成,再看看别的,别弄坏了。” “不要紧,这个少了几颗珠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再让阿娘去镇上买一朵同样的回来。”田雨说。 青木儿无言半响,想了想说:“这簪花我可以重新做,不过我不会沾,我弄好之后,你用针线缝起,可好?” “好!”田雨喜道。 这簪花他早就戴腻了,要是弄一弄就变新的,那可太好了! 青木儿拿了两个簪花,比对了一下,扯下花瓣,重新编了样式。 原先这蓝花不过是一朵花簇成一团,用木簪插|入发髻上就可以了,黄花虽花瓣有些不同,可细看和那蓝花没什么分别。 可经青木儿这么一缠,三朵蓝花错开,用细丝挑起,再点缀着几颗黄色小珠子,簪上去,脑袋一动,那蓝花如同在风中摇摆,瞧着假花似真花。 “清哥儿,你这手也太巧了。”田雨惊叹:“你这比镇上那些做簪花的娘子夫郎们还要厉害。” 青木儿笑了笑,没说话。 他哪能跟那些真正做簪花的人比,他不过是自己没事弄一弄,也就田雨第一回见,觉得稀奇罢了。 哪料在一旁嗑瓜子的田柳也凑过来说:“确实好看,我看镇上那些簪花样式都普通,就你这个看着还挺有趣。” 青木儿只当他们胡乱夸,并未放在心上,他赶在吉时之前快快把田雨的发式弄好,弄完之后,田雨得在自己房里呆着,青木儿跟着田柳回前院找田婶娘。 田婶娘来了一看,登时觉得自己方才想岔了,这手艺当真是好,也难怪田雨央求着要清哥儿来。 这下,她是真心实意地请青木儿留下吃饭。 但青木儿只是过来做发式的,没打算留,再三拒绝了。 不过田柳作为田雨的堂兄得自是走不了,他本想把青木儿送回家再过来,青木儿一听,失笑道:“都在村子里,我还能走丢不成?你回去罢,阿爹在河边洗衣裳,我正好去找他。” “那行吧。”田柳说:“回头你家看好了水井,回头说一声。” “好。”青木儿笑了笑。 青木儿没往河边走,而是拐去小路,沿着小路慢慢往家里走。 刚下过雨的小路满是小水洼,且是被青草遮得严实,若是不注意看,一脚踩上去,那鞋子保准湿透。 幸好阿爹做的棉鞋鞋底厚,小心些,鞋面不会被弄湿。 这条小路有些偏,远远望去,只有种了油菜花的田地和杂草丛,冬寒,这些小草也不曾枯败,顽强地生长着。 路上没人,这让心绪杂乱的青木儿感到些许轻松。 路上,遇到一丛芦苇,他折了一根,这时,一阵风吹来,他扬起手,定定看着那芦苇飞絮随着冷风而去。 他大概是有点羡慕的。 一点点,随着风飘走了。 还没回到赵家小院,路上便遇到了周竹和双胎,他们刚洗衣裳回来,见了青木儿,周竹问道:“那边弄好了?” 青木儿点点头,说:“盘好了,雨哥儿挺喜欢的。” “我们清哥儿弄的,能不喜欢么?”周竹笑道。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一下,说:“阿爹,午饭做什么?我去做。” “你爹今早上山砍竹子,还砍了不少冬笋回来,一会儿吃冬笋,这你还不会做,我来就成。”周竹说。 “那我去搭火盆晾衣裳。”青木儿又说。 “行。”周竹说。 冬天下了雨衣裳难干,得用火盆在底下烤,烤上一两个时辰,衣裳也就干透了,摸在手里还暖烘烘的,晚上洗完澡穿在身上,身上也暖暖的。 晚上赵炎去洗澡时,青木儿特意给他拿了白日用柴火烘过的亵衣。 赵炎不明所以,只知道今日的小夫郎,似乎有些不一样,笑吟吟的,还有些,黏人。 往常他去兑热水,小夫郎都会在房里呆着,今日不知怎的跟着他一块儿来了灶房,看着他兑水。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8节 青木儿往火灶里塞了一根木柴:“我今日去了田雨家,他家请了镇上的师傅做饭呢,堆了三个火灶,我没见过,瞧着稀奇。” “可是石砖垒的?”赵炎问他。 “嗯。”青木儿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一下:“四五层这样。” 赵炎见他眼里亮亮的,忽地起了个念头,土灶炒菜跟家里火灶炒菜没什么两样,但有一样还算稀奇,便问他:“可吃过叫花鸡?” “叫花鸡?”青木儿抬起头看他:“听过,不曾吃过。” “我在上水县打铁,师傅做过几回——” 赵炎还未说完,青木儿蓦地起身,挨过来问道:“你会做?” 赵炎张张口,他其实没做过,但垂眼看着小夫郎那双期盼到发亮的眸子,想着即便现在不会,问一问人,怎么也得学会,便说:“待到休沐时,做一只。” “当真?”青木儿欣喜没一会儿,又压下眉头说:“不成,家里的鸡得卖钱,可不能胡吃。” 一只大鸡能卖三十文到五十文呢,家里这么多鸡鸭,卖出去,能挣不少钱。 青木儿盘算了一下,年前把家里的大鸡大鸭卖了能换回多少钱,还有家里的鸡蛋,也攒了不少,这么一想,他又开心起来。 赵炎垂眸看着小夫郎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愁眉,转眼又高兴的模样,心里忽地发痒,他将手里的葫芦瓢一丢,走去灶房门外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青木儿看着赵炎关门,愣了愣,还未问为何关门,只见赵炎大步跨来,单手将他抱起,他吓了一跳,小声问道:“怎、怎么了?” 赵炎没吭声,抱着人转了半圈,坐到了方才小夫郎坐的小板凳上,他让小夫郎坐在他腿上,双手圈着人,急不可耐地啃了一口。 青木儿被啃得发懵,回过神时,用力想推开,奈何他那力气实在不够,怎么都推不掉。 这灶房的门没锁,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若是被爹爹或是阿爹瞧见,这脸面当真要不得了。 这样随时被撞破的可能让青木儿的心慌乱得不行。 他揪着赵炎的衣领扯了几下,然而赵炎一点没退,甚至抱得更紧,咬得更狠了。 他扯不动赵炎的衣裳,便扯赵炎的头发,然而他又不能真的下重手去拉扯,只能被迫让赵炎搂着亲。 青木儿挣扎了许久没挣脱,便破罐子破摔,由着这汉子去了,他搂着汉子的臂膀,慢慢有了点回应, 就这一点回应,让那汉子突然将手伸了进去。 两人坐在火灶前,赵炎那双手早被火烘得发烫,顺着小夫郎的衣摆伸进去,他没往上,而是三两下扯开了衣带。 这时,外头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且由远及近,似乎,就在灶房门外。 两人蓦地停下。 “阿炎?”是周竹。 青木儿一惊,猛地想起身,被赵炎搂抱住,按在了怀里,他感觉自己的魂都丢了。 他现下衣裳大开,裤子也被扯下一半,如此狼狈的模样若是被阿爹瞧见,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狠狠地抓了一把赵炎的脖子。 小夫郎下手有点重,赵炎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他抱紧小夫郎,扬声道:“阿爹,我在洗澡。” “好,你洗,我是来装点热水喝,等你洗完再装吧。”周竹回道。 脚步声远去,消失。 青木儿猛然松了一口气,他恨恨地抬起头,瞪着那胡来的汉子,刚想骂他,便看到他脖子上,多了三道血痕,心一紧,方才的怒气一下散了。 他抱着赵炎的脖子低头看,慌道:“疼不疼啊?我吓了一跳没注意——” “没事。”赵炎抱着人,低声说:“不疼,别慌,怪我。” 青木儿闻言冷静下来,想起方才的事,气得捶了他一下,恨道:“自然怪你,活该呢,怎么能、怎么能……”再多的他说不出口了。 “那门扣上了,阿爹不会进来。”赵炎说。 “那也不成……”青木儿一把推开他,拉起裤子,裹紧衣裳,转身想走,走了两步,实在气不过,回头又踢了赵炎一脚,嗔怒道:“活该!”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45章 擦药 赵炎洗完澡回房, 房内蜡烛摆在桌上,烛光摇曳,旁边还有一瓶药。 他转头看向木床, 床上不见小夫郎的身影, 但见厚被子卷成长长一条, 缩在床最里边。 赵炎拿起蜡烛和药瓶走过去, 他坐在床边, 将蜡烛立在床头木架上,橙黄烛光将小夫郎没塞进被子里的乌发照得发亮。 他拿着那药瓶摩挲了两下, 反省了一下自己确实冲动了, 想着要怎么哄哄小夫郎。 想说,下次不会了, 能不能别恼了他。 可转念一想, 下回,兴许还会。 这么一想,若是说出了口, 就必定算骗人, 这可不妥。 他没法说这个, 犹豫了半响, 只喊了句:“清哥儿……” 青木儿没理他。 直到方才上了床,缩进被子里,他才渐渐缓了心跳。 这样的事太大胆,他也不知为何那会儿怎么就跟着那汉子一块儿失了心智,竟然在灶房做那样的事。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气那汉子胡来,还是气自己也跟着胡来。 他缩在被子里,不动弹, 状作睡着了,还特意发出了点鼾声,悉悉索索,还断断续续。 赵炎顿时有些想笑,小夫郎平时累极了都不曾有过鼾声,现下一听,更确定了人压根没睡。 他放下药瓶上了床,凑过去把人揽住,低声说:“清哥儿,这药我擦不到。” 青木儿闻言顿了一下,刚想转身,又想到房里有铜镜,这汉子学坏诓他呢,便气得往床里头又蹭了两下。 结果没蹭成,那汉子抱着不撒手。 赵炎抱着那团被子晃了两下,又喊了句:“清哥儿,我擦不到药。” 青木儿忍了忍,还是转过了身,他依旧缩在被子里没出来,只听他咬牙切齿,小声斥道:“叫你活该。” “是我活该。”赵炎连忙答应。 青木儿从被子里伸出一点脑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他真是想再多骂一句,可他又不会骂人,从田柳那学来的骂人的话,骂着也不合适。 无奈之下,只能瞪着人,十分气愤地说了一句:“该你疼!” 他以为自己说得颇有气势,能让那汉子羞愧不已。 谁料那汉子不知怎的眼里像是簇起一团火,猛地掀开被子压了上来。 青木儿一惊,想再缩回去,倒被赵炎压了个结结实实。 赵炎看着小夫郎瞪着眼骂他时,只觉小夫郎可爱极了,方才那点子反省全部丢掉,他心里头还觉得小夫郎勾人呢,哪里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但他还是留了些理智,生怕压着人下嘴啃了,小夫郎该真恼了,因而只轻轻地蹭了蹭脸。 青木儿被他那冒出的胡须渣蹭得脸疼,按着汉子的脸把人推远了些,这一推让他看到赵炎脖子上的血痕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他连忙抬起赵炎的下巴,仔细看了一下,皱起眉说:“还不擦药?” “我看不到。”赵炎仰着头说。 青木儿垂下眼皮默了一瞬,推了他一把:“那你坐起。” 赵炎顺着青木儿的力仰躺在床上,仰着下巴,眼睛看着床顶,勾起唇角,低声说:“坐起看不清,躺着才能看清。” 青木儿无言半响,罢了,总该是自己挠的,也合该给人上药。 他坐起身,捞过床头的药瓶,拔出木塞,倒了点药膏在指尖上,药膏白白糯糯的模样,蹭在黑皮汉子伸直的脖子上,很是明显。 他揉擦了几下,直到药膏看不见白糯,只留一层油亮的光。 青木儿擦完了药,踌躇了一下,问他:“可疼?” 赵炎喉结滑动了两下,他想了想,斟酌着说:“……疼。” 青木儿眉头轻蹙,抿了下唇,双手撑着汉子的胸膛,低下身凑过去细细吹了几下。 他吹得认真,却没发现赵炎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 “可以了,睡觉。” “嗯。” 入冬后,常飘着细碎的霜雨,天越发冷,亮得也晚,往往吃完了早饭,才见着一点点墨蓝的亮。 天亮得再晚,赵炎都得上工,他吃过早饭,往火灶里加了跟木柴,便打算去柴房穿蓑衣,刚走到门口,发现阿爹也起来了。 “阿爹。”赵炎叫了一声。 “哎。”周竹拿下泥墙上的斗笠戴上,走过来说:“你路上灌点热水去。” 赵炎说:“知道了。” “你光说知道了,倒是带呀。”周竹说。 常说让赵炎路上带些热水喝,说了十回能带个五六回都不错了,往往是他起来了发现儿子那竹筒还挂在墙上。 赵炎走路上工,路上没怎么觉得渴,就算渴了到店铺里喝也是一样,不过被阿爹盯着,他不想带也得带了。 周竹把装好的竹筒水给赵炎,说:“前几日说的打水井一事,柳哥儿家也说要打一口,你今儿个去问问,若是打两口井,可否少些银子。” “好。”赵炎说。 “晚上柳哥儿和云桦上家里聊打井的事儿,你下了工,早些回。”周竹说。 周竹说完,看到他儿子脖子上的三道抓痕,愣了愣,问道:“脖子怎么了?怎的像是打架了?” 他想着大儿子是不是打架了,但一想昨夜吃饭时还没有呢,怎的一早起来就被抓了三道,总不能是跟清哥儿打架吧? 那清哥儿性子多乖顺,哪里能跟赵炎打起来? 要说打架,他还怕是大儿子欺负清哥儿呢,他是知道大儿子小时候多皮实,脾气还犟,惯会捣蛋,气人的时候多着呢。 “我自己不小心抓的。”赵炎不照镜子,不知道这伤痕看起来很难自己抓出来,因而周竹将信将疑地又看了几眼。 赵炎怕阿爹真看出什么来,便说:“阿爹,我去上工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49节 赵炎出门时,青木儿才起来,等他裹着棉衣来到小院篱笆旁,赵炎已走远了。 青木儿站在篱笆前,看着赵炎穿着蓑衣快步慢慢走入霜雨中。 赵炎背影高大宽阔,穿了蓑衣更是明显,因而走远了,青木儿还是能看到一个淡淡的身影。 他无声看了一会儿,直到背影消失于雨雾中,方才跺跺冻僵的脚,转身回灶房打水洗脸漱口。 灶房里,周竹一手拿着米饼在吃,一手用火钳把火灶里的炭放进火笼里,这火笼不算很大,夹在膝盖上暖手刚刚好,就是得时不时换炭。 幸好今年家里的木柴充裕,这炭也不用捻着用,冷了就可以马上换。 青木儿洗了脸回来,拿了一块米饼刚想坐到周竹旁边烤火,低头一看,周竹旁边的小木墩正是昨夜赵炎坐着的那个。 人还没走近火灶旁,脸倒是先红起来了。 周竹把火笼拎到他面前,拿起另一个,继续放炭,说:“冷吧?” 青木儿红着脸坐下,摇了摇头说:“不冷。” 身上有棉衣棉鞋穿着,前面有火灶烤着,脚边还有一只火笼,哪里会冷? 周竹笑着看了他一眼,心想,外头站那么久,脚能不冷? 不过他没问出口,他这儿夫郎,容易害羞,若是说了,怕是头都不敢抬了。 吃过早饭,这天总算亮起,冬日活儿少,更多是忙活儿一日的吃食,看管一下鸡鸭,在家里烤着火盆编竹篮。 昨夜细雨,赵有德吃过后就去田里看看油菜花,顺道去别家串串门,溜达溜达。 青木儿和双胎在堂屋门口用火笼烤花生吃。 这花生是前些日子纪云给的,上回周竹用鹅蛋跟他换了玉米,纪云家里一吃觉得好吃,可惜只有一个,一人吃进嘴里也就那一小勺,便让纪云再来赵家换两个回去。 这不,纪云抓了几把花生瓜子还端了盘自家包的小云吞来跟周竹换两颗鹅蛋,小云吞里头包的全是肉馅儿,换两个鹅蛋绰绰有余,可纪云也知道周竹家鹅蛋不多,比起惯常吃的猪肉,那还是鹅蛋稀罕些。 花生带着壳烤一烤,没一会儿里头的花生香味就飘出来了,青木儿怕烤糊,跟炒菜似的,紧着用竹条给花生翻身。 双胎见好玩儿,也跟着翻。 火笼顶头的圆孔是周竹特意编大的,就为了给他们烤花生吃,现下见他们来回翻腾,火炭都没热上就给翻了,那花生得什么时候能吃上? 但周竹编着竹篮没说话,由着孩子们胡乱玩耍,平时忙来忙去的,玩得少,现在活儿少了,可不得多玩点? 花生翻炒了半响没烤好,瓜子先烤好了,烤过的瓜子壳都是香脆的,放嘴里一磕,咔擦响,清脆极了。 “改日咱们到镇上买些瓜子回来炒,去年你们纪小嬷家用五香粉炒的瓜子很香,今年咱们也炒一点。” 周竹盘算了一下过年要买的东西,今年家里有了点钱,哪怕打了水井,手里的银钱都还算宽裕,因而今年能过个不错的年了。 “阿爹,鸡鸭什么时候装去卖?”青木儿问。 他还挺喜欢卖东西的,铜板进钱袋,碰出的声儿,能让他笑上一整天。 “正好,卖了鸡鸭就去买瓜子。”周竹说。 赵玲儿转回头,问道:“阿爹,家里的鸡鸭都要卖么?” 周竹笑问:“舍不得卖呀?” 赵玲儿慢慢点了点头,家里第一次有这么多鸡鸭呢,全卖了,后院就空空的,和以前一样了。 “只卖那些大鸡大鸭,鸡苗鸭苗长起来那些和大鹅都留着。”周竹说。 大鸡大鸭就是赵炎从老赵家夺来的那些,那些鸡鸭喂得很肥了,拿出去卖钱,能卖不少,家里买回来的那些还小,太嫩了,肥油不够多,卖不出好价钱。 赵玲儿一听高兴了,抓了一把烤好的瓜子放到周竹手里,说:“阿爹吃瓜子!” 第46章 打井 晚上周竹把纪云拿来的小云吞全都煮了, 锅里水一滚,把小云吞全部丢进去,再用铁勺来回推几下汤水。 小云吞个头不算很大, 煮熟之后会漂浮涨起, 浮起后没一会儿, 周竹便捞起放到一旁的大盘里, 浇了一勺红辣油, 又撒上一把葱花,辛辣味一下便出来了。 除了这小云吞, 周竹还炒了冬笋腊肉, 也放了不少干辣子焖。 冬天吃点辣的暖身子,辣味的菜香, 还下饭, 哪怕菜吃完了,伴着汤汁还能再吃一碗。 青木儿分了一碗的小云吞,这东西吃着烫嘴, 得边吹边吃。 小云吞里头是剁得像肉糊一般的馅儿, 吃起来还有些脆脆的, 包馅儿的皮很薄, 滑溜溜的口感。 吃一只小云吞,来一片油滋滋的腊肉,再夹一块脆口的冬笋,他捧着热碗,最后咕噜咕噜一口灌完辣味的热汤,碗底见空。 除了干活儿,他很少吃这么多,现下家里活儿少, 吃的也少了,赵炎总想着给他多吃点,可他胃口就这么大,硬塞也难受。 这么一碗汤下去,他还真是有点撑。 不过肚子里都是热汤,估摸着走两圈也就不撑了。 吃过晚饭没多久,田柳和林云桦便上家里来了。 林云桦腿骨受过伤,一到雨天冬天就疼得厉害,每每这时,只要在家,家里没一处不放火盆,出个门,田柳都得给他两条腿套上厚厚的兔毛腿筒子,才让林云桦出门。 是以两人到时,青木儿连忙让赵炎把火盆再弄多一个,专门放两人脚边烤。 田柳没多客气,直接把火盆往他相公脚边挪,林云桦又给弄回到中间去了。 在屋子里,还穿着腿筒烤着火盆,怎么都冷不到。 周竹把花生瓜子一把放在火盆上头的烤架上:“来,先吃些瓜子花生。” 上回,他和青木儿去了王冬子家,见他家弄的那个烤架,上面不禁能烤点花生瓜子,还能把水放上去煨着,相当方便。 一回家他就想着有弄一个,但纯铁架子贵,他就弄了个顶上是铁架,四条腿用木棍支撑,用着也不差。 “好!”田柳抓了一小把转头给了林云桦,林云桦放在手里一点点拨壳,剥好了就放一旁的小碟上,随时方便田柳抓来吃。 田柳嘿嘿笑了两声,没管他家相公,转头把手里的东西打开放到火盆上头的烤架上,俨然是一只烤好的鸭肉,切成了条,签子一扎就能吃。 “怎的还带这个来了?”周竹不赞同地看了田柳一眼。 一只大鸭可不便宜,鸭子中,肉结实,肥的能卖到七十文,瘦的少了也能卖四十文。 更别说这还是切好烤好的,这更是不便宜。 田柳说:“这我弄的新吃食,打算过阵子弄到镇上卖,正好带来你们尝尝,要是哪里不好吃了,我还能再改改。” “这闻的就香,还能不好吃呢?”赵有德笑说。 周竹说:“是啊,这个味,怎么好像还有点药香?” “对,云桦给弄的方子,闻起来的味道同别家不一样。”田柳偏头看了林云桦一眼,林云桦正看着他。 “下回可不能带东西了。”周竹说他。 田柳笑说:“那下回再说。” 赵玲儿和赵湛儿挨在阿爹旁边,离得近,香味扑鼻,她吸了几下,说:“好香啊田柳哥哥!” “那就多吃些!”田柳哄小孩玩,双手一边扎了两签子举到双胎面前晃了两下:“好重好重,玲儿湛儿快接住!田柳哥哥拿不稳了!” 赵湛儿真被他骗了,连忙双手去接,接过来发现一点也不重,便小声说:“田柳哥哥骗人。” 田柳笑得不行,越过林云桦去摸了摸赵湛儿的脑袋,说:“太乖了,快吃。” 他和青木儿挨得近,说完后,轻轻撞了一下青木儿,和他说:“快试试。” 青木儿笑了笑,说:“好。” 他戳了一签子烤鸭条,烤过的鸭皮相当酥脆,鸭肉嫩而不柴,还有一股清香,味不重,买回去当菜能吃,有钱人家买回去当零嘴也能吃。 想必拿去镇上卖,一定能卖上好价钱,田柳这弄吃食的手艺当真好。 这让青木儿忽地想到,若是他也有手艺就好了,那便也能做点东西去卖,挣些钱,不说多或少,挣得一点是一点。 做吃的,他不行,缝补衣裳刺绣这些他更不懂,如今跟阿爹学编竹篮,也就只能编,前面砍竹子分篾片他是一点都不会。 他思来想去,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手艺能卖钱。 自惭形秽,心里头难免有些低落 ,但他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依旧是笑吟吟地吃着烤鸭条。 赵炎看了几眼林云桦剥瓜子,也有样学样,想给自家小夫郎剥一把,剥完了,转头一看,小夫郎吃烤鸭吃得津津有味,哪里顾得上他这小瓜子。 不仅顾不上这小瓜子,小夫郎连他人都顾不上,跟田柳聊得正欢呢。 赵炎默默捻了颗瓜子仁吃,然后往小夫郎旁边挪了一下。 “阿炎,那水井,你问得咋样了?”周竹问。 “嗯?”赵炎停下动作,余光瞥见小夫郎终于回头看他了,他把剥好的瓜子往小夫郎怀里一放,转头说:“瓦砖铺掌柜的说,两口井一块儿打最多可以少八百文。” 青木儿看着怀里的瓜子,下意识看了赵炎一眼,赵炎说着话没看他,膝头却是往他这边碰了一下。 他顿了顿,顶着田柳揶揄的目光吃了几颗,烤过的瓜子香香脆脆。 “八百文?”周竹说:“一共少八百文么?” “是。”赵炎点头。 “那便是一口井少四百文了。”林云桦缓声道。 田柳说:“那不错,比我想得要多一些,我原先想着能少个两百文都不错了。” “是,我也觉得不错。”周竹说。 赵炎说:“原先少不了那么多,不过掌柜的说,都是一个村的,离得近,砖头送来只需要一辆牛板车,因而少了运砖的钱。” “那何时来挖井?”周竹文。 赵炎说:“若是定好了,后日就能来。” 周竹点了点头,看了赵有德一眼,家里的大事,一向是两人一块商量着来,不过之前周竹已经和赵有德说过了,赵有德也是同意的。 家里能有一口水井,以后打水都很方便,不用早晚再去河边提水,这水源源不断,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过年杀鸡也不用去河边起火灶了。 四两六钱银子的水井,是真的贵,这么多钱放宽心用,能花一年呢,可挣了钱就是为了让家里过上好日子的,这打了水井,家里的日子不就更好了? 因而这四两六钱花得值,周竹也没再犹豫,让赵炎第二天同那瓦砖铺掌柜的定下。 聊完了正事儿,田柳和林云桦也没有急着回家,他们平时不去别人家串门,这是第一回。 田柳不喜欢村里那些碎嘴的人,平时忙着卖卤鸭,赚钱的时间都不够,哪里有去碎嘴的时间。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0节 难得现在过冬,镇上的卤鸭生意一般般,等过年前就要忙得脚不沾地了,索性趁现在好好歇一歇。 两家人一起围在火盆前烤火,欢声笑语中聊了许久,直到夜深了,田柳和林云桦才起身回去。 走前,周竹给了两个家里的鹅蛋,又送了几颗冬笋,来回推拒了几番,总算让他们带走了。 “腿疼么?”田柳很仔细林云桦的腿,稍稍有些不对劲,他总急得不行,夜深天更冷,一小段路,他都担心不已。 林云桦揽着田柳的肩头,捂着田柳的耳朵,温声道:“不疼,这么暖,别担心。” “那就好,明天做冬笋焖鸭吧?周小嬷给了好多颗。”田柳说:“我想吃!” “好,我明天做。”林云桦轻声笑道。 “回房睡觉吧。”赵炎握了握青木儿的手,还是暖的,手上没有红肿,也没有冻疮,手心的小茧子也没有加厚。 青木儿回头看了看,爹爹阿爹带着双胎已经回房了,院子里只有他们俩儿,便由着赵炎抓着手来回看。 “快回房。”青木儿见他来回倒腾,往回缩了一下,但没能抽走。 赵炎拉着小夫郎的手,两人一块儿回了房。 打井那日,十位挖井师傅拉着几百块砖头木料,从村头走到村尾,着实热闹了一番。 村里头少有这么生面孔,上一回,还是田雨家办定亲宴席,请了镇上专门做宴席的师傅,可那师傅加上打杂的,都不满十人。 赵有德在前头给师傅们带路,村里头和赵有德关系好的,都知道他家要打水井,纷纷跑来看。 村里打水井可不算小事儿了,吉山村算大村子,可村里头真正有水井的,加上之前新打的那户,也就三个,现在,又多了俩儿。 田柳家,他们是看不了了,赵有德家,还是去看一看的。 赵家小院上一回有这么多人,还是赵炎成亲那会儿,那时候有的人知道赵炎娶了个堂弟不要的夫郎,且听闻赵炎成亲人都没回,还是大公鸡去接的亲,都等着看赵家笑话。 哪知后来一看,那小夫郎长得,比镇上的娇养的小哥儿还好看。 而且,八年不归家的赵炎也回来了。 自打赵炎回来娶了亲,那老赵家再不敢上赵家小院撒泼,更别说如今,还打上水井了。 再看这老赵家—— 陈阿珍拄着木棍站在门口,啐了一口,骂道:“滚你他娘的狗东西,看什么看!小心晚上给耗子叼了眼!” “死老婆子,骂这么衰,要瞎眼也得你先瞎!”路过被骂的妇人回道:“你不回家管管你家那个逛窑子的童生乖孙,倒管我看不看了,仔细你那条老腿!” “干你娘的屁事!”陈阿珍气不过,手里木棍一丢,冲上去和那人厮打起来。 陈阿珍一个瘸了腿的老婆子哪里打得过正值壮年的妇人,被人摁着甩了好几个巴掌,要不是孙玉梅听到声音出来,这另一条腿也得瘸。 孙玉梅把陈阿珍拉扯回去,关上门怒骂:“老东西不回家做饭,出来打什么架!” 自从被打断腿,陈阿珍对孙玉梅是敢怒不敢言,往常只有她威风的份儿,哪有她孙玉梅说话的份儿? 可如今她说话没人理,骂人没人听,再怎么不情愿,也得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去灶房做饭。 她想,等她乖孙赵玉才中了状元就好了,现在赵玉才念书还得从孙玉梅手里扣钱,惹了孙玉梅没好处,只等乖孙中了状元,她就马上把这泼妇两条腿都打断! 至于赵玉才去逛窑子,那都是胡说八道,她一点儿也不信! 第47章 送刀 挖井是个大活儿, 紧赶慢赶也得干个十天以上,若是这处不适合打井,光是找打井的位置, 都得费不少时间。 不过镇上瓦砖铺的师傅们经验老道, 光是看吉山村后头的高山前头沿村的河水, 便知这处打井好打, 想找位置不算难。 赵家小院和田柳家离得不远, 田柳和林云桦在赵家小院等着师傅过来,等人到了, 十位师傅自动分了五人跟田柳和林云桦过去。 村里头看热闹的人倒是没跟着去, 他们围在小院里,看着师傅们把挖井的工具一一往下搬。 石砖都是好东西, 有的人上手敲了几下, 听了个声儿,状作懂行的模样,摇头说:“好砖。” “能不好么?这一块儿得两文钱呢!” “小心些, 别给人石砖弄断了。” “这砖头要这么容易断, 那还是好砖么?” “那你去弄断一个看看?” “你敢去你就去, 你撺掇我作甚?” 赵有德听着真怕他们上手, 别到时把这砖给断了,那挖井的砖可都是算好的,实打实的钱呢。 不过这帮人也都只是说说,没敢真上手去干,生怕真弄坏了要赔钱。 周竹给五位师傅上了热水瓜子,一般来挖井都会自己带粮食和水,路远的还有的会直接带锅带菜,方便就地去炉灶生火做饭。 不过吉山村离镇上不远, 晚上他们是可以回家睡觉的,因而他们只带了干粮热水,热水不够了再找主人家要点,也没什么问题。 周竹上完了热水便和赵有德在院子里看着,家里双胎和青木儿在房里呆着没出去。 毕竟来挖井的师傅都是汉子,且挖井的时候,大多都会光着膀子,能避开还是要避开一二。 青木儿和双胎在房里烤火,早上吃过早饭,现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青木儿把阿爹编到一半的竹篮拿来编,赵玲儿爬在木窗边上,悄悄弄开小条小缝看了几眼。 外头人太多了,吵吵嚷嚷的,后院的鸡鸭鹅在不停叫唤,她看不真切,就只能看到一群人围着。 赵玲儿看了一会儿,放下窗,回到火盆旁,说:“哥夫郎,咱们什么时候去卖鸡鸭呀?” “阿爹说还不知道。”青木儿编了几圈,小声说:“兴许等外头的人散了就出去。” 外头的人看热闹,能看一天,哪有那么容易散,光是看挖井师傅找挖井地,都看得津津有味。 也就是冬天了,各个在家里头闲得慌,才有这闲心出来溜达。 他们午饭都是在房里吃的,周竹没做什么大菜,炒了些冬寒菜再加了点辣橄角,蒸了饼子给孩子们拿进去。 周竹和他们一块儿在房里吃,赵有德自己在外头和挖井师傅一块儿吃。 “吃了困了就睡一会儿,今日怕是没空去卖鸡鸭,明日一早,咱们和阿炎一块儿去镇上,家里有你们爹爹就可以了。”周竹说。 “阿爹,外头找好地方了?”青木儿问。 关着门窗,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在房里隐约听到了找好了位置,具体在哪,他们是不知道的。 “找好了,现下已经挖不少了。”周竹说:“就在咱们水缸附近,师傅说那处的泥土比别的地儿都湿,他们用那什么蝴蝶锥,铲了几下便确定了。” 青木儿点点头说:“在那的话,以后用水都方便。” 水缸离灶房本就近,打上来水,还方便倒进缸里,清洗什么的也不用提那么远,确实很方便。 吃过了午饭,外头的人少了一些,大多都回家吃饭去了,有的人吃过了饭,还要过来闲唠嗑几句。 一唠就是一下午。 直唠到赵炎下工回家,这群人才准备散,毕竟挖井的师傅都准备下工回家了,他们留着也没啥可看。 围着的人散了,挖井的师傅和赵炎打了个招呼也回家去了。 家里一下清净许多,青木儿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梦里都安静了。 他这下午呆在房里没事儿做,竹篮都编了好几个,后来小睡了一会儿,开始躺着没睡着,翻来覆去的,直到外头声音小了一些,总算能睡个囫囵觉,谁料一觉睡到晚上吃饭前。 他起来时外头天全黑了,院子里堆了好多石砖木料和土块,平日里干干净净的院子,看着有些乱,赵炎和赵有德在院子里清理。 赵炎抬头看到青木儿起来了,洗了手过来,看到青木儿脸红扑扑的,想上手捏一捏,但他刚洗了手,手冷,便略带可惜地放弃了。 “睡得可好?” “……嗯。”青木儿其实没怎么睡好,一下午睡睡醒醒,做的梦沉沉的,总有许多黑影飘来飘去,耳边又总觉得有人在吵嚷。 觉没睡好,人也不甚清醒,此时他见了赵炎,就记得赵炎又高又大,一定能将那些吵人烦人的声音挡在外头,而且赵炎身上一贯的暖呼呼。 想着,他脑袋往赵炎胸膛一磕,双手攥着赵炎的衣侧,小声说:“不好,好吵。” 赵炎微微愣住,他没回头看院子里有没有人,揽着小夫郎回房,脚踢上门,靠在门板上,抱着小夫郎,轻轻拍背。 这架势,跟哄小孩睡觉似的。 这似乎是小夫郎第一次同他撒娇,他愣得有些久,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满心满意都是欢喜。 青木儿在被搂着回房时,就完全清醒了。 他一想到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就觉得羞窘,院子里还有爹爹在呢,指不定阿爹也在,他都不敢想爹爹阿爹是什么神情。 人睡迷糊了,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这会儿叫他放开手,他又有些不情愿,甚至双手往前,搂住了那汉子的强劲的腰身。 这汉子全身硬邦邦,可也确实暖呼呼的。 他想抬头看看赵炎的脸,又不好意思,默默埋头不吭声。 直到赵炎把他也搂紧实了,他才咬着唇无声笑了一下。 赵炎想把小夫郎的脸挖出来看看,小夫郎就是躲着不给看,他搂着人,摸了摸小夫郎的后背,低声说:“吃了饭再睡。” “嗯。”青木儿压着脸,声音有些闷。 两人靠在门上,无声抱了一会儿,直到外头阿爹喊吃饭才松手出去。 翌日一早。 家里现在有四只大鸡和两只大鸭,留下下蛋比较多的一只鸡一只鸭,剩下的全部分开塞进笼子里,用麻绳扎在扁担上,挑去镇上卖。 他们赶得早,早市还没什么人,摊子很少,不过卖鸡鸭的人家还挺多的,基本上都是为了挣钱过个好年。 赵炎放下笼子去了铁匠铺上工,周竹和青木儿带着双胎卖鸡鸭。 天气冷,笼子里铺的干草没有家里的暖和,鸡还能互相挤兑取取暖,大鸭只能自己缩着瑟瑟发抖。 随着日头上来,来问价的人越来越多,卖鸡鸭不同于卖菜,一捆菜多了也就十几二十文,但一只肥硕的大母鸡,还能下蛋,能卖出五十文。 更别说大鸭,更是能到七十文不止。 这钱得家里一个汉子辛苦干上一天或是两天才有,因此买鸡买鸭的人都相当谨慎。 不对比到最后一家都不会轻易掏钱。 不过镇上有钱的人家还是多,有的人只看鸡鸭的品相,好的便买了,不讲究多少钱。 周竹刚卖出一只大鸡,那鸡是笼子里最肥的,一摸肚子里,还有没生出来的蛋呢,讨价还价,一番游说,最后卖出了五十文。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1节 这是最好的一只鸡,之后的两只,怕是卖不到这个价格,不过周竹心里头有价,卖不到这个价,还不如拿回家再养养。 周竹把钱装好,看到一旁卖柴翁脚边的大柴刀,方才想起一事,家里的砍骨头的大菜刀被砍出了缺口,本想让赵炎拿去铺子里重新打磨一番。 谁知刚刚惦记着卖鸡鸭,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大菜刀卡在鸡笼底下,他让青木儿拿起笼子,把刀抽了出来。 “清哥儿,你去送一趟,晚了怕这刀打磨不完。”周竹说:“等会卖完了,我们再去寻你。” “好。”青木儿接过用麻布包得结实的大菜刀,小跑去了铁匠铺。 铁匠铺外头摊子上没什么人,青木儿走过去时,只有看摊子的二万,此时正缩着脑袋弓着背揣着双手跺脚。 冬天冷风吹一早上,任谁都是懵的。 二万认得青木儿,见了他,便笑着问了一句:“您可是找赵师傅?” 青木儿说“是”。 二万说:“您进去吧,外头冷得很,铺子里暖和多了。” “好。”青木儿点了点头,拿着大菜刀进去。 铺子里人倒是有不少,多是过来打磨刀具,或是为了明年开春耕种来买犁头锄头的客人。 里头伙计没怎么见过青木儿,不认得他,招呼了一句:“客官,您想买什么?” “磨刀。”青木儿说完,转头看向铺子另一头,那头有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打铁,其中一个便是只着单衣的赵炎。 赵炎专心打铁,没注意到这头,青木儿看了一眼,转过头把手里的大菜刀给伙计,说:“想找赵师傅打磨菜刀。” “您稍等,我同赵师傅说一下。”伙计摊开手,引着青木儿在一旁坐下,拿着大菜刀去找赵炎。 赵炎停下手边的活儿,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过伙计上的大菜刀,用拇指刮了几下刀锋,摊平一看,这刀,怎么有些眼熟? 翻面看了几下,他抬起头,往铺子另一头看去,只见小夫郎坐在长椅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第48章 打铁 赵炎未语先笑:“何时来的?” “刚到。”青木儿仰头看他, 笑了一下说:“阿爹说菜刀有缺口,需要打磨一下。” 一旁的伙计见状,问道:“原来您认识赵师傅?” 青木儿还未说话, 赵炎便转头说:“嗯, 我家夫郎。”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 有些不好意思, 但面上还是微微笑着。 “原来如此。”伙计没想到冷硬凶悍的赵师傅, 家中竟有如此好样貌的夫郎,心底讶异了一下:“如此甚好, 那赵师傅您自个儿接这单吧, 一会儿我给写账簿上。” “好。”赵炎说,伙计走后, 他转回头问青木儿:“一会儿回去卖鸡鸭?” “不了, 阿爹和玲儿湛儿卖完之后来这里寻我,我……”青木儿往店铺里看了一下,店里人虽少, 但铺子是卖东西的, 也不好在铺子里傻站着, 便说:“我在外头等一等。” “外头冷, 你在这儿坐着。”赵炎把长椅往旁边拉了一下:“这本就给来打磨刀具的客人坐的,不碍事。” 青木儿犹豫了一下,坐下了,他仰头和赵炎说:“你去忙吧。” “嗯。”赵炎垂首看了看他,转头往铺子后院的蓝幡布看了一眼,说:“等我一下。” 青木儿不明所以地看着赵炎去了铺子的后院,没等多久,赵炎拿了个竹筒回来递给他。 “铺子里没有新的竹筒, 这是我用的,装水前洗过了。”赵炎说。 青木儿抱着有些烫的竹筒,说:“好,你快去忙。” “嗯。”赵炎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去忙。 青木儿双手握着竹筒,左右看了看铺子里对面墙上挂的铁器,砍刀柴刀铁锥锄头什么类型的铁器农具都有,有序地挂了一整墙。 冬天铺子里看起来似乎有些冷清,不过时不时会有客人上门,两个伙计恰好招待得过来。 他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赵炎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赵炎打铁。 这么冷的天,赵炎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手上戴着薄手套,袖口卷起,用红布条从肩上绕着臂膀捆了几圈,将卷起的袖口扎紧。 他给赵炎洗衣裳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他的袖子有卷痕扎痕,当时还不了解为何,此时才明白。 臂膀虽绑着,但青木儿能看到他那绷紧涨起的肌肉将袖子撑得满满的。 打铁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巧活儿,光是蛮力捶打,很可能会把好铁块给打坏,每一锤子的落点都得准确,用力,才不会浪费好铁。 赵炎干活儿时很认真,一下一下捶打着手里烧得火红的铁块,火雾飘起,火星四溅。 打一把薄刃得丢进铁炉里烧很多次,烧红了继续打,打到铁要冷了,再继续丢进去烧红。 他那深邃的眉眼在火光的照耀下,落下一道深刻而清晰的影子,直直横在高挺的鼻梁上。 额间的汗不断滴下,一块儿布巾擦了又擦,然而在铁炉旁,一块布巾压根不能止汗,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甩出。 手臂上也攒了不少汗,他手下的动作很利落,不像另一个师傅,取个小尖锥,非要在手里转一圈才继续干,他不耍花手,要什么就拿什么,不用了就会摆回原处。 他那眉头紧蹙着,仔细盯着手里的尖刀,面上又冷又凶,穿着暗色的衣裳,看着整个人都很悍戾。 就如一开始给青木儿的印象。 只是这样的印象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看到的赵炎,面上虽没什么大表情,不像别人那般大笑肆意地笑,但他能看出赵炎眉目间的柔软和嘴边时不时露出的浅笑。 这冷硬的汉子,其实,很柔和。 赵炎今日的单子不少,早上打磨了两件铁器,手上打的这个费了不少时间,打完这个,还得再打一个才能轮到小夫郎带来的大菜刀。 他平日里习惯了时不时有目光停在他身上,有的,甚至能一直盯着看半天,但是没有一道目光能像小夫郎这样,若有若无,又叫他如此在意。 好在,他打铁的技艺精湛,开始他还有些不自在,然而手里的活儿干着干着,也渐渐忘了小夫郎盯着看的事情。 更何况,这是小夫郎在看他。 想着,他磨完了手里的尖刀,抬头看了一眼。 青木儿一愣,有些被发现的窘迫,不过他没挪开目光,而是抿着唇无声笑了一下。 赵炎紧蹙的眉头一松,用劲儿时不自觉绷紧的嘴角微微勾起,低下头,继续捶打。 青木儿在铺子里坐到了午时,才等来阿爹和双胎。 周竹把鸡笼放在铁匠铺外头,牵着双胎一块儿走进去,进门偏头一看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喝水的青木儿。 “阿爹。”青木儿连忙盖好竹筒走过去。 “等久了吧?”周竹笑问:“可打磨好了?” “还没有。”青木儿说:“阿炎说下一件才是。” 周竹点点头,说:“那先去吃饭。”他说完刚想问问赵炎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转头看到赵炎已经走过来了。 “刚想问你要不要一块去吃饭呢。”周竹说。 “不了,手上的活儿有些急,我晚些再吃。”赵炎说。 有急活儿的时候是这样,客人等着要,午饭不吃就坐在铺子里等着,打铁师傅也得跟着不吃,直到把手里的活儿忙完了才能去。 现下是冬天,活儿不算多,平时活儿多了,需要两个师傅一块打铁的时候,吃饭都得轮着去吃。 周竹说:“那行,你别给忙忘了。” “知道。”赵炎点头,用布巾擦了一下额头和手臂上的汗,这汗巾都差不多湿透脏污了,一会儿就得换一块。 青木儿看着那汉子擦脸跟擦桌子似的,上手的劲儿也不知轻一些,脸皮哪能像他这样胡乱糟蹋。 不过现在人多,他没多说。 青木儿把手里的竹筒给赵炎,说:“我们先走了?” 赵炎点头应了一声。 这回去吃饭,没再去上次的那家面馆,四人从铁匠铺出来后,遇到一家云吞饺子摊,想起上次吃的小云吞味道好,便去了这家。 双胎吃不完那么多,只叫了小云吞,周竹和青木儿一人一碗辣味云吞面。 一碗温热的云吞面吃完,浑身都暖和了。 这里的云吞用的是骨头汤,味道鲜美,只可惜辣油不像家里那样放得多,除了辣味不够足外,还是很好吃的。 吃完了小云吞,青木儿挑起挂着扁担的鸡笼,周竹拉着双胎的手继续往前走。 除了买瓜子花生,还得买一些豆子煮腊八粥,周竹思来想去,又买了些炸麻条和芝麻白卷片,家里虽然也能做,但他炸得不好,经常炸糊,如此还不如直接在铺子里买。 炸麻条是用面粉和鸡蛋,搓成长条,再叠成平安结的模样,放入锅里炸,炸成了金黄色便捞起,晾凉后吃,又酥又脆,吃得嘎嘣响。 芝麻白卷片也是脆口的,大大一片,卷成不同的样子,撒上几颗黑芝麻,不过这个没有炸麻条那么硬,吃进嘴里油滋滋的,却不腻。 炸麻条和芝麻白卷片不便宜,油炸的东西向来贵,这两样买完,四十文就出去了,再加上花生瓜子豆子,转眼,卖鸡鸭挣的两百多文就要去了一半。 不过这是给过年吃的,今年大儿子娶了新夫郎,家里还攒了不少银钱,这个年,怎么也得过好了。 买完了东西,他们再回到铁匠铺取菜刀。 菜刀的缺口被赵炎切掉了,然后磨好刀锋,又仔细把用久的菜刀重新打磨了一番,弄好之后给伙计包好,账上的钱他先给了,没走工钱的帐。 青木儿和周竹带着双胎回来时,伙计刚包好菜刀,自家人打的,就不用打开看了,拿了就能走。 出来时,青木儿本想和赵炎打个招呼,奈何他在忙着,只得挥了挥手。 赵炎手上用铁钳夹着红铁,没空出手,他冲青木儿点了点头,便低下去继续忙活儿了。 今日活儿不算多,早早打完了,能早些回家。 他下工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有些暗,不过冬天天黑得早,现在也就酉时二刻,不算晚,他走路快,走回到家用不上半个时辰。 他走时,和二万打了个招呼,二万正叠摊布,闻言抬头笑说:“赵师傅下工了?路上小心。” “好,辛苦。”赵炎说完本想帮二万收一下木头架,被二万拦下了。 “不用,您快回吧,晚了走夜路不方便。”二万说。 “行,我回了。”赵炎说完便走了。 赵炎脚步匆匆,走得很快,没注意后头来了一小哥儿,身上穿着黑色薄棉衣,领口袖口露出些秸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2节 他瑟缩着脑袋,双手揣袖口里,在铁匠铺不远处踌躇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上前。 “敢问,赵炎赵师傅,可是在这里做工?” 小哥儿问得小声,二万听了第二遍才听清楚,二万回道:“是啊,您找他打铁?” “不打铁不打铁,我就是问问,他……可在铺子里?”小哥儿问道。 二万疑惑这小哥儿不打铁,怎么来找打铁师傅,不过这小哥儿能叫出赵师傅名号,想必是认识的,便诚实道:“不巧,赵师傅下工了,您要找他,得明日再来了。” “明日?”小哥儿听完脸上一僵,方才挤出的笑都没了,他皱紧眉头,来回走了两步,见二万狐疑地看着他,便说:“那我下回再来吧。” “不然,您留下姓名,我明日同赵师傅说一声?”二万热心说道。 那小哥儿一听,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不用,你也不用跟他说了,我就是来铺子找他说点事儿,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下回再来也是一样的。” 他往铺子里又看了一眼,僵笑着和二万说:“不用说不用说,我这就走了,你收吧,你收。” 说完,小哥儿揣紧袖口,左右看了几眼,小跑走了。 二万皱着眉头看了几眼,摇了摇头,继续收拾摊子去了。 第49章 簪花 第二日, 赵炎上工时,二万同他说了那小哥儿的事儿。 虽说那小哥儿不让说,可二万总觉得那小哥儿有些奇怪, 再者, 他也没答应那小哥儿不和赵炎说。 赵炎听过后没放心上, 他猜应当是之前来打过铁的客人, 有时经常有小哥儿借着打铁过来问东问西, 一句话掰成好几段,问完也不走, 就站铁炉旁搭话。 他是搞不懂, 若是想学打铁,何不找个师傅潜心学习一番?何故总是站他前边看, 这打铁有许多窍门, 即使看上三天也学不会啊。 二万表情古怪地看了赵师傅一眼,说:“赵师傅,您去打铁吧。” “嗯。”赵炎进店铺开工去了。 水井打好至少得十日, 这十日总不能天天呆在堂屋磕瓜子烤火, 闷也得闷坏, 可去院子里走动, 人多,闲话也多,青木儿不是很喜欢。 他原先想着要不去田柳家,可田柳家同他家一样,都在打井,想了想,不如去山里割点干草给家里鸡窝鸭窝垫暖些。 想罢,正打算出门呢, 外头传来一声问话,是田柳:“周小嬷,清哥儿在不在?” “在堂屋里呢,进去便是。”周竹说。 “好,那我们过去了。”田柳说。 堂屋半掩着门,看不清外头,青木儿闻声便起身走过去开门,拉开门一看,来的人不仅有田柳还有他那堂弟田雨,田雨双手背在身后,局促地站在田柳侧后。 田柳说:“刚想敲门呢。” “先进来。”青木儿拉大门让他们进去,又把门掩上,不让外头的目光投进来,也挡住了外头的风。 坐下后,青木儿给他们到了温热的水,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田雨,有事儿找你呢。”田柳偏了偏头。 田雨没怎么去过别人家,就连田柳家他都少去,因而有些拘谨。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说:“就是上回,你做了簪花,我觉得那簪花很好看,带出去后,见过的人也都说好,后来我去镇上,想买新的,可都寻不到你做的那般好看的簪花。” 青木儿愣了愣,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所以……”田雨看了田柳一眼,田柳双手抱臂,凉凉地说:“别看我,你自个儿和清哥儿说。” “所以我又买了一些簪花,想着,能不能请你帮忙重新弄一下。”田雨语气有些着急,说:“多少钱都可以,随你说一个价来。” 青木儿听完,怔了一下,原来是这事儿,他做的簪花,好看么? “特别好看!镇上都没有这般花样,我去县里也不曾见过。”田雨说完,从身后拿出一个小花篮,花篮里,全是各式各样的簪花,有大有小,颜色丰富,只是种类多是类似, 大簪花和小簪花也就是颜色和大小不同,别的倒是没有什么点缀,有点缀的一眼看去,也都相似。 田雨见青木儿一直不说话,忐忑道:“可、可行?” 正好在家呆着没事儿,有个活儿干着也不错,青木儿便说:“行,只是用不着什么钱,我没拿过针,不知如何缝,便像上回,我同你说,你做就是。” “不行,钱还是要给的。”田雨说:“不能让你白做工。” “是啊,哪有白做工的道理,要不是他愿意给钱,我才不带他来找你呢。”田柳说。 青木儿想起阿爹说过的人情往来,便没有再坚持,不过对于价钱,他一时有些为难:“那我……也不会定价呀。” “镇上这样大的簪花,一朵十五文。”田雨抽出一朵手掌大的簪花:“这个第一眼看起来好看,可是看久了,却觉得也不过如此,改一改,一朵十文如何?” “那太贵了。”青木儿一听觉得不妥,他就是出张嘴说一说,做还不是他做,拿十文太过了:“三文吧,再贵我拿着心不安。” 田雨扬起的眉登时掉了下去,他看了田柳一眼,田柳撑着脸不参与,由着他们说。 “清哥儿,你可想学绣活儿做缝补?若是你愿,我教你,这样便如你说的三文,可行?”田雨试探着说。 青木儿懵了一下,怎么突然让他学起拿针来了? 不过多学一样手艺,他还是很愿意的。 之前他就想过,能不能学点手艺去挣钱,现下看着田雨手里的簪花,忽地想到,他可以像这样,从货郎那处买些便宜簪花,拿回来自己重新做,若是有人喜欢,兴许,能挣点小钱。 “好。”青木儿点头道。 田雨闻言十分高兴,他一下把花篮里的簪花全部倒出,然后听着青木儿对他说的花样,用针线重新缝好。 田雨的绣活儿确实好,精巧的小花到他手里,一处线头都看不见。 青木儿教他的同时也在默默学拿针,针尖细,扎着手可疼了,他宁可慢一些,都不想被扎手。 不过学刺绣很难,学缝线倒是快,只需一下午,就熟悉了很多。 第一朵新簪花出来时,田雨迫不及待地戴在头上,此时没有铜镜,他看不出什么样,便焦急地小声问他们:“怎么样?” 田柳挑了挑眉,叹道:“这花,我戴着都好看,别说你。” 田雨红着脸笑得很羞涩。 青木儿帮他调整了一下,又上手给他盘个发式,稍稍一弄,堪比定亲日。 田柳瞪着眼说不出话了。 青木儿往后走了几步,看了一眼,说:“我去拿铜镜。”说完便匆匆回房拿铜镜去了。 家里的铜镜久不打磨,有些看不清,不过即便模糊,也能看出有了新发式的田雨,当真俊俏很多。 田雨长得乖巧,这发式不张扬,很衬他。 青木儿静默许久,摊开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日子虽久,他下意识摊开手掌,还是捻起的兰花掌,他立即合起五指,握成拳。 田柳见他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 青木儿咬了咬下唇,他没做过生意,之前去卖东西,身边不是有赵炎就是有爹爹阿爹在,真让他一个人去,他心里不免惴惴不安。 他犹豫片刻,说:“若是……若是我做些簪花去卖,可、可行?” 田柳皱起眉,疑惑道:“为何不行?” 青木儿一愣,怔然看着他,是了,田柳便是自己做生意,做了这么许多年,在田柳的意识里,做生意有什么不行? 田柳一拍掌,说:“若是你想卖,腊月十五,镇上有傩戏走街,那时镇上能热闹到半夜,人多,一定能卖得好。” “不如现在就去买簪花吧?”田雨眼睛一亮,现在去镇上,他还能再多买几朵,又有新的了! “现在?”青木儿惊讶。 “现在,走!”田柳拉起人便往外走,高声同周竹说:“周小嬷,我和清哥儿田雨去一趟镇上!” “怎么现在去?”周竹走过来问道。 青木儿松开田柳的手,把刚刚说的事情和周竹说了,他不知道出嫁的夫郎能不能做生意,便有些忐忑地问道:“阿爹,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周竹笑了笑,温声道:“等等啊。”说完他回房,拿了二十枚铜板给青木儿,说:“家里的鸡鸭鹅都是你打理的,这挣了钱,合该有你的一份,钱不多,拿着自个儿花。” 青木儿连忙推拒:“阿爹,我、我也有钱,这个不用……” “你做簪花挣钱,养鸡鸭同样挣钱,收着吧,玲儿湛儿,我也给了,一样的。”周竹说。 青木儿眼眶微湿,讷讷地看着周竹。 周竹笑说:“去吧,晚了就去铺子里找阿炎,找他同你一块儿回。” 镇上的首饰铺就两家,田雨去得勤,里头的伙计都认得他,见他带了两个小夫郎过来,便知今日又有了好生意。 伙计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问道:“几位想看点什么?” “簪花。”田雨熟,不用伙计带,他自己就把人带过去了。 首饰铺不止卖簪花,手镯链子戒指簪子钗子,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一间铺子里,各种物什摆得花枝招展。 青木儿拿起一朵粉色牡丹簪花,轻捻了一下花瓣,这个花瓣用的料子,比上回货郎处买的料子好很多,摸起来如轻纱一般。 “客官,您好眼力,这一朵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汉子姑娘小哥儿人人都戴得。”伙计笑说:“这准备腊月十五傩戏走街了,您可带一朵回去。” “这一朵,多少钱?”青木儿问道。 伙计笑了一下,说:“这朵精巧,贵一些,得二十文呢。” 二十文?他只带了上回挣的二十文和今日阿爹给二十文,拢共四十文,也只够买两朵。 闻言,他默默放下,又拿起了另一朵,问道:“这个呢?” “这一朵小一些,十文。”伙计说。 青木儿点了点头,放下了。 田柳跟在青木儿身边,听他问价,却不买,有心想问问是不是缺了银钱,不过当着伙计的面不好多问,便跟着他在铺子里逛了一圈。 而田雨早就看好了新的,准备让伙计包起来了。 田雨也就这点爱好,家里不拘着,除非他实在买太多,才会被阿娘念叨。 不过他想,阿娘一只银镯子都几十两了,他一朵簪花最多二十文,不碍事不碍事。 青木儿走了一圈,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如今就四十文,想买簪花,不能在店里买,只能去找货郎,货郎的料子虽不好,但价低,倒腾一下,也能挣几文。 他想着,抬起头一看,忽然发现墙上挂着一个兜帽,深褐色,前头是红色的长带。 “那个,是多少钱?”青木儿抬手指了指兜帽。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3节 伙计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得四十五文呢。” 四十五文,他还差五文钱,想了想,便说:“四十文,可卖?” 青木儿卖过东西,讲价毫不胆怯。 伙计一听,一脸为难,说:“客官,这兜帽原本也就挣个五文钱,您这一下少五文,这也不合适,不如您多个三文如何?” 青木儿闻言,顿了一下,指了指田雨的背影,道:“我们和那边的小哥儿是一起的,他也买了许多,再加上我这个,少个五文不过分。” 伙计回头看了一眼,田雨其实也就买了两朵簪花,加起来就二十文,再绕五文,着实有些难。 但转念一想,田雨是他们家老顾客,现下又带了新的客人过来,现在少五文,也是留客的手段。 伙计摇头一叹,说:“客官您嘴厉害,那就四十文吧。” 青木儿笑着掏出钱袋,把里头的四十文,全部给过去:“好。” 三人从铺子里出来,田柳憋了半天的话语终于能说出口:“你不买簪花,你买个兜帽作甚么?”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一下,说:“我有用。” 田柳挑起眉,没再问,其实不问,他多想想,也知道了,他看了青木儿一眼。 青木儿却是脸上没了笑意,眉头紧蹙地看着前方走过来的人。 田柳略带疑惑地看过去,脸上也臭得不行。 走来的人竟是赵玉才,那赵玉才喝了酒,笑眯眯地盯着街上的小哥儿看,还借着酒意,故意撞臂,吓得路过的小哥儿纷纷快步躲开。 但他那副书生模样能唬人,有些小哥儿被撞了抬头一看,反倒是羞涩地低了头。 赵玉才拿着纸扇,笑呵呵地转回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三人中的青木儿。 青木儿低着头没看他,跟着另外两人匆匆走过。 赵玉才的目光像是黏在了青木儿身上,人走了,还要回头跟几步,几步之后,他又怒气腾腾地折起了扇子。 自从他知道这就是他不要的小夫郎后,身|下一直发痒,早知就不把人推给赵炎了,他后悔莫及,可经过上次被赵炎一打,他哪里敢到赵炎面前要人? 这身段,比红花院的清倌可好太多了,要是到了他的床上,得浪成什么样? 他不仅去过红花院,科考时,还去过其他县城的勾栏院,清倌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只是他觉得那何家人真是好算计,故意养了个勾人的小哥儿出来卖钱。 甚么小哥儿,明明,就是小倌儿。 他咽了几下口水,身|下一股邪火冒出,转身又想回红花院,可摸了摸钱袋,几文钱哪里够,还得回家问那死老婆子拿才行。 第50章 兜帽 晚上, 青木儿洗完了澡回房,见到赵炎大刀阔斧地坐在桌边,显然是在等他。 青木儿微愣, 走过去坐下:“怎么了?” 赵炎没出声, 掏出钱袋往下一倒, 几粒碎银劈里啪啦落下, 有一粒差点滚下去, 被青木儿拦住了。 “发工钱了?”青木儿一眼扫去,总共十二粒, 疑惑道:“怎的多了二钱?” “这阵子自留的三百文没怎么用, 便换成了碎银,还有年底了, 掌柜的多发了二钱。” 但这数, 也不太对呀。 青木儿看向赵炎,赵炎没说话,起身走到一旁的木箱, 打开木箱, 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包袱。 赵炎将包袱放在青木儿怀里, 顿了一下, 浅笑道:“打开看看。” 青木儿不明所以地抓了一下,软软的,摸不清是什么物什,便轻手扯开包袱的结,打开一看,里头有一条白色兔毛回脖,还有一个缝着白色毛边的棉袖筒,袖筒是深青色的, 摸着就很暖和。 他拿出那两样东西,轻轻抚摸了一下柔软的兔毛,兔毛颜色很纯,没有任何杂色,回脖下面还有红绳坠着两个毛球。 袖筒也很软,里头一定塞了棉花,双手揣进去,暖和极了。 “我在铺子外头,看到有人戴这个,双手揣着不会冷,脖子也不容易灌风,便买回来了。”赵炎坐在青木儿面前,轻声说:“爹阿爹和玲儿湛儿也买了袖筒。” 赵炎拿起兔毛回脖,他刚想说让小夫郎试一下,便见小夫郎忽地起身,走到木柜旁,打开木柜,从里头取出一顶深褐色的兜帽。 青木儿抱着兜帽站到赵炎面前,低头看那汉子一脸傻愣,没忍住偏头笑了一下。 赵炎被他这么一笑,顿时反应过来,小夫郎也给他买了东西,胸中升起暖意,面上不禁露出笑,往日黑沉的眸子此时发着光。 青木儿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我见你常穿深褐色的衣裳,便买了这个颜色。” 兜帽是带领的,可以连同脖子肩膀一起裹进去,前面的红绳一扎,便能让整个脑袋脖子都暖和起来。 赵炎上工早,天不亮就去,天黑了才到家,到了家脸上总是吹得红红的,寒风冷冽,擦多少猪油膏都不管用,还不如买一顶兜帽,遮严实就不怕风吹了。 前阵子盘发挣了二十文,那日阿爹卖了鸡鸭,又给了他二十文,一顶兜帽,正正好花完。 他没多少挣钱的本事,可他愿意把这仅有的钱花在这汉子身上。 谁让这汉子,亦是如此。 青木儿见赵炎摸着兜帽许久不说话,心里有些忐忑,怕他不喜欢。 “可还喜欢?” “嗯。” 赵炎应得短暂,青木儿愣了一下,坐下微仰看他,竟看见那汉子眉头紧蹙,眼眶微微发红。 两人面对面傻不愣登地看了一会儿,蓦地笑了。 新买的回脖和袖筒还有兜帽,都好好地放在木柜里,青木儿在家干活儿不方便戴,而赵炎第二日就能戴着去上工。 赵炎第一次对上工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戴上,多走二里路。 青木儿收拾好桌上的碎银,打算让赵炎把床板挪开,把银子放进瓦罐里,但赵炎没去,而是坐回了长椅上。 青木儿不明所以,跟着也坐了过去。 赵炎捏了几下钱袋,低声问:“今日,为何不买簪花?” 青木儿一愣,想到可能是阿爹和赵炎说了,他看赵炎捏着钱袋,以为他误会了,连忙回道:“我不是不愿意花瓦罐里的钱。” 赵炎看着他。 青木儿眉间一抹愁色,轻叹道:“铺子里的簪花太贵了,即便改了样式也挣不到钱,我想去货郎处买,改一改,再卖。” “只是……” “只是什么?”赵炎轻声问。 青木儿抬起头看他:“只是我不知能不能卖,我也不知花了钱能不能挣回,若是想卖簪花,必不会只是几朵,兴许几十朵,卖出倒还好,卖不出……” 说到后面,他开始有些焦躁,似乎已经想到了卖不出簪花,血本无归的场景。 他本就没挣什么钱,赵炎给他的,他愿意花,可若亏了,他又怎么对得起赵炎每日如此艰辛地做工? 还不如不要做,以后去山里摘些东西,也能挣钱,山里的东西就算卖不出也不会亏,左右就是费些时间力气罢了。 赵炎拉过他的手,问道:“原先打算何时去卖?” “嗯?”青木儿愣住,有些不明白赵炎的意思,踌躇道:“……腊月十五,那日有傩戏走街。” “铺子里腊月初十开始休沐,直到元月十六方去上工,那日,我同你一起去卖,如何?”赵炎问道。 青木儿嘴巴紧抿,没有说话。 “清哥儿,我不会拘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赵炎看着他:“清哥儿,不分你我。” 青木儿怔然地看着他,这汉子一脸认真,彷佛他拿瓦罐里的三十多两去挥霍,这汉子都能对他说一句“不分你我”。 他嘴唇微颤几下,猛地咬紧下唇,眼眶潮湿,重重地点了点头。 腊月一到,这年味就也陆续冒头,镇上卖米卖鸡鸭卖猪肉卖小鼓花灯卖穗子簪花的都多了起来。 青木儿和田柳去镇上,专门找走街货郎买了便宜的簪花,田柳做惯了生意,知道这些货郎也是从作坊处进的货,便拉着青木儿去找做簪花的小作坊。 这些作坊多是在镇上最偏的街市,那里人多且街市杂乱,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只有他们两个小哥儿过去,怕是不稳妥。 若是赵炎在,自然不用怕,可赵炎在铺子里走不开,得等到赵炎下了工才能过去。 这样,天就晚了,小作坊也不知开不开门。 田柳说:“左右现在也快到你家赵炎下工的时辰了,等一等也无妨,若是不行,明日我让云桦出来。” 田柳有多在意林云桦的腿,青木儿是知道的,他哪能答应让林云桦走这么远的路,便说:“无妨,若是不行,初十阿炎休沐,到时再去也可。” “初十去进,十五卖,五日时间,你做得过来?”田柳皱眉。 青木儿微微笑道:“能做多少便做多少,我亦是试试看,若是好卖,以后便在镇上支个小摊,挣些小钱。” “成!”田柳豪气道:“到时,我也去买,给云桦戴!” 青木儿和田柳一起去铁匠铺,到了铁匠铺,田柳没跟着等,他去药馆里等林云桦下工。 青木儿没等多久,赵炎便下工了,他们一块儿去了最偏僻的镇东五十里街。 这边确实偏,乞丐也比镇上街市多多了,货郎小贩更是多,基本上一条街全部都是。 这些货郎应当是从小作坊进了货,再去街市或是走村去卖,有的还会带去别的镇上,就如三凤镇的竹篮会运去三河县卖一样。 只要有生意,哪里就有他们。 做簪花的作坊有两家,青木儿和赵炎随意进了一家。 入门一看,里头有很多正在做绢花簪花的妇人夫郎,汉子也有,相对少一些。 她们每个人都在忙着手上的活儿,丝毫不在意进货人进进出出。 小作坊有卖货的管事,那管事支了张桌子,桌子旁立了一块板,板上挂满了他家所有的样式,管事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拿笔搓了搓头皮便问:“进多少?” 青木儿没见过这样做买卖的,一时愣住。 管事半天听不到声音,很不耐烦:“快点,后面人多,想不清楚就去后头排队。” 赵炎皱起眉头,这样做买卖的人很多,他也遇到过不少,心知多争口舌无用,便转头问青木儿:“想进哪一种?” 青木儿转头仔细看了一下板上的样式,越高的上面画的铜钱就越多,最底下的,只需一枚。 “拢共一百朵,这三排,每种花色十朵。”青木儿指的是最下面三排,这里的样式都差不多,只是用料不同,他本就不打算卖高价,因而用料上没有什么讲究。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4节 “张头,拿东西!”管事低着头吼了一句,手拿算盘一算,说:“一百九十文!” 那位叫张头的老头把簪花拿出,十分粗暴地倒进赵炎脚边的背篓里。 “数一数,出了这个门,少了可就不认了。” 管事说话从未抬过头,青木儿愣是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 后面还排着人,赵炎拎起背篓揽着青木儿走到另一旁数簪花。 他们刚让开,只听后头有一卖货郎对着那管事谄媚道:“管事的,您看下面那一排,给我拿上五十朵吧。” “你这五十文钱,挣了都不够我们管事的一顿饭钱。”那张头撇撇嘴,回去拿东西去。 那货郎赔笑了几声,转头看到自家夫郎木楞楞地盯着一旁的高壮的汉子看,心头顿时不喜,喝道:“还不去点花,愣着干嘛呢?” 那小哥儿吓了一跳,回过头连忙说:“好、好,我这就去。”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数花的小夫郎,那小夫郎眉眼弯弯的,长得十分俊俏,而一边的汉子,长相虽凶,可看向那小夫郎的眼神,竟是如此温柔。 那样温柔的眼神,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凶悍的人脸上,这汉子,不应该如传闻所说,好打人,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么? 那日,他去铁匠铺寻这汉子,做好了挨揍的准备,谁让他逃了婚,挨顿揍也是应当的。 可挨了揍,能安稳留下也无妨,总好过每日长途跋涉走街串巷地叫卖要好。 这么冷的天,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最后不过百来文,又怎能比得上打铁匠每月按时发工钱呢? 可这汉子竟这么快又相看成了亲,新娶的小夫郎,唇红齿白的,一看便知日子过得极好。 这好日子,本该是他来过的,这温柔的眼神,本该落在他身上才对。 这小哥儿眼底一瞬间黑了半截,卖货郎在旁边,他没敢多看,不舍地收回目光,垂下头去数这半筐一文钱的簪花。 青木儿和赵炎数完,正正好一百朵,赵炎背上背篓,走前,他偏头余光瞟了那小哥儿一眼,这人看青木儿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一个小哥儿也不能做什么,他只瞟了一眼,便和小夫郎一块儿回家了。 第51章 红枣 还没到家, 远远就看到赵玲儿朝着他们飞奔过来,后头赵湛儿跑得慢些,俩孩子一前一后想要看看新买的簪花。 青木儿从背篓里拿了两朵下来, 一人给了一朵。 赵玲儿捧着簪花, “粉色的真漂亮。” “漂亮。”赵湛儿手里是淡紫色的。 青木儿说:“一会儿给你们簪上。” 回到堂屋赵炎把背篓放下, 周竹和赵有德过来看了看, 满满的一篓簪花, 什么颜色都有,用料能看出来和在卖货郎处买的是一样的。 “这里看着都不止一百朵。”周竹拿起一朵, 轻嗅了一下:“闻着倒是没什么味儿。” “有些簪花大, 看着多。”青木儿说:“那一家作坊看起来还算干净,里头的做簪花的妇人夫郎, 手上也不脏。” “你打算何时做?”周竹问他:“十五傩戏走街, 如今也只剩十来天了。” 不等青木儿回答,赵炎便说:“明日吧,今夜晚了, 再者点了蜡烛也没有多亮堂, 熬久了对眼睛不好。” “是这样, 晚上拿针也容易扎手。”周竹点点头说:“先吃饭。” “嗯。”青木儿走了这么久的路, 肚子早饿了,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两个大馒头,不过吃完没多久就睡觉,吃太饱也不好,就没真的吃两个。 簪花压久了会变样,变样了就得又洗又捋的,麻烦得很。 赵有德去柴房搬了一张竹编长垫出来,放在地上, 背篓一倒,铺满整张竹垫。 既然都放在了地上,那做的时候干脆脱了鞋子,坐在竹垫上做,做好的簪花就放在竹垫的另一头。 周竹刺绣手艺一般,但缝补比青木儿好太多,有周竹在,青木儿也不用担心自己缝得不好。 一百朵簪花拆了重新做,必定有弄坏浪费的,还有这朵簪花缝多了,那朵又少了,好在拆线有细尖刀,缝错了还能修补。 这活儿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可盘腿弓背缝一天下来,人都是僵的,幸好家里火盆木炭都充裕,一双手冷僵了就能放旁边烤一烤,烤暖和了,就继续做。 “正好现在玲儿湛儿也要学缝补,九岁,过了年可就十岁,要成大孩子了。”周竹教一个青木儿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还不如趁现在,让玲儿湛儿跟着学一学。 过了十岁,再过几年就要相看人家了,孩子长得快,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定了亲,可不就得在家缝嫁衣了么? 不过周竹也不拘着他们,还有这么多年时间呢,总能学会的。 家里夫郎孩子都在忙,午饭是赵有德做的,他不会弄那么精巧的东西,去看了几眼,半天看不懂那根线是怎么绕的、那花瓣都是怎么摆的,还不如坐在院子里,跟打井的师傅闲唠嗑。 再有两日,这井就弄好了,现在师傅们都在铺砖,为了水井能长长久久地用,师傅们一点没偷懒,砌砖砌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砌完了砖,还得装上辘轳和井盖。 手摇辘轳,就能轻易打水上来,即便是力气小一些的妇人夫郎,也不怕桶太重提不起。 外面干得热火朝天,里头同样手脚不停歇。 水井做好的那一日,赵家小院又聚了好多人。 他们都是来看这井怎么打的水,只见赵有德将一个空木桶挂到粗麻绳上,空木桶往井里一丢,井口上面的辘轳轱辘轱辘地转,井下一声轻响,木桶碰到水了。 井水从倾倒的木桶灌入,没一会儿,麻绳拉直,满水了。 赵有德搓了搓手,对着周竹憨笑了两声:“我转了?” “快去。”周竹说。 青木儿在一旁看着爹爹握着辘轳的手柄,一圈一圈摇动,看起来很轻松,没多一会儿,一桶满满的水,便捞了上来。 赵有德拉下木头压住手柄,伸手将满水的木桶提溜出来。 “这水真干净呢,直接喝都行。” “一点儿草都没有,河边打水,时不时掉点草进来,烦得很。” “草进去你烦,鱼进去你烦不烦啊?” “鱼进去,今晚就吃烤鱼喽!” “赵叔,再捞一桶上来?让大伙儿多看看,也就你家大方,去别家,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生怕咱们偷他家水一般。” “这水井还有木盖锁着呢,哪个能偷水啊?” 赵有德笑得脸上褶子开了花,他把木桶里的水倒入水缸,然后把木桶给周竹:“你来?” 周竹笑说:“行,我试试。” 周竹摇手柄时没有赵有德那么轻松,但看着也不费力,就是满木桶的水,他拎着有些吃力,咬咬牙,也给提上来了。 青木儿心想,虽说摇手柄不费劲儿,可提满桶水他应该提不上来,不过水井是自家的,满桶打不了,半桶也行。 这打井的活儿干完了,挖井的师傅收拾收拾坐着板车出去,没等一会儿,田柳家那头的五个师傅出来,十人一道走了。 路上,聊熟稔的人跟着他们又聊了一路,多是问,这打井可还缺人? 打井一日多少文,不会打井但能吃苦,有钱能挣有活儿就干,多辛苦都不怕。 看热闹的人都走了,赵家小院恢复往日平静,院子里还堆了许多土块,赵有德把土块铲去后院,这土不少,看看能不能再垄一排菜地,来年开春了多种些菜去卖。 家里有人,水井就不锁了,周竹和赵有德去整理后院,青木儿摸了摸那辘轳手柄,回到堂屋继续做簪花。 青木儿第一回自己折腾东西去卖,因着赵炎那番话,他没再多想能不能卖出去,对他而言,现下最重要的,是把簪花做好做完。 时间紧,这两日他几乎没歇过,晚上几乎是沾床就睡,睡觉做梦都是簪花,梦里的自己,好像陷进花海里了。 还是片很热的花海。 半夜青木儿被热醒了,才发现这花海为何如此热,他睡觉习惯了蜷缩着,因而总是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厚实的棉被盖着,身后赵炎双手揽着,可不就热了么。 他从热得发烫的被窝探出头,吸了一口冷气,又默默地把下巴缩回去了。 他醒不仅是被热醒,还是被尿憋醒的,睡前喝不少热水,此时小腹一侧憋得慌,他扭头看到赵炎没醒,轻轻拿开身前的手,然后一点点挪出去。 出了被窝,一下就冷了,他连忙把衣裳披上,正想从床尾爬出去,另一侧赵炎暗哑的声音响起:“解手?” 青木儿应了一声:“你继续睡。” 赵炎翻了身坐起来,双脚挪开,方便青木儿下床:“穿衣裳了?” “穿了。”青木儿下了床,把衣裳穿好,衣带随意扎了两下,刚想去点蜡烛,烛火已燃起。 “你先睡吧。”青木儿拿着蜡烛去屋子另一头的角落,角落立了两块木板,木板后边便是马子。 夏天天热,马子不会放在房里,只有冬天天冷了,起夜不方便,才放进来。 憋胀的感觉终于消了,青木儿就着木盆里的冷水洗了一下手,冻得他上下牙直打架,布巾擦净手,他小跑到床边,吹灭蜡烛,抖着唇爬上了床里头。 一躺下,赵炎便抓着他的手,轻轻搓着,被子里,还把青木儿的双脚夹入腿间。 身上的冷气瞬间消散,青木儿小声说:“你手不冷啊?” “不冷。”赵炎摸了摸青木儿的手,暖了一会儿,总算不冰了:“快睡。” “嗯。”青木儿挣开手,顺着汉子的胸膛往上,搂住汉子的脖颈,然后把头缩进被子里,靠在滚烫的胸膛上,闭上了双眼。 赵炎揽着人,脸颊蹭了几下小夫郎的发顶,闭眼睡了。 一连忙了好几日,到了腊月初七那日,青木儿总算歇了一阵。 说是歇,其实是要把做腊八粥用的豆子给弄出来。 腊八那天要喝腊八粥,初七这天,青木儿把红豆泡上,红豆不泡一晚,想熬烂可太难熬了。 浸泡的红豆放在大碗头里,再用瓷碟盖住,虽说冬天鼠蚁都不爱出来偷食,但在村里生活,这都成了本能,不盖一盖不安心。 剩下有些核桃花生榛子,全都拿到院子里剥,冬天的太阳晒得人暖暖的,就算没有火盆都没觉着有多冷。 “这太阳大,趁着现在暖和,先烧水洗澡,晚上冷了洗着都不暖。”周竹双手捏碎手里的核桃,把里头的核桃仁挖出来。 “我去烧水。”青木儿拍了拍腿上的碎壳,站起身去灶房烧水。 锅里的水是满的,只要起火烧就可以了,青木儿将火燃起,等火势大了些,就塞了跟粗木头进去。 水没那么快热,他烧完了火,便出来继续剥花生,一一剥好后,第二天一早就能熬上。 熬腊八粥得花点时间,赵炎上工早,早上吃不到,只能晚上回来吃。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5节 他少时还住在老赵家时,就只得了那么一勺尝过味儿,后来去了永平县,师傅不做,他也不会,街上见到时,买过一碗喝,那粥味道记不清了,总之喝了那一碗,之后再也没喝过。 青木儿就更不用说了,腊八粥这样的东西,他听都听得少,院里忙着迎接客人呢,哪里管你喝不喝腊八粥。 他坐在桌边数着明日熬粥用的豆子米和各种桃仁花生瓜仁,数来数去,真叫他数出了十几种。 赵炎坐他旁边看他数,青木儿和周竹一起剥壳的时候,每一样都挑了一颗出来,现在桌子上,大米一颗,小米一颗,花生一颗,红豆一颗……整整齐齐的三排。 “数好了?”赵炎问他。 “还差一个。”青木儿从袖口里掏出两颗红枣,摆了一颗上去:“摆好了。” 手里还攥着一颗,他偷偷瞟了赵炎一眼,见那汉子不错眼地看着他,眼底泛着浅浅的笑意。 他顿时咬唇笑了笑,拉过那汉子的手,把红枣放进他宽大的手掌心里,小声说:“我洗过了。” 小小的红枣,两指捻着,如拇指一般大。 放入口中,发现不止是洗过了,里面的核也去了。 “甜么?”青木儿把桌上那一颗也拿起来吃了:“阿爹说,这个红枣很红,吃起来肯定甜。” “嗯。”赵炎说:“很甜。” 青木儿嘴里嚼着,眉眼弯弯地看着赵炎。 蓦地想起,他们成亲那晚,大红被上就有好几颗红枣,他那天晚上只顾着害怕,抓起来就放进嘴里,已然忘了红枣甜不甜。 那时不知道,现下吃着,确实甜。 第52章 别慌 腊八这天, 周竹早早起来熬腊八粥,赵炎起来时,见阿爹在水缸旁洗豆子, 他顺手把昨夜小夫郎拿走的大米豆子丢进去。 周竹洗完, 加上水, 放回灶炉上, 对正在吃早饭的赵炎说:“晚上早些回, 灶上给你留腊八粥。” “知道。”赵炎三两下吃完,戴上兜帽去上工。 路过镇口时, 见着有一货郎用扁担挑着木柜, 身边跟着一小哥儿,那小哥儿背上背着一个大背篓, 双手揣进袖子里, 亦步亦趋地跟着前头的货郎。 那货郎走得快,他跟得有些艰难,却不敢叫慢些, 似是怕那货郎生气。 “再不快点, 十五那天就赶不回三凤镇了。”货郎大声斥道:“走这么慢做什么 ?” “知道了知道了。”小哥儿闷着头赶路, 双脚冻得僵硬, 可还得拼了命地赶路。 他们这一趟要走村去卖货,一直走到隔壁永平县把货卖完,再从永平县进货,一路卖回来,回到三凤镇刚好是腊月十五。 三凤镇每年腊月十五都有傩戏走街,一直热闹到腊月十八,这三日,挣的钱比他们来回这一趟多得多, 要是错过了,今年这个年可就不好过了。 这么冷的天,还要豁出命一般赶路,就为了挣那几个铜板。 以前在家里过得不好,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偶尔遇着货郎从他们村走过,见货郎挣这么多,心里羡慕得很,想着有朝一日,他也要挣这么多钱。 可真叫他干起了货郎的行当,方知翻山越岭走街串巷有多辛苦。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逃婚了,还不如嫁给那打铁匠,就算挨揍,也是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挨揍。 更何况,那日一看打铁匠身旁的夫郎,便知那打铁匠压根没有打人的毛病,都怪他爹娘和那张媒娘胡说,让他平白错过如此好的相公。 然而那打铁匠如今已有了新的夫郎,他再可惜,都没用了。 赵炎只瞟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记得这人是那日在小作坊买簪花时遇到的小哥儿,这小哥儿看他家小夫郎的眼神有些怨愤,便留了点印象。 他拢了拢兜帽,把脸遮得再严实一点,只余一双眼睛看路,快步走去铺子上工。 腊八粥熬得浓稠,一勺舀起,还拉了丝,所有豆子大米核桃仁儿花生仁儿混在一起,香香甜甜的。 花生放得晚,吃起来脆口,别的豆子大米软糯粘稠,核桃仁搓去了外皮,一点涩味都没有。 腊八粥熬得多,足够吃两天。 但甜口的东西吃多了容易腻,连着喝了两天后,赵炎下工回来,路上买了一只野鸡。 野鸡的鸡冠是鲜红色的,鸡冠比脑袋还大,尾羽是鲜亮的蓝色,高高翘起。 这野鸡长得比家鸡要漂亮,羽毛更是顺滑。 周竹问道:“怎的想起来要买野鸡了?” “挺大一只。”赵有德上手摸了一下鸡肚子,捏了几下,说:“不过不算老。” “买回来做叫花鸡。”赵炎上回答应过青木儿要做叫花鸡,但他不太会做,正好铺子里的二万做过,学了许久,才敢真的上手做。 说起叫花鸡,青木儿一下就想起了那日在灶房的事,耳根蓦地泛红,他偷摸瞪了赵炎一眼,然而赵炎正看着野鸡,没注意到他的小眼神。 赵玲儿蹲在鸡笼前,仰起头问道: “哥哥,什么是叫花鸡啊?” “像烤鸡,不过是包上土块再烤的鸡。”赵炎说。 赵湛儿睁大双眼,疑惑道:“土块烤鸡?” 做叫花鸡,最重要的便是土块包鸡。 腌了一个时辰的野鸡,用荷叶包着,腌过的汁倒进鸡肚子里,一点没有浪费。包了一层荷叶后,再用兑过水的黄泥土块把野鸡包好,包得严丝合缝。 包好之后,便是起火烤,赵炎在家里前院找了块干净的地儿起火堆。 大火燃起,包好的野鸡丢进去慢慢烤。 光是野鸡不够吃,赵炎又去拿了几根红薯,一块丢进去。 赵炎弄好,站起身,想了想,转头问周竹:“阿爹,可有鱼?” “鱼?家里没有,想吃得去纪云家问问,他家今早在河边捞鱼了。”周竹说:“这鱼也要包着一块烤?” “不用包。”赵炎说:“在这儿弄个木架子,串条鱼,还能边烤边吃。” 周竹笑道:“这香的,我去问问。” 纪云家还真捞了不少鱼,都挺大条的,周竹买了三条,这鱼是河边捞的,也不贵,三条十二文。 三条鱼掏了鱼鳃内脏,腌一腌,用木棍叉起,架在火堆上烤,一家人围着火堆坐,手边摆了点瓜子花生,赵有德还把之前酿的酒拿出来了。 除了双胎,一人倒了一杯。 这酒是荚蒾果酿的,喝着还有些清甜。 青木儿是喝过酒的,各种烈酒米酒都喝过,唯独这甜甜的果酒他喝得少,更别说荚蒾果酒,他还是第一回喝。 竹筒倒了半筒,他一下喝去不少。 赵炎见状,说道:“喝慢些,小心喝醉。” “嗯。”青木儿冲他笑了笑,这酒哪里会醉人,他的酒量可是跟着美夫郎练过的。 想起美夫郎,青木儿顿了一下,忽地拿起竹筒,朝天扬了扬,随即低头喝了一大口,抬起脸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这动作来得突兀,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周竹失笑道:“清哥儿这是喝醉了吧。” 青木儿笑着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了阿爹的说法。 赵炎无奈地拿过他手里的竹筒,说:“过一会儿再喝。” 青木儿应了一声,又笑了。 三条鱼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 除了鱼,还有烤红薯,用火堆烤红薯是真的香,虽说剥皮的时候,一手都是黑的,但那甜味吃起来和煮的蒸的红薯完全不一样。 更香更甜,也更烫,吃入口中,得来回翻腾好几回才能慢慢咀嚼。 吃完后,叫花鸡也好了。 叫花鸡裹着土块,重得很,赵炎用铲子铲出来,放到一旁,慢慢敲掉土块,最后只剩包着荷叶的叫花鸡,那一瞬间,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好香!”赵湛儿咽了几下口水。 赵玲儿凑得很近,想用手碰一碰,又怕烫到:“哥哥,你好厉害啊!” 青木儿光是闻着味儿,口中涎水就不停地冒了。 周竹把叫花鸡放到簸箕上,荷叶上冒着丝丝热气,烧枯的荷叶撕的时候很是脆响,刚撕开一道小口,里头的热气便冲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烤鸡的熏香。 腌的时候,周竹放了不少的料汁和辣子,现下料汁和辣子的香味很是浓郁。 这只野鸡不老,肉很鲜嫩,撕的时候,都是一片一片的。 一家人围着看周竹撕叫花鸡,所有的肉,都撕成了片。撕好后,不用蘸汁,拿着直接吃。 野鸡在山中跑,鸡皮紧实,鸡肉不软烂,有嚼劲,就连鸡骨头都入了味,拿着嘬到骨头汁儿都干了。 家里第一次吃这么多肉,有鱼有鸡,有红薯有酒,这还没过年呢,堪比过年。 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脸上笑意不断,一阵阵笑声从赵家小院传出,天黑了,都还能听到小院传出的欢声笑语。 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以后,还会有更多肉吃,一年会比一年好。 赶在腊月十五前,青木儿把所有簪花都弄出来了。 他原想着,一百朵簪花,能做出七八十朵就算不错了,谁曾想,竟弄出了九十六朵。 所有的簪花都铺在竹垫上,等着腊月十五那天早上收进背篓里,背到镇上卖。 腊月十五这天,天还黑着,赵家小院便有了动静。 越是靠近冬日,这天亮得越晚,往常这个时辰醒来,外头的天早就大亮,现下抬头看去,昏黑一片。 赵炎拿着烤好的衣裳进来时,青木儿刚醒。 青木儿睡觉喜欢闷着被子蜷缩成一团,醒了就哆哆嗦嗦地从暖被窝里伸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窗外。 他睡得有点懵,见窗外天黑着,还以为这会儿是半夜,那事儿刚结束,赵炎去烧水回来了。 他一见赵炎走近,半懵半醒着说:“我自己起来擦……” 每次做完那事儿后,赵炎都想帮他擦洗,可点着蜡烛呢,亮堂堂的,他觉得害臊,就只想自己擦。 他说着,就想掀开被子,可被窝暖,有点舍不得,偷偷赖了会儿。 只这么一会儿,就被赵炎连人带被子卷成一团抱在了怀里。 赵炎靠坐在床头,抱着人,下巴抵着厚被子,垂眸看着卷被里的小夫郎,低声说:“辰时初刻了,不过外头天还没亮,可以再睡一会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6节 “嗯?”青木儿清醒了一些,意识到此时已经第二天了,忽地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本就被暖被窝烘红的脸又红了些,他蓦地把头缩进被窝里,不说话了。 赵炎抱着被子把人抱高了些,说:“再睡会儿吧。” 青木儿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了,今天要去摆摊子卖簪花呢,事情多,早些去,早些弄好,我怕到时弄不好慌了手脚。” “嗯。”赵炎说:“别慌,家里人都在。” “我知道,快起吧。”青木儿笑了一下,他说完赵炎也没松手,挣了一下没挣开,昂起头看了赵炎一眼。 赵炎垂眼看着他,唇边微微勾起,他向来沉稳又正经,平日里肃然居多,可这会儿突然起了些少年时的心性,有了捉弄人的心思,故意揽着更紧,叫小夫郎怎么都挣不脱。 青木儿挣了几下便知是那汉子有意的,故而瞪了他一眼,见那汉子耍无赖,忍无可忍,从被窝里伸出手,揪了一下那汉子不要的脸皮。 但他没下重手,揪起一点就放下了。 谁料那汉子像是得了乐趣,连人带被抱着翻了一圈,把小夫郎压回了床上,双手从被子摸进去,正好碰到了青木儿侧腰的痒肉,激得青木儿左扭右扭,在被窝里不停蛄蛹。 青木儿仰着头止不住笑,一个劲儿地喊:“别挠别挠……” 他不敢喊得大声,怕外头有人听到,压着嗓子,细声细气的。 赵炎下手不重,可他太愿意听小夫郎这一声声的求饶了,因而没松手,又挠了几下。 青木儿扛不住,揪着赵炎的手臂,连连哼叫:“阿炎阿炎……” 赵炎满眼都是小夫郎叫他名字的模样,一颗心涨得太满倒让他不知怎么消解,只想紧紧搂着小夫郎,嗅着小夫郎身上的木槿花香,长长的,满足的,喟然长叹。 青木儿微喘着平复笑意,他额间有了些细汗,见那汉子黑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身下更是有一件滚烫到无法忽视的物什,直挺挺地戳着他的大腿根。 他眨了眨眼,抿着嘴偏开了头,双手却揽着那汉子的脖子,将人拉近了些许。 其实他自己也起了,被那汉子硬邦邦的腹部压着歪在一旁。 “清哥儿。”赵炎的嗓子哑着,声音低得如同耳边密语:“清哥儿……” 赵炎这一声喊出,反而让青木儿清醒了些许,他轻轻蹙起眉,指尖描摹着赵炎凌厉的眉峰,很想同他说。 别喊清哥儿,喊青木儿吧。 小木儿,木儿,怎么都行。 就是别喊清哥儿。 可他不能。 他是何清,他不是青木儿。 青木儿心里一片酸涩,眼眶蓦地胀疼,他怕赵炎察觉出不对,猛地拉紧赵炎的脖子,脸颊轻蹭,软声道:“白天呢,别弄进去。” 第53章 何清 到镇上时, 天还没完全亮。 这一日的傩戏走街,是从天黑那一刻,从镇东北街, 沿着大路, 一路走到镇中心, 再在镇中心的街市耍上几个时辰, 待到过了子时, 再往镇东南街市走去,直至天明, 到达三凤镇的最大的祠堂——三凤庙。 因此, 这两条街市上,抢摊子的人最多。 有的人半夜就侯在这儿, 只等街道司开门, 便可上前登记名册,缴摊位费,领木牌, 再去自寻摊子摆。 但领木牌和寻摊子摆是两件事, 一个人摆摊的, 只能先领木牌, 再去寻摊子,不过这样就可能领完了木牌,摊子也找不到好位置。 所以这一日上街摆摊的人,一个摊子至少有两个人,一个占摊位,一个领木牌。 青木儿他们到镇中心的时候,这儿摊子的好位置,早被人占得七七八八了。 有的位置靠近街边, 行人在围着看傩戏的时候,转头就能买到摊子上的货物,街边若是没有好位置,就只能进小巷里摆,小巷子也有人走,可到底比不上大路。 因此能抢到街边的摊子是最好的。 别说青木儿是第一次卖东西,周竹和赵有德更是第一次在腊月十五出来卖东西,他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以为按照之前卖菜那般天不亮到镇上就可以了。 谁知来了之后,这里商贩多到彷佛街市已经开摊了。 街市人多,背着东西也不好找位置,且人多也容易走散,他们分了两路,赵炎和赵有德背着桌椅木架顺着镇东北街一路走下去找位置,而青木儿和周竹带着双胎去街道司交钱领木牌。 往街道司走的时候,青木儿朝周边摊子看了看,摊子上货物琳琅满目,无论是给孩子玩耍的刀枪武器,还是各类乐器腰鼓、烟花炮竹、红纸对联,可谓是一应俱全。 最热闹,便是各样吃食,炸的卤的腌的酿的,咸的甜的辣的酸的,应有尽有。 少不了的是鬼面、面具摊子,毕竟是傩戏走街,来玩的人也有喜欢买一张面具戴着,彷佛自己是开山将军、笑面和尚。 卖簪花的摊子更是多,且他们的摊子上不仅仅是簪花,还有各种簪子发钗香囊穗子。 “这簪花还没摆呢,就有人去摊子看了。”周竹往周边看了看:“也不知别家卖什么价。” 青木儿闻言,问道:“一会儿回来我们去看看?” “也好,知道了别家的,咱们好定价。”周竹说。 青木儿点头应了一声。 街道司的门口排起了长龙,这天儿冷,街道司在交钱处起了好几个火盆,不过都摆在前面,后面的人还是一样冻着。 排在后头的人一个两个都在跺脚取暖。 青木儿踮起脚看了看,这么多人,排队肯定得花不少时间,便转头和周竹说:“阿爹,我去排队,你和玲儿湛儿在那处等一等我。” 他指的地方有石头,可以坐石头上歇脚。 “行,你当心些。” 周竹带着双胎去歇脚,青木儿一个人去领木牌。 青木儿把袖筒和兔毛回脖都戴着,身上穿得多,排久了也就是脚冻一些,倒是没觉着有多冷。 他正排着,余光瞟到有一人正盯着这边,他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发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哥儿。 那小哥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双唇微微发颤,怕是整个人都冷僵了。 青木儿看了一下他的衣裳,是件棉衣,不过有些薄,里头还塞了些干草,一看便知这点干草不够保暖。 青木儿不知这人为何盯着他看,这人眼神有些呆滞,他看过去,那小哥儿也没有挪开目光,彷佛只是无意识地把目光放在这边。 他皱了皱眉,没多想,转回了头。 排队的时间有点久,轮到他时,已过了三刻钟。 青木儿来到交钱处才发现,即便有火盆,也就比后头暖一点,那办事的差役冻得手执笔都很僵硬。 登记名册的差役放下了笔,快速搓了两下手,头都不抬,问道:“姓名。” 青木儿连忙说:“何清。” “五文。”差役说:“交钱去后头领木牌。” “好。”青木儿从袖口摸出五个铜板放到桌上,那差役往后挥了挥手,示意青木儿往后走。 青木儿领了木牌,绕了半圈从交钱处出来,出来时,方才那个小哥儿已经不见了。 青木儿和周竹带着双胎往回走,遇到卖簪花首饰的摊子,就停下来看看,问问价。 不问不知晓,一问才发现,平日卖三文一朵的簪花,今日竟是卖了五文,更有甚者卖六文! 再大一些的,十文十五文都有,问过最高价的,是一个全花的花环,可直接戴在头上,这样的花环可达五十文。 不过这样的花环很少,一路走来,也就碰到两摊,想必舍得花五十文买一个花环回去的人家也少,多是住在镇上的人家才会舍得花这个钱。 五十文呢,都能买一只肥鸡了。 青木儿对着别人的价,默默给自己原本定的价抬了几文,给别人讲价的余地,也能让自己多挣些。 他们沿着镇东北街走,约莫走了一里,便看到了赵炎和赵有德。 赵炎和赵有德已经摆好了桌椅木架,只等青木儿几人过来,就把簪花摆上。 家中唯一一张案桌摆在街边,铺上特意剪下的长布,他们还搬了三张长椅,一张高木凳,方便歇息,这一卖就可能卖到子夜,一直站着,肯定吃不消。 这处位置不错,右边离巷口不远,左边是一间书坊,唯一不好的是,这处位置离镇中心有些距离。 不过现下能找到位置已实属万幸,只要不太差,就没问题。 赵炎见了青木儿一行人,举了举手,没喊话,人声嘈杂喊了也听不清。 待到人来到跟前,赵炎问道:“领到木牌了?” “领了。”青木儿笑着抬头,说:“我同阿爹玲儿湛儿还去问了别家簪花的价钱呢。” “如何?”赵炎问他。 青木儿瞪大双眼,往赵炎身边凑近了一些,赵炎立即矮下身侧耳倾听。 青木儿压低了声音却压低不了他的乍舌,“贵了好多!翻倍呢!” 赵炎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声笑问道:“那咱们也翻倍?” 青木儿咬着下唇笑了笑,微抬了一下下巴,小声说:“那是自然。” 赵炎没忍住,用手背蹭了一下小夫郎的下巴。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青木儿吓得恼了赵炎一眼,嗔怒道:“快去摆簪花!” 赵炎笑了笑:“好。” 青木儿想了十来种簪花的花样,每样挑一个摆到案桌上,足够让客人能一眼看完所有的样式。 摆簪花两个人足以,青木儿和赵炎摆着,另一头忽然挤过来一个高木架,差点撞到低头摆簪花的青木儿。 赵炎快手将青木儿揽到怀里,才堪堪避开了高木架。 “怎么回事儿?”青木儿吓了一跳,有些懵。 赵炎皱了皱眉,低声说:“没事,你先摆,我去问问。” 赵炎走过去一看,这高木架竟是个摆货物的架子,木架下面是轮子,一推就能走,但这架子大,挤了他们不少位置。 而且不仅挤位置,因这架子高,还可能把他们挡住,这样路过的行人便很难瞧见这处有簪花卖。 赵炎走过去还未说话,那商贩便笑着问了一句:“兄弟,腾点儿位置?这边有巷口,我往那边挪,可不就挡了别人的道了,你给挪挪呗?” 赵炎指了指他们自己的摊子,说:“这处只有一个摊位,你往这儿挤,我们就摆不了了,你不如去找找别的地儿?” “别的地儿都满人了,我这架子也大,推着走多累啊,我看你们也就卖几朵花,我摆这儿不会碍你们事儿。”商贩说。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7节 “那也不成。”赵炎说。 商贩撇撇嘴,说道:“兄弟,你这有点儿不近人情了吧?都是做生意的,行个方便怎么了?” 赵炎皱起眉:“行了你的方便,我这儿就不方便了。” 商贩一听,往木架上一靠,浑然一副无赖样:“我管你行不行,我就摆这儿了,这地儿也不是你家的,我爱摆哪摆哪!” 青木儿摆完了簪花,靠过去问道:“阿炎,怎么回事儿?” 赵炎眯了眯眼,低声说:“没事,你先回去,把爹爹阿爹叫来,还有玲儿湛儿,你去卖簪花,看好咱们的摊子。” 青木儿一愣,看了赵炎一眼,赵炎没多解释,他看了看那商贩,回头去叫爹爹阿爹了。 赵有德和周竹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刚想问赵炎怎么了,赵炎便对他们说:“爹,阿爹,你们抱着玲儿湛儿,站在这木架前,排着站。” “啊?”周竹愣住,赵有德也一头雾水,双胎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挡得越严实越好。”赵炎说。 他们虽不解,还是走过去了,两人抱着双胎,就怼在那木架面前,把木架上的东西挡了一半,剩下的位置,赵炎站了过去。 赵炎抱臂站在木架前,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周身冷硬,一脸凶相,就算身上穿了厚衣裳,可看那身量,衣裳底下怕是一身腱子肉,旁边行人没一个敢过去买东西。 商贩一看,这还怎么卖,登时指着赵炎叫道:“你们别欺人太甚!” 赵炎垂下黑沉的双眼,看着那商贩沉声道:“这地儿也不是你家的,我爱站哪站哪。” “爹,阿爹,你们站过来些。”赵炎往旁边挪了一步,赵有德和周竹抱着双胎,也挪了一步。 青木儿站在自家摊子前,焦急地看着这边,生怕家里人吃了亏。 这几人往这一站,路过的人都知道有热闹看,立即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活儿,赶忙围过来看。 “这是怎么了?”街边有人问。 看了首尾的人说:“这不,抢摊子呢?那卖簪花的先来,摊子摆好了,这推木架的后来,挤了人家的位置。” “这真是倒霉遇着没脸皮的了,自己不好好找位置,光去挤兑别人。” “就是,想要好位置也不提早来,不要脸,呸!” 围着的人有明事理的,也有些人觉得不就一个摊位,互相体谅挤一挤得了。 “嚯!那我去挤你家摊子行不行啊?这都挤成啥样了还能卖东西?” “呸!关我什么事儿,你回家自个儿摆去,还想占我家摊位,门儿都没有!” “那你刚才胡咧咧什么呢。” 商贩听了一圈,周围同样摆摊的小贩全在对他指指点点,他听得头大,再看站在他木架前的五个人,更是气得火大。 正僵持着,商贩后头走来两个汉子,这三人显然是一起的,他们站在赵炎几人面前,呈不豫之色。 他们三个汉子,对面虽是五个人,但汉子只有两人,即便人少,他们也是不怕的。 穿着黑衣的汉子说:“跟他们说什么歪理,打走就是了。”说完一拳朝赵炎打过去。 赵炎往旁边一让,自下而上一个勾拳打到那黑衣汉子肚子上,顿时人就飞了回去。 商贩和另一个绑着黑色头巾的汉子连忙把人接住,黑衣汉子缓了几口气,咬着牙说:“给老子打!” “阿爹让开!”赵炎喊了一句,伸手挡住这几人,抬脚一踹,便踹飞了一人。 周竹连忙扯着双胎后退,赵有德立即挡在他们面前。 青木儿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摊子,急忙跑到阿爹身旁,慌道:“阿爹,怎么还打起来了?” 周竹也慌得不行,眼里只剩正在打架的赵有德和赵炎,连青木儿问了什么都没听清。 赵有德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打过架,幸好他常扛大包力气大,攥起拳头打一拳,也让对方疼得不行。 不过这三个汉子同样从小干农活儿,力气也不小,一人跟赵有德打,旗鼓相当。 但另外一人跟赵炎打,就只有挨揍的份儿。 围在一旁看戏的人一看真打起来了,急喊道:“快去街道司找差役来啊!” 话音刚落,五名正在巡街的差役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拔刀制止了这场乱战。 “打什么!还想不想摆摊了!”差役吼道。 那商贩挨了好几下,脸都肿了,他一看赵炎毫发无伤,便对着差役哭喊道:“大人啊!小的也不想打架,谁知这厮欺人太甚!你看小的脸都成啥样了!” 差役一看,确实三人打两人,这三人被打得更狠一些,那二人,只有年纪大的那个脸上有淤青,年轻的那个,看着也就是头发乱了点。 “干什么打人?”差役问赵炎。 赵炎面无表情地说:“这三人先动的手。” 差役转头问商贩:“你们先动的手?” 商贩捂着脸嚎道:“他们挡我的摊子,太欺负人了,我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让,我、我这也是没法啊……” 差役一看这两个摊子挨这么近,顿时皱眉,这在镇子摆摊,是有规定的,摊子与摊子之间,不得靠这么近,得有距离,不然人挤人容易有危险。 差役指着那高木架问:“这摊子你的?” 商贩快速点了好几下头。 差役往旁边看了看,指着簪花摊子问道:“这摊主是谁啊?” 青木儿连忙站出来,说:“是我,我去登记的名册。” 差役打量了他一下,语气缓和了些:“你叫什么?” “何清。” 何清站在人群中看着“何清”,缓慢地睁大了双眼。 第54章 不安 何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俊俏的小夫郎, 心想:“怎么他与我同名?” “何清!” 人群传来一声低喝,声音不算大,混在嘈杂的人群里还有些模糊不清, 青木儿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一个货郎拉住一个小哥儿的手臂, 呵斥道:“站着看戏呢?还不回去摆摊子!” 又是那个小哥儿, 街道司交钱处遇到的小哥儿。 此时小哥儿的眼神不再是呆滞 , 而是带着疑惑和探究, 彷佛要把他皮肉灵魂都看透。 这眼神让青木儿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为何不安, 只觉得心猛跳了几下。 他倏地收回目光, 心里莫名的慌乱让他不敢直视小哥儿的双眼。 “挡人摊子了?”耳边传来问话。 青木儿呆愣地看过去,似是没听清差役的问话。 那差役皱着眉, 又问了一遍:“问你呢, 挡人摊子了?” “没有。”赵炎站到青木儿身前,冷声道:“是他们挡我们的。” 差役一看赵炎这态度,顿时就不高兴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们挡的你啊?” 赵炎皱起眉:“到底谁挡谁, 众人都看着。” 差役一听, 往周围看了一眼, 围着的看客七嘴八舌地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一人说不可听,可这么围观的多人都这样说,心里就有了倾向。 “你后来的占人家摊子还有理了你?”差役踹了那商贩一脚。 商贩支支吾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再说谎,便是惹来差役不满,因而受了一脚也不敢多言。 “你这摊子换个地儿摆。”差役说:“当街闹事,把人都给我带回去。” 青木儿一惊, 连忙拉着赵炎的手说:“大人,是他们先闹事的,怎的我们也要被抓?” “没抓你,这你家相公?”差役见青木儿点了头,说:“他打人了,就得拉去问话,那边三人亦是如此。” “没事。”赵炎低头和青木儿说:“你和阿爹玲儿湛儿在这里等着,我和爹过去,不会有事的。” “阿爹,你们先把摊子摆好。”赵炎回头和周竹说。 周竹皱得眉心发疼,只得点了点头。 商贩和另外两个汉子推着木驾车跟着差役走,赵炎和赵有德跟着他们后边过去。 赵炎回头看青木儿还愣愣地站着不动,朝他挥了挥手。 “没事的,是他们先闹事。”周竹安慰青木儿也是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咱们先摆摊。” “嗯。”青木儿看到赵炎和赵有德的身影远去,回身和周竹去摆摊子了。 围着的人一看事情解决了,纷纷散去。 青木儿忽地想起方才的小哥儿,他往散开的人群看了几眼,都没再见到这人。 他想起那货郎喊的名字,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意识里,总觉得那货郎喊的,似乎是“何清”。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呼吸便有些急促,他不可抑制地一遍遍回想方才那一幕。 货郎喊的是“何清”? 还是他听错了? 青木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弯腰拿起簪花,看也不看就往桌上摆,桌上堆叠了不少簪花。 他猛地抬头往街市看,街市人来人往,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窥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忍不住躲木架后面,试图隐藏自己。 “清哥儿?”周竹见他脸色不对,宽慰道:“没事,他们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阿爹……”青木儿听到周竹的声音,似乎冷静了些许,他又一次看向热闹的街市,街市上每个人都在忙活儿手头上的活儿,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 青木儿稳住有些虚软的双腿,他不敢看周竹,垂头撑着案桌说:“阿爹,这花摆得差不多了,我、我去找街道司阿炎和爹爹吧?” 周竹见他实在担心,便说:“行,你小心去,见不到人就回来,别等。” “嗯,知道了阿爹。”青木儿左右看了几下,低着头往街道司走,他开始走得有些慢,余光瞟向街边,顺着街边一路往前找。 那个小哥儿长什么样?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8节 相貌平平,没什么特点,唯有那双黑眼珠子,直直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青木儿越走越快,人群里没看到他想找的人,这让他不安的同时,又隐约有些侥幸。 如果那人是“何清”,没有理由不揭穿他。 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 青木儿深吸了一口冷气,冷气吐完,他搓了搓掌心和额间的薄汗,脚步匆匆往街道司赶。 刚到街道司,就看到赵炎和赵有德从里边出来,两人身上没别的伤,和去之前差不多,应当没吃苦头。 赵炎一见青木儿的身影,连忙快跑过去,皱起眉道:“怎么过来了?” 赵炎的声音裹着寒风,有些冷,青木儿愣了一下,讷讷道:“我、我担心你们……” “我和爹没事,差役只是说教了一番,念了念朝廷律法以示惩戒,别的没了。”赵炎放缓声音,低声说:“这么冷过来,耳朵都冻红了。” 青木儿仰头看他,眉头朝上,眉尾压下,看着委屈又可怜,嗫喏道:“我不冷。” 赵炎感觉小夫郎的情绪有些不对,以为是被吓到了,连忙揽着人说:“别怕,我们先回去。” 青木儿闷声应了一下。 回到簪花摊子,发现那处围了好几个客人,周竹正忙着和客人说价,双胎在后面拿簪花。 “你们这簪花样式真特别,我们走了这么久,就只有你家有这种样式。”说话的是一位小姑娘,她拿起簪花对着铜镜摆了几个位置,都觉得不太满意。 簪花好看,可发式也得跟上。 “要不让我家儿夫郎给您戴?”周竹眼尖,看到青木儿三人回来了,笑说:“我家儿夫郎盘发手艺好,你看后头这两个孩子的发式便是他弄的。” 那姑娘一看,俩孩子的头发和别家孩子的也不一样,孩子乖巧可爱,头发的发式像兔耳朵,很是独特。 “那行,您家儿夫郎在哪呢?”姑娘问。 “这儿!”周竹冲青木儿招招手,说道:“清哥儿,你给姑娘戴一戴。” 青木儿看了一眼姑娘手上的簪花,再看她头上的发髻,说:“您给我吧。” 姑娘一看,竟是这等俊俏的小夫郎,不免多看了几眼,笑说:“给。” 青木儿让姑娘坐在高木凳上,对着铜镜,帮她整了一下发髻,街市上人多,可不能给姑娘头发弄散了。 他将发髻上的辫子抽出,绕着发髻折了一个圈,最后用细带扎住,簪花便侧放到了这个发髻上,然后抓起姑娘另一侧的披肩长发,快速编了根花辫子。 做簪花时,剩下许多花瓣,他挑了几片,一并编进了辫子里。 簪花是粉色的,花瓣也多是粉色,乍眼一看,姑娘像个粉色的花仙子。 “太好看了!”姑娘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同她一道来的两个姑娘顿时围过去。 “我也买一朵簪花,能给簪么?”另一个姑娘问道。 “可以。”青木儿笑说:“您买好了,坐过来,我给您戴上。” “好!” 这三个姑娘长得水灵,举手投足间古灵精怪,头上的簪花花瓣随着动作飘动,霎时间吸引了不少行人过来。 周竹和赵炎负责卖簪花,赵有德在后头和双胎一块递花。 青木儿是最忙的,站在铜镜前,给排着队的姑娘小哥儿夫郎簪花。 不仅是姑娘小哥儿来买,不少汉子也跟自家夫郎媳妇儿过来,也跟着买了一朵簪上。 青木儿是不给汉子簪花的,不过他会和汉子身边的夫郎媳妇说,簪到哪里合适,让夫郎媳妇儿给自家汉子戴上。 摊子忙起来,青木儿顿时把那小哥儿的事儿抛掷脑后,现下,挣钱最重要。 午时前,他们就卖出了十几朵,到了午时,大多人都去吃食店找吃的,有的人住在镇上的,就回家歇个晌,待到午后再出门,走走逛逛,只等晚上来看傩戏走街。 赶在午时到来之前,周竹和赵有德先带着双胎回家,等在家做好了饭,到时赵有德再拿过来给青木儿和赵炎吃。 挣钱不易,再者今日的吃食一定不便宜,还不如回家做了拿过来,用热水煨着竹筒,不怕冷。 赵有德送了饭,没留多久,也回家去了,等晚上他们再一块儿出来。 下午的人不算很多,估摸着都在等着今晚的傩戏。 临近天黑,这条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当镇东北街尽头锣鼓一响,唢呐一吹,傩戏开场了。 戴傩面之人边舞边行,舞在最中间的是这一场傩戏的“神”——傩神太子。 “人有难,方有傩,傩舞起,百病消。” “神”舞过,仙童撒纸钱,小鼓声越敲越快,跟着看的众人的心也跟着提起,直至大鼓一敲。 “嘭”的一声,神唱曲。 路边看傩戏的人,都会准备一两个铜板,等傩神走过,便将铜板丢进神车里,以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百病消除,财运亨通。 青木儿仰头看着那傩神起舞,眼前是红绿蓝的飘带和漫天纸钱,耳边是震天响的鼓声和唢呐声,这一声声,好似敲打在心上。 “清哥儿,丢两个铜板进去。”周竹大声说:“保佑你和阿炎日子美满,挣大钱嘞!” 青木儿猛地回过神,他抬头看向身旁高大的汉子,那汉子也垂眸看了他一眼。 赵炎摸了两个铜板递给青木儿,弯腰在他耳边说:“清哥儿,你来丢。” “保佑咱们以后,顺顺利利。” 青木儿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他猛地攥紧两枚铜钱,往前一抛。 顺顺利利么? 青木儿抛的那一瞬间,手抖了一下,只有一枚铜钱丢进神车了,另一枚,往前一弹,不知落到了哪个鬼面童子身上。 他心头一慌,差点想爬上神车,把那枚丢错的铜钱找回来。 “清哥儿,怎么了?”赵炎拉住了他。 青木儿回过头,哀戚道:“铜钱……没丢准。” “那就再丢一枚。”赵炎又给他摸出一枚,放在他手里。 此时神车已过,在这儿丢,很难丢进去,赵炎转头和周竹说:“阿爹,我带清哥儿去丢铜钱。” 不等周竹回答,赵炎揽着青木儿便往人群中挤去。 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周遭的人似乎都化成了火光下的虚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只剩肩头异常清晰的被攥紧的感觉。 “在这儿,丢吧。” 青木儿没再犹豫,对着神车一扔,然而这一次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丢中,神车上的火神朝天喷出火焰,遮住了那枚铜钱的去向。 青木儿伸长脖子去看,怎么都看不清,那枚铜钱到底去了何方。 进神车了么?不知道。 碰到鬼面童子了么?也不知道。 赵炎也没看清铜钱去哪了,他怕小夫郎失落,安慰道:“无妨,不过是讨个意头,只要碰了那车,意头就有了。” 青木儿顿了一下,心知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心有欺瞒,才会如此在意进或是不进。 此事,鬼神管不着,只看他自己。 青木儿望着神车,沉默许久,轻声说:“我知道,回去吧,簪花卖完了,收拾东西回家吧。” 第55章 真假 赶夜路回家时, 青木儿还在想那枚不知所踪的铜钱。 进而又想起那一声模糊不清的“何清”。 明明就是今夜发生的事情,可他就是怎么都记不清那时的货郎喊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小哥儿是“何清”么? “何清”回来了? 若是真的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他骗了赵炎, 骗了赵家, 他一个清倌, 装成清白人家的小哥儿去替嫁, 他是个无耻又卑鄙的人, 被打死都不为过。 但他最害怕的不是死。 杂乱的心绪使他一时难以呼吸,然而心里尚存的一丝侥幸, 又叫他找到了出气口。 他左右摇摆不定, 走得越来越慢,渐渐的, 他落在周竹后方, 看着他们的背影。 赵炎挑着桌椅走在最前方,赵有德和周竹两人抱着双胎落后一步,累了一天, 此时大家都是闷头赶路, 并没有任何言语。 可即使没有说话, 光是看背影, 就能感受到这是一家人。 这是一个温暖的家,一家都是好心人。 青木儿缀在后面,不远不近,默默跟着。 到家时,已过亥时。 夜已深,只匆匆烧了些热水泡泡脚擦擦身。 等热水烧滚的时候,青木儿回到房间,把钱袋里的所有铜板都倒了出来。 几百枚铜钱堆在桌上, 光是听响儿就能让人心情愉悦。 青木儿轻抚几下,路上愁思被此刻的喜悦冲散。 这是他挣的,他凭着自己的手艺,挣来的。 他坐在桌前,抓起一把 ,手掌一摊,慢慢倾倒,铜钱的碰撞声,清晰入耳。 真好听。 赵炎端着水盆进屋,他见青木儿趴在桌上,手指把铜钱一枚一枚地搓到另一堆,嘴里还念叨着:“八枚、九枚、十枚……” 赵炎没有出声打扰,把木盆放下后,也坐了过去,仔细听他数数。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59节 烛火将小夫郎的眼睛照得极亮,宛如夜星般耀眼。 凭借着自己的手艺挣钱,这样的满足感与成就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只能一遍一遍数着自己挣来的钱,才能堪堪缓解心中的激动。 赵炎看到最后一枚铜钱被小夫郎的指尖移过去,他笑问道:“拢共多少?” 青木儿枕在手臂上,偏过头笑吟吟地看了赵炎一眼,喜道:“拢共……六百八十文!” 饶是赵炎也被惊到了,只一天,便挣了六百八十文,小夫郎也太能干了。 六百八十文,除去进货的一百九十文,净赚四百九十文。 “清哥儿,你当真是厉害。”赵炎非常认真地说。 听到赵炎如此认真的夸赞,青木儿怔然片刻,倏地把脸埋进手臂里。 他埋着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待到眼眶的酸胀感散去,正要抬头 ,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被抓住,他惊了一下,偏头一看赵炎正蹲在他脚边,准备给他脱鞋,而旁边是正冒热气的木盆。 “水冷了就不好泡脚了。”赵炎正欲给小夫郎脱下棉鞋,却被小夫郎躲开了。 青木儿僵着脸,小声说:“我自己来,你快起来。”他拉了一把赵炎,把人拉到另一张长椅上。 赵炎没有勉强,顺势把木盆挪过来:“好。” 两人面对面脱了鞋,一同泡脚。 今日忙了一天,虽说能坐一会儿,可吆喝时,总忍不住站起,走到街边叫卖,真正坐下的时间并不算很多。 走了许久,又站了许久,身体疲惫,双脚最累。 热水一泡,疲累得以舒缓,特别是这水还有些烫,放脚下去,那一瞬间,烫得整个人都舒坦了。 木盆里,一左一右一白一黑两双脚,赵炎时不时会脚心脚背搓几下,但青木儿放下去后就没怎么动过。 赵炎看他垂着头,一副要睡着的模样,轻声说:“泡一会儿就上床睡觉。” 青木儿一顿,点了点头:“嗯。” 夜里,青木儿睡得不是很好,他知道自己睡着了,可周遭所有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木窗的咯吱声响了几下,他都知道。 直至临近黎明才勉强睡沉,当他第二天醒来时,感觉浑身又酸又痛,尤其是小腿肚和脚底,更是疼得厉害,下床走了两步,双腿直打颤。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门,门外赵炎在院子里劈柴,他听到动静,回过头发现青木儿醒了,放下柴刀走来。 “醒了?”赵炎看他扶着门,愣了一下,低头看到他发抖的腿,便知他昨天走多站多累到了。 赵炎连忙扶着青木儿回房坐下:“先坐下。” “好。”青木儿双腿实在酸痛,他好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也就刚开始逃亡前两天,他没跑过这么远的路,路上只顾着不要被抓,别的都没想。 后来跑习惯了,反而没这么疼了。 现下在赵家呆久了,那些矜贵的毛病又跑出来了。 青木儿走了神,没注意赵炎蹲下身,把他的腿架到自己腿上,一只手按着他的小腿肚重重一捏,顿时舒爽得让他天灵盖都颤抖了一下。 “等、等等……”青木儿“嘶”了一声:“这这这……” “不揉散,会疼好几日。”赵炎担心自己手重会伤了小夫郎,就一边揉捏,一边仰头看着他。 小夫郎眉头蹙起,双眼紧闭,脸上虽绷得紧,却不是痛苦的神色,便知这力道可以。 青木儿往后靠在桌上,双手攥紧了长椅,揉捏一下确实很舒服,舒服到他甚至无意识呻|吟了几声。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哼唧,连忙咬紧了牙关,偏开头,没敢看看那汉子是什么神情。 揉了一会儿,酸痛的感觉总算散去不少。 青木儿直起身,手撑在赵炎肩上,说:“可以了。” “嗯。”赵炎又揉了几下才放下起身:“肩可酸?” “不酸。”青木儿摇摇头站起来,仰头笑了笑:“只是昨天站久了,一时没适应罢了,快去吃早饭吧。” “好。”赵炎应道。 青木儿漱了口洗完脸,倒水起身时,下意识看了看小院外的路,院外只有一个人经过,那人是村里的,并不是什么外来的人。 这一日从赵家小院外那条大路经过许多人,都是村里的人,虽然不熟,但他都见过。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迫一般,时不时就要抬头看。 院外路过的人影辨认不清时,叫他好一阵紧张,辨认清了,又叫他惘然。 “清哥儿。”有人喊他:“清哥儿?” “嗯?”青木儿回过神,忙问:“怎么了?”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了。”周竹往院外看了几眼,没看出又什么不对,便问:“怎么一直往外看?” “没……”青木儿止不住又看了一眼,回过头时发现周竹和双胎停下了手里的活,疑惑地看着他,青木儿慌忙说:“……半、半扇猪肉,有多大呀?” “想这个呢?”周竹失笑道:“半扇猪肉便是半边猪肉,再分两半,买时叮嘱了阿炎拿肥一些的,到时好煎油。” “煎猪油渣么?”赵玲儿问道。 “是啊。”周竹笑说:“玲儿喜欢吃么?” 赵玲儿喜道:“喜欢!” 周竹摸了摸赵玲儿的脑袋,笑说:“到时除了煎猪油渣,还能焖猪蹄,焖猪头肉,做红烧肉做腊肉呢。” 赵湛儿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说:“阿爹,好多肉啊。” “是啊,今年好多肉呢。” 可不是呢,往年杀只鸡都得防着被抢,更别说买半扇猪肉,怕是买到手,张大顺家的门槛还没出,就被抢走了。 再说,往年也不像今年攒了这么多钱,今年可是大儿子娶夫郎回家的第一年,这个年寓意不一般,怎么都要过好了。 猪肉定好了,并不能马上拿走,得等张大顺家杀猪再分。 赵炎定好之后,又叫张大顺切了条漂亮的大五花,腊月二十三拜灶神要用。 赵炎等张大顺切的时候,后头来了一人,竟是孙玉梅。 孙玉梅见了赵炎,脚步一顿,绕开他走到猪肉摊的另一头,对张大顺说 :“大顺啊,切条瘦肉,瘦一点,不用太多。” “好嘞!”张大顺说:“孙大娘等等啊,我切好这块就给你切。” 张大顺刀工好,一把杀猪刀轻轻一划,四指宽的大五花一点没偏,首尾一样宽。 这条大五花肥瘦相间,怎么做都好吃,孙玉梅看得眼红,但摸了摸口袋里的铜板,哪里够买这么漂亮的大五花。 自从陈阿珍瘸了腿,气焰倒是下去不少,不然现在也轮不到她当家,可这家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赵四叔没了,家里白养一个疯婆子,还得养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去念书,先前一个月二两银子供着,那是他赵四叔挣的钱,现下哪来的二两银子? 这赵玉才又不是她儿子,凭什么叫她养着? 她不愿意养,但赵玉才毕竟是赵永吉和陈阿珍的心头肉,又不能把人赶出去。 家里的废物赶不出去,孙玉梅越想越气,一看张大顺把切好的大五花递给那个煞鬼,就更气了。 她不敢对着煞鬼摆脸色,只等一会儿回家驱使那个死老太婆干活,再打一打那个疯婆子,好消解她心里的火气。 张大顺拿过麻绳把大五花绑好,递给赵炎:“阿炎,拿好嘞!” “好。”赵炎拿了肉,转身回家,余光瞟到孙玉梅扭曲的脸,心里无动于衷。 赵炎拿着猪肉回家时,发现小夫郎正往这边看,对上小夫郎的眼神,他扬唇笑了一下。 青木儿一顿,也笑了笑。 离得远,赵炎没发现青木儿唇角的僵硬。 “怎么在外头等?”赵炎走到青木儿面前,说:“快去烤火盆,仔细冻伤了。” 青木儿的目光落在赵炎的肩头,说:“我就站了一会儿,现在就回去。” “我买了条大五花,等二十三那日拜了灶神,便叫阿爹做红烧肉吃。”赵炎说:“阿爹的红烧肉做得很好吃,你定会喜欢的。” 换做之前,青木儿听到这样的话语,心里头止不住的高兴,然而此时他不知为何只想逃避。 他状作低头看路,说:“阿爹做什么都好吃。” “我可听到你们夸我了。”周竹在灶房门口,笑道:“这红烧肉,是非做不可了。” 青木儿顿了一下,抿着唇仰起头笑了笑。 笑完,他抑制住自己往外看的念头,进屋烧火去了。 如此过了几日,都不曾见过有外村的人来,青木儿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缓和了一些。 待他缓过了神,所有杂乱不安的心绪定下后,方才察觉自己这般欺瞒,有多卑劣。 特别是赵家对他这般好,更让他觉得自己卑鄙,自私又贪婪,妄图用欺骗换取赵家的温暖与安定。 就算真夫郎永远不回来,难道他真的要戴着鬼面在赵家过日子么? 青木儿坐在堂屋门口,重重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企图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他拍得有些狠,赵炎看到时,还以为他磕哪了,可左看右看,像是拍红的。 青木儿躲开赵炎的手,揉了揉脸,小声说:“没事,刚刚我以为是虫子飞来,不小心拍红的。” 赵炎皱起眉,眼里的心疼一览无余:“拍虫子也不能下手这般重。” 青木儿讷讷地看着他,忽然,他抓住赵炎的手,笑了一下,问道:“阿炎,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 赵炎一愣,笑问道:“想给我买?” “嗯。”青木儿轻声道:“还想给阿爹,爹爹,玲儿湛儿买,一家人……都买。”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尾音轻颤了一下。 赵炎看出他情绪不太对,眉头轻蹙,问道:“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青木儿揽着赵炎的脖子,埋首在他肩上,闷声说:“我很高兴,我就是……挣了钱,想给你们买东西。” 赵炎却是没信,他想拉开小夫郎看看,然而小夫郎搂得紧,他摸了摸小夫郎的后颈,凝声道:“清哥儿,到底怎么了?” “我……”青木儿张口刚吐一字,又闭上了。 他那一瞬间,真的起了要坦白的念头,但他克制住了。 他承认他害怕,光是想到要坦白,就怕得心里阵阵发慌。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0节 就好像他已经预见到,坦白后,阿炎一定会把他推开,眼神里俱是失望和厌弃,爹爹阿爹再也不会这么温和地对他笑,玲儿湛儿也不会承认他是他们的哥夫郎。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夫郎是假的,是一个从勾栏院逃跑出来的清倌假扮的,即便他有不得已的理由,即使他解释千次万次,这都是无法被抹去的事实。 “清哥儿。”赵炎的声音很轻:“不能和我说么?” 青木儿咬紧打颤的牙关,闭了闭眼:“我就是……累到了。” 赵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他有时会觉得他同小夫郎之间,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墙,他能从墙上的窗子窥探到小夫郎忙碌的身影,伸手也能触碰到小夫郎,但想要走进墙里,墙上的窗就会合上。 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思来想去,归结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小夫郎无法真的依赖他。 赵炎的沉默让青木儿惶然,他手忙脚乱地推开赵炎,双手捂着眼,颤声道:“我……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清——”赵炎抬手想碰他,被他躲开了,赵炎皱起眉头,见小夫郎怕得紧,心下一叹,没再勉强:“好,你睡一觉。” “嗯。”青木儿不敢看赵炎,低着头走回了房间。 赵炎想了许久,将这段时间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唯一不对的,便是那日丢铜钱时,小夫郎的慌张。 难道是自责铜钱没丢好,怕今年的意头不好? 这理由,是赵炎在所有对劲的事情里,找出的唯一一个不对劲。 他不想相信,又好像,不得不信。 特别是小夫郎睡了一觉起来,确实好了许多,瞧着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也有了笑意,除了眼里的困倦,与往日倒没什么不同。 赵炎被迫接受了这个理由。 傩戏走街有三天呢,早知小夫郎如此在意,第二日再去丢,直到丢中为止,也不至于忧愁至此。 只可惜现下傩戏走街都过了,只能等来年了。 过年要用的东西,得在镇上赶圩那日买好,因为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直到除夕夜,都有许多事要忙活儿。 一早,一家人吃了早饭,就背着背篓去镇上赶圩。 这日太阳挺大,没什么风,也不怎么冷,村口有一群人坐在大榕树下闲谈,他们手里抓了把瓜子,边聊边磕,光是看地上的瓜子壳,就知他们啐了多少口。 赵家路过时,相熟的钱伯娘说了一句:“有德他家,走这么慢,前头牛车都走喽!” “无妨,不坐牛车。”周竹笑应。 旁边一大爷说:“哎哟,家里都打水井了,还舍不得这几个铜板啊?” “是。”赵有德憨笑道:“能省就省了,走路也不费什么劲儿。” 那大爷见他说得实在,一时语塞,没再说什么。 等赵家走过,几人感慨道:“哎,自打赵家大儿子从外头回来,娶了亲,这赵家,大变样咯!” “可不是,你当谁家水井说打就能打啊?” “哎,你说他家大儿子,一个月月钱得有不少吧?不然,光是有德他两口子,能攒下那么多银钱?” “我听闻啊,瞎听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听说镇上打铁的,一个月,十两银子呢!” “十两!好家伙……这真是,发财了啊!” “一个月十两,一年,得上百两呢,我嘞个乖孙孙……难怪能打水井呢!” “要是没钱,怎可能娶得了那么好看的夫郎?” “又不是有德他两口子给找的,还不是别人不要了的。” “我听闻啊,瞎听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我那天路过老赵家,不小心听到那赵玉才说,这小夫郎,好像是个小倌儿……” “啥!真的?” “那还能有假?别人说的我一定不信,可这小夫郎,之前可是许给赵玉才的——” 钱伯娘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呸了一口:“恁的胡说八道,那老赵家能给自己童生孙子从那腌臜地儿,娶个小倌儿回来做夫郎吗?个个吃咸了嘴里吐的什么涎水泡呢。” 旁边人的话被打断,嘴一撇,登时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他们听了八卦就忍不住要说道说道,哪里管那些真的假的,总之先说了,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是说。 “那谁知道,老马他儿子不就娶了个回来,只可惜给打死了。” “呸呸呸,都准备过年了,说这晦气的……” 自腊月十五后,镇上的热闹就没断过。 周竹来之前就想好了要买什么,到了镇上,别的没看,先去把供果买了,这是二十三那天拜灶神要用到的。 除此之外,对联门神、门头红纸、灶糖面粉都得买。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红穗子。 村里头年年能吃饱饭,还有钱穿新衣的人家到底少,但这都过年了,即便穿着旧衣裳,也得弄点新年的玩意儿。 这红穗子是专门给过年戴的,红穗子有编了结的,也有坠珠子挂香囊的,还有简简单单一个穗子的。 “往年买的都是小穗子,咱们今年买个编结的来戴戴。”周竹说。 青木儿正愁不知给家里人买什么好,见了这穗子正合适,除了穗子,还有发带,发带吊了红穗子,绑在发上垂落得很别致。 “阿爹,这个我来买吧。”青木儿说。 “哪里用你出钱呢——”周竹一句话没说完,赵炎便说:“阿爹,让清哥儿买吧。” 青木儿看了赵炎一眼,赵炎说:“清哥儿挣了钱,想给家里人买些东西。” “恁的想这个。”周竹虽说不赞同,可脸上的笑意不减,他知道青木儿有心,对家里人好,要是不答应,岂不是寒了孩子们的心意? “行,清哥儿眼光好,就让清哥儿给咱们一家都挑了。”周竹笑说。 “好。”青木儿往木架看了一圈,给爹爹选了一根深红色的发带,和一个编了结的深红色穗子,阿爹和爹爹的相似,只不过颜色上,阿爹比爹爹的要鲜红些。 给玲儿湛儿的,自然是要最鲜艳的红色,且青木儿还特意挑了挂铃铛的,动来动去,叮当作响。 给赵炎的,他挑了一个挂木雕的,木雕上雕着木棰子,木棰子胖胖圆圆的,很可爱,青木儿一眼就相中了。 至于他自己的,是赵炎给他选的,一个香囊,上面绣了福字。 这么多穗子发带,拢共花了五十五文。 一路走走逛逛,背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手上也提了不少,遇到卖鞭炮烟花的,赵炎还去买了些回来,过年炸个响炮儿听着热闹。 此时正值午时,街边看到摆了一家云吞摊子,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吃了碗云吞面,吃完了后又逛了半个下午,才把东西买齐。 他们没想到会买这么多,人人手里都拎了不少东西,回程的时候没走路,坐了牛车回村。 赶在拜灶神那天前,周竹泡了半桶的糯米,炊上三个时辰,直至炊得软烂,再提去村里的大石舀里舂成泥状。 舂好的糍粑快速压成饼状,再用红纸点上红点,便成了红点糍粑。 这是个极其要力气的活儿,光是一个汉子不够,得两个人轮流捶打。 红点糍粑做好的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三了。 腊月二十三那天,周竹和赵有德早早起来忙活儿,今日拜灶神,得杀只鸡祭拜。 家里有了水井,杀鸡不用到河边去。 赵有德杀鸡是好手,他一手抓着鸡的双翅和鸡头,单脚踩着鸡脚,刀一割,立马放下菜刀,双手抓着鸡头鸡翅和鸡脚,倒立着让鸡血流到盘子里。 盘子里有些水,倒进去很快便融在一起。 大鸡拼了命挣扎,血滴完了还在抽搐。 青木儿第一次见杀鸡,看那鸡挣扎得实在可怜,他看了几眼,便躲进灶房去了。 周竹忙着给猪肉焯水,见青木儿进来,忙说:“清哥儿,你进堂屋把香烛红纸拿出来,在四方桌上。” “好。”青木儿点点头便去找香烛红纸,香烛红纸都扎在一块儿,一提就走。 除了准备鸡,猪肉,香烛红纸,还有红点糍粑、糯米饭、供果蜜饯、青蒜香菜、米酒和柴火,一定要将供桌摆得满满当当,只求来年灶神爷爷保佑赵家有鱼有肉无忧无愁。 泡了一夜的糯米,只要上笼蒸就可以了,焯过水的大鸡和大五花放入盘里后,等水干了一点,便将红纸贴上去。 所有的供品都得贴红纸,糯米饭不好贴的,也得用红纸将饭尖抹红。 青木儿把香烛红纸拿过来,赵炎已经把供桌摆好,供桌摆在火灶前,把准备好的供品摆上去,就可以祭拜了。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三柱香,一起磕了头后,周竹嘴里小声念叨了几句,最后一声“拜”,所有人再磕三个头。 起身后,周竹拿了六柱香给青木儿,说:“清哥儿,你同阿炎去祠堂拜一拜,上柱香就成。” “好。”青木儿说。 青木儿成亲这么久,还未去过祠堂,平时里头没什么人只有四方桌,他路过也很少看。 村头到村尾总共三座祠堂,他们来拜的是村尾这一座,村尾这一座是后来建的,里头很新,有些住村头村中的也都来这一座拜拜。 青木儿和赵炎到的时候,祠堂进进出出许多人,大多手里都拿着香。 上完了香,赵炎被人拉着问了几句话,青木儿不想在祠堂里呆着,便一人先走了出去。 他刚跨出门槛,余光瞟到一个身穿黑色棉衣的人匆匆忙忙地往村头走,这小哥儿走得很快,不小心碰了人仓促地回头合了个掌便走了。 青木儿疑惑地看了一眼,看到那小哥儿衣裳里头塞了干草,登时心一紧,他跟着走了几步,想要看得再清楚些,便见那小哥儿拐进了小路。 那条小路走的人少些,不过也住了几户人家,青木儿猛然松口气,这应当是村里哪家的小哥儿上完了香急着赶回家,而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待他缓过劲儿来,才察觉到手心掐出了四个指甲印。 他搓了搓手,等赵炎从里头出来,两人一块儿走回家。 拜完了灶神,晚上周竹把那条漂亮的大五花给切了,四指宽的大五花切成两条,再切成方块,做红烧肉。 煸香八角炒糖色,这糖是那日赶圩时特意买的精细糖,一两就要了二十文,以前见过没吃过,赶圩那日见到,周竹便买了一两来尝尝。 精细糖炒出来的糖色真亮,大五花裹上一层,亮晶晶油滋滋的。 红烧肉色泽鲜亮,香味十足。 青木儿坐在灶前烧火,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眼,这味儿太香了,他擦了擦嘴角,又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红烧肉。 周竹见他眼巴巴地看着,笑说:“大火儿收汁就好了。” “嗯。”青木儿眉眼弯弯。 晚上除了红烧肉,还有腌菜碎炒蛋和冬寒菜打汤。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1节 一顿饭吃得全家心满意足。 青木儿直接拿汁儿拌饭,吃得肚子都鼓了,吃得太撑,洗了碗筷之后,他就在院子里走路消食,一边走一边止不住打嗝。 周竹真是难得见青木儿吃得这么多,笑道:“清哥儿喜欢吃,到了二十六再做。” 青木儿一愣,问道:“为何是二十六?” “俗话说,二十六,炖猪肉。”周竹笑说。 这样的过年风俗,青木儿从未体会过,因而心里觉得十分新奇,同时又不免觉得自己运气好,才能来到赵家。 他心里满是感激,然而感激之余,更多的是想逃避。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偏开头说:“阿爹,不用,吃上一回,就足够了。” 周竹以为他不好意思呢,笑道:“喜欢便多吃几回罢,保准你啊,吃到腻。” 赵玲儿闻言,放下手里的树枝,跑过来抱着阿爹的腰,扬起脑袋说:“我也要吃到腻!” 赵湛儿没过去,不过他也站了起来,小声说:“我也要。” 这时赵有德从堂屋出来,摸了摸赵玲儿的脑袋说:“过年还有半扇猪肉,当真要吃到腻了。” “真的嘛!”赵玲儿想起那半扇猪肉是哥哥去订的,转头问在屋檐下弄火盆的哥哥:“哥哥,是真的嘛?” “嗯。”赵炎烧根松枝丢进火盆燃火,等火烧起,说道:“真的。” 青木儿站在院子里望着他们,呼吸都放轻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吹出的白气向上飘起,融入了黑夜里。 他心想,再等等吧,等过了年,便坦明一切。 现下,让赵家过个好年。 大年三十那天,山林起了白雾,环绕在吉青山山顶,虚无缥缈。 天刚亮,祠堂那边就有了鞭炮声,这是吉山村的传统,大年三十要每家每户送点东西去祠堂供奉,等点了鞭炮,再各家拿回去。 赵家是赵有德送过去的,送了一条五花和两碗米饭。 回来后,紧接着杀鸡杀鸭杀鱼。 这鱼是赵炎前一日去河里抓的,抓了六条,田柳出钱买了一条。 田柳和林云桦都不方便去河里抓鱼,原本打算去镇上买,出来时碰到赵炎和青木儿抓鱼回来,当即问了能不能买一条。 赵炎便从路边草藤穿了一条给田柳小两口拎回去了。 剩下五条鱼都养在小水缸里。 明日是大年初一,不得见血,赵有德一次杀了两条,一条煎了今夜吃,一条炸了留着明晚吃。 所有的肉菜都得在今日弄完,今年肉菜多,得忙活儿好一阵儿。 “阿爹,我去贴门神?”青木儿从灶房门外探了头进来。 周竹正用竹签子扎猪皮肉,这块肉是留着炸扣肉的,猪皮不扎透,炸出来的扣肉那层皮就不好吃了。 他闻言,抬了一下头说:“好,去吧,够不上的让阿炎贴。” “知道了。”青木儿说完便去了堂屋,外头赵炎听到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青木儿把买好的门神对联都拿出来放到一旁,红纸要用小刀裁好才能贴门框上,他不会弄这个,便把红纸给赵炎去裁。 家里的门挺高,他踮起脚也不好贴,正想搬个木凳过来呢,手里的门神就被赵炎接手了。 “我来,你走远看看对准了么。”赵炎说。 青木儿应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往左一点,纸歪了,右边高、高、高——可以了!” 赵炎双手一贴,合起手掌从中间往外一捋,门神板板正正地贴了上去。 “还有对联,我去拿。”青木儿回堂屋拿着对联出去。 对联是对折放的,青木儿慢慢翻开,拿着顶头先给了赵炎拿着,而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后面展开。 谁料这纸薄,撕的时候下面一张粘连在了一块,手一掀,便把下联撕了一小道。 青木儿愣住,连忙压实这一个小缺口,这小缺口正好在“福”字旁,若是往下再撕,这下联可就要不得了。 他皱着眉又按了几下,想着要怎么把缺口补上,慌忙问赵炎:“这怎么办?撕坏了……” “无妨。”赵炎拿了糊糊过来,手指挑了一点糊上去,小缺口便补上了:“这纸薄,撕出口子很正常。” 赵炎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青木儿松了一口气。 小夫郎鼓着脸轻轻吐气的模样像水缸里的鱼,咕噜咕噜吐泡泡似的,他回头看了看院里,双胎在灶房看火,阿爹在灶房切菜,爹爹背对着他们杀鸡。 他偏头亲了一口小夫郎,亲的时候用了点儿劲儿,把皮肉都嘬起来了,松开的时候,好大一声“啵”。 青木儿登时吓了一跳,他捂着脸回头一看,幸好院子里的爹爹背对着他们,他转回头,见那汉子眉目间俱是笑意,顿时恼了那汉子一眼,朝壮实的手臂甩了一巴掌。 “恁的不要脸!”青木儿压着声音气道。 赵炎无声笑着没有回话,他见小夫郎气得打他,没忍住,揽着人凑过去又嘬了一口。 青木儿没想到这汉子居然还敢来第二次,顿时脸都气红了,他揪着那汉子的脸扯了扯,小小地怒哼了一声。 哼完,立即转回头看爹爹有没有听到。 赵炎由着他扯脸,垂下的眼眸笑意不减。 “快贴对联!”青木儿松开手,见赵炎的脸被他捏红,又皱起眉轻抚了几下。 赵炎扬起唇角应了一声。 这对联只要专心贴,还是贴得很快的,贴完了对联红纸,这年味儿就更足了。 炊烟袅袅,一家人为了今夜的年夜饭忙忙碌碌了一整天。 年夜饭做得早,天还没黑呢,就陆续端上了桌,肉菜有四道,素菜有四道,还有一个大棒骨萝卜汤,米饭蒸的还是大白米,这一年可谓是丰收年。 除了菜饭,怎么能少了酒? 赵有德把那坛子荚蒾果酒全部拿出来了,今夜可是要守夜的,喝着小酒,烤着火盆,吃着干果蜜饯花生瓜仁儿,神仙一般的美事。 周竹笑他:“酒还没喝呢,我看你就醉得不行了。” 青木儿在一旁看着笑:“我去把杯子拿出来。”他说完进了灶房找竹筒小杯。 这时,外头不知怎么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碗筷,那碗里还堆着菜,各个脸上兴致高昂。 在院子里的周竹和赵有德看得莫名,这村里头的人怎么都跑来他家了。 灶房里的青木儿听到动静出了看了一眼。 只见那群村里人停在赵家小院外,有人喊道:“有德家的。” “咋了这是?”赵有德疑惑道。 那一群人还未回答,便见一个穿着黑色棉衣,内裹干草的小哥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那小哥儿相貌平平,笑起来却有几分良善,他对着一旁洗手的高大汉子含羞地笑了笑,问道:“请问,这是赵炎家么?” 赵炎皱起眉,问道:“我是赵炎,你是?” “我叫何清,三河县何家村的何清。” 青木儿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第56章 顶替 “咋?你也去赵家?” “可不是, 听说有一外来小哥儿,从村头问到村尾,问那赵炎家在何处, 小哥儿说他才是何清, 那赵炎娶的夫郎是假的!” 这声儿大, 院子里正准备吃年夜饭的人纷纷放下筷子跑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说是真夫郎从外头回来了!一直在赵家的那个, 不知打哪来的, 假冒的!” “还有这事儿呢?那我得去瞧瞧。” 路过老赵家时,站在门口撒气的赵玉才听了一耳朵, 连忙扯住一人, 问道:“假的?那漂亮的小夫郎,是假的?” “哎哟, 那不是你不要的夫郎么?怎么你也没见过?定亲前, 你咋不去人家家里相看一二?” 赵玉才听这人话里夹枪带棍,听得不舒服,嘁了一声:“我可是要考功名的人, 哪有那闲心去看一个村里的小哥儿。” “你是不看了 , 可害惨了人赵家喽!也不知哪来的小哥儿, 竟这么大胆, 冒充别人家夫郎。” 在赵家小院外的人,也都想知道,这小哥儿到底是哪来的,怎么就上了花轿,还拜堂成了亲。 还有这真夫郎,怎么就被人替了。 何清缓缓地收敛了笑,他蹙起眉,泫然若泣道:“我不过是半途下了花轿, 想去寻些水喝,谁料遇到了一人,那人将我推入河里,待我醒来,已不知到了何地,我苦寻了几个月,一路打听,方才赶回。” “推入河里?这不是害人命的事儿么?这人是谁啊,恁的这么大胆。”有人说。 “还能是谁?”另一人下巴冲青木儿那处抬了抬:“不推进河里,怎么假冒新夫郎嫁入赵家?” 青木儿试图张口反驳,却怎么都动不了。 他以为自己会有时间慢慢坦白,却被真夫郎打得措手不及。 他不敢看赵炎是何神情,也不敢看爹爹阿爹,还有玲儿湛儿,又是何神情。 赵炎皱了皱眉头,他记得这个小哥儿,是那日去小作坊进货遇到的小哥儿,他还记得,这人看他夫郎的眼神。 他听完那一瞬间,只觉得此人荒谬,大过年的,跑来他家说什么“真假夫郎”,他自然不会信这小哥儿胡言乱语。 但当他看到小夫郎脸色发白地站在灶房门口,一动不动,彷佛冻僵一般,便知那小哥儿兴许没有妄言。 赵有德和周竹也懵着,他俩听了何清的话语,再看青木儿的神情,真真假假,似乎有了端倪。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相信。 这样的事,实在太荒谬了。 “他就是我的夫郎。” 赵炎沉着脸看向何清,他本就长得凶神恶煞,一双黑沉的眼珠子盯着人时,更是令人胆颤。 何清不禁后退了一步,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要逃跑的冲动。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2节 不行,他即选择了来赵家,就一定要留在赵家,他再也不想回到货郎那个四面透风的家了。 那是家么?屋顶漏水,门窗破烂,鸡鸭拉得到处是屎,臭味熏得整个院子都是。 他也不要再去风餐露宿,不要再夜宿密林,那般可怕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他跟货郎大吵了一架,若是再回去,必定要被那货郎打骂,他绝不能走。 何清收回了后退的腿,忍着害怕直视赵炎狠戾的双眼,抖着声儿道:“我才是。” “你说你是何清,你如何证明你是何清?” “我自然能证明。”何清听到有人疑惑,立即从领口掏出一张红纸,那红纸上,赫赫然两个大字——婚书。 何清举着红纸,大声问道:“我有婚书为证,他可有?” 赵炎识字,一看便知那上面写的确是婚书,丝毫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 而一旁的赵有德和周竹愣住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那一纸婚书。 “婚书?”众人哗然。 “是啊,还有婚书呢,那、那个谁,可有婚书?” 众人一看青木儿呆愣地站着,丝毫没有反驳之意,便知他真的没有婚书,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这上面写的真是婚书?谁识字啊?出来看看?” 有人识字,立即伸头去看:“我来看看,确实是啊……” 这人说完一看旁边看戏的赵玉才,便冲赵玉才说:“哟,这不是玉才么?你识字比我多,你看看是不是婚书二字,说起来,这事儿还跟你有关呢!” 赵玉才当然能看出来上面写的是婚书二字,只是他一直盯着后头的青木儿,心想若是这漂亮的小夫郎被赶出来了,他可得想点法子把人弄回家。 赵玉才看了一眼,那婚书被何清攥在手里晃来晃去,但婚书二字写得大,一看便知,再看折起的纸上也有何清的名字。 他两指一并,在空中上下点了两下,说:“在下不才,上面写的,确是婚书二字,亦有这位小哥儿的名字。” 何清转头看了一眼赵玉才,想起这就是那个考了童生便换婚的恶心玩意儿,要不是因为这无耻的狗东西换婚,他怎么会去找货郎,求那货郎带他跑。 他若是不跑,现在赵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大家都看看!我可没有说谎!”何清把婚书对着众人转了半圈。 他一路走来大肆宣扬,为的就是现在这些人帮他说话,他只有一个人,若是赵家不认,他也是没法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赵家不想认,也得认! “真是假的啊?我还以为是被污蔑的呢……” “想不到,看着这么好看一小哥儿,竟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何止不要脸,都想杀人了,这心得多狠呐?” 青木儿脸上毫无血色,他怔愣地看着空中某一处,眼前似乎重叠了许多影子,耳边的声音模糊又细碎,他看不明,也听不清。 扭曲的黑影时不时撕开一道口子,好多嘴巴,环绕在他眼前,一张一闭、一闭一张。 他惶然看着赵炎攥紧的拳头,心想,他会被打死么?赵炎……会打他么? 即便赵炎不打他,爹爹阿爹也不会原谅他吧。 赵炎阴沉着脸,朝众人说了句“闭嘴”。 在场的人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到,纷纷闭上了嘴巴,只有眼神在赵炎和青木儿之间来回扫。 朝夕相处的夫郎竟是假的,这谁能忍? 这小夫郎怕不是要挨打了,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夫郎,心肠如此歹毒。 何清拿着那婚书甩了几下,对青木儿高喊:“你推我入河,想顶替我成亲,门都没有!” “不是的……”意外的是,青木儿开了口,他脸上除了僵硬,没有任何表情:“你是自己逃走的,张媒娘说——” “你胡说!”何清猛地打断他:“这赵家可是好人家,我为何要逃?张媒娘肯定和你是一伙儿的!” 青木儿怎么会知道他为何要逃,他不过是从张媒娘那处知道,何清趁着他们夜里睡着,自己逃跑了。 他不知缘由,此时被何清一问,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剩惶恐。 何清看这假夫郎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不过他不敢表现在面上。 他揩去眼角的泪,哽咽道:“你想替代我,成为赵家的真夫郎,当真是——啊!” 话没说完,只见一根长木柴斜插在脚边,何清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抬起头一看那煞神一般的汉子黑着脸瞪着他。 何清的眼泪瞬间涌出,泪眼汪汪地看着赵炎:“相公!我才是你的夫郎,你何故如此对我?” 赵炎怒目而视,指着何清:“休要胡言乱语!” 他没回头看青木儿,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凶得很,也终于知道这几日小夫郎的不对劲是为何。 他不知小夫郎打哪来的,又怎么成了他的夫郎,但他知道小夫郎是他的真夫郎。 赵炎后退了几步,站到了青木儿前面,高大壮实的身躯将后头的小夫郎遮得严严实实。 青木儿怔怔地看着那汉子宽阔的后背,蓦地湿了眼眶。 众人看不到青木儿的神情,有人便说:“既如此,不如把张媒娘喊来问问?” “是啊,两人说的都不一样,把张媒娘喊来一问便知。” 何清脸色一僵,攥着婚书的手都抖了,他慌道:“不行!” 赵炎将何清脸上的慌张看得一清二楚,他眯了眯眼,说:“大顺哥,辛苦你带人跑一趟,把千头村的张媒娘请过来。” 站在一旁的张大顺连忙应道:“好,我这就去!”跟几个年轻汉子一同去了。 赵炎背对着青木儿,没看到青木儿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在打颤。 张媒娘,是知道他小倌的身份的。 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这即将到来的难堪局面,强烈的耻辱感让他此刻只想躲起来,躲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去。 何清转头一看,汗都出来了,他想回头拉张大顺,又不敢真的去拉人,他转念一想,无论张媒娘如何说,他都得咬死,更何况,他还有婚书。 白纸黑字,只要婚书在,任由张媒娘说破天,他也是赵炎的真夫郎。 张媒娘是被人架来的。 她刚做好了年夜饭,出门倒了个水,吉山村的几个大汉拿着扁担就把她架过来了,她嚎了一路,到了赵家小院才被人放下来。 后头张媒娘的相公和儿子听到声音往外追,谁知那几个年轻汉子脚程快得很,吭哧吭哧跟不上,最后也到了赵家小院。 赵家小院摩肩接踵挤满了人,甚至有人爬上了一旁的桂花树上看,要不是没找到木梯,只怕早有人上屋顶去了。 张媒娘被放下时还在嚎,直到对上了赵炎的眼神,才猛地断了声儿。 “张媒娘,此事,你有何解释?”赵炎问。 张媒娘一看何清便知怎么回事,她见此事败露,再怎么反驳也无用,只哭嚎道:“赵家相公,这事儿我也不想啊,我受你家所托去抬了新夫郎,可谁知,半夜这新夫郎自己跑了!” “你胡说!我不过是出去找些水喝,都是你和那贱人合谋害我!”何清叫道。 “找水喝?你何清天地良心,接亲这一路,何时不让你喝水?那带的馒头可都先给你吃了!你半夜趁我和抬轿的汉子睡着,自己偷跑,我们可是在山里找了一夜!”张媒娘气不过,叫道:“更何况,前头那座万青山,哪里来的河?” 张媒娘转头对着院子里的众人问道:“大家伙儿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去过万青山,那里有没有河,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 万青山离吉山村有些距离,走路过去得半日,路程虽远,但山里稀罕物多,住在附近的村民都会去转转,也就何清不是附近村子里的,并不清楚那山压根没河。 “是啊,那边哪里有河?这什么真夫郎,嘴里也没一句实话。” “跑了又想回来?别是跟人跑了又回来的吧?” “哎哟,这可恶心人了啊!” 何清一滞,见众人倒向了张媒娘,顿时急了:“我、我没跑!都是你和这贱人合谋,你俩儿是一伙儿的!” “你胡咧咧什么呢!”张媒娘气道:“你要是不跑我能找个假的来成亲?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张媒娘,既然你说这小哥儿不是和你一伙儿的,你又是从哪找来的假夫郎?” “是啊,这假夫郎哪来的啊?” 赵玉才闻言,忽地想起那快活儿滋味,顿时忘了自己读书郎的身份:“看那身段,同那小倌儿一模一样!一定是从勾栏院出来的啊。” “嘶————” 青木儿似乎听到了一道重重地撕拉声,从头皮一路撕,撕到了脚底,他整个人被撕得粉碎,血肉模糊,撕碎的自尊就这么被人踩进泥土里碾压。 他会死的,一定会。 “真的啊?我之前好像真有听闻是小倌儿,从哪听的还真是忘了……” “这还有假?”赵玉才舔了两下嘴巴,继续说:“瞧那浪荡样儿,指不定晚上得多——” 话没说完,被人一巴掌甩飞出去。 赵玉才在地上滚了两圈,赵炎拎起他的衣领又狠狠揍了两拳,捏着赵玉才的下巴一卸,赵玉才登时白眼一翻,痛得只剩嘶哑声。 赵炎卸了他的下巴,又折了那只拿笔的手,旁的人一看赵炎似乎还想断腿,连忙上前架开。 赵炎站起身,臂膀一甩,架着他的人被甩退几步,他抓着刚刚说了小倌的人就揍,张大顺顿时头都大了,跟几个年轻汉子费了牛劲儿才把赵炎给拉回来。 赵炎看着众人,一张黑脸阴阴沉沉:“方才还有谁说了小倌儿?” 众人看着他带血的拳头,噤若寒蝉。 第57章 婚书 赵炎见这群人闭了嘴, 随手擦了擦手背上的血迹,冷声道:“若再让我听到有人污蔑我夫郎,别怪我拳头不认人。” 众人被他这副狠戾的模样震住, 没敢再多说什么, 谁让这些人嘴里不干净, 只凭几句风言风语便胡说八道, 挨揍也是活该, 只得叫人去把周大夫喊来。 他们看了看地上躺着哀嚎的人,没忍住说了一句:“阿炎, 你出手也太没轻重了……” 赵炎直直地看着他们, 往前走了一步,那些人吓得连连后退, 纷纷闭上了嘴。 赵有德和周竹连忙拉住赵炎, 生怕他还要再打一轮,大年三十呢,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说了, 他就是我的夫郎, 谁还要胡言乱语, 那便是找打。” 青木儿愣愣地看着赵炎的背影, 僵死的手指抖了一下,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他张了张嘴,发出了微弱的气声:“阿炎……”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3节 刚吐出两字,他就哑言了。 这些人说的,其实没错,他确实是小倌儿,是浪荡的、被人唾弃的、没有尊严的,小倌儿。 众人只看到他动了动嘴唇, 却听不清他的话语,只当他是吓到了。 既不是小倌儿,那这假夫郎到底哪来的? 一众人整齐看向张媒娘。 青木儿呼吸一滞,他僵硬地看过去,眼神里俱是哀求之意。 不能说。 说了,赵家的名声就被他毁了。 赵炎、爹爹阿爹,玲儿湛儿以后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即便赵炎能打遍所有人,却捂不住别人的嘴巴。 他不能让赵家陷入这番境地。 “我不是小倌儿。”青木儿看着张媒娘,哀声祈求道:“张媒娘,你知道的,我不是小倌儿。” 张媒娘愣住,她看了一眼青木儿,心念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敢看众人的眼神,更不敢看赵炎黑漆漆的双眼,她知道青木儿的身份,更知道这些人并没有污蔑他。 但她一看赵炎打人的架势,腿都软了。 她给赵炎找了个假夫郎,这赵炎没打她都算好了,若是被赵炎知道,她找来顶替的假夫郎真真就是勾栏院逃出来的小倌儿。 赵炎定会打死假夫郎,而她也绝对逃不了。 “当然不是!”张媒娘高声道:“你们都哪来听来的谣言!狗屁玩意儿,尽会毁人清白!” 她咽了一下口水,声音越发大:“这小哥儿是那日何清逃走之后遇到的,我见他一人在山里可怜,一问方知他从上水县来,家人都没了,那黑心的人伢子见他没了依仗,便想抓他卖去勾栏院,他这才逃到了万青山躲着。” 闻言,众人看向青木儿的目光都带了同情。 无家可归的小哥儿,若是没些能耐,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这小哥儿可怜呐!”张媒娘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都是当爹当娘的,哪里会舍得自己孩子被卖去那种腌臜地儿?去了可就毁了啊!” “我一想那何清既然跑了,便是不要了这门亲事,既如此,不如让这小哥儿替嫁,一来赵家也有新夫郎,二来,这小哥儿也有个去处,我这心一软,便做了这般糊涂的,好事啊!” 张媒娘说得入情入理,众人心里都信了几分。 “这黑心的人伢子,合该遭天谴!” “好好的人,被逼得躲进山里,真是可怜。” “就算可怜,也不能找人替嫁啊,这是两码事儿!” 张媒娘一听,点头如捣蒜:“是,是,这事儿是我糊涂,我这不是见小哥儿苦苦哀求,心软了嘛,这为人父母,可都是为了孩子好……”说完她瞟了青木儿一眼。 她干了替嫁的事,这媒娘眼看做不成了,谁知这么一说,似有些回旋的余地。 青木儿眼睫一抖,哑声道:“……是我求张媒娘救命,此事,是我对不起赵家。” 他说完,心中缠绕的细藤蓦地断了,他似是得到解脱般,猛地松了一口气,他一开始就不该为了苟活而选择瞒天过海,若是他一开始就坦言相告,就不会造成如今这般难堪的局面。 无论他有多么大的苦衷,可错了就是错了,他得认。 强撑的气一松,虚软的双腿没了支撑,险些跪倒,被赵炎一个箭步冲过来扶稳了。 赵炎抓着小夫郎的手方知他全身都在发抖,小夫郎身上穿着厚棉衣,旁边还有未熄灭的火盆,可小夫郎还是冷得发颤。 “清——”赵炎刚开口,意识到这不是小夫郎的真名,转而道:“没事,别怕,不管真假,同我成亲的人是你,不是一个名字。” 青木儿怔然地看着这汉子,揭穿也好,指责也好,谩骂也好,身份被发现也好,他都没想哭,但现在,他忽地绷不住了。 他死死咬着牙关,咬得太阳穴都发疼了,还是控制不住地抽噎。 赵炎给他擦了擦下巴的泪水,轻声哄道:“夫郎,别哭了,咱们回去吃饭,今天阿爹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再不吃,可就冷了。” 青木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定定看着赵炎,攥紧了赵炎的手臂。 这汉子的眼里没有失望,没有厌弃,他不仅没有打他骂他,还如此护着他,他漂浮了许久的心好似找到了落脚点,深深地扎了根。 “阿炎……”青木儿抽噎着想说点什么,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两个字。 赵炎的眼睛蓦地红了,他低哑地应了一声。 在众人眼里,赵炎是个冷硬的汉子,平时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眉头一皱都觉得他凶得不行,哪里见过他这般哄夫郎,一时之间,都觉得甚是稀奇,纷纷探头去看。 一旁的何清见状,后槽牙都咬碎了,他紧紧攥着婚书,嘴里不停呢喃:“我有婚书……我才是真夫郎……” 在他的设想里,赵家听到这样的事,合该把假冒的夫郎打一顿,再赶出家门,替嫁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他们能忍得下? 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怎么能成为真的? 何清叫道:“我才是真的!我有婚书!” “等等。”周竹突然打断了他:“你说你有婚书,可我儿赵炎,压根没写婚书。”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没写婚书?那这婚书不会也是假的吧?”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 “是。”周竹接着说:“大家伙儿都知道,阿炎的婚事,是他爷奶塞过来的,他们着急换婚,催着我们办宴席,这婚书一直没换过,不然你们可看看婚书上的名字,写的可是赵炎。” 何清一愣,连忙打开婚书,可他不认字,他看了半天没看懂,婚书拿倒了他都不知道。 众人里识字的人拿过他手里的婚书一看,上面写着的,竟是赵玉才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真的是赵玉才的名字,那这真夫郎,也不是真的啊?” “我都听乱了,这到底谁是谁的夫郎啊?” “我也乱了,容我想想……” “不可能!”何清一把抢回婚书:“胡说!你们欺负我不识字,诓骗我!你们都是一个村的,合起来骗我!是不是怕这等丑事传出去——” “我们是一个村的没错,但你不认,你也可将你村里人找来对峙。” “是啊,不然叫你爹娘来,说起来,如此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找你爹娘一块儿过来?” “怕是不敢吧?逃了婚,又想回来,怕是他爹娘脸上无光,都不愿意认他,又怎会帮他说话?” “你们……”何清气得一个倒仰,差点昏厥过去,旁的人见他站不住,扶了他一下,被他一把甩开了。 扶他的人撇了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拍拍手离他远远的。 “你该拿着婚书找老赵家去说理。”周竹说:“那日来我家吃席的人都知道,阿炎拜堂成亲的人是谁,拜了天地拜了父母敬了茶,礼成了才算亲成了。” “若拜堂的人是你,我们自然认,可你逃了婚再想回来,没有这样的好事,我赵家,也容不下你这样的夫郎!” 何清登时怕了,他一心想留在赵家哪里敢和赵家作对,若是他留不下来,他真就没了去处,货郎那儿他回去也是要挨打,但要他和赵玉才成亲,他更是不愿。 这黑心的狗东西,方才听他污秽的言语,便知这狗玩意儿是个爱逛勾栏院的主儿,哪里有读书郎的样儿? 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这一瞬间,他不知该恨谁。 “乖孙儿啊——” 一声哭嚎从人群后方传来,原来是老赵家的人知道了赵玉才挨打的事,连忙跑来看。 周大夫比老赵家的人来先一步,已看过赵玉才的伤势。 卸掉的下巴还能掰回去,拿笔的手是救不回来了,怕是以后科举无望了。 陈阿珍刚来看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赵玉才,登时往后一倒,赵永吉被她胖胖的身躯一压,跟着倒在地上,一把老骨头哪里受得住,只听一声咔擦,赵永吉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死老太婆滚开!” 陈阿珍眼里哪还有这老头子,连滚带爬去看她的乖孙。 “周老头啊,我孙子怎么样了?” 周大夫把话一讲,陈阿珍两眼一闭,昏死过去了。 后头赶来的孙玉梅和赵大伯看到,不知赵玉才这混账东西怎么又惹了赵炎那鬼罗刹,顿时头都大了。 再听周大夫说赵玉才的手不能再去考科举,当下管都不想管,然而村里人都看着,他们总不能真不管,废物要拖回去,两老不死的也得拖回去。 他们看赵玉才伤重,想找赵家要点银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煞神,哪里还敢问银子,怕是刚开口,他们也得跟着倒在这儿。 “哎哟这乱的,赵大伯你赶紧带着家里人回去吧。” “对了,还有你侄夫郎也一块儿带回去,正好过年成个亲,喜上加囍啊!” “办酒的时候别忘了喊村里人去吃席啊!” 孙玉梅僵着脸暗自思忖:“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就知道去别家吃喝!” 但这话她不敢说,光是靠她和赵大伯扛不了那么多人回去,还得让村里人搭把手,最后连着犯了癔症的何清也用扁担架回去了。 围在赵家小院的人渐渐散去,转眼间,只剩赵家人。 赵有德和周竹看着青木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点什么,他们心里也乱得很,原本这门亲事对大儿子就有愧,现下夫郎还是假的。 他们活了几十年都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叫他们立即接受有些难,可让他们狠心苛责,也一样做不到。 青木儿听到爹爹阿爹的叹气,喉头一哽,即将脱口的呜咽被他咬牙吞了回去。 是他对不住赵家,他有什么资格哭。 “对不起……” 他不敢祈求他们的原谅,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一声声的,听得周竹心肝都疼了,就算是假夫郎,那也是和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喊了这么多声爹爹阿爹的。 而且他平日里做活勤快,就算吃了苦也不曾抱怨过任何,出去也知道维护自家人,这样好的儿夫郎他们哪里忍心责骂? 周竹揩去眼角的泪,温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你俩好好地过日子,别管那些真啊假的,最重要的是把日子过好了。” “你阿爹说得对。”赵有德说:“阿炎啊,快带清——”他也不知道儿夫郎真名是什么,便说:“快带他去洗洗脸,吃饭。” 赵炎点了点头,刚想扶着青木儿去打水洗脸,却被他拂开了,不等他问,只见青木儿忽地跪下,泣不成声。 “对不起,他们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从勾栏院逃出来的……小倌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4节 第58章 坦白 赵家小院又一次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青木儿跪得笔直, 他用袖口狠擦了一下眼睛,用力压住喉间的颤意:“我本名叫青木儿,自小在上水县的梅花院长大, 梅花院, 便是别人口中的……勾栏院。” 青木儿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他心知经过张媒娘那一番话语, 没人会质疑他的来路, 甚至他可以切断从前的一切,重新在赵家生活。 可他不能。 他不能一错再错。 赵炎如此袒护他, 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他面前, 而家里人面对替嫁如此荒谬之事,都能原谅他, 他又怎能欺瞒? 他闭着眼睛, 像是等待判决:“院里有一位美夫郎,是他以死换了我的出逃,我逃到万青山, 遇到了张媒娘, 而后便到了这里……” 几人又是一惊。 赵炎下意识要把人拉起来, 然而等他听懂青木儿的话后, 他愣了一下,跟着也跪到了青木儿的身边。 赵炎想得简单,在他心里,他认定了夫郎只有青木儿一个人。 他听到青木儿的话,所有震惊、不可置信、心疼的情绪统统在他心里过了一遍,然而一遍之后,他就只剩一个结果——青木儿是他的夫郎。 但他也知道,这对于爹和阿爹而言, 无疑如晴天霹雳,叫人难以接受。 “爹,阿爹,青木儿是我拜过堂成过亲的夫郎,他从前如何,我不在乎。” 青木儿猛地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赵炎,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赵炎脸上的认真,如同他当年恳求师父教他打铁技艺那般郑重其事。 “我不管他是叫青木儿,还是叫何清。我不管他是清白人家长大的小哥儿,还是命运捉弄,使他曾落入烟柳巷。” “我只知道,自我见到他那日起,我便钟情于他。” 青木儿望着他,泪水淌了一脸。 “自从他来了咱们家,干活儿不含糊,也不曾埋怨过任何,他挣了钱也只想给家里添东西,想对家里人好,他虽出身勾栏院,可他坚韧,勇敢,不怕辛劳,可见他是个极为良善之人。” “我只恨自己做得不够好,让他背着重负日夜煎熬,直到现在才愿意坦明一切。”赵炎看了青木儿一眼,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轻声道:“爹,阿爹,我想之后能一直照顾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委屈,活得自在。” “这、这……”周竹和赵有德被赵炎这番话震得话都说不出。 他们想不到少时调皮如黑猴,长大沉默寡言的赵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此,周竹很是讶异,而对青木儿说的事情,他更是难以置信,他刚接受了自己的儿夫郎是顶替的,谁知又一道惊雷劈下。 别说周竹懵了,赵有德也好不到哪去。 娼妓清倌,在寻常人家的眼里,是肮脏不堪下贱,甚至是不当人看的。 所有进了勾栏院的人,就成了一件玩物,伴随着耻笑怒骂轻视,是一辈子会被人嫌弃被人指指点点的。 即便,这不是他们心中所愿。 赵有德和周竹两人心里五味杂陈,这这那那了半天,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一看两人都跪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双胎这一下午,没太听懂大人们说的话,什么真假夫郎,什么小倌儿,他们知道这事儿和哥哥还有哥夫郎有关,却不知此事的严重程度。 此时一看威猛的哥哥和好看的哥夫郎跪着,赵玲儿问道:“阿爹,哥哥和哥夫郎为什么要跪着?” 赵湛儿也仰头看着爹爹阿爹:“是拜灶神爷爷嘛?” 他俩从小就乖,不用赵有德和周竹操心,也没受过打,唯一下跪是因为要拜神拜山,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周竹哑言了,他心想,还是今年拜神拜少了,过了年,可得好好去拜拜,只求日子平顺安康。 周竹皱着眉,几番叹气后,说:“都先起来罢,跪着做什么?先吃饭,有什么事,都得先吃饭。” 说完,见两人不动弹,又叹了一口气。 赵有德对赵炎说:“阿炎,你快扶清、青木儿起来。” 青木儿眼眶含泪地看着他们,喃喃道:“爹爹,阿爹……” 周竹心里其实没有那么快接受这件事,但他当下也不知这事儿该怎么办,见青木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于心不忍。 他僵硬地扯了一个笑:“先吃饭罢,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饱饭。” “是,先吃饭吧。”赵有德也跟着说。 “好、好,我、我……”青木儿胡乱地擦了一下眼里,语无伦次地说:“我去热、热饭热菜……” “不用。”周竹叹道:“去洗把脸,眼睛都哭肿了。” 青木儿忐忑地看着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流利的话。 “去吧。”赵有德说:“阿炎,你快带去。” “知道了。”赵炎小心地把小夫郎扶起来,细细地给他擦眼泪:“没事了,先洗把脸。”说着把小夫郎拉回房间。 青木儿看着这汉子高大健壮的背影,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觉得老天爷对他太好了,从前,有美夫郎照拂他,让他能在勾栏院那样吃人的地方好好活着。 后来阴差阳错,来到了赵家,遇到了这个汉子。 一个坚定地给他支撑,不在乎他是小倌儿的汉子。 更别说方才那番话,他到底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个心里眼里都是他的闷汉子。 “阿炎……”他哭得嗓子发紧,呢喃道:“阿炎。” “嗯。”赵炎眉目间俱是心疼,他看着小夫郎那哭得红肿的双眼,心里也跟着难受。 他知道小夫郎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情,心里头肯定不得安宁,他想起小夫郎刚来家里那会儿,每日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想抱抱他。 赵炎双手一揽,将小夫郎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等青木儿情绪稳定了些,低声说:“没事,爹和阿爹只是需要想一想,别担心。” “我知道。”青木儿双手拽着赵炎的衣角,将眼睛压在赵炎胸膛上,闷声道:“我知道。” “阿炎。”青木儿又喊了一句。 赵炎垂头看他:“我在。” “我……”青木儿仰起头看他:“谢谢。” 赵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低头亲了一下青木儿红肿的眼皮,低哑地应了一声。 “我去舀热水,你用布巾敷一敷眼睛。”赵炎说。 青木儿抱着赵炎没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这原先热气腾腾的年夜饭都凝了一层白白的猪油膏,所有的菜都得重新热一遍,菜又一次全部上桌时,外头天都黑了。 堂屋里点了三根蜡烛,才让人看清这里头是什么菜。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一家子心里头无法平静,吃饭时,本该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这会儿却异常安静。 就连双胎都察觉到了不对,他们看着皱着眉头吃饭的爹爹阿爹,再看低着头只吃米饭连菜都不夹的哥夫郎,好像只有哥哥如往常一样,给哥夫郎夹了块红烧肉。 青木儿一愣,他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又有点想哭,可是现在在吃饭呢,哭哭啼啼的不像话,他竭力忍住了眼泪,小心地夹起红烧肉吃了一口。 刚咬一口,就忍不住了。 明明是那么好吃的红烧肉,落在口中却吃不出滋味。 他心里愧疚,是自己害得家里这顿年夜饭吃不安宁,泪珠顺着鼻翼流到鼻底滴入了碗里,他连忙埋下头,借着刮饭把脸挡严实。 赵炎余光瞟到,心里头也不好过,不过他没说话,一如往常给青木儿又夹了块鱼肉。 青木儿止住了眼泪,偏头看了他一眼。 “阿爹煎的鱼肉很脆口,多吃些。”赵炎说。 青木儿没出声儿,点了点头。 周竹回过神,发现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战战兢兢的,心里叹了叹气,扯出一个笑说:“多吃些,一年到头,可没有这么多肉菜吃呢。” 赵有德点了点头说:“是啊,都多吃些。” 青木儿捧着碗,连连点头。 周竹顿了一下,又说:“对了,不是还有荚蒾酒么?都忘了喝了,我去拿竹筒杯。” 青木儿猛地站起来,忐忑道:“我、我去拿吧。” 他站得很突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纷纷抬头看着他。 青木儿咬了咬嘴唇,没敢多看,低着头匆匆忙忙去灶房拿竹筒杯。 赵炎放下筷子也跟着去了。 周竹和赵有德对视一眼,默默地叹了叹气。 其实他们心里也乱,看青木儿这样不安,同样觉得难受,可他们实在难以接受自家的儿夫郎是从勾栏院逃出的小倌儿。 纵使他们知道那样的出身也不是青木儿自己能决定的。 进那种腌臜地儿的人,有几个是自愿的? 要么被卖去,要么被抓去,要么生活过不下去想寻条活路,若是有得选,没人想去这样的地方。 可理解归理解,谈及接受,他们的心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年夜饭吃完,青木儿抢着去收拾碗筷,周竹知道若是不让他做点什么,怕是心里会不安,便由着他去了。 有点事儿做就不会想那么多。 赵有德去柴房搬木柴把火盆弄上,今日是大年三十,得守夜。 双胎还小,熬不住,周竹带着他们去洗脚,把两人哄睡出来看到赵炎和青木儿在堂屋里干站着。 他皱了皱眉,叹道:“你们回去睡觉吧,我和你们爹爹守就行。” 坐下后,见他俩不动,挥了一下手:“回吧回吧。” 赵炎知道这需要时间,便没再犹豫,拉着青木儿回了房。 第59章 不堪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5节 大年三十大部分人家都燃着火, 木窗上透着橙黄色的光。 虽然阿爹说了不用他们守夜,不过赵炎还是把香烛点上了,烧到子时差不多烧完, 也算守夜。 村子里还有人在放鞭炮烟花, 热闹得很。 青木儿听到外头传来的鞭炮声, 才想起家里其实也买了点玩的鞭炮, 只是这会儿没人有心情玩这个, 也就没想起来。 本该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除夕夜,全被他搞砸了。 他坐在床沿边, 抹了把眼睛。 赵炎拧了块热布巾过来, 敷在小夫郎红肿的眼睛上:“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嗯。”青木儿按着布巾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最没想到的是赵炎能这么快接受他。 他心里清楚对于汉子而言, 一个小哥儿的清白和名声有多重要。 若是家里妻子夫郎名声狼藉,这个汉子定会被人耻笑,试问有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指指点点。 而赵炎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他拿下布巾, 仰头看了赵炎一眼。 赵炎这会儿最怕小夫郎钻牛角尖, 见他双眉耷拉, 轻声道:“别担心, 这不是你的错,爹和阿爹会明白的。” 青木儿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想这个。” 赵炎微微一愣,问道:“那是怎么了?” 青木儿沉默地绞着布巾,手指头被绞得褪去了血色,布巾上的水滴到衣裳上,稀稀拉拉晕成小圆点。 他绞得越来越紧,直到赵炎按住他的手, 他登时回过神。 赵炎没有说什么,拿过他手里的布巾放好,揽着人坐在床头,盖上了被子。 青木儿感受着被窝带来暖意,愣了好长时间,突然说:“我记事起,就已经在梅花院,梅花院的夫郎大多是被卖进去的,美夫郎也是。” 赵炎低声问:“美夫郎,便是助你出逃之人?” “嗯。”青木儿应道:“我……应该也是,只是院里的管事说,卖进来的人太多,每一年都有,他们也记不清我是怎么被卖进去的。” 赵炎握着青木儿的手搓了两下,没说话。 “我八岁时,因为偷东西吃挨管事罚了鞭子,是美夫郎救了我,他那时刚成为花魁夫郎,身边正缺人伺候,便让我跟了他,我从美夫郎那处学了许多媚人的手段,除此之外,还看了许多别人的……床|事。” 他说着,闭了闭眼睛。 这些事听起来很脏,事情脏,人也脏,每个在梅花院里讨生活的人,没有点媚人的手段,是活不下去的。 就连最低等的清倌也知道怎么迎合官人,好让官人下回还能点他,甚至,他们还会向高等的清倌请教如何引得官人流连忘返,夜夜笙歌。 这在梅花院不过是寻常事,谈论起来毫不避讳。 可在寻常人家的耳里,这听起来,很肮脏。 青木儿很肯定赵炎没去过烟花之地,所以他想,赵炎兴许是不够了解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才会不在乎,等他真的了解之后,他还会不在乎么? 他不知道赵炎为何钟情于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赵炎这般护着。 他没去想赵炎听到会是什么反应,他只想把从前的自己说出来,至于赵炎如何选择,他想他都可以接受。 赵炎把青木儿抱进怀里,拍了拍他微微颤抖的肩,说:“青木儿,你没有错,处于那样的境地里,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青木儿怔住了,他不由地抬起头看着赵炎,似是想从赵炎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然而他只看到赵炎眉目间满满的心疼。 这一瞬间,青木儿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他只是做了他那时候应该做的事情。 “美夫郎总说我学得很好。”青木儿说:“日后定能和他一样,成为梅花院的花魁,其实他骗我呢,院里学得好的小倌儿太多了,他只是想给我一些希望。” 赵炎顿了一下,忽然说:“美夫郎没骗人,你学的……确实很好。” 青木儿愣了愣,倏地红了脸,他不知这汉子怎么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太不正经了。 原本他心里满是伤怀,被这么一打岔,心里只剩羞愤。 他剜了这不正经的汉子一眼,小声道:“恁的不要脸。” “嗯。”赵炎低声笑应了。 青木儿见他笑,板了板脸,没多一会儿,忍不住跟着笑,他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其实,我也不知我学得好不好,因为我……没接过客。” 赵炎闻言,明显地愣了一下,当他知道青木儿出身的那一刻起,便清楚这意味着青木儿有过怎样的过往,他心疼青木儿为了讨生活而承受了许多,丝毫不在意他那些过往是怎样的。 然而此刻听到他没有接过客,着实惊讶。 “十三岁时,院里的管事想将我写上花蝶牌上,所有写上花蝶牌的清倌,那一晚便是等待官人们出价,价高者得。”青木儿说:“是美夫郎求了管事,说让我多伺候两年,到了十五岁,便放我上花蝶牌。” “管事答应了?”赵炎问。 “答应了。”青木儿说:“院里不缺小倌儿,管事们还想用美夫郎挣更多的钱,留更多的官人,自然会答应,如此,我又多留了两年,直到几个月前,美夫郎生了病。” 赵炎问:“生病?” “嗯。”青木儿说到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说:“是脏病,院里好多夫郎,都是害了这样的病死去的,美夫郎知道自己活不久,便想让我逃,他选择当街从高楼跃下,让我趁机逃跑,他希望我能好好地活着,带着他那一份,好好活着。” 赵炎听到这,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什么话语都显得太轻太轻。 “明日,咱们给美夫郎烧个纸吧,谢谢他的在天有灵。” 青木儿一怔,他直起身,有些语无伦次:“真的?可以烧纸么?我一直想给美夫郎烧纸,可是……”他说着,眼泪又流下来:“可是我怕、怕……” 怕什么,赵炎不问便知。 青木儿顶着何清的身份,贸然烧纸,只会引起怀疑,所以他只能将这些事都藏在心里,不敢越雷池半步。 “真的,明日咱们去后院烧。”赵炎说。 “可是,爹爹阿爹他们……”青木儿本就担心爹爹阿爹不接受他,要是他在家里给另一个清倌烧纸,怕是会惹爹爹阿爹不高兴。 赵炎说:“无妨,我去和他们说。” “不、不行,等十五吧,阿爹先前说十五那日会去烧纸,等十五再烧罢。”青木儿说。 赵炎见青木儿坚持,没再多说,现下没有美夫郎的东西,不然还可立个衣冠冢,以后每年都能烧香祭拜。 不过没有衣冠冢也无妨,左右烧了香烧了纸,美夫郎在天有灵,定能收到。 最后一滴香烛烧完,烛光一晃,屋里登时暗了。 赵炎给小夫郎掖了掖被子,说:“睡吧,明日还需早起。” “嗯。”青木儿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紧绷的心只要松一点,倦意便如潮水般涌来,他抱着赵炎的腰身,头一偏,便睡着了。 大年初一每个人都要起很早。 周竹和赵有德围着火盆守了一夜,中途靠着眯了一会儿,天微亮,周竹便去把双胎叫起,赵有德则是把堂屋收拾了一下,再把家里买的东西都摆出来,一会儿有人来拜年都能吃到。 周竹给双胎穿衣裳时,瞥见了一旁的红穗子,那是青木儿给家里人买的,人人都有,且各个都不一样。 赵玲儿一边揉眼睛,一边说:“阿爹,我想让哥夫郎给我盘头发,戴红穗子。” “我也要。”赵湛儿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坐到姐姐边上。 周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青木儿盘发簪花都做得如此好,在那样的地方讨生活,这样的手艺自然是要学的。 而且,要学的只怕不仅仅是这种手艺。 他刚想叹气,蓦地想起今日是大年初一,今日叹一口气,今年都得叹气了。 他硬生生把气憋了回去,说:“洗脸漱口了再去。” “知道了阿爹。”赵玲儿说。 赵湛儿跟着点了点头。 周竹给两人穿好了衣裳,拿起一旁的红穗子,挂到了双胎的腰间,等双胎出去后,他犹豫了片刻,拿过自己那一个,也挂了上去。 等赵有德进来看见,拍了拍周竹,没说什么,侧身让周竹把红穗子挂到了腰间。 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青木儿的身份,但也不愿伤了孩子的心。 周竹收拾好,打算去灶房做早饭,进了灶房发现青木儿已经把热水烧好,馍馍蒸上了。 他和赵有德在堂屋守夜是关着门的,再者天不亮就有人放鞭炮,因此没注意青木儿起这么早。 青木儿见了周竹,猛地起身,无措道:“阿爹,早、早饭快好了……” “怎的起这么早?”周竹走过去掀开木盖一看,热气腾腾的馍馍蒸得很松软:“可以了,吃早饭吧。” 青木儿立即说:“好,我夹出来。” 他刚要拿筷子夹馍馍,余光瞟见阿爹腰间有一抹红,是他买的红穗子,登时愣住。 今早起床时看到了这红穗子,他犹豫了许久,最后没有戴,他怕爹爹阿爹见了会不舒服,哪知阿爹戴上了。 他眼眶泛了酸,生怕大年初一流泪不吉利,连忙偏过头去拿筷子,一个一个把馍馍夹出来。 锅中热气扑了满脸,有些湿,有些热,还有些烫。 第60章 木儿 今日的早饭不像年夜饭那般沉默, 时不时就有铃铛丁零当啷地响,铃铛声音清脆动听,双胎见其他人听得高兴, 时不时就要晃一下小脑袋。 青木儿给俩孩子梳的是过年时大多小孩常梳冲天鬏, 讲究一个喜气洋洋。 这发髻看起来简单, 但加了那小铃铛就很逗趣。 早饭在铃铛声中吃完。 按照习俗, 大年初一得去给家中长辈拜年, 然而他们家和老赵家分了家,今年不用上他们家拜年, 也不用听他们的嫌弃和呵斥, 想来真是十分顺心。 不过虽说不用去老赵家,但村里往来多的沾亲带故的人家还是得去走动走动。 昨日发生那样大的事情, 除了这些亲缘近一些的去拜拜年, 再远一些的就不打算去了。 十五伯爹年纪大,身子骨还挺健朗,能吃能睡能走, 三个儿子都孝顺, 一个小哥儿两个女儿嫁得都挺好, 家里顺了, 人也乐呵,见赵有德一家过来拜年,更是笑得褶子开花。 赵有德一家往年礼都不算重,可年年都会来拜年,老人家到了这个岁数,那些钱啊吃啊都看不上,只要小辈儿有孝心能多来看看,也就知足了。 十五伯爹家里来拜年的人实在是多, 挤得满院子都是,赵有德一家刚到,院子里的闲聊都停了一瞬,纷纷抻着脖子去看后头的青木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6节 “这就是那个假夫郎?” “昨日错过了,今日可算是看到人了,哎哟,怪好看的。” “不过真不是从那种腌臜地方出来?” “说是被人卖去了又逃了,不过谁知道呢,张媒娘那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厉害着呢。” 这几人声音不算大,只是恰好赶在大家愣神的时候说的,因此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都有些不对。 “有德家来了?”十五伯爹的长媳剜了那些碎嘴的一眼,连忙去招呼:“哎哟,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生怕我家没得吃哦?” “东西再多也怕有些人嘴巴多吃得也多嘛不是?”二媳妇儿也跟着说道。 那些人一听讪讪地闭了嘴,小声蛐蛐被人听到,他们脸上也尴尬,连忙转头说别的事儿。 只是有些人的小眼神儿还是止不住往赵有德一家瞟。 青木儿低着头跟在赵炎身边,没去看那些人,赵炎偏过头低声和他说:“别管他们胡说八道。” 青木儿应了一声:“嗯。” 村里头有个什么事儿,都得被人看好几天戏,谁家猪跑了都能聊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闲话肯定少不了。 赵有德和周竹深知村里人都什么德行,这厢听见了就当没听见。 周竹笑说:“没拿什么东西,都是些家里有的,不值什么。” “这都是好东西,哪里不值了?快来坐快来坐。”二媳妇儿拿了椅子过来。 当着面,那些人没再聊赵家的事,面上和乐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事儿就过去了,大年初一,没人想找不痛快。 闲聊了几句,周竹和赵有德便起身了,青木儿见状也跟着站起来,拜年就是这家坐坐那家坐坐,有个意思就成。 他们来时拎了些东西,回时也拎了些回去,回了家放下后,周竹又拿起另一堆礼往纪云家走。 纪云家家里人倒是没那么多了,他家相公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早些年搬到镇上去了,今日回家拜年没那么快到,妹妹嫁得远,两三年才能回一次。 早上纪云一家也是去拜了村里的亲戚回来的,刚到家没多久,赵有德一家便到了。 纪云连忙招呼他们进堂屋。 纪云的公公不知搁哪溜达去了,家里只有他相公老林、婆婆和三个孩子在家,其中最大的孩子比双胎大两岁,小的两个比双胎要小得多。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大人就在堂屋里聊天,纪云去灶房打算炸几条小鱼当零嘴,周竹见状也跟着去了。 炸小鱼简单,剖开鱼肚子洗一洗,裹点面粉丢下去炸一炸就成了。 纪云家日子过得不错,他家不缺这点炸鱼的油,因此倒油时也不吝啬,反正炸过鱼了,还能舀起来炒菜,都不会浪费。 “昨儿个你家那边闹腾,方才你儿子儿夫郎都在,我倒没好意思说,你可知那何清,今早跑了?”纪云说。 “这我不知。”周竹皱起眉,心说这何清怎的腿脚这么灵活儿,当初成亲跑走了,除夕又不知从哪跑回来,现下不过一夜,又给跑了,这可真能跑啊。 说起来,幸亏当时他跑了,不然这样不安分的人来了他家,指不定多闹腾,那样三心二意的人,怕是跟他家阿炎也难处。 “说是偷了他老赵家几个大饼跑了,那孙玉梅气得半死,一大早就在院里头大骂,隔壁几家都听见了。”纪云说着摇了摇头:“幸好,这何清没嫁来你家,不然你家可有得闹了。” 周竹心知确实是这样,那何清看着长得普普通通还有点老实,谁知尽干些荒唐事儿,反观青木儿真是哪哪都好,脾气好,长得好,跟阿炎相处也好。 看阿炎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就跟他打的铁一样,拿在手里冷冰冰的,没火烧都不晓得红一下,但就是这么一块冷硬的铁块,竟说出了昨日那番话。 想到这番话,现在周竹心里还有点震惊。 只可惜青木儿哪哪都好,就是这个出身,着实是像手里的小鱼刺,鱼刺炸酥脆了,可嚼起来,偶尔也会被刺一下。 周竹一声叹息要吐不吐的,他兀自纠结:“就是这个出身……着实难了些。” 纪云笑了笑说:“这有什么难?他家远,家里人都没了,听着确实可怜,不过呢,日子都是人过的,只要人是好的,家里再艰苦,慢慢也能好起来。” 周竹闻言,浅笑了一下,他心里的小鱼刺不能和纪云说,只能点头说“是”。 面粉小鱼炸完了,摆在烤架上热着吃,酥脆得很。 纪云见他们喜欢,离开时,还给他们装了一小竹碟带回去当零嘴。 大年初一是在吃吃喝喝中过去的,大年初二按理说该去娘家串门,青木儿就不说了,周竹娘家有了跟没有一样,他小时候都是在山洞里头住的,后来他爹收了老赵家十几个铜板把他嫁给了赵有德。 嫁了人头两年还回去,之后他爹没了,就再没回去过。 他们不用去串门,倒是田柳和林云桦来他家串门了。 田柳分了家之后,得过周竹照拂,每年过年,都会给赵家送礼,年年都是只送东西,也不留下坐坐,实在是差了辈分,真要聊也不知该聊什么。 可今年青木儿来了,他和青木儿投缘,就和林云桦拎了东西过来坐坐。 除夕那日,田柳忙着给镇上送卤鸭,临近过年他这生意是最忙的,尤其是年夜饭,喜欢他家卤鸭的,都提前订下好几只,就等着年夜饭上吃。 那天他和林云桦忙到天黑了才从镇上回来,年夜饭都是在铺子里吃的,所以田柳听到赵家的事时,都已经是大年初一晚上了。 这不,年初二,他们立即拎了东西过来看看。 田柳一见到青木儿那眼下的黑圆圈,便知他晚上定是没有睡好,他拉着青木儿到屋檐下坐着,从袖口掏出一瓶药膏。 “这个是云桦自己做的,夜里能安眠,他上工的医馆卖得特别好,你晚上放床头,保准你睡得香。”田柳说。 青木儿愣了一下,连忙推回去,说:“我没有睡不好,就是村里放鞭炮睡得少——” “那不就是睡不好?”田柳说:“别管村里头那些碎嘴子胡乱叭叭,你可是拜了天地的真夫郎,幸好没让我瞧见那假的,不然我准帮你骂他!再给他下毒泼粪,叫他再不敢回来。” 青木儿又是无奈又是感动地看着他,小声说:“他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谅他也不敢回来!”田柳说。 青木儿笑着应了一声。 这时,坐在堂屋里的林云桦走了出来,田柳余光瞟到,立马起身过去:“你出来做什么?回去坐着,仔细腿又疼了。” 年三十那天就因为要去送卤鸭,来回走得多了,林云桦许久不疼的腿又有些难受,田柳给他按了好久才好一点,这两日在家,能让林云桦躺着,他绝不许林云桦坐着。 能坐着,绝不给他站着,要不是来赵家拜年,这会儿林云桦都只能在躺椅上烤火盆看书。 “不疼。”林云桦笑了一下,温声道:“烤红薯香,给你拿一个。” “我来我来,你回去坐着。”田柳让林云桦坐回去,然后拿了两个烤红薯出去,本想分青木儿一个,谁知他手中已有了一个。 堂屋里的周竹和赵有德见惯了田柳照顾林云桦,倒没觉得有什么,村里人都说田柳买的相公是个累赘,要靠田柳养,还要靠田柳照顾,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小两口日子感情好。 林云桦如今在镇上医馆做大夫,每个月月钱不少,田柳自己开了铺子,生意红火,日子越过越好。 买来的相公又如何呢,人好便是什么都好。 年初三,青木儿天不亮便醒了,他一睁眼,便打算起身去忙活儿早饭,刚一坐起,身旁一只手捞过来,拦住了他。 “不用起这样早。”赵炎的声音哑着,听起来还没完全清醒。 青木儿拉了一下他的手,没拉动,忙说:“你睡吧,我去做早饭。” 赵炎没吭声,手一用力,把青木儿拉下来,被子一拉盖上了:“你歇着,我去做。” “不用,我——” “木儿。” 赵炎打断了他,伸手摸了摸青木儿眼下的乌青,小夫郎这几日夜里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算睡着了也睡不安宁,夜里时不时惊醒。 他心里清楚是因为小夫郎一直担心爹和阿爹无法接受他,对此爹和阿爹也需要时间想清楚,这不是一日就能解决的事情,可看着小夫郎日渐乌青的双眼,着实心疼。 他心想,还得找爹和阿爹聊一聊,兴许能让他们快些想通,这样小夫郎也不用担心得睡不着觉。 赵炎说:“你在家里,不是来干活儿的,夜里睡不好,白日就多歇会儿,没人会怪你,也没人会觉得你偷懒。” “我不是……”青木儿垂下眼帘,低声说:“我只想,有点事儿做。” 赵炎沉默片刻,抱着他坐起来,说:“那我同你一起。” 青木儿看了他一眼,跨到赵炎身上,伸手揽住了赵炎的脖子。 他睡不着,赵炎也同样难以安寝,每次他刚惊醒,赵炎就把他抱着哄,他有时都怀疑赵炎压根没睡,就躺在他旁边时时看着他。 “阿炎。” “嗯?” 青木儿蹭了蹭赵炎冒了胡渣的脸颊,有些刺痒:“再叫一声儿吧。” 赵炎双手揽紧小夫郎,轻声喊:“木儿。” 青木儿含着泪轻轻笑开:“嗯。” 周竹起来时,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青木儿,从窗子往外一看,果然是青木儿,还有赵炎,两人在弄炭火盆。 烧了一夜的火盆,积攒了很多灰,这些灰撒进菜地里做肥料,用处大,得收好。 三个火盆,两人一人弄一个。 赵炎不小心弄脏了袖口,青木儿连忙放下手里的铲子,帮他拍了拍灰,卷起袖口,卷完之后,还要拍一拍压实了,压完之后,抬头冲赵炎笑了一下。 赵炎趁机香了一口,惹得青木儿给他手臂拍了一巴掌。 拍完之后,两人挨着黏着笑作一团。 周竹透过窗子无声看了一会儿,转身穿衣裳去了。 等他从房里出来,小院的两人都不在,他刚想走去灶房,只见青木儿端着热馒头从灶房出来。 青木儿端着馒头出来便看到了周竹,他刚要喊人,谁料一个踉跄,手上的馒头没端稳,掉了两个。 白白的馒头滚到地上,沾满了灰。 青木儿一惊,刚要弯腰捡起,结果剩下的馒头也滚了下去。 他这几日本就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现下当着阿爹的面儿把馒头弄脏了,顿时脸色都白了。 这点小事儿都没做好,还怎么让爹爹阿爹接受他? 青木儿不敢看周竹,着急忙慌地捡馒头。 他顾不上馒头烫手,只想快些把馒头捡回来。 刚捡了一个,只听阿爹喊了他一声:“木儿。” 青木儿僵住,他似乎幻听了什么,愣愣地抬起头,无措地看着周竹。 周竹心口一酸,叹了一口气。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7节 这几日,家里有什么活儿青木儿都抢去做了,周竹看着他惊慌不安的模样,想让他放着别做了,可真这么一说,反倒让青木儿更加惶然。 现下看到青木儿惊慌失措,一脸绝望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 周竹招招手说:“过来。” 青木儿僵硬地起身走过去,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阿爹喊他过去做什么,阿爹喊了,他便过去了。 他刚走到周竹面前,只见周竹双手一展,抱住了他。 “没事的。”周竹拍了拍他,温声说:“没事的啊,阿爹不会怪你,别怕。” 青木儿怔怔地抓住周竹的衣裳,带着哭腔喊了句“阿爹”。 “哎。”周竹应了一声。 青木儿抱紧了周竹,哭得不能自已。 第61章 起热 冬日天干地也干, 馒头捡起来,把沾了泥的部分掰掉,蒸一蒸还能吃, 掰掉的那些也没有浪费, 丢给鸡鸭鹅吃了。 这几日青木儿哭了好几回, 眼睛肿了消, 消了肿, 热布巾捂着都不管用,得拿水煮蛋来回滚。 赵炎一次煮了五个蛋, 留了两个给青木儿滚眼睛, 剩下的切成几瓣,摆成花型, 再加点酱汁蘸着吃。 青木儿坐在火灶前, 两只鸡蛋一边一个来回滚,稍烫的鸡蛋从眼睛滚过,肿胀的感觉散去不少, 舒缓了很多。 心里的担忧渐渐散去,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当着家里人的面儿哭了这么多回, 不免有些羞窘。 一想到爹爹阿爹这么快地接受了他, 那点子羞窘顿时抛掷脑后,又开始想哭。 他连忙用鸡蛋按住眼睛,试图让鸡蛋把眼眶的酸意带走。 赵有德去别家串门了,堂屋里,周竹在烤火编竹篮。 家里的亲戚少,该走的亲戚去过,在家呆着没旁的事,便编起了竹篮。 这活儿赵炎不太会, 上手编了一个,谁知力气太大,差点把好好的竹篮底给压坏,他又试了几回,索性放下竹篮,坐在旁边削木头。 周竹看了几眼,问他:“你这个做的什么?” “木簪。”赵炎头也不抬。 “你还会做这个?”周竹讶异。 赵炎说:“之前打过铁簪子,感觉都差不多,试着做一个。” “给木儿的?”周竹问他。 “嗯。”赵炎吹一下木屑,这块木头是樟木,有点难削,好在他手上功夫好,多削几次就上手了。 周竹看了他一眼,说:“一开始换亲,我还担心新夫郎和你处不好,谁知阴差阳错换了人,如今也不用担心你们处不好了。” “本就不用担心。”赵炎说。 周竹笑了一下,说:“你这犟脾气,阿爹能不担心?也就是木儿性子温顺,换了旁的人,怕是得吵。” “不换。”赵炎说:“阿爹,就算他性子泼辣,也不换。” 周竹揶揄地看着他,笑道:“没让你换,阿爹也舍不得。” 赵炎顿了顿,低声说:“我知道。” 他手里的木头渐渐有了簪子的形,简单的木簪子削成棍儿就成,但他还想刻点花样,只是没太想好刻什么,便留着簪子的头没动,先把尖细的一头削好。 “知道就好。”周竹敛了笑,正色道:“你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更知道以前有过什么事儿,如今你当他是你夫郎,那你便好好对他,今日你有了决定,往后,可不能以此为由伤了他。” “嗯,我知道。”赵炎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着周竹,说:“虽说木儿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但他,没做过那些事。” 周竹愣住了,惊讶道:“……没做过?” 哪个在勾栏院里长大的清倌没接过客?这想想就觉得不可能,若说年纪小的兴许得再养一养,可青木儿已经十五岁,按理说,怕是十二三岁就得接客了。 “嗯,院里有一位叫美夫郎的,因他照拂,木儿没上花蝶牌,后来,便是美夫郎助他出逃,到了这里。” 周竹听完,愣了好一会儿,他之前没那么容易接受青木儿的身份,便是知道从勾栏院出来的小哥儿,没有哪个是清白的。 他可怜青木儿的遭遇,可他活了几十年,素来知清白和名声对于小哥儿来说有多么重要。 村里头给自家孩子相看,都得一家比着一家找,生怕找个不检点的或是爱逛窑子的,那日子铁定糟心。 但这几个月相处,他亦是知道青木儿不是那样的人,从前种种,皆是青木儿不能左右的,所以他即便心里在意青木儿的出身,也接受了。 不仅仅是接受了现在的青木儿,也接受了他的以前。 但现在听到赵炎说青木儿没接过客,周竹心里还是舒了口气的,长叹道:“这美夫郎,当真是贵人。” “是。”赵炎说。 赵炎蓦地想起那日青木儿说要给美夫郎烧纸的事,心想若是有个美夫郎的物件儿,就能立个衣冠冢,这样以后小夫郎想祭拜时,就能随时去祭拜。 晚上,赵炎问起此事时,青木儿看着赵炎愣了好久。 “怎么了?”赵炎问他:“若是没有,那便在十六那日,到吉青山的进山口烧个纸,亦是一样的。” 青木儿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他爬上床,掀开床最里头的那一块床板,从里边扯出一块包袱布,放到了桌上。 “我逃跑前,美夫郎给了我一个包袱,里面的东西都被我弄丢了,只剩这一块包袱布,这也是美夫郎的。”青木儿一脸期待地看着赵炎,小心问道:“只有这块布……可以么?” “自然可以。”赵炎说:“只要是美夫郎的,都可以。” 青木儿心下一松,眉眼间俱是笑意:“是美夫郎的,这是从他穿过的衣裳剪下来的。” “好,等过了十五,我去问问村里看风水的林阿爷,问问吉青山哪一处好,再选个日子,便成了。”赵炎说。 青木儿满是感激地看着赵炎,眼看着刚消肿的眼眶又要红了,赵炎连忙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一会儿要煮鸡蛋,得去后院看看那鸡有没有下新的蛋了。”赵炎说。 青木儿刚冒出的小泪珠倏地收了回去,他羞恼地瞪了赵炎一眼:“我又没哭,不用煮鸡蛋。” 再说了,灶房还有十几个鸡蛋呢,哪里用得着去后院拣? 这汉子逗他呢,他听出来了。 赵炎刮了一下小夫郎的下巴,小夫郎之前好不容易养出点肉,这阵子一直心里一直藏着事儿,精神紧绷,觉睡不好,养出来的那点肉又没了。 下巴摸着就跟成亲那时一样尖,就连脸颊上的软肉也少了。 人有了心事,消瘦不过几日,要想养回去可不是几日就能养的。 赵炎心里盘算着以后家里每日都得吃点荤腥,左右现在他每月都有月钱,就算天天都吃肉,他也养得起。 他想着一定要把小夫郎养得白白胖胖的。 青木儿不知他所想,他心里压着的事儿都散了,人也精神了,他满心期盼着早日把美夫郎的衣冠冢立好,这样也算为美夫郎做了点事儿。 入睡前,他拉着赵炎的手絮絮叨叨,想起从前在院里的事儿,挑了些好的说给赵炎听。 他在院里这么多年,还是有几件好的事可以说的。 他有些兴奋,说着说着,还翻身压到赵炎身上,下巴压在赵炎的胸口上,眉眼弯弯,小声说着话。 赵炎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揽着他,认真听他讲,时不时问一句。 他不敢问太多,生怕哪一句没问对,让小夫郎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但他又想知道小夫郎的从前是怎样的。 话语间,他的脑海蓦地出现一个瘦瘦矮矮,脸上没什么肉,可那双桃花眼确是又大又亮的小可怜儿,这么小的人儿在那么杂乱的地方,无知又懵懂地活着。 在那样吃人的地方长大,却没有随之沉沦变得麻木,而是竭力挣扎着、苟活着、反抗着,只要有一丝可以挣脱的希望,他就会紧紧抓住。 抓住这唯一的细藤,一步一步爬出深渊。 赵炎不知能用什么话语来形容此刻心中所想,他只觉得压在他身上的小夫郎,是这般的沉重又轻盈。 小夫郎有着沉重的过往,更有一颗轻盈的心。 说话声渐渐小了,开始的兴奋被困意覆盖,眼皮一阖上,呼吸声变得平缓。 赵炎小心抱着小夫郎侧身,轻轻将人放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他摸了摸小夫郎的脸,热热的,应当是方才兴奋所至,他没太在意,直到半夜,小夫郎无意识地挨蹭过来,一股热气喷在他颈间,他蓦地清醒,抬手一摸小夫郎的额头,烫得不行。 “木儿?”赵炎撑起身,喊道:“木儿?” 小夫郎没醒,下意识缩进了被子里。 赵炎连忙起身把蜡烛点燃,烛光一照,青木儿的脸颊都红了。 他急忙给青木儿盖好被子,披着衣裳去敲阿爹的房门。 “阿炎?”是赵有德的声音。 “爹,木儿起热了,我去找林云桦过来看看。”赵炎说。 里头立即有了动静,没一会儿周竹和赵有德披着衣裳匆忙出来,周竹急道:“你快去,我去看着木儿。” 赵炎提着灯笼小跑过去,他顾不得半夜扰人,到了田柳家便敲门。 林云桦和田柳一块儿过来了。 起热不是小事,有时惹了风寒都可能随时要了命。 林云桦给青木儿仔细把了脉,身边的人都在床边等着,脸上焦急,但又不敢出声,生怕扰了林云桦把脉。 见林云桦收起诊巾,赵炎急忙问道:“如何了?” 林云桦微微笑道:“无妨,这起热是好事。” 周竹愣了一下,问道:“这、这起热怎么还是好事啊?” “他连日的精神紧张情绪大起大落,夜里又睡不好,这会儿胸中郁结散去,那股撑着的气也跟着散了,身体一下没撑住,便起了热。”林云桦说:“晚上用凉水擦擦,我一会儿拣几包药过来,今夜熬了喝,第二日退热就好了。” 闻言,大家松了一口气,周竹拍了拍胸口,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炎把青木儿的手放回被窝,和林云桦说:“我同你们回去,辛苦了。” “不碍事。”林云桦笑说。 “人没事就行。”田柳说:“快回去抓药熬,熬药还得不少时间呢。”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8节 第62章 上香 青木儿这一觉睡得很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 偶尔感觉热得快要出大汗时候,又有冰凉的水从头流到脚,很舒服且很透气。 这种被绵软包裹的安全感, 让他的意识渐渐消失。 再度睁眼时, 窗外天光大亮。 嬉笑声与说话声由远及近, 慢慢变得清晰, 细细一听, 还伴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响。 “阿爹,哥夫郎生病什么时候好呀?” “云桦哥哥说醒了就好了。” “那哥夫郎醒了嘛?” “还没呢, 过会儿就该醒了。” 生病? 青木儿愣了一下, 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舒展了一下手脚, 全身都很舒坦, 没觉得累,丝毫没有生病的感觉。 他拉开被子刚要起身,那门便开了。 赵炎端着药进来, 见青木儿醒了, 大步走过去:“先别起, 仔细着凉。” 青木儿刚撑起半身, 就被赵炎压回床上躺着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了下巴下面。 赵炎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手,没发冷汗,也不烫,人看着也精神,顿时放心了。 “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青木儿窝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没有。” 他说完,看了赵炎一眼, 赵炎眼下也有点乌青,只是他皮肤黑些,看不太出来:“你……昨夜是不是没睡?” “嗯?睡了。”赵炎没骗他,小夫郎生病很少哼唧,擦身的时候也乖,喂药的时候甚至无意识地就自己咂巴咂巴喝下去了。 赵炎一度以为他醒了,实际上应当是迷迷瞪瞪地醒着,一觉起来自己也不记得了。 赵炎又掖了掖被子,说:“药还有些烫,等凉了再起来喝。” 青木儿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可是……” “嗯?”赵炎在吹药,这药刚熬出来,还冒着热气。 “可是……”青木儿抿了抿嘴巴,小声说:“可是我想解手。” 赵炎顿了一下,放下碗说:“等一下。”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青木儿不知他怎么突然走了,只听外头传来几句问话。 “木儿醒了?”是阿爹。 “醒了。”赵炎回道:“我去拿马子。” 青木儿脸一红,缩回了被子里。 马子是每日一倒,倒完了得洗一洗晚上接着用,今早赵炎把马子洗了放在后院晒,这会儿刚好干了拎进去。 他拎进来,关了门,直直往床边走。 青木儿连忙说:“别、别放这儿呀,放那头,我起来解手。” 他这么大个人了,要是让他站在床边解手,这脸还要不要了? 赵炎闻言把马子放回来原位,转头给青木儿披了件衣裳,二话不说想抱着人过去。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挽住赵炎的脖子,羞赧道:“我、去自己去。” “你身子虚,不能折腾。”赵炎说。 青木儿哪里肯,他扭了两下,羞得不行:“这不成……” 赵炎见小夫郎宁可憋着也不愿意这样解手,便松了松手,把人放下。 青木儿后肩撞了一下那汉子,小声道:“……你、你先出去。” “好。”赵炎又帮他拉紧了衣裳才转身出去。 青木儿见他关了门,连忙小跑去解手。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青木儿喝了三天的药,养一养,便全好了。 日子转瞬即逝,转眼便是十五元宵节,这日得赶早去村口前面矮山的宝山庙祭拜上香,到了晚上,河边还有人放花灯放孔明灯,热闹得很。 宝山庙是好几个村一块儿建的,这日来上香的人多,各个都赶早,生怕来晚了自家东西没处摆。 周竹前一天晚上把上香要用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一早起来,饭都没吃,拎了东西就赶去祭拜。 一家六口人浩浩荡荡地往宝山庙赶。 他们算去得早的,谁知前面还有更早的,还没到宝山庙呢,远远就看到了庙宇上头的香烟。 这一间庙宇屋正中间是三间房连着,左边的房间摆着一尊送子观音,中间的房子摆着弥勒佛,右边是关公像。 三间房的右边挨着另一间房,里面摆着土地爷的像,左边则是财神爷。 房子最外围便是篱笆围出来的小院,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圆形香炉,上满插满了香,香尖燃着火光,方才看到的烟便是从这里冒出。 从院子到里面的房子,摆了一地的供品,光是看那供品便知谁家富裕谁家贫困。 赵家今年比往年好,往年最多是一条猪肉,今年有鸡有五花还有酒饭供果,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好的,再看旁边那一竹篮,瘦瘦一块肉,米饭都只有两碗,连尖尖都没有。 他们见怪不怪,谁家的日子不是慢慢变好的?遥想当年,他们亦是这般只有瘦肉和两小碗米饭,如今不也渐渐变好了? 他们不去编排别人家的供品,谁知旁边的人不乐意了,果断拎了那竹篮换了个位置。 青木儿一愣,转头看去,竟是孙玉梅和赵大伯一家,那胖小子也在,扯着他娘的衣摆,不情不愿地跟着走。 “娘……困死了……我要回家!”胖小子嚎了一句,差点挨她娘打屁股。 孙玉梅骂道:“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呸呸呸!” 胖小子撇撇嘴,转头去看地上的供品,然后趁他爹娘不注意,随手抓了块焯过水的肥五花就吃。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以前家里想吃鸡就吃鸡,想吃猪肉就有猪肉,他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怎么阿奶天天在家哭嚎,阿爷在家骂人,那个念书的堂哥每天就在房里不出门,一出来就发疯,跟堂哥他娘一样像个疯子。 爹娘也是天天吵架打架,不高兴了还会骂他,他骂不过爹娘也打不过,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个姐姐能打骂,以前有五个,现在卖得只剩一个,不过听说这一个也要卖了。 他娘说,只要卖了,他就有钱吃肉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卖,他馋肉馋得很。 他以为自己抓肉吃没人注意,谁曾想来摆供品的人,可都紧紧盯着自家竹篮呢,他这一抓一咬,下一瞬就被人拎着扇了一巴掌。 那汉子是罗家村的,离得吉山村也近,但也不是整个吉山村的人都认识,这胖小子他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谁家的混小子,连供品都敢偷吃,着实该打。 这汉子一巴掌扇得胖小子嚎啕大哭,孙玉梅和赵大伯一看,哪里能忍?登时混骂起来,他俩以为那汉子是一个人来的,骂着骂着还想动手。 周竹和赵有德拎着自家供品赶紧偏开,赵炎揽着青木儿走到一旁去。 那汉子骂不过,瘦瘦小小的,也打不过,眼看着要被两人打,连忙大叫了一声。 话音刚落,弥勒佛那屋出来四人,两个汉子一个媳妇一个夫郎,各个都是骂人打架的好手,他们五个推搡着赵大伯和孙玉梅去了庙宇外头。 当着观音佛祖的面儿他们不好动手,出了外头就没了顾及,五个打两个怎么都能赢。 要不是被两个村子的人拉开了,保准打出事来。 “别管他们,咱们上香去。”周竹说:“从左边拜起,阿德,把供品放过去。” 赵有德闻言把供品放到土地公公那间屋里,里面摆得有些多,不过还有位置,拜过后,又转到了送子观音处。 这一处的供品是最多的,和财神爷不相上下。 供品放下后,周竹笑着对赵炎和青木儿说:“你俩去拜拜,上柱香。” 青木儿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那观音像,观音座下有许多童子童女,他有些疑惑这座观音像为何有这么多娃娃在身旁,和他以前见过的观音像有些不同。 不过他没多想,阿爹叫拜,他便和赵炎一起去拜了。 周竹没有多说,他想着两人成亲不久,要娃娃的事情不着急,再者说,这种事儿,急也急不来。 拜过了送子观音,接着就是弥勒佛关公,还有财神爷。 财神爷这里得排队,那香炉挤满了香,每个拜的人都连磕九个头,各个诚心诚意,只求年年挣大钱发大财。 上完了香出来,外头的打骂已经结束了,赵大伯一家不知去了哪,只剩罗家村那五人回庙宇里继续上香。 青木儿和赵炎出来得早,在庙宇外头等周竹和赵有德,正好遇到了王冬子带着陈云吉过来上香。 王冬子和陈云吉算是村里比较熟悉的人了,青木儿主动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王冬子脚一顿,僵硬地笑了一声,说:“来上香啊?” 青木儿微微蹙眉,他不知道王冬子怎么忽然换了态度,自从上回他给陈云吉盘了发,村里遇到都会笑呵呵地打声招呼,热情地聊上几句。 “是,我们上完了。”赵炎出声。 “好、好。”王冬子又笑了一下,连忙扯着陈云吉走了。 离得远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青木儿的背影,转头对陈云吉说:“成亲的时候可不能再找人家盘发了,脏不脏都不知道。” 陈云吉胆儿小,只要是他阿爹说的,他都不敢不听。 “要我说上回就不该找。”王冬子说。 陈云吉原本不想说话,可他对青木儿印象好,闻言小声说道:“阿爹,村里的人不都是说逃难来的么……” 王冬子哼了一声:“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张媒娘那张嘴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是真还是假?你可不能跟他玩,仔细把你给带坏了,听到了没?” 陈云吉闷着头没应,被他阿爹拧了一把手臂,便痛得不停点头。 王冬子松开手,暗自思忖道:“以前没注意,刚刚看背影,跟马家那个被打死的媳妇儿还真有些相似。” 第63章 花灯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69节 夜里, 吉山村的人都聚堆到河边放花灯。 来放花灯的多是年轻一些的汉子姑娘小哥儿,小一点的孩子比较少,毕竟天黑了到河边, 若是一个不留神摔入河里, 可就糟糕了。 青木儿和赵炎一块儿出门, 他们提着灯笼在路边等着田柳和林云桦过来。 入夜天凉, 青木儿跺了跺脚, 往赵炎身边挨近了一点。 赵炎伸手揽过来,青木儿下意识想躲, 但被他克制住了。 这条路时不时有人走出来, 要是被瞧见他们在路边搂搂抱抱,准得有话说。 但青木儿没管那些, 甚至往赵炎身上又贴近了一点。 “冷了?”赵炎问他。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 抿着唇笑道:“不冷。”赵炎暖乎乎的,他就是想跟赵炎靠近一点。 赵炎闻言,垂眸看着小夫郎, 没说话, 伸手把灯笼拿远了些, 然后低头嘬了小夫郎一口。 青木儿猛地捂住脸, 瞪大了双眼看他,扭身想离他远远的,左扭右转了几下,忽地被赵炎按住了。 赵炎的声音很低:“别动。” 青木儿登时不动了,他红着脸剜了赵炎一眼,咬着下唇没吭声。 没多一会儿,小路那头有了亮光,是田柳和林云桦。 田柳提前两日便问青木儿要不要一起到河边放花灯, 青木儿应下后,他还去镇上买了好几盏莲花灯回来。 往年这些日子他都忙着到镇上送卤鸭,镇上比村里更热闹,路过看到别人提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心里十分羡慕,只是他忙着挣钱,想想便作罢了。 今年元宵节他特意推了好几单生意,只为放一盏莲花灯。 村里大多数花灯都是自己家里用竹篾做的,竹篾编了一个小花托,上头放上小截蜡烛,点了就放入河中。 镇上买回来的花灯比自家做的要精致许多,那莲花做得是惟妙惟肖,烛光也比旁的要亮。 河边起了三个火堆,火堆旁站了好些人,认识的都围在一块儿聊天,还有一群人蹲在河边放花灯。 “阿炎。”是张大顺,他招了招手,说:“放花灯不?这有棍儿。” 赵炎闻声走去,接过张大顺手里的小木棍,掰成两段,给了林云桦一段,另一段放到火堆里点燃:“你放过了?” “我家媳妇儿在那边放了,我就在这看看。” 张大顺说完看向剩下三人,他和田柳虽说是一个村长大的,可汉子和小哥儿向来不会在一块儿玩,说来也不是很熟稔,对着林云桦更是一句话没说过。 不过张大顺为人爽利,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也能聊几句,他冲林云桦点了点头,朗声打了个招呼。 林云桦笑着应了。 点燃花灯后,四人拿着去了河边,此时在河边的人并不是很多,河面上也是稀稀拉拉十来盏,大多是竹篾编的花灯,莲花灯不过几盏。 花灯少,照不亮这一条河,幸好后头点了火堆,火光还算亮,站到河边勉强能看清堆积的石头。 赵炎让青木儿在河边停下,自行找了个位置,再伸手拉着青木儿过去,两人蹲在一块儿放同一盏花灯。 自打上回赵家闹出了真假夫郎这事儿后,村里人对青木儿的好奇心蹭蹭往上涨,现下见了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 看了赵家新夫郎,转头发现田柳那小两口也来了,这可稀奇了。 田柳那厮,居然会干放花灯这种事儿,还有田柳的相公,竟然也出来了。 林云桦不常在村里露脸,之前他没去镇上做工时,要么在家里呆着,要么去前面的罗家村学医,鲜少有人见到他。 此时见到他和田柳过来都觉得讶异,明里暗里都在打量他,似乎此刻才知道田柳家的相公到底长啥样。 看着倒是挺温和的一个人。 赵炎把花灯放到青木儿面前:“木儿,许个愿。” 青木儿认真想了想,他其实没什么大的愿望,以前在院里,就只想着怎么才能不挨鞭子,能偷偷多吃一口饭,从院里逃出来之后,就只想着不能被抓到,不能辜负美夫郎的期望。 来了赵家便是希望身份不要被戳穿,好好活着,如今,已经是好好活着了。 他偏头看了赵炎一眼,赵炎举着花灯看着他,从前凌厉的眸子不知不觉间,已渐渐变得柔软,无论何时他看过去,都能在这双眸子里看到自己,此刻这一双眼眸映着一簇火光,在昏暗的夜里熠熠生辉。 “那就……”青木儿望着赵炎,眉眼弯弯,轻声说:“愿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平平安安。” 赵炎愣了一下,低声笑应:“好。” 青木儿许完了愿,那边田柳双手合十,也在许愿,他闭着眼嘟囔了两句,然后凑到林云桦的耳边说:“让我揣个娃娃吧。” 林云桦失笑道:“那便多喝些药膳粥。” “不喝成不成啊……”田柳嚎。 “不成啊。”林云桦笑着回。 田柳早些年为了挣钱,起早贪黑,身体亏空,林云桦给他煲药膳粥,他总觉得粥不好喝,不愿喝。 “那……喝半碗吧。”田柳妥协。 林云桦笑了笑,温声道:“我换个方子,煲成药膳鸡汤吧。” 田柳眼前一亮:“鸡汤好!鸡汤我喜欢!那就这个!” 花灯飘在河面上,带着所有人的祈愿流向远方,流向天边,化作天上的一束光。 放完了花灯,他们也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坐在火堆旁,和村里熟稔的人聊了会儿天。 过了年没多久便开春了,有的人计划着要去隔壁县找活儿干,一人说起这事儿,便有几个年轻汉子凑了过来。 他们都是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家里有田地的,就跟着爹娘耕种,田地少的,就得四处找活儿干了,这个年纪干几年活儿,攒攒银钱,没两年就能娶媳妇儿娶夫郎。 一想到过两年就能娶媳妇儿夫郎,这几个汉子各个来了精神,说着说着,从找个什么活儿干聊到了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夫郎。 赵炎当初出去找活儿干,脑子里全是挣钱,压根没想过找媳妇儿夫郎这种事儿。 也幸亏没想,不然他哪里能二十一岁才成亲,要不是这么晚成亲,他也遇不到小夫郎了。 他转头看了一下小夫郎的身影,小夫郎和田柳坐在不远处,两人头挨着头,不知在聊些什么,他只能看到小夫郎含笑的侧脸。 小夫郎长得是真好看,尤其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许是他盯得久了,小夫郎蓦然回首,火光摇曳,轻轻笑开。 赵炎看着人,微抿的薄唇也扬了扬。 到家时,家里人都睡了,只有院里的灯笼还醒着。 灶上留了热水,赵炎舀了一盆,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块儿泡脚。 赵炎人高大,脚也大,占了好大一块儿地方,他踩在盆底,让小夫郎踩在他脚背上。 他自己的脚底板粗糙厚实,小夫郎的脚却是细腻软滑,脚跟有点小茧子都软软的。 此时灯火昏黄,万籁俱寂,独一方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赵炎忽地生出些旖旎心思。 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小夫郎精神不好,他也就没想过这个事儿,然而他明日便要回去上工,这半个多月时间,他们日日在一块儿,夜夜睡一起,眼看着又得分开,叫他心里不舍。 他喜欢黏着小夫郎,人没在跟前,总要惦记着,在跟前了,又想挨着蹭着,时时触碰着。 这本该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才有的粘|腻心思,可他都二十一了,怎的也这般黏人?说出去,怕是惹人笑话。 赵炎也不怕别人笑话,他黏自家夫郎,天经地义。 他心里想得多了,喉结攒动几下,忽然起了身。 青木儿被他这般突然的举动弄得懵了,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去火灶前烧火。 “怎的还要烧水?” 赵炎开口时,声音有些低:“一会儿用得到。” 青木儿没听懂什么叫“一会儿用得到”,没等他想明白,突然被人抱起,他连忙揽住赵炎的脖子,刚想问他怎么了,抬眸一看,看懂了赵炎眼底翻涌的情绪。 这话,也不用问了。 别说赵炎舍不得,青木儿也一样舍不得。 他已经习惯了目光所及之处,定有这高大汉子的身影,然而明日过后,这身影只有晚上才能见到。 他心中升起一丝情愁,蹙着眉仰头,由着汉子在他脖颈处流连。 这汉子浑身热腾腾,喷出的热气似要把他烫伤,他躲了两下,攀着那汉子的肩头,连忙提醒:“小被……” 赵炎顿了一下,小被在木柜里呢,半个屋那么远,他有些不想去拿,被小夫郎推了一把,不得不起身。 小被一铺,后头的厚棉被一盖,所有的小声音大动作都隐藏在这被子里。 赵炎有些急,他没想过那么多花样,把肉吃进嘴里解了馋,才渐渐缓了动作。 等他理智恢复些,方才发现小夫郎似乎有些僵硬。 如果说他是个莽头小子,兴许他察觉不出,但他被小夫郎教过那么多花样,自然知道区别。 以前的小夫郎羞涩又主动,然而现在小夫郎只揽着他,板板正正,声音都没了。 他以为是自己急上了头,伤到了小夫郎,连忙撤出,伸手摸了摸,没发现什么不对。 “哪疼了?” 青木儿怔了一下,他抱紧赵炎的脖子,摇了摇头:“不疼,你、你来便是……” 赵炎皱了皱眉,翻身下去,揽过小夫郎,低声说:“你不舒服,不来了。” “没有。”青木儿急道:“我没有不舒服,你——” “那是怎么了?”赵炎问他。 青木儿抿紧双唇,没吭声。 若是不知他小倌儿身份之前,他还能说这是出嫁前阿娘教的,可现下赵炎知道了,不用想就知道他这些花样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这些手段脏得很,他一想到这个,就不自觉绷紧了,就连到嘴的哼声都被他咽了回去。 “我就是,”青木儿期期艾艾地说:“就、就是……”他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启齿。 尽管赵炎说过很多次不在意他是小倌儿,但他心里的坎儿不是那么快能消散。 “无妨,不愿说便不说。”赵炎摩挲他的后颈,轻声安抚他:“今日不弄了,我去舀水。” 说完刚要起身,被小夫郎拉住了。 青木儿咬了咬下唇,赵炎满心信任他,他也该回以同样的信任。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0节 若他一心将话憋在心里,不让赵炎知晓,任由赵炎独自猜测生疑,只怕会生出隔阂,他不愿这样。 他不想和赵炎渐行渐远。 青木儿眼睫轻颤了两下,启口道:“我之前那些,都、都是院里学来的……那些东西不好,所以……” 赵炎愣住,连忙抱紧他,低声道:“不要多想,木儿,没有不好,你很好。” 青木儿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他仰起头看那汉子,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凑上前亲了一下,细声道:“你来吧。” 赵炎顿了一下,还没说话,青木儿又偏开眼小声说了一句:“我、我想要。” 他全身都汗淋淋的,红晕的脸颊淌了薄薄的汗,他钻进赵炎的怀里,羞赧道:“我想要你。” 青木儿闭着眼睛,任由赵炎粗|大的舌头顶入他的口中,唇角的涎水从下巴流下,滴在赵炎的喉结上,再顺流而下,小被洇湿。 赵炎触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然而下一瞬,他便放松了。 赵炎揽着人翻了个身,矮身亲了他一下。 “可难受?” 青木儿羞得眼眶都红了,他不想回答,但这汉子非要他说话才肯罢休,他揪了那汉子一下,声音细若蚊吟:“……不难受。” “嗯。”赵炎应了一声,没动。 不上不下的,磨得青木儿浑身泛红,他知这汉子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主动呢。 青木儿受不住了,只能遂了这汉子的意,便是这一下,让这汉子发了狂。 打铁的汉子惯会使力气,捶轻的有巧劲儿,捶重的有狠劲儿,再硬的铁块烧红了敲打了都得变软,又烫又软。 红帐内热得像火炉,床板都随之弹跳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青木儿已然分不出时辰,他眯缝着眼看着木窗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心里想着现在应当是什么时辰了,他喉间干渴,不自觉咽了几下涎水。 赵炎拥着他,嗓子也哑得不行:“我去舀水。” 灶房里的水烧了这么久,柴火应该熄灭了,不过应该还热着。 青木儿捋了一下微湿的发梢,轻轻应了一声。 赵炎去灶房了,青木儿仰躺在床上,没等那汉子舀水回来,便慢慢睡沉过去了。 第64章 不舍 翌日清晨。 青木儿醒得很早, 他惦记着今日赵炎要去上工,早早起来忙活儿早饭。 他起来得很小心,抱着衣裳下了床才穿。 木门的吱呀声有点响, 他看了一眼床上, 没听到动静, 遂放下心, 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这年一过, 年味也随之消失殆尽,山脚下的小村庄炊烟袅袅, 家家户户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青木儿用木撑子把房梁上的竹篮撑下, 里头放了几个韭菜饼,各个皮薄馅儿多, 简单煎一下满满的韭菜香。 按照赵炎的食量, 一个韭菜饼吃不饱,最少得三个,才能撑到午时吃饭。 青木儿估算了一下, 竹篮里总共十个, 正好全煎了。 他把手放在大锅上头感受了下温度, 随后舀了一勺猪油, 用勺子摁着猪油均匀抹了一圈,十个韭菜饼排排贴在大锅壁。 这韭菜饼本就是熟的,热一热就能吃。 热完了韭菜饼,又拿了两个鸡蛋冲了一盘小葱蛋花汤。 忙完这些,赵炎也起来了。 青木儿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铁勺迎过去,笑说:“时间还早,在家里吃了再去。” “好。”赵炎垂眼看到小夫郎项间泄出的红痕, 抬手理了理小夫郎的衣领。 青木儿愣了一下,红着脸捂住自己的脖子,催他:“洗脸去。” “嗯。”赵炎又看了他一眼,勾着唇角笑了。 灶房里有小木桌,青木儿把木桌搬到屋檐下,夹了四个韭菜饼,两碗蛋花汤,剩下的全煨在锅里。 两人在屋檐下挨坐着吃完了早饭。 青木儿跟着赵炎走了一小段路,直到拐去村大道,才停下脚步。 他看着赵炎转身朝他挥了挥手,他笑着也挥了挥手。 转身往小院走时,青木儿忽然有了些不舍的情绪,这才过了个年,就已经不习惯年前那几个月赵炎早出晚归的日子了。 明明,那样的日子才是常态。 他叹了叹气,收好惆怅,回家干活儿去了。 给美夫郎立的衣冠冢,定在了二月初一。 前两日下了一场春雨,泥土被冲得湿润松软,一铲子下去,挖出一个小坑。 包袱布埋下去,青木儿填了第一捧土,他不知美夫郎的真名,便让做木牌的木匠刻了一支梨花,左下留下“美夫郎”三个字。 他跪在墓前,抿着唇笑了一下,他心里攒了好多话想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说出口时也没什么条理,说他逃出来了,说他做了假夫郎,后来,又成了真夫郎。 说他身边这个人是他的相公,对他很好,说他做了簪花,能挣钱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说来说去,到最后,只剩一句——谢谢,走好。 青木儿磕了三个头,拿起酒杯一撒,旁边赵炎点燃了黄纸纸钱和纸衣。 烟雾升起,一阵春风吹来,吹散了烟雾,飘散于林中。 他看着那飘起的烟,愣了会儿神,等赵炎递了布巾过来,方觉自己哭了。 赵炎在一旁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回吧。” “嗯。”青木儿擦干眼泪,笑着和美夫郎说:“清明我再过来。” 日子悠然,冬去春来,初春意盎然,菜地里破土长新苗,山林间枝桠冒嫩芽,一株株嫩菜尖都挂着春雨水珠,这会儿的野菜嫩得出水。 手一掐,光听声儿就知道脆嫩得很。 天微亮,青木儿和周竹带着双胎进吉青山摘野荠菜,荠菜长得快,没几天就容易长来,想吃脆嫩的荠菜,就得赶早去摘。 野荠菜一长便是一片,他们寻了一片,四人各自找了地方蹲下,拿着小锄头挖。 野荠菜可以留着根一起吃,拔出来后,甩了甩泥土就丢进竹筐里。 “哥夫郎!紫色的花!”赵玲儿不懂这是什么花,只觉得这花长得漂亮,便叫哥夫郎来看。 青木儿闻声走过去,这花有四瓣,开得娇艳,拨开草丛,竟是长了一大片。 这个时节的花叶斑斓多彩,随手折几枝嫩绿色的枝叶再摘几株娇红的花儿,攒在一起,彷佛攒住了整个早春。 青木儿用姹紫千红的嫩叶鲜花给双胎做了两个花环,戴在头上,漂亮极了。 周竹见状,笑道:“哎哟,好看。” 青木儿转头给阿爹也弄了一个,不过不是花环,是半月簪花,斜插在发间。 “这花这么艳,戴着这个怕是惹人笑话。”话是这样说,周竹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阿爹好看。”青木儿说着给自己也折了一支挂在耳边。 赵玲儿学着周竹的语气,喊了一句:“哎哟,好看!” 她说完,拍了拍手,手上扎的铃铛丁零当啷地响。 惹得周竹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孩子。” 赵湛儿仰着头,乖乖地跟了一句:“好看。” 四个人,各个戴了花,不用细看,就知是一家子。 花儿鲜艳多姿,青木儿折了几支,想着挂在家里的墙上一定好看。 到了春天,山里遍地是野菜,想摘多少就有多少,除了脆嫩的荠菜,他们还摘了不少鼠曲草和枸杞尖,摘够了就拿到镇上卖。 经过一个冬天,好多人都惦记着这一口嫩野菜,煮汤清炒做包子饺子都很香。 回家时,遇到了一棵栾树,栾树上的嫩芽红得诱人,青木儿原先不知这个能吃,还是赵湛儿拉着他过去,叫他摘一些,方知这个嫩芽做凉拌木兰芽,很好吃。 到了家,他们没多歇,放下小锄头,拿水浇了浇,便赶早去镇上把野菜卖了。 赵有德在后院翻耕菜地没得空,只有他们四人一块儿去。 到了镇上,青木儿去街道司领木牌,周竹带着双胎找地方。 青木儿领了木牌顺着来路找回去,没多远就看到了周竹和双胎。 一眼看去,别家卖菜卖鸡鸭的小贩一身灰扑扑的,唯独他们头上都戴着花儿,很是亮眼。 这人瞧着精神干净,买东西的人一看,心里也觉得舒坦,本不想买的,走过路过都停下来看看。 一看这筐里的菜还挂着水珠,登时想起了这野菜的好滋味,蹲下便挑了起来。 这野菜都是一把一把卖,多一点的五文钱一把,少一点的三文钱一把,野菜山里路边都有,不值甚么钱。 付钱时,那娘子看着双胎头上的花环还问了一句:“你们这个花环漂亮得很,这是去哪儿买的?” 周竹笑着看了青木儿一眼,说:“这是我家儿夫郎自己做的,他手艺好,摘了山里头的野花三两下就弄出来了。” 说着他偏了偏头,把头上的半月簪花给那娘子看:“我这个也是儿夫郎做的。” 那娘子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青木儿,赞叹道:“这手艺真是好,我还想着哪里有卖,给我家女儿也来一个呢。” “那真是不巧了。”周竹说:“不过前边街上也有人卖鲜花做的簪花,您可以去那头看看。” 春夏时节,常有人用鲜花做簪花来卖,只是鲜花难保存,戴一天就蔫了,这样的簪花卖不出太高的价钱,因此做这个的人也不算多。 那娘子摇了摇头,说:“我见别家卖的,都没你家儿夫郎做的这个好,他们那些花蔫巴巴的不说,颜色也弄不好看,看着花眼。” 青木儿心一动,蓦地说道:“您若想买,可明日来。” 周竹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娘子喜道:“当真?你若是明日来卖簪花,我可带着我女儿来了。” 青木儿笑了一下,说:“自然是真的,明早我摘了野花做花环簪花,您想要甚么样式,我便做甚么样式。”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1节 娘子喜笑颜开:“成,你这小夫郎长得好看,我可记住你了。” “好。”青木儿笑应道。 待那娘子一走,周竹便问他:“你想做簪花卖?” 青木儿点了点头,他方才有些冲动,听到别人想买,便起了卖花的念头,但这花能不能卖,他也没把握,因此点了头,又忐忑地问了一句:“阿爹,这可行?” “有甚么不行?”周竹笑着拍了拍他:“想卖便去卖,明日阿爹同你一起去摘花。” “阿爹,我也要摘!”赵玲儿说完,赵湛儿跟着眼巴巴地看着阿爹。 “行啊,都一起。”周竹笑说:“明日可得起早了。” “卖花好,起早不怕。”赵湛儿说。 “湛儿乖。”周竹笑着摸了摸赵湛儿的头,转头和青木儿说:“只是这鲜花存不住,路上颠簸,花瓣还容易掉,只怕到了镇上,不剩几片了。” “我想摘多些,不做牛车不会太颠簸。”青木儿想了想,说:“若是都掉了,便罢了。” 卖花也就是起早的事儿,而且这花也就只能卖一个早市,明日卖不了之后就算了。 若是能卖,那以后早上来卖花,卖完了回家还不到午时,家里的活儿都还能干,左右都不耽误,就是辛苦一些。 但青木儿最不怕的就是辛苦,只要能挣钱,再辛苦都无妨。 晚上赵炎回来,青木儿拉着他说起了这件事,赵炎一听,二话不说,进柴房拿了把砍刀出来。 青木儿一愣,问道:“拿砍刀做甚么?砍花?” 赵炎无奈地捏了捏小夫郎的脸,笑说:“之前在永平县见过别人卖花,他们用竹筒盛水,花放水里,可保一日不萎。” 青木儿没卖过鲜花,不懂这些,他只想着摘了花便扎成一捆一捆的,摘得多了,总能留下一些不蔫不秃的,剩得多了就挣得多,少了就挣少点。 一个铜板能买一个素菜丸子呢。 “我进山砍些粗竹子,晚上做成竹筒,明日你便装花去卖。”赵炎说。 “那我同你去。”青木儿忙说。 赵炎下意识想说砍一根竹子就够了,不用两个人一起去,幸好收住了。 他这在铁匠铺打了一天的铁,好不容易到了家见到小夫郎,就想黏着小夫郎,恨不得时时刻刻搂进怀里抱着,又怎么会拒绝小夫郎一同去。 “好,一同去。”赵炎矮身拉着小夫郎的手:“走吧。” 青木儿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幸好院子里没人瞧见,他红着脸跟上,攥紧了赵炎的手,紧紧贴着走。 第65章 卖花 此时天渐暗, 林中幽静,赵炎没往深处去,这片山他熟, 知道哪里有竹子, 他没走进山口的大路, 而是拐到另一条小路上, 从这儿进去, 没多远就有竹子。 雨后春笋冒了尖,一根根立在竹子旁, 半个山坡都是。 “方才忘了带锄头, 不然可以挖点春笋回去。”赵炎手上的砍刀不好挖春笋,直接砍又浪费这么好的春笋。 再者说, 好吃的笋得挖下面的, 已经长得很大很高的笋比不上那些冒尖尖的脆口。 “阿爹说等爹爹把家里的菜地翻了,就上山挖。”青木儿拉着赵炎的手走在后头,左右看了看:“挖了春笋, 过阵子还要去捞鱼捞虾。” 春天一到, 不仅山里野果野菜能卖钱, 河里的鱼虾也很肥美, 想要挣钱,就得趁着这个时候勤快些,若是家里有人会打猎,这时候去山里转转,定能打回不少好东西。 只可惜打猎这门手艺不是人人都会,做猎户的,一般都是祖辈就干这个,从小就学。 像他们没打过野物的人, 想要猎只野鸡野兔,只能靠碰运气。 赵炎转回头,对小夫郎说:“捞鱼捞虾时你别下水。” 他还记得小夫郎刚嫁过来时,落了水差点被冲走,幸好当时他眼尖看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现在不过是初春,天还没回暖,早晚都很冷,家里的火盆也都还用着,河水冰凉,冻上一会儿只怕人都会被冻僵。 青木儿仰头笑着:“我不下,我也不会捞。” 他没捞过鱼虾,过年时赵炎抓鱼是下河抓的,拿着一张大网,也不知道赵炎怎么弄,总之大网起来时,里头就有了鱼。 若换他去,只怕那网子怎么撒的都不懂。 赵炎见他笑,也跟着笑:“天暖了,等我休沐,再同你去河里捞鱼。” “当真?”青木儿快走了两步,和赵炎齐肩:“撒网捞?” “嗯,撒网。”赵炎说。 青木儿眉眼弯弯:“好。” 装花的竹子得粗,竹节得长,赵炎挑了几根,几番对比,选了一根去砍。 他让青木儿站在后头,随后扬刀一劈,再一撬,竹子上就有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青木儿没离赵炎太远,林子里什么东西都有,这会儿蛇虫鼠獾都出了窝,要是不小心踩到蛇虫被咬一口可就麻烦了。 他没带砍刀,跟过来就仅仅是想跟着赵炎,一日下来,能多说几句话,挨着黏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砍完竹子回家时,赵炎肩上扛着竹子,青木儿手里拿着砍刀,两人手拉手一块儿回家。 周竹做好了晚饭,刚想叫赵炎和青木儿吃饭,前院后院找了一圈没见到他俩去了哪里,正打算叫赵有德去村里找找,抬眼一看,两人带着长竹子有说有笑地回来。 “怎么去砍竹子了?”周竹问道:“家里不是还有两根呢?” “家里竹子不够粗,装不了那么多花。”赵炎把竹子放下,到水缸旁洗手:“粗竹子只要砍个四五筒,就够装花了。” 装个五筒,也有五种鲜花,花多了,能做的簪花样式也多。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周竹拿着襜衣擦了擦手说:“先吃饭,吃了饭再割竹子。” “好。”赵炎说。 晚上做的荠菜肉包子,还切了根肉香肠和蒜薹炒,再切一根年前腌的萝卜,菜不算多,量管够。 荠菜肉包子是下午周竹带着青木儿和双胎一块儿做的,这包子同青木儿手心那么大,一共做了近五十个,晚上一顿就吃了三十几个。 赵炎一个人就吃了十二个,赵有德饭量没赵炎那么多,但也吃了十个,基本上一口一个。 吃过了饭,赵炎把竹子收拾出来,青木儿洗了碗,搬了个木凳坐在他旁边磨竹筒口,两人齐心协力把五个竹筒做出来。 只是竹筒做出来了,怎么扛去镇上是个问题。 家里有活儿要忙,周竹不能日日陪着青木儿去镇上卖簪花,光是青木儿一个人也背不动那么多竹筒,更何况还是加了水的竹筒。 青木儿想着要不坐牛车过去,可牛车只到镇路口,从镇路口走到街道司领木牌再回街市找摊子,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这卖鲜花的第一步就卡住了,青木儿心里有些烦闷,他在想别人都是怎么把东西运到镇上的。 回想了一下,发现村里人大多是靠一膀子力气背着去。 赵炎见不到小夫郎苦恼皱眉,便说:“明日我同你去。” “那你上工怎么办?”青木儿说。 赵炎说:“我同掌柜的说一声,他不会怪罪。” “不成。”青木儿摇头道:“一日不会怪罪,多几日就不同了。” 他不一定要卖簪花,但赵炎一定得干打铁匠的活儿,镇上就这么一个打铁铺子,若是掌柜的不喜,那可没处找工,只怕得去县里。 若是去了县里,离家可就远了,来回得一天呢。 赵炎也知这个理儿,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我记得老林家有一辆小木推车,我去问问他们用不用,若是不用,就问他们借一下。”赵有德提议。 周竹说:“也成,你拿几个鹅蛋过去,纪云爱吃。” 赵有德闻言点了点头,回灶房拿了五个鹅蛋,又装了些包子拿过去。 小木推车不是很大,底下一个木轮,木轮上是一个木架,后边两根木把,木把上还有麻绳。 将麻绳挂在肩上,双手借力一提,就能往前推着走。 小木推车方便,可就是一个轮子不好保持平衡,在泥路上面推容易摔倒。 青木儿没推过,更是不知怎么使力,推得东倒西歪,院子这点路都走不顺,更别说从吉山村推到镇上了。 赵炎见状,说:“无妨,现在还早,我把竹筒装满水,从家里推到村口再回来,定能学会,没什么难的。” 青木儿也觉得没什么难的,不就是推车?多来几次就一定能学会。 从家里到村口,光是走路都得两刻钟,推着小木推车走,没有三刻钟走不到。 青木儿咬着牙往前推,赵炎提着灯笼在一旁跟着,一只手悬放在木推车上面,一有歪倒,立即扶正。 刚开始推时,赵炎扶了好几次,渐渐的,青木儿掌握了技巧,不用赵炎扶,虽走得艰难,但也能保持平衡。 从村口回来时,他已然熟悉,推着走了直线。 路过陈二福家时,见到陈二福一家坐在门口闲唠嗑。 尽管上回王冬子态度变了,但青木儿见了人,依旧打了招呼。 王冬子见了他们,笑了笑,随口问道:“你们推这个作甚?” 青木儿说:“我没推过这个,阿炎陪我出来练练。” “没事练这个作甚?”王冬子一脸不赞同地说:“阿炎你也真是,怎么让夫郎干这种活儿?” 青木儿听到王冬子责怪赵炎,顿时就不高兴了,他皱了皱眉:“不关阿炎的事,是我自己要去卖花。” “卖花?”王冬子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要去镇上卖花啊?” “嗯。”青木儿点了点头。 “哎哟……”王冬子没再说什么,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啧道:“卖花能挣几个钱。” 陈二福说:“能挣几个是几个,钱不都是攒下来的?” “攒钱不辛苦啊?我跟着你这么多年,钱没攒几个光吃苦了。”王冬子撇撇嘴。 陈二福说:“我懒得跟你说。” “我才懒得跟你说。”王冬子白了他一眼,转头和陈云吉说:“你瞧瞧,阿爹给你找了个猎户相公,没找错吧?你嫁过去不用出门卖什么花,就在家里把你那猎户相公照顾好了,挣钱的事儿,交给那猎户。” 王冬子一想到前两日那猎户送来的鹿肉,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以后他们家想吃什么野物就吃什么野物,美得很。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2节 陈云吉心里倒是觉得能自个儿挣些钱也不错,但阿爹说的话听起来也有道理,闻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青木儿和周竹还有双胎,四人一块进山采野花,山里野花多,且野花一般是成片长,不难找,今日挑着颜色摘了五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叶子长草搭配。 野花摘回来放进竹筒里,灌上水绑在木推车上就能走。 这是青木儿第一次自己去卖东西,周竹不放心,把他送到了村口,见他一路推得平稳没出什么差错才放下心转身回家。 吉山村到镇上的路程可比家里到村口远多了,青木儿中途歇了好多回,走了一个时辰才到镇上。 镇上的路平稳了很多,小石子大石头都没有,不用担心磕到,青木儿憋着一口气推到了街道司领木牌,又推着去找位置,正好就是昨日卖野菜的地儿。 青木儿一放下木推车,掌心火辣辣地疼,他甩了几下手,弯腰把竹筒卸下摆好。 早上摘的鲜花浇过水,走了一路,水也干了,他把水倒在手上,撒了撒,野花看着鲜艳水灵,一看就知道是刚摘的。 他弄好之后,抬头看了看街市,拿起鲜花,手指翻飞,白黄色的雏菊攒成束,花茎编成辫卷在柔软的木条上,再插上几根嫩绿的长草,掰了掰,掰成半月型,斜插到自己头上。 卖簪花,最好的便是自己戴着,别人瞧见好看,自然心有意动。 他今日还特意梳了发髻,就为了搭配簪花。 弄好后,他没再犹豫,对着街上便吆喝:“簪花,两文一朵簪花。” 路过的人一看这小夫郎长得俊俏,小雏菊戴着秀气可爱,即使不买,也走过来看了看。 一个摊子看的人多,甭管这里卖的什么东西,后边的人一看这里这么多人,就不自觉地围了过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挤进来一看,中间的小夫郎纤长的手指上下扭了几下,出来一朵粉白相间的簪花,戴在那小姑娘头上,天真烂漫。 小姑娘刚走,就有一娘子过来,便是昨日约好要来买的那位,娘子见了青木儿笑说:“我可带着女儿来找你了,你来瞧瞧,我女儿戴什么样式的好看。” 眼前的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身着粉色长裙,衣领衣摆绣着蝴蝶,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娃,即使什么都不戴,亦是秀美动人的,遑论戴上了簪花呢。 青木儿挑了鲜粉色的蝴蝶兰再配上白花瓣,做了一个头箍花环,花环一侧翘起一支小花苞,随风起舞。 那娘子一看,连忙叫小女儿转了两圈,满意得不行:“这个多少钱?” “两文。”青木儿回道。 “两文?可太便宜了,给我也来一个。”娘子笑说。 那娘子拉着女儿一走,一位身着华服,头戴金钗的妇人走来,手边拉着一嫩青色长衫的小哥儿,她冲青木儿笑了笑,柔声问道:“小哥儿,烦请问一下,你这簪花,可上门做?” 青木儿一愣:“上门?” 妇人笑道:“是,过两日是我家小女儿的生辰宴,她平日最爱戴这样的鲜花,想着生辰宴那日,请小哥儿上门给我家小女儿做几个簪花环,价钱随小哥儿你说。” 青木儿又是一愣:“几个?” “早晨,午后,晚上,家里人除了小女儿,还有其他人,约莫二十个。”妇人说。 “这……”青木儿没遇到上门做簪花的,一时犹豫,他没好直接答应,便说:“我回家同相公说一下,他同意我方能过去。” “那是自然。”那妇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那明日我便来这寻你?” “好。”青木儿笑说。 第66章 密语 五筒鲜野花真正能卖的不到四筒, 一些花瓣掉了的,青木儿用来当点缀用,一些挤坏了蔫巴的, 就只能扔。 半个早上, 五筒鲜花卖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花不甚好, 就不打算卖了, 山里野花多,丢了不可惜。 青木儿把竹筒里的水倒掉, 推着木推车去街道司还木牌, 路上看到别家卖簪花,看了几眼。 别家做惯了这个生意, 知道什么最好卖, 簪花样式不多,可花的种类多,别看只是简简单单一朵大花, 但颜色花瓣都不同, 供客人们挑选的就多。 像青木儿这样只有五种花的, 那是顶顶少的了, 好在他手艺好,簪花样式比别家要多,因此生意还算不错,至少今早摘的野花都卖出去了。 他走走停停看了一路,对这街市上卖簪花的有了底。 来到街道司还了木牌,他没再耽误,推着木推车回家。 回到家正好午时,周竹刚打算把菜分一盘出来煨着, 就听到外头传来木推车的声音,走出去一看,果然是青木儿回来了。 “回来了?”周竹走过去:“怎么样?可还辛苦?” “不辛苦。”青木儿把木推车放好,伸了伸手指,转头笑说:“今日摘的都卖得差不多了,有位夫郎带了好几个孩子过来,一次买了五个呢!” 他张开五指晃了晃,喜笑颜开:“而且全都是大花环,一个大花环五文钱,五个便是二十五文!” 周竹见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不由地笑道:“还得是咱们木儿厉害。”说完看到他掌心被搓得通红,顿时皱起眉头,说:“都磨坏了,快去洗洗,一会儿擦点药去,可别磨破了皮。” 青木儿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红得厉害,怪不得掌心这么痒,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知道了阿爹,一会儿就去。” “擦了药来吃饭。”周竹叮嘱他。 “好。”青木儿洗了手回房擦了点药,他把沉甸甸的钱袋拿出来,今日挣的钱还没数过,也不知具体挣了多少。 他拎着钱袋的绳子晃了晃,心里头高兴,又搓了搓,过足了瘾才将钱袋放回木桌的抽屉里,等着今晚赵炎回来一起数。 吃过了午饭,青木儿回房歇了个晌,这木推车来回两趟推了两个时辰,着实是累,别说手疼,脚底板亦是难受。 但是再难受,想到挣回的钱,身上那点子难受就不算什么了。 他躺在床上,盘算着明日要摘的花,还有那生日宴的事儿,得跟赵炎商量一下,他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心里难免忐忑,生怕自己做不好,忐忑的同时,又止不住地高兴。 一喜一愁,在床上来回翻了好几次身才渐渐睡着。 临近傍晚,青木儿和双胎拎着小竹篮去河边摘柳芽。 早春时节的柳芽长得快,没几日就成了叶儿,想吃不苦涩的柳芽,得在刚长出两三片嫩叶的时候采摘,这时候的柳芽最嫩。 河边柳树多,沿着河一直往下,全是被风吹起的细柳条。 青木儿和双胎摘不到上面的柳条,只能踮起脚摘下面的,手握住柳条枝,顺着往下一|撸,这柳芽便落在了小竹篮里。 他们没摘多少,只摘了今晚吃的,摘完之后,把小竹篮放到河里,水顺着竹篮孔渗进来,柳芽不脏,青木儿来回抓了几下,便拿起了小竹篮。 “再折几支柳条回去吧,漱口用。”青木儿说。 “好!我去摘!”赵玲儿说:“弟弟,快来!” 赵湛儿跟着跑了过去,青木儿走在后头看着他们,甩了几下小竹篮。 家里还剩了些槐条,柳条不用折太多,折三根就足够了。 他们刚折完准备回去,抬头一看,远处走来一人。 青木儿愣了愣,还未说话,赵玲儿便喊:“哥哥!” 赵炎挥了挥手,看向青木儿,笑了一下。 青木儿登时小跑过去,脸上扬起笑,还未走近,便笑问:“今日怎么回这么早?回到家了?我和玲儿湛儿摘柳芽,今晚阿爹说做柳芽炒蛋。” 一句话说完,人也到了跟前。 来到跟前,青木儿方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个娃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哥夫郎!等等我们!”赵玲儿喊。 赵湛儿也说:“等等。” 青木儿脸都红了。 赵炎垂眸笑看了小夫郎一眼,拿过他手里的小竹篮,对双胎说:“慢些,不着急。” 说完转头看向小夫郎:“今日客人不多下工早,方才回了家阿爹说你们在河边便过来了。” “哦。”青木儿挠了挠红红的脸颊。 “今日簪花卖得如何?”赵炎问他。 说起这个,青木儿顿时把那点不好意思抛掷脑后,脸上满是欣喜:“好的花都卖完,还有许多人说明日要过来买呢。” 赵炎一挑眉,由衷赞道:“刚做一日,便有了回头客,木儿,你真厉害。” “哦。”青木儿又应了一声,脸上笑意渐深,又多说了一些:“还有一位娘子,想请我上门做簪花。” 赵炎一愣:“上门做簪花?你一人去?” “对。”青木儿点点头,等双胎走近,四人一起回去,他背着手,脚步轻盈,边走边说:“那娘子说家里的小女儿要办生辰宴,家里人都想做簪花,约莫二十朵,一日做完。” “何时去?”赵炎说。 “娘子说过两日,具体时间还未说。”青木儿回道。 “你答应了?”赵炎问道。 青木儿一顿,抬头看了赵炎一眼,只见赵炎眉头蹙起,似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他迟疑一瞬,试探道:“没呢,我说要回家同你商量一下,你……不愿我去?” “不是不愿。”此时刚好回到家,赵炎没有多解释,只说:“先吃饭,晚些时候同你说。” 青木儿抿了抿唇:“嗯。” 晚上吃过饭洗了澡,青木儿回房拿出今日的钱袋放在桌上,他本是十分高兴,但思及吃饭前赵炎蹙起的眉头,心里的喜悦就淡了一些。 钱袋摆在桌上都没心思数,只想等赵炎洗完澡回来问问。 赵炎回来时,还端了盆热水,他把木盆放到青木儿面前,说:“今日走了许久,泡一泡热水,脚底舒坦些。” 青木儿点了点头,拉着赵炎坐下,说:“一起泡。” “嗯。”赵炎坐下后,拉过小夫郎的手一看,果然掌心还是红,他拇指蹭了蹭小夫郎的手腕:“一会儿再擦些药。” “方才擦过了,不疼。”青木儿摊开手掌压在赵炎的手掌上,他的手比赵炎的手要小很多,放上去,能完完全全包裹住。 赵炎摊着手,任由小夫郎比对。 青木儿张开五指,又压了上去,低声问:“你为何不愿我去?” “不是不愿你去,只是不想你一人去。”赵炎说:“那娘子为人如何未可知,你一人上门怕是有危险。” 青木儿眉头轻蹙,他光想着接了大单子高兴,倒是没想那么多,再者他看那娘子面善,觉得不像坏人。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多的是看着良善实则黑心黑肺之人。 “你若要去,叫阿爹与你同去。”赵炎说。 青木儿摇了摇头说:“不成,家里还有许多活计,家里菜地翻耕好了得先种菜,这几日时间紧,还有山上的笋尖再不挖,便被人挖走了……” 数来数去,事情多,周竹走不开。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3节 “去做簪花不过一日,家里的活儿晚一日也没什么,而且爹也在家呢。”赵炎还没到休沐的时候,不然他可以陪着小夫郎去:“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青木儿心里还是想自己去,他想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单子,总不能回回都让阿爹陪他去,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遇到事情也得自己去解决。 “木儿。”赵炎拉着小夫郎的手,说:“挣钱固然重要,可比起挣钱,我更希望你安安稳稳的。” 青木儿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那明日我问问阿爹。” “若是阿爹不得空去,你也别去。”赵炎说。 青木儿明白赵炎心里的顾忌,赵炎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他自然不会让赵炎担心:“我知道,我答应你。” 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亲了他一下,说:“数数今日挣了多少钱吧。” “好!”青木儿戳了戳脸颊,笑着应道。 两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一个个铜板从钱袋溜出,堆积在桌子上,手一拨弄,声音清脆动听。 青木儿说:“大花环五文钱,簪花两文钱,单一朵花一文钱。” “大花环卖了多少个?”赵炎问。 “十二个!”青木儿喜滋滋地说:“六十文。” 大花环和单一朵花卖得少,簪花卖得最多,全部铜钱数完,拢共一百六十八文。 这个数不仅青木儿意外,赵炎都有些意外。 赵炎原先想着小夫郎卖簪花,若是全部卖完,应当挣一百文左右,却没想到竟多了这么多。 想必是大花环卖得多,挣得也多些。 “木儿。”赵炎把小夫郎揽在怀里,低声说:“你可真能干,我每日打铁可及不上你这般能挣钱呢。” 青木儿拉着赵炎的双手,脸贴着脸,他特别喜欢赵炎夸他,听得心里开了花。 他笑了一会儿,小声说:“阿炎,再……多说几句吧。” 赵炎微微一愣,笑着低下头,在小夫郎耳旁悄声夸了又夸,什么好听的赞扬的话一一说给小夫郎听。 悄声密语,如同夜晚的唧蛉子夜鸣,悦耳且动人。 第67章 子玉 清晨采野花时, 青木儿把生日宴的事儿同周竹说了。 周竹闻言,没有犹豫便应承下来,今早赵炎出门前就和他说过此事, 有大单子做是好事, 只不过青木儿一人上门, 确实有些不妥。 家里的活儿晚一天也没什么, 种菜这事儿赵有德一人也能干, 再者说还有双胎在家一块儿做,耽误不了。 有了周竹的陪同, 青木儿放下心, 卖簪花时,便和那妇人约好了两日后上门。 两日后, 青木儿早早起来摘花, 因着那妇人有选定的两种鲜花,青木儿不用思考到底摘什么花好,他背着竹篓利落地采了一篓的鲜野花, 回到家分开插到竹筒里, 又撒了些水在花瓣上, 弄好之后, 和周竹一块儿去那妇人家。 那位妇人的夫家姓许,住在镇南街最中心的巷子里,三凤镇的镇南街多是富户,这条街也和别的街市不同,其他街市的路大多是泥路,而镇南街这边有些巷子铺了砖,一路延申到自家门口。 “当真是家里富足才能这般铺路。”周竹感慨道:“铺了砖,下雨天怎么走都不担心泥水呢。” 青木儿四下看了看, 说:“推车也好推了。” “是啊。”周竹说。 “阿爹,下回咱们到河边找些平滑的石头,或是小石子,给家里院子铺条小路吧。”青木儿说。 周竹笑道:“这个主意好,过阵子不忙了咱们就去河边找。” 说话间,便来到了许家,许家侧门站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见了他们,扬声问道:“可是卖簪花的赵家小哥儿?” “是。”青木儿回道。 “可算等到了,生怕你们找不到呢,夫人在里头等着了,快随我进来吧。”小姑娘说。 小姑娘带着他们从侧门进去,一进门便看到画着云杉仙鹤的照壁,拐进去是一条挂着藤蔓的长廊,长廊挂着薄纱,院子摆了不少盆景。 周竹没来过这样的人家,一时有些拘谨,左右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青木儿对这院子倒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只因他从小在梅花院呆着,梅花院的院子处处栽了花挂了纱,铃铛珠帘什么都有,比这儿要华丽许多。 且这院子看着东西多,实则地方不算大,比村里住的要小,村里的地皮房子不值甚么钱,前院后院只要愿意去开荒,想围多大都行。 到了后院,许夫人和她的小女儿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夫人,赵家小哥儿来了。”小姑娘朝里喊了一句。 “快进来。”许夫人放下手里的簪花,走过去,见了青木儿扬起了笑,转头一看,还有个夫郎,笑意一顿,柔声问道:“这位是?” 青木儿说:“这是我阿爹,我一人不好推车,便叫阿爹一块儿来了。” “啊,这样啊。”许夫人看了周竹一眼,笑笑说:“进来吧,阿梅,把赵小哥儿的竹筒花搬进来,再让二夫人三夫人带人过来选簪花。”说完朝阿梅使了个眼色。 阿梅立即点了点头去搬竹筒花,搬完了花,转身去叫二夫人三夫人过来。 许夫人的小女儿的生辰宴办得热闹,许家三兄弟,二哥三弟外出走商,大哥留在三凤镇守着三凤镇和县里的铺子,汉子外出走商,家里的媳妇儿夫郎都留在了三凤镇。 二哥三弟的院子就在许家隔壁,院子和院子中间凿了一个门方便一家人走动,阿梅去喊人得穿过二哥的院子走到三弟家,才能将人全部喊来,一来一回得花不少时间。 青木儿只知今日要做二十几朵簪花,且个个不一样,人没到齐,便先做了许夫人和她小女儿的。 许夫人小女儿今年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美爱打扮,青木儿给她做了一个花枝招展的簪花半月花冠,全了她想要满头鲜花的愿望。 做好了花冠,青木儿还给小姑娘盘了个漂亮的发髻,簪花绕着发髻插好,额上两侧头发点缀四朵小花,弄好了簪花,青木儿连同妆面也一并给她画了。 “粉花的花瓣好看,我在眉心给你画一朵同样的花钿,可好?”青木儿问那小姑娘。 小姑娘轻轻抬头,笑道:“好。” 许夫人在一旁看着,越看越喜欢,看向青木儿的眼神越发惊喜,等到青木儿忙完了,便催促着青木儿给她做一朵。 “我就喜欢你这手艺,人长得好,手也巧得很。”她看了周竹一眼。 周竹一边给青木儿递鲜花,一边帮他压着花茎,让他好编出形,两人正忙活着儿,阿梅带着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她们的孩子一块儿来了。 一眨眼,这屋里挤了二十多人,站都没处站,索性在外头等着。 这时,有一夫郎扭着腰从院外走来,见了那两位夫人掐着兰花指行了个礼,那二位妇人见了他如同没看到一般,只顾着和旁人说话。 那夫郎见状,勾着唇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撩起耳旁长发,扭身往屋里走去。 这夫郎一来,屋里的气氛蓦地变了,站着的人见了他,下意识偏开,眼里多是轻蔑和不屑。 只有许夫人温婉笑着,一心和青木儿商量头上的簪花怎么做。 青木儿低着头专注手里的花,并未发现屋里的不对,一旁的周竹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夫郎,只见那夫郎媚眼如丝,身段似蛇,一路走来好似脚尖点莲。 这走路的姿势……周竹下意识转头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看着那夫郎,脸上没了笑。 “怎么了这是?”许夫人疑惑道:“赵小哥儿怎的不做了?”说完抬起头,好似这时才发现这位夫郎的到来。 许夫人柔声道:“子玉来了?快来帮我瞧瞧,这两种簪花,哪个更好。” 子玉轻蹙柳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青木儿,随后挑了挑眉,笑说:“夫人不嫌弃,我便来看看。” “说的甚么傻话,老爷可是最疼你的,哪里有人敢嫌弃?”许夫人拉着子玉坐下,拿着两朵簪花在头上比对:“你瞧瞧,哪一个更好看?” 子玉瞟了一眼簪花,又转头看向青木儿,笑问道:“这簪花是这位小哥儿做的?” 许夫人说:“是啊,这手艺真是巧。” “小哥儿,叫甚么呀?”子玉问青木儿。 青木儿掐着簪花没说话,一旁的周竹见青木儿脸色不对,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站到青木儿面前,遮住了子玉的目光。 周竹说:“这是我二儿子,从小就爱做簪花,夫郎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儿子都能做。” 子玉一顿,看了一眼周竹,冷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和许夫人说:“我觉着,这两朵簪花,都不够漂亮,再多做几个出来比对比对才好。” 原本许夫人觉得这两朵都好,被子玉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那辛苦赵小哥儿再做几朵出来罢。” 青木儿愣愣的没有动,周竹拉了拉他的袖子,温声道:“宝儿,再做几个?” 青木儿回过神,他没注意周竹喊了他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 子玉听到周竹那一声“宝儿”,愣了愣,忽地撇了撇嘴,半阖着眼看青木儿做簪花。 青木儿没敢和子玉对视,有些慌乱地拿过一旁的鲜花,稳了稳心神,三两下弄出一个新的,比前两个清雅,很适合许夫人这般温婉的人。 许夫人见着喜欢,刚想夸,一旁的子玉抢先道:“这么寡淡?今日可是生辰宴,夫人戴这个显得有些素了。” 许夫人皱了皱眉:“这个素吗?” “平日戴刚好,可今日生辰宴,便素了,不如做个华贵些的。”子玉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看了他一眼,低头又做了个华贵的。 “不好不好,夫人长得清丽,戴这个,显得庸俗。”子玉笑吟吟地说。 青木儿没作声,拿起鲜花编了个娴雅秀丽的半月簪花。 子玉抬眼看去,讶异道:“这上面怎么有报春花?报春花颜色太艳,不妥不妥。”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刚想拿起花继续做,周竹拉住他的手,问道:“这位夫郎,您想要什么样的簪花,不如先说一说,这样我儿子也好做些。” “哎呀,”子玉啧道:“不是说手艺好么?瞧着,也没多好呢。” 周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青木儿不知道子玉想干什么,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惶恐和不安。 许夫人脸上的笑意都没了,青木儿是她请来的人,子玉这么说就跟打她脸似的,她摆摆手说:“赵小哥儿,你先给其他人做罢。” “好。”青木儿小声回道。 许夫人淡淡地看了子玉一眼,叫等着的人前去梳妆发,然后扶着额角出去了。 子玉坐在一旁看着青木儿做簪花,再看一旁的所谓的“阿爹”,一双媚眼忽明忽暗,绞了一把手中的衣袖。 没了旁人指点,后面的簪花妆发,青木儿做得很顺,一个接着一个,快快地做完了。 竹筒里还剩一些花,留着一会儿给许夫人做。 做完许夫人的簪花,今日便能回去了,青木儿低头折断蔫巴的花茎,一股脑塞到了另一边的竹筒里。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4节 周竹见青木儿焦急的模样,温声道:“别担心,阿爹在呢,你别弄伤手,阿爹来弄。” 青木儿蓦地停下,讷讷地应了一声。 屋里的人戴着新簪花喜不胜收地出去了,阿梅去请夫人回来,转眼间屋里只剩三人。 周竹把竹筒里蔫掉的花都单独放到另一个竹筒里,他兀自收拾,没注意子玉冲青木儿俏声说了一句。 “青木儿,原来,你逃到这儿来了。” 第68章 数钱 青木儿屏住呼吸等着他下一句。 但子玉说完这一句之后, 扫了周竹一眼,没再说话。 青木儿等了等,刚要开口, 外头就传来脚步声, 是许夫人回来了。 “这生日宴来的人多, 忙着忙着差点儿都忘了簪花这事儿了。”许夫人坐回梳妆桌前, 柔声道:“赵小哥儿, 你给弄个简单些的,不用太花哨。” 青木儿应了一声, 做簪花前, 他看了子玉一眼,子玉坐在一旁, 拿了一支蔫巴的花在扯花瓣玩。 他收回目光, 定了定神,给许夫人做了一朵新的簪花。 许夫人照着铜镜扶了扶侧发,这一回没再问子玉的意见, 十分满意地说:“这簪花我喜欢。” 她起身拉过青木儿的手, 摸了摸, 小声说:“下回家里还要做簪花, 我可认定你了。” 青木儿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高兴,可思及一旁的子玉,欣喜又淡了些许。 “夫人若是还想做簪花,就到街市寻我。” “成啊。”许夫人就等他这句话,她悄声说:“下回不用你阿爹辛苦推车,家里有花,你只管来便是。” 青木儿笑着点了点头。 加上之前子玉胡搅蛮缠弄出的几朵簪花,今日一共做了三十朵。 许夫人高兴, 一朵簪花算十文,再加上画的妆面,拢共三百一十五文。 这钱比他在街市上挣得多,这样的机会难得,青木儿对许夫人心生感激,心里期待着下一次还能来。 后院的人戴完了簪花便去前院看戏了,钱一结清,青木儿和周竹收拾好竹筒花,准备回家去。 经过子玉身边时,青木儿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子玉,他摸不准子玉心里在想什么也无法预知子玉要做什么。 子玉本就是个捉摸不透的性子。 他担心子玉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又莫名觉得子玉不会这么做。 青木儿有心想问问,但眼下没有机会,他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惴惴,低着头往外走。 “夫人。”门外传来声音。 许夫人脸色一变,刚要迎出去,那人便进了门。 这人脸上挂着笑,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抱着竹筒的小哥儿,这小哥儿长得俊俏,眉眼灵动,他心下暗赞,笑意渐深,几步走过去问道:“这位是?” 许夫人僵硬地笑了笑,说:“这是今日上门做簪花的赵小哥儿,前几日我同老爷说过的,这位,是赵小哥儿的阿爹。” 一听到阿爹,许老爷脸上的笑忽地淡了,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子玉,似是想起了子玉的好,扬起笑问道:“子玉怎么也在?” 子玉迎过去,娇笑道:“我听夫人说来了个簪花手艺好的小哥儿,便过来看看。” “怎的不见你戴?”许老爷问道。 子玉瞟了青木儿一眼,说:“子玉只是来看看罢了。” “若喜欢,也做一个。”许老爷说。 许夫人绞着帕子,柔声道:“子玉喜欢的话,便让赵小哥儿给你做一个。”转头一看,竹筒里的花都用完了,她笑了笑:“倒是不巧,不过家里还有花,不如……” 子玉笑说:“下回吧,这会儿前院的戏都开场了,可不好耽误了老爷夫人看戏。” 许老爷闻言还挺高兴,“那下回再说,走,先去看戏。” 子玉和许老爷一走,许夫人便转头对青木儿和周竹说:“瞧这闹哄哄的,人一多,这事儿就多,二位别介意。” 青木儿连忙摆手:“不会不会。” “前边事儿多,我就不送了,我让阿梅送你们出去。”许夫人把人送到后院门外,把阿梅叫了过来。 “多谢夫人。”青木儿和周竹推着木推车跟着阿梅往外走。 前院唱戏的声儿大,在后院都听到了,阿梅把人送到门口,关上侧门便迫不及待回前院看戏去了。 青木儿和周竹推着车刚要走,身后的门又一次打开。 青木儿转回头,是子玉。 子玉靠着门,凉凉地看着他。 青木儿身着粗棉衣,脚上的鞋子普普通通,一双手也没有从前那般娇嫩,眼神也没了在梅花院时的娇媚,可一身朴实无华的衣裳却是十分干净整洁,很像……平常人家的小哥儿。 自从知道青木儿逃走后,院里的管事清倌都觉得青木儿活不久,果不其然,追了五天的打手带回来了一件带血的衣裳一些首饰还有十两银子,那是青木儿逃走时带的东西。 所有人都觉得青木儿死了。 子玉也这么认为,谁料,今日竟碰到了。 青木儿不仅没死,还做起了卖簪花的营生,就好像从院里的小窗子往外看,街市上走过路过,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的小哥儿。 到底是逃了,和他们都不一样了。 还有了家,有了阿爹。 子玉看了周竹一眼,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阿爹,知不知道青木儿的来历。 青木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竹,转回头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话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在场的三人都能听清,周竹放下手里的木推车,疑惑地走了过来。 周竹问道:“这位是?” “以前……院里的。”青木儿说得模糊,不过周竹听懂了。 周竹看了子玉一眼,心知他们应当有话说,便走到了木推车旁等着。 子玉明显怔住了,眼神在青木儿和周竹之间来回转,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这是你亲阿爹?你找着……” 青木儿轻摇头,说:“我成亲了。” 子玉愣住了,过了许久,他喃喃道:“你……怎能成亲?” “你在这儿——” 青木儿一句话没说完,子玉眼神一变,讥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能成亲呢?” 青木儿犹豫道:“那你……” “哦。”子玉抬了抬下巴:“卖了。” 青木儿一愣,明白子玉到了这里,是被管事们卖给了这家老爷。 一时之间,他不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下回别来这儿做簪花,卖簪花就好好去街市上卖,上别人家做什么?”子玉说。 青木儿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皱了皱眉说:“我来这儿挣钱。” 子玉呵了一声,低声说:“你瞧那夫人人好?要是今日你阿爹没同你一块儿来,只怕这会儿你就躺在那老爷床上了。” 青木儿一脸讶异:“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夫人常给这家的老爷找好看的小哥儿小姑娘,骗人上门,哄骗几句再威胁几句,给点小钱,出了这门没处说理只得自己吞下,今日见你阿爹在,怕是哄不住,这才让你走了。” 子玉嫌弃地看了青木儿一眼,说:“不过她确实喜欢你的簪花,不然,也不会给你这么多钱,也不知道这破簪花有什么好看,你那破手能做出什么好玩意儿。” 从前在梅花院,子玉和很多人都不对付,一句话若是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出他的好意,他也因此常常和别的清倌闹出事儿。 不过他对着官人们却是柔情蜜语,哄得官人们给他花钱,管事们心里虽然嫌他好惹是生非,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木儿了解他的性子,不觉得他说话难听,反而十分感激他特意出来叮嘱。 “我知道了,子玉,谢谢你。”青木儿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下回能来找——” 子玉打断他:“我同你没什么好关系,以前在院里都没说过几句话,以后别来找我搭关系,你也搭不上。” “回你家去吧,小贱人。”子玉推了他一把,把人推往周竹的方向,撇撇嘴关上了门。 青木儿被他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周竹扶了他一把。 “没事吧?”周竹拉着他,皱起眉头:“他怎的推人,还骂人?” “阿爹,无妨。”青木儿笑说:“子玉是想让咱们快些离开。” 周竹往许家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路上说吧。”青木儿推起木推车,走出了镇南街,便将子玉说的事同周竹说了。 周竹听后,气愤地骂了一路:“以后不去了,这许家看着富足,谁知竟是这般恶心腌臜的狗东西,以后咱们就在街市上卖,这要命的钱宁可不挣。” 青木儿也有些后怕,还好这许老爷有色心没色胆,不敢做得过分,若是遇到些不怕事儿的,只怕是有阿爹在,也难逃。 “下回不去了。”青木儿说:“不过今日挣了不少钱,阿爹,我们到街市上买些吃的回去吧?” “也好,再买些豆腐,晚上焖个辣豆腐。”周竹说。 晚上的晚饭十分丰盛,剁了点肉沫和豆腐一块儿焖,白日赵有德带着双胎进山挖了点春笋,回来和鸡一起炒,再来个蒜香马齿菜,有菜有肉还有汤。 挣来的三百多文,青木儿给了一百文周竹,自他做簪花生意以来,周竹就帮他忙前忙后,每日摘花理花还有今日上门,虽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太清,但青木儿一心想给家里挣钱,现下挣了钱,巴不得多给些,只是多的周竹也没要。 周竹知道挣钱不易,且赵炎和青木儿成了亲,攒了钱,以后还得盖房子买田地,生了娃还得养娃,哪样不要钱? 挣了钱,就让他们自个儿好好攒着才是。 青木儿不仅攒下了自己挣的,赵炎发的工钱也攒得好好的,过年花了不少银子,现下瓦罐里拢共有三十二两七钱,再加上他钱袋里的十八文,再加上赵炎的钱袋…… “阿炎,你的钱袋呢?”青木儿打开木柜,没摸到赵炎的钱袋哪去了。 赵炎对着火盆烘头发:“衣裳里,方才洗澡时忘了拿出来。” 青木儿把赵炎的钱袋掏出来,拉开倒在桌上,挨个数了数,一共八十九文。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5节 虽说赵炎每月自留三百文,但他很少花钱,攒多了就换成碎银交给青木儿攒着。 “数了多少?”赵炎问。 青木儿喜滋滋地说:“三十二两七钱,钱袋是一百零七文。” “留个一百文,明日我到镇上买一辆木推车。”赵炎说:“纪小嬷家的木推车不能总借,我买个双轮的,你也好推些。” 赵炎一想到小夫郎每日回家掌心肩膀都发红,就觉得心里跟着疼,他不能阻止小夫郎去挣钱,只能想方设法让小夫郎没那么辛苦。 青木儿笑说:“你都给木推车绑上布巾了,我的手没那么疼。” 这布巾是买簪花第二日早上赵炎给他缠的,麻绳也垫了一块,布巾柔软,握着不会难受,麻绳摩擦也没那么厉害。 磨红避免不了,但疼也确实没那么疼了。 “今日簪花卖得如何?”赵炎今日回得晚,吃了饭洗了澡才得空问这个。 青木儿闻言,踌躇了一下,说:“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赵炎眉头登时皱起,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青木儿拿过赵炎手里的梳子,给他梳发,低声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幸好子玉说了,不然下回,兴许我就一人过去了。” 赵炎听得火大,心里还有些后悔,早知他就一同过去了,幸好留了心眼让阿爹陪着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下回还有人请你上门做簪花,便推到我休沐那日再去。” 青木儿摇摇头说:“不去了,以后上门的我都不去了。” “不是不能去,休沐时,我可同你去。”赵炎说。 “那也不成,那后院多是娘子夫郎,你怎可进去?” 青木儿知道赵炎不愿束缚他才想了这个办法,不过卖簪花在街市卖亦是一样的,挣得虽少些,可人安心。 既然小夫郎如是说,赵炎便没再多说,思及小夫郎口中的“子玉”,揽过小夫郎,轻声问:“今日,是不是吓到了?” 青木儿一愣,没想到赵炎会问这个。 “木儿,之前未曾和你说过,我知世人对小倌儿多有异色,或许今后还会有人看穿你的来历,但是……” 赵炎把青木儿抱在腿上,低声说:“无论别人如何看你,你都不用怕,若是有人骂你,你便骂回去,有人欺负你,你打不过,便来同我说,我定帮你教训他。” 青木儿看着他愣了许久,闷声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一直以来,被人看穿是小倌儿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让他遍体生寒。 但他现在有赵炎护着,这让他蓦然生出些胆气,似乎这事儿没那么可怖,他不用再担惊受怕,因为赵炎会站在他面前帮他遮挡一切风雨。 青木儿五指梳进赵炎的长发里,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 下一瞬,他就被赵炎搂着亲了回来。 口齿间是淡淡的柳条清香,混着无患子的香味,青木儿眯着眼唇口微张,在赵炎撩起他的衣摆时,轻轻哼吟了一声。 赵炎眸光一暗,把人抱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木床不过几步路,然而就这几步,似乎都有些等不及。 青木儿羞窘地推了他一下,想说到床上去,但赵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把拉下了腰带。 第69章 鸟窝 赵炎第二日回家果真推了一辆新的木推车回来。 那木推车不算很大, 侧边两个大轮子,轮子后面接了根长木头方便立着,板车上四周都围了围栏, 东西放上去再颠簸都不怕掉。 推车的木头都是新的, 一看就花不少钱。 不过花再多钱都值当, 这双轮木推车可比单轮的好把握, 单轮的要是不注意, 太容易歪倒,一双手得时刻稳着, 这样推了一路, 不仅掌心疼,手腕累, 手臂也酸痛得很。 “木儿, 来试试。”赵炎把木推车推到青木儿面前。 青木儿握着手把在院里推了两圈,家里的泥地平坦,推着不费什么劲儿。 一旁的双胎跟在青木儿后头转, 兴奋地彷佛家里有了牛板车一般。 不过木推车虽不似板车那般大, 但也是木车, 以后想运点什么东西都方便。 家里的油菜花再过个把月就能收, 到时还能用木推车把油菜花推到镇上榨油,省得一筐一筐扛去镇上了。 赵炎见双胎如此兴奋,转手把两人拎到了木推车里,两人被哥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围栏。 赵玲儿比赵湛儿胆儿大些,见这木推车立得稳当,当下就笑开了。 “这么大人了,还胡闹呢?”周竹从灶房出来看了一眼:“仔细摔了。” “没事, 我拉着。”赵炎笑说。 青木儿笑着看了胡闹的赵炎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还被阿爹训呢。 一下进来两个孩子,重量可比五竹筒重多了,青木儿第一下都没能抬起来。 赵炎接过手把,推着双胎转了一圈,赵玲儿和赵湛儿刚坐进去时有些害怕,不过等哥哥推了半圈之后,一丝害怕都无了,只剩笑意。 赵玲儿一手抓着木栏,一手抓着弟弟:“哥哥,再推快一些!” “行。”赵炎说。 青木儿站在中间跟着他们转圈圈,不大的院子盛满了笑声。 俩孩子笑得满头汗,下来时还意犹未尽。 青木儿帮他们捋了捋额前的湿发,刚想进灶房打水给双胎洗洗脸,突然被赵炎拦腰抱起,放进了木推车里。 青木儿吓了一跳,“干、干什么?”他连忙看向一旁的双胎,又看了一眼灶房。 这么大个人了,还坐这小木推车玩,怕是要被人笑话。 “转一圈。”不等青木儿拒绝,赵炎推着木推车出了小院,看样子不像在院子里转一圈,像是要推去村里转一圈。 要真是被这样推着去村里转一圈玩,转天保准有人笑话。 若是推着去镇上还好说,脚程远,换着坐还能歇一歇,可这又不是去镇上,就单纯到村里转圈圈。 青木儿着实丢不起这个脸。 “快放我下来……”青木儿拉着赵炎的衣袖,小声说:“阿爹在后头看着呢……” 周竹出来院子,刚想问那儿子儿夫郎去哪了,一旁的赵玲儿抢先说:“哥哥推着哥夫郎去玩了。” “去玩?”周竹伸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推车快跑的赵炎:“恁的瞎胡闹……” 青木儿红着脸缩了缩脖子,生怕有人出来看到他们瞎胡闹,他见赵炎似乎真想推去村里,连忙说:“别去村里。” “好。”赵炎说:“抓稳。” 赵炎拐了个弯,推着人往吉青山跑。 这速度可比刚刚在院子里的快多了,进山的泥路还算平坦,青木儿抓着木栏没觉得有多颠簸,耳旁的风呼啸而过,吹起了耳边发丝,丝丝凉爽。 傍晚时分,山里没有人,入目皆是春意,山间鸟啼悦耳,显得林子十分安静。 进了山的路坑洼,赵炎渐渐慢了下来,慢慢地推着往前走。 青木儿盘腿坐着,仰起头看了一眼赵炎,这汉子跑了一路,呼吸有些快,听着有些莫名的燥热。 他摸了摸耳朵,挪开了目光。 赵炎垂头看了看他:“可还畅快?” “……嗯。”青木儿想不仅仅是畅快,还有胡闹的喜悦,此刻的他彷佛知晓了孩童般的乐趣是什么感觉。 乡野玩闹,多是这般简单又纯粹的快乐。 “要转去哪?”青木儿问他。 “前面有一个小草坡。”赵炎说:“我小时候常去那边掏鸟窝。” 青木儿眼一亮,半起身问道:“一会儿掏鸟窝么?” “坐稳。”赵炎停了下来,等小夫郎坐回去才继续推:“到了那处看看有没有。” 春天的鸟儿衔枝搭窝生蛋,钻进林子里,随便选一棵大树都能在上面发现好几个鸟窝。 赵炎少时经常躺的小草坡如今已长满了灌丛,一眼望去没个能躺的地儿,而且现在天已擦黑,灌丛里乌漆嘛黑的看着有些吓人。 “不用下来,坐在推车上就行。”赵炎把车推到树旁,抬头看了一下树的高度:“我上去看看。” 青木儿点点头说:“好,小心些。” 这棵树很高,枝桠多,绿叶茂密,他直起身看着赵炎原地跳了一下,双手抓住树杈,双脚蹬着树干往上爬,然后一个利落地翻身,就爬到了树杈上。 青木儿之前听阿爹说赵炎小时候调皮,总去山里爬树掏鸟窝,跟个黑皮猴子似的,听到时他无法想象调皮的赵炎是什么模样,现下一看,似乎能看到些少时的影子。 “别抬头看,仔细木屑掉眼里。”赵炎已经快到顶了,上面的树杈有些小,赵炎站着有些晃,一时之间掉下许多叶子。 青木儿连忙低下头说:“我不看。” 赵炎站在高处往下看,小夫郎小小一个,团坐在木推车上,乖乖地低着头,一点偷看的意思都没有,乖巧得过分。 “找到了么?”青木儿双手捂着脸,他看不到上面,听不到动静,也不知赵炎有没有找到鸟窝。 赵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往旁边看了看,说:“我找找。” 这棵树的鸟窝大多在细枝上,只有两个在不远处,赵炎抓着树枝小心走过去,伸手去够那处的鸟窝。 他没有一窝端了,留了两只,剩下的全塞进衣领里。 “五个!”青木儿捏起其中一枚,瞪大了双眼:“真小呀。” 赵炎笑着看他,小夫郎这双桃花眼瞪得快跟鸟蛋一样大了。 “回去让阿爹煮了。” 赵炎一说,青木儿蓦地想起来,现下天都快黑了,家里肯定做好了饭,结果他们在山里掏鸟窝,回去准得挨阿爹念叨。 “恁的胡闹!”周竹拍了一下赵炎的手臂:“还带着木儿去,吃饭都找不着人。” 青木儿缩了缩脖子,躲在赵炎后边听阿爹絮叨。 赵炎说:“弄了点鸟蛋,阿爹蒸个蛋?”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6节 “几个啊?”周竹看了看:“五个都蒸了?” “蒸了吧。”赵炎说。 周竹拿着五个鸟蛋回灶房,转身前又拍了赵炎一下。 “胡闹。”青木儿小声说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赵炎笑着捏了捏小夫郎的脸蛋,小夫郎脸嫩,捏起来软软的,像刚出炉的水嫩豆腐。 他捏了两下不过瘾,凑过去嘬了一口,然后被小夫郎踢了一脚。 日子悄然往前走,春日风微凉,日头起来晒着暖和,街市上的人陆续脱去了薄棉衣,换上了轻薄的长袖麻衣。 青木儿出来得早,身上的衣裳在早上穿刚刚好,过了巳时便有些热了,好在现下鲜花卖得差不多,竹筒里零散剩下几朵,后来的人见不剩多少,想讨个便宜,连买带送给了三文拿走了两朵半月簪花。 青木儿没计较那么多,卖完了就收拾东西回家。 “小哥儿,你竹筒里的水不要了便给我吧?”一旁卖菜的大娘说:“街市上买一桶水得一文钱呢。” “行。”青木儿把水倒入大娘的木桶里。 午时日头大,青菜瓜果时不时得撒些水,不然晒蔫了不好卖。 大娘木桶里本就有半桶,青木儿倒了两个竹筒就满了,另一旁卖鱼的大爷见还有剩,便要了剩下的水。 竹筒没了水,轻了很多,五个竹筒绑在木推车上,都不见重多少。 青木儿拉起木推车往前走,他这日换了地方摆,这条路上的铺子多是吃的,他闻着香进了一家做面饼的铺子。 早晨出门前,周竹让他买些春饼面皮回去,晚上做卷春饼吃。 他一人过来,木推车放在门外怕被偷,就没打算进店,站在门口叫了一声伙计。 伙计往门口走了几步,问道:“客官,您要些什么,可进来瞧瞧?” “我拉着车不好进去,辛苦拿个十五文的春饼面皮给我吧。”青木儿说。 伙计看了一眼木推车,说:“好嘞,您稍等。” 没多一会儿伙计把包好的面皮给青木儿:“拢共三十张面皮,您给数数。” “好。”青木儿扯开一个角,一片一片数,正好三十张,他掏了十五文给伙计,扎好钱袋刚想走,一看店里摆着一样方方正正的糕点,便问道:“哪个叫什么?” 伙计回头看了一眼,说:“那是豌豆黄糕,两文一块,您可要来点儿?” 青木儿想了想,说:“来六块吧。” 如今他也是能挣钱的人了,想买点什么东西都能自己做主,六块糕点十二文,说不上贵,但也不便宜,十二文都能买一条猪肉吃两顿了,不过糕点不常吃,偶尔买点甜甜嘴。 青木儿把东西挂在木推车上,沿着街市看了看,午时将近,街边吃食店都开始把桌椅往外摆了。 这条街太香了,他吸了吸鼻子,推着车快步走,路过一条小巷时,忽然听到一声哀怜的嘤咛,紧接着,是一汉子的呵斥声:“走开走开!” 他转头看去,巷子里有一汉子拿着竹棍在敲地,地上一只小狗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挪过的地上留了些血迹。 小狗耷拉着双眼,嗷嗷地往前跑,奈何后腿受了伤,跑不快,眼看着那汉子的竹棍将要落下,青木儿连忙喊了一句。 “别打!” 那汉子一顿,皱着眉抬头:“你家的狗?作甚么丢到我家门口来?都嚎一天了!” “不是。”青木儿把车推过去:“它受伤了,跑不快。” “干我何事?”那汉子不耐烦地说:“这弄了一地血。” 青木儿见他还要再打,连忙走去把小狗抱起,小狗挣扎了几下,嗷叫得更大声了。 那汉子巴不得有人把这狗抱走,丢了竹棍回家关上了门。 “别怕别怕。”青木儿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把它放到了木推车上,他拨开小狗的后腿想看一下,那小狗抽了一下,又嚎了一声。 青木儿立即缩回手:“我不碰!” 他不懂治伤,也不知镇上的给人看病的医馆会不会给狗看病,思来想去,蓦地想起可以找林云桦看看,当下没再耽误,推着车便往村里赶。 第70章 臭的 路上青木儿担心颠簸会让小狗难受, 故而没敢推太快,他推得平稳,遇到石块也拐弯避开。 木推车上的小狗躲在木栏一角, 焦躁地磨着前爪子, 后腿伤重, 它时不时舔几下, 将周边的血迹都舔舐干净。 青木儿看着着急, 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快快推车回家。 他撑着一口气, 一路没歇息, 家都没回,直接推去田柳家, 然而到了田柳院外, 方才想起来,这会儿田柳还在镇上铺子里忙活儿,林云桦也在医馆做工呢。 没得办法, 只能先推着小狗回家。 到了家, 家里没人, 这几日是挖春笋的好时候, 这会儿应当是上山挖春笋摘蕨菜去了。 青木儿放下推车,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抱下来。 他拿了个旧竹篮,铺了些干草,把小狗放进去,又拿了个浅竹筒加了水放到小狗面前。 小狗想必是许久没吃过东西,水舔得很快,青木儿蹲在一旁看他喝水,想了想, 回灶房掰了半个馒头出来,一点点撕给小狗吃。 “木儿回来了?”院外周竹赵有德一人背着一箩筐的春笋回来,周竹拉开篱笆门,一眼便瞧见了竹篮窝里的小狗:“哪来的小狗子?” 小狗子见了人,吓得从竹篮窝里跳起来,想找地方躲着,奈何走不快,被青木儿给抱回去了。 青木儿小心避开狗腿上的伤,把小狗子放回竹篮里。 “小狗?哥夫郎买了小狗?”赵湛儿快跑了几步,蹲到竹篮窝前,揣着手不错眼地看:“呀,出血了。” “好疼啊。”赵玲儿摸了摸竹篮:“狗狗好可怜。” “回来路上碰到的,有人在打它,我便捡回来了。”青木儿捡回来时没多想,看到小狗受了伤挨打,一心想着给他治伤,没想过能不能带回家养。 村里也有几户养狗,那狗子凶得很,见人路过都要嚎两声,晚上动不动就吠,吵得很,若是家里养了狗,怕是晚上也会叫。 若是扰得家里不能安睡,只怕养不了。 “看着不像打的,这口子很深。”赵有德蹲下看了看:“得扎一下,都见骨了。” “灶房里还有点止血的草药,我去剁点儿出来。”周竹探头看了一眼:“晚上让云桦过来看看?” 青木儿正有此意,忙不迭地点头。 小狗子不怕生,除了一开始有些胆怯缩在窝里,久了就开始拖着残腿尝试爬出竹篮窝,双胎三番五次把它抱回去,没一会儿又给爬出来了。 折腾了几次,小狗子趁着双胎没注意,一瘸一拐地挪到桂花树下撒了泡尿,然后又拖着残腿回到了窝里。 青木儿在一旁洗春笋,看那小狗子窝在竹篮里时不时低呜一声,草药敷上去只能止血,无法止痛,怕是伤口疼得难受。 周竹见他皱眉,便说:“伤口太深,怕是得疼好几个月,一会儿弄点儿吃的喂它,吃饱了好受些。” “嗯。”青木儿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阿爹,这小狗子,家里能养么?” “家里不养难不成还把赶它出去?”周竹笑看他:“养只小狗子也挺好,看家护院。” 青木儿挠挠脸,笑了一下,放下了心。 有时他们出去干活儿,家里没人,出门时总惦记着,生怕有人来偷东西。 之前不就被老赵家偷过好几回么,现下老赵家不敢来了,可临近村子里还有几个无赖总爱混在一块儿,见哪家有点好东西,就趁机摸进去,偷菜偷馒头饼子都是常有的事。 村里人抓过几回,特意放下手里的活儿去蹲守,但这些无赖滑溜得很,跑得那叫一个快,没当场抓住,也着实拿他们没办法。 若是养了狗,这些无赖想偷就得掂量掂量了。 雨后的春笋嫩,剥的时候脆响脆响的,剥好后,再切成丝,留着晚上卷春饼。 青木儿切好之后拨到旁边的盆里,还没到做饭的时候,灶房里的活儿都不忙,他擦净手,拿了铲子到后院铲鸡鸭屎。 之前买回来的鸡崽子鸭崽子都长大了,这会儿已经开始生蛋,有时一天能捡十几枚,家里鸡鸭鹅蛋都不愁吃,攒多了还能拿去卖。 他想起自己捡到的第一枚鸡蛋,那会儿鸡崽不大,生出来的蛋也是小小一枚,早上打扫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差点就给弄碎,幸好他多看了一眼。 小鸡蛋攥在手里很轻,从一滩鸭屎里捡起,还有点鸭屎香。 磕出来的蛋黄也很小,最后打散做成了水蒸蛋。 青木儿拿扫帚把鸡栏鸭栏都扫了一遍,最后用铲子把鸡屎鸭屎都铲倒一旁的木桶里,留着做肥料。 这边弄干净,他回到前院洗手,身上沾了点味,想着下午还有活儿干,就没洗澡,左右这味儿不算重,还能忍忍。 现下洗了,下午干活儿出汗,晚上不洗更难受。 “现在河里不冷了,改日去河里摸点小虾回来喂鸡鸭,之后生出来的鸡蛋能变大个。”周竹说。 青木儿点点头,说:“阿炎说等他休沐,就去河里捞春鱼。” “还有几日休沐?”周竹问。 “快了,再过两日便是。”说起这个,青木儿的心就忍不住雀跃,赵炎休沐就意味着他能在家里呆一天,清晨睁眼往旁边摸也不会摸空。 周竹笑说:“那到时候让阿炎同他爹一起下网多捞些鱼回来。” 青木儿闻言应了一声。 干着活儿时间过得快,太阳刚落山,青木儿便解了襜衣去田柳家。 小狗子受了伤不好抱过去,得辛苦林云桦来一趟。 田柳一听有小狗子,兴致勃勃地想冲过去,被林云桦拉了一把。 “当心些。”林云桦把人拉回来:“现下可不能莽撞。” “对!我又忘了!”田柳拍了一下脑门,他退回来摸了摸肚子,稳稳当当走在青木儿身边,甚至走得过分小心了。 青木儿几次侧目,不知田柳怎么忽地转了性子。 刚想问,余光瞟到前方有一人,转头看去,是下工回来的赵炎。 赵炎走在前面没注意到后面,进了院子才知青木儿去田柳家了,刚想去找,转过身就看到了人。 青木儿紧走了几步,笑问:“看到小狗子了么?” “看到了。”赵炎说。 青木儿当着大家的面儿,没好意思和赵炎挨太近,他站到赵炎面前,仰头说:“我今日在镇上遇到的,受了伤,便叫林哥过来看看。” 赵炎垂眸笑了一下,说:“原来如此。”其实刚刚到家,周竹已经和他说过一次了,但是小夫郎再说一次他也爱听。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7节 “小狗子在哪呢?”田柳左右看了看,看到灶房屋檐下的小狗子:“这么小?” 他和林云桦走过去,刚想摸一摸小狗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缩回了手,他看着林云桦嘿嘿笑了两声,说:“我都记着呢。” 林云桦笑了笑,转头去看小狗的伤。 拨开止血的碎草药,仔细看了看,又按了一下腿,痛得小狗子哀嚎了一声,反口冲林云桦吠了好几声。 “怎么样?”赵炎问。 “骨头还好,伤口太重了。”林云桦说。 青木儿心一紧,问道:“不能治?” “能。”林云桦笑说:“就是时间长些,估摸着长好也得两三个月。” “能治好就成,时间长也无妨。”青木儿说。 林云桦带了药箱过来,从里头拿了两瓶药:“这个每日上两次,一会儿我回家再拣些草药过来,上了药粉再把草药敷上去。” “我同你过去吧,省得来回跑。”赵炎说。 林云桦点点头说:“行。” 周竹在灶房听到他们要回去,连忙走出来说:“柳哥儿,云桦,晚上在家里吃饭,做了春饼呢。” 田柳闻言,连忙说:“不了周小嬷,云桦做了饭了,下回吧。” “胡说,你们刚下工回来怎可能这么早做饭?”周竹知道他们两个早出晚归,每日都得去镇上忙,回来天都黑了,不可能那么快做好饭。 田柳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他说得含糊:“今日不一样,回得早,小木儿去的时候我们刚准备吃饭呢。” “是,下回再来吧。”林云桦笑着看了田柳一眼。 周竹闻言,也没有再勉强,手擦了擦襜衣,说:“那你们等等,我给你们卷几个拿回去,开春得吃卷春饼呢。” 晚上卷春饼做得多,一颗春笋全部切了,还加了肉沫胡萝卜葱蒜芸苔,料足面皮薄,三十个面皮全部卷完。 周竹给了田柳林云桦拿了六条带回去。 小狗子敷了药,叫唤的声音都嘹亮了许多,想必是那药粉有些止痛的效果。 青木儿见他有了精神,心下松了一口气。 “小狗子太小应该吃不了骨头,弄点馒头饼子给它吃?”赵炎没有养过狗,不过乡下养狗多是家里有什么就喂什么,讲究少。 “阿爹说一会儿给他弄卷春饼吃。”青木儿轻轻摸了摸狗头。 两人挨在一块儿蹲着看小狗子,凑得近了,赵炎似乎闻到什么味儿,淡淡的,得凑近了才能闻到。 他轻嗅了几下,忽然闻出了这是什么。 青木儿瞟见赵炎在吸鼻子,以为他饿了,便说:“饿了么?先去吃饭。” 说完刚要起身,低头一看,裤脚上竟沾着一坨鸭屎,那鸭屎藏在侧后的裤脚上,不仔细看压根没发现。 怪不得他这一下午总觉得自己身上沾了味儿,想着不重便没有管,却没想到他带着这味道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方才还去了田柳家。 他似乎知道方才赵炎在闻什么了,登时红了脸,他离远了几步,羞窘地说:“我、我先去洗澡。” 赵炎把人拉回来,笑说:“无妨,洗一洗裤脚便是,吃了饭再洗。” 青木儿捂着脸:“臭。” “不臭。”赵炎拉着小夫郎到水缸旁,蹲着给小夫郎洗了洗裤脚:“香的。” 这属实是胡说八道了,青木儿挠了挠赵炎的肩头,小声笑了一下。 第71章 小花 晚上没在堂屋吃, 一人搬了个小木凳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条卷春饼吃,吃完了再去灶房拿。 除了卷春饼, 周竹还炖了萝卜猪肺汤。 换季的时候, 早晚凉中午热, 最容易着凉咳嗽, 提前喝点萝卜猪肺汤润润肺。 猪肺是昨日赵有德提前到张大顺家订的, 一只猪两片肺,不提前订买不到, 猪下水多得是人爱吃, 比不上肉能吃饱,味腥了些, 可好这一口的人都知道猪下水怎么做最好吃, 也不在意那股子味儿。 猪肺的腥味儿相对少一些,周竹切了颗萝卜一起炖,闻起来多是萝卜的清香和炖久了的清甜, 浓白的猪肺汤喝起来也是甜甜的。 一口卷春饼一口萝卜猪肺甜汤, 这日子着实舒坦。 青木儿从卷春饼里挑了几根菜叶子放到小狗子的竹筒碗里。 小狗子不挑食, 逮着什么就吃什么, 吃完了就叫嚷,先前已经给小狗子喂过东西了,青木儿没敢给它吃太撑,便只放了几根让它解解馋。 小狗子见青木儿不再给它菜叶子,便拖着残腿回到了窝里,然后神色哀怜看着其他人吃。 赵玲儿坐到青木儿身边,问道:“哥夫郎,小狗子是不是要睡觉了?” “应该……没有吧。”青木儿没有养过狗, 看不懂小狗子的表情,见它一脸哀愁,还以为它腿又疼了,可腿伤不易好,现下也没有能缓解的办法,疼就只能扛着了。 青木儿这么一想,觉得小狗子着实可怜,便又给它喂了点儿。 小狗子狗眼一亮,哈赤哈赤地挪出窝,兴高采烈地吃起来。 “原来是馋了。”赵有德笑道。 周竹笑说:“人人都有吃,就小狗子没有,可不是馋了么?” “小狗子乖,不能吃太撑,撑了难受。”青木儿用手肘蹭了蹭狗头。 小狗子饿久了,有东西吃的时候就紧着吃,可顾不上撑不撑的,青木儿不懂,只想着狗子跟人一样,怕它吃撑了会难受,故而喂食的时候一次没敢放太多。 赵炎在一旁看小夫郎和小狗子说话,忽地问道:“可想好给小狗子取个名字?我见别家养狗也会取名字,叫一声,那狗子也能听懂。” “这倒是,取个名字方便叫,总不能一直叫小狗子。”周竹说。 这小狗子是青木儿抱回来的,说到取名字,全部人都转过头看着他,青木儿被看得一愣,他挠了挠脸,有些无措,他也不会取名字呀。 青木儿仔细想了想,他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名字好听,见着小狗子头上有一块小花形状的白毛,很是显眼,便指着白毛说:“那……叫小花吧,这有块白毛像小花。” 他看向赵炎,目光如炬。 赵炎看了看通体黑毛,唯独额上一块白毛的小狗子,顿了顿,低声笑道:“小花好,那便叫这个。” “小花小花。”赵湛儿蹲在小白面前喊了两声。 小狗子以为赵湛儿想给它吃卷春饼,便嗷嗷了两声。 这一应声,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小花的腿伤得早晚换药,青木儿早上出门前给它换一次,换完了才推车去卖簪花。 这日青木儿和周竹赵有德一块儿来镇上摆摊,周竹和赵有德卖春笋鸡蛋鸭蛋,还有前阵子攒下的竹篮,也一并拿去换钱。 到了镇上,领完木牌,青木儿便和周竹赵有德分开两路,他上回卖簪花的地儿不错,客人多,这回还想去那边卖。 双胎没和爹爹阿爹一起卖菜,跟着哥夫郎一起去卖簪花。 街市上人多,青木儿让他们拉着木推车一起走,到了地方,用不着卸竹筒,放下推车就能吆喝。 “簪花,两文一朵簪花。” 双胎一听,也跟着喊:“两文一朵簪花!” 多了两个可爱乖巧的孩子,倒是引了不少客人前来。 人一多手脚难免慌乱,幸好双胎干惯了活儿,挑花递花都做得顺畅,让青木儿省了不少力气。 簪花的生意不是每日都好,一日多了有八九十文,少时一二十文,只要过了巳时,不管卖没卖完,青木儿的都会收摊回家。 现摘的野花最多只能戴一日,喜欢的人会早早买,不会特意等到午时才来,再继续等也是白等。 青木儿看了看天色,和双胎说:“差不多了,咱们收拾东西去找爹爹阿爹。” “好。”双胎点点头,麻利地收拾东西。 推车弄干净,青木儿左右看看没落下什么东西,便准备推车走,只听有人唤了他一声。 “赵小哥儿,等一等。” 是许夫人,她手边牵着上回的小哥儿,她来到青木儿面前,温柔一笑:“今日倒是巧了,在这儿碰到了,怎么不在上回的地方摆了?我去了好几回都没见着你,还当你不做这生意了,着实可惜呢。” 青木儿没想到还会遇到许夫人,自打上回子玉提醒过他,他后来卖簪花便换了好几处地方,就怕遇到许夫人。 却没想到,换了好几处,还是遇到了。 不知许夫人真面目前,青木儿觉得她面善温柔,现下见她笑,总觉得这夫人脸上像是带了假皮一般,温柔得瘆人。 青木儿看着她:“许夫人寻我何事?” “正想找你买簪花呢。”许夫人低头看竹筒里的花,里头只剩些残花,略微可惜道:“真是不巧,怪我来晚了些。” 许夫人笑着抬眼,木推车后,一对长相相似的双胎,乖巧可爱,“咦”了一声:“这是你家的弟弟妹妹?几岁了?” 这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话,方才卖簪花时,也有妇人夫郎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几岁了,干活儿真是麻利。 旁的人问这话没什么毛病,然而许夫人一问,青木儿登时拧起了眉,他把双胎揽在身后,说:“簪花卖完了,许夫人不用再看。” “无妨。”许夫人捻了捻残花的花瓣,笑道:“我今日也不是专门找你买簪花的,上回儿赵小哥儿在家里做的簪花人人都称赞,这不,过几日我那二弟的小哥儿要办喜事,正缺个画妆面的喜郎,我一想,你的手艺正合适呢。” 说完抬起头,看到青木儿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莫不是不得空?” 青木儿依旧皱着眉:“今后我不会再上门做簪花,许夫人不必再来寻我。” 许夫人一愣,问道:“怎么不上门做了?我二弟阔绰,这一趟定不比上回少,且来的人多,你——” “许夫人不必再说了。”青木儿打断她:“我不会去的。”说完他抬起木推车,和双胎说:“走吧。” 双胎疑惑地看了许夫人一眼,拉着哥夫郎的木推车一起走。 “赵小哥儿,怎么了这是?”许夫人跟着走了两步,急道:“为何不去了?这可是笔大生意呢,绝亏不了你的,上门做一日便好了……” 青木儿蓦地停下,他有想过揭穿许夫人的假皮,也想过劝许夫人停手,不要再做这样恶心的事儿,可转念一想,若是他劝了,那子玉怎么办? 可他不说,许夫人会不会又去寻别的小哥儿小姑娘?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两厢为难之下,他含糊地说了一句:“许夫人,我不会再去做簪花的,你也……别再找人了。” “为何如此突然?是上回给的钱不够?”许夫人不想放弃,她找了青木儿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却不知为何他不愿上门。 青木儿不想再跟她多说,只好搬出赵炎,说:“我家相公不许我再去了,许夫人不要再来寻我。”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8节 许夫人看着青木儿远去,绞了绞帕子,心有不甘,又不得不舍弃,她咬了咬牙,拉起小哥儿的手恨道:“紧一紧身上的皮肉,若是挨了打,娘可救不了你!” 小哥儿呆滞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没听见许夫人说话,许夫人拉着他走,他便跟着走了。 赵湛儿抬头看了青木儿一眼,又转头看向姐姐,眼里有些迷茫。 赵玲儿歪着脑袋,探头看了看发愣的青木儿,疑惑道:“哥夫郎,你怎么了?” 青木儿回过神:“没事儿。” “方才那人是谁呀?”赵玲儿问。 “一个……坏人。”青木儿说:“玲儿湛儿以后见了她莫要理会。” 双胎虽然不解,但乖乖地点了头。 青木儿和双胎找到周竹和赵有德时,他们还剩一些菜没有卖完,青木儿放下心里的纠结,和爹爹阿爹一起卖菜。 赵玲儿蹲到周竹旁边,说:“阿爹,方才我们遇到一个坏姨娘。” 赵湛儿跟着点头说:“坏人。” 周竹和赵有德愣住,忙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们了?” 青木儿闻言便把遇到许夫人的事说了一下。 “这黑心的妇人,居然还敢来第二回!”周竹骂道:“真该骂她一顿。” “我担心……说了之后,她会把帐算到子玉头上。”青木儿抿了抿唇。 “也是,那小哥儿还在他们府上讨生活,他好心告知我们,可不能害了他。”周竹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说:“这几日,先不要上街市卖簪花吧?就怕那妇人不甘心,再使些下作的手段。” 青木儿倒是没想到这个,一时有些犹豫。 赵有德说:“你阿爹说得对,这几日先在家里歇着,忙了这么久,合该歇息一下。” 其实青木儿觉得那许夫人应当不会再来了,若是她敢使手段,也不会这般骗人上门,想必许老爷许夫人也怕这种腌臜事儿被人知晓。 不过他知道爹爹阿爹这样说是心里担忧,便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第72章 瘦了 鸡鸭蛋卖得快, 几十枚不用多久就卖完了,春笋很多,一个早上卖不完, 到了午时, 青木儿带着双胎去买了几个烧饼包子回来, 一家人吃过后继续卖春笋。 这时节挖春笋出来卖的人多, 不算什么稀罕物, 一根三斤的春笋也不过六文钱,好在春笋挖得多, 卖完也能挣不少。 赶在太阳落山前, 终于把三箩筐的春笋全部卖完。 卖完了东西就得抓紧时间赶路回去,时候不早了, 回了家还得烧火做饭呢。 空箩筐垒起放到木推车上, 竹筒放进空箩筐里,推车里还有空余赵有德把双胎抱了进去。 这吆喝了一天,双胎看着有些困倦, 上了推车没多久便一块儿抱着睡着了。 周竹走在推车旁, 手搭在木栏上, 防止双胎睡着了磕到脑袋, 青木儿快步走在另一旁。 到了镇路口,不曾想竟碰到了赵炎。 赵炎走在前头,步履匆匆,赵有德扬声叫了两句,他方才转过身。 “怎么今日这么晚?”赵炎往回走了几步,想接过赵有德的木推车,赵有德没让。 “春笋多,卖了一天才卖完。”赵有德说。 周竹问道:“你今天下工这么早?” “铺子里不忙。”赵炎回了话, 放慢了两步走到青木儿身旁,顺手拿过他手里的荷叶包:“这是什么?” “阿爹买的粉包肉,晚上蒸这个吃。” 因着早上遇到了许夫人一事,青木儿这一天的情绪都有些不好,当着爹爹阿爹的面儿没有表现出来,这会儿见了赵炎,眉头不自觉地堆起,瞧着有些不高兴。 赵炎一愣,本就慢的脚步变得更慢了:“怎么了?” 回村的路上只有他们一家子,没有旁的人,青木儿抬手拉住赵炎的手袖,低声说:“这几日,我不去镇上卖簪花了。” “为何?”赵炎转头看了一眼推车,竹筒放在箩筐里,看不真切:“今日卖得不好?” 青木儿捻了捻赵炎的手袖,把今日的事和赵炎说了。 赵炎心口“噌”地升起一团火,他没想到许家过了这么久竟然还在打小夫郎的主意,只怕是上回没得逞,叫他们惦记上了。 他想着明日得去打听打听这许家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腌臜事儿做得如此熟稔,只怕不是第一回做。 只是他离家多年,在镇上也没多少认识的人,想要打听,怕是得花不少功夫。 “阿爹的担心不无道理,过几日再去也好。”赵炎看了一眼小夫郎,忽地说:“你不骂她是对的。” “什么?”青木儿愣住。 “若是那时你揭穿了她,无凭无据,只怕会惹怒她,那位唤作‘子玉’的小哥儿定会受到牵连。”赵炎说。 “我知道,只是……”青木儿一顿,咬了咬下唇,说:“只是我视而不见,不知往后会有多少人受此苦楚……” 赵炎攥了一下小夫郎的手又放开:“若是你一句话能改变,那许家定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木儿,你没做错什么。” 青木儿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一想到那些被哄骗的小哥儿小姑娘,就不免觉得难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清白和名声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证据,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受此迫害,只凭一句“提醒”,无人会相信。 难受之余,心下只剩无奈。 回到了家,青木儿不再深想此事,既然无力改变,就不要为了此事郁结于心,往后几日不去卖簪花,就留在家里干活儿,有事情做,心里就踏实些。 小花单独在家里守了一天,见着人回来,高兴地不行,若不是腿脚不便,怕是直接冲到篱笆外摇尾巴了。 早晨青木儿给它放的水和馒头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晚上的饭还没做好,青木儿就没放新的,打算先给它换药。 小花别的时候都很乖,就是换药的时候挣扎得厉害,一个人还换不了,至少得两个人来。 青木儿拎了张木凳走过来,小花一看就知要换药,一个翻身想躲进柴房,被赵炎捏着后脖子拎起来放到青木儿的怀里。 青木儿摸了摸小花的肚皮,又摸摸小花的脑袋,笑着说:“小花乖,换完就不疼了。” 小花可怜巴巴地低呜了一声。 换药疼,但是摸摸太舒服。 小花甩了几下小尾巴。 赵炎拿来药粉和草药,小心解开布条,把早上敷的草药拨掉,然后用药草拧出的水洗了一下伤口。 小花顿时嚎叫起来,一声叫得比一声还大,直接将里头熟睡的双胎给喊醒了。 双胎睡得迷瞪,还以为有人欺负小花,鞋都没穿,直接冲了出去,出来一看,是哥哥和哥夫郎在给小花换药呢。 青木儿见它叫得凄惨,摸摸爪子摸摸耳朵,耐心地安抚。 落日余晖撒在他眉目间,染上一层恰到好处的温柔。 小夫郎纤长的眼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眼底泛着温和的笑意。 赵炎看得怔愣,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小夫郎也会是这般细心轻声地哄。 成亲这么久以来,这是赵炎第一次想到关于孩子的事,他心里总觉得小夫郎还小,从未把生孩子的事和小夫郎联想到一起。 可不么?小夫郎也不过十五岁,比他小了六岁呢,这么小,哪能揣娃娃? 再者说……赵炎看向小夫郎的脸颊,过年时掉的肉一直没长回来呢,揣了娃娃只怕掉更多肉,还得多养养。 “晚上多吃些肉。”赵炎说。 青木儿愣了一下,“怎的突然说这个?” “瘦了。”赵炎说得认真。 青木儿用肩膀蹭了蹭脸颊,茫然道:“……瘦了么?” “嗯。”赵炎心想,若是真要揣娃娃,再胖多一圈正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赵炎给青木儿夹了好几次肉,一块儿比一块儿肥,粉包肉吃的就是这一口肥,越是肥软越是好吃。 青木儿羞窘地捧着碗,顶着爹爹阿爹疑惑的目光,拉了拉赵炎的衣摆,小声说:“我够了……” “再来一块儿。”赵炎又夹了一块儿放到小夫郎碗里。 粉包肉买得多,多吃几块都够吃,只是青木儿饭量不大,今晚吃的比之前都多,吃完之后,肚子撑得不行,打嗝都是粉包肉的味儿。 乃至于柳条漱了口,他还觉着有粉包肉的味儿。 吃这么撑,晚上得消消食,不然夜里不好睡觉。 青木儿在镇上卖了一天的东西,腿脚本就累了,现下还得为了消食在院子里慢走,一想到这个,青木儿就瞪了赵炎一眼。 赵炎偏头干咳了一声,笑说:“那以后午饭多吃些。” 青木儿没搭理他,自顾自慢走去了。 翌日不用卖簪花,青木儿醒来时还愣了一会儿,他心想着不用早起,打算再眯一会儿,听到院外传来赵炎和周竹的说话声,眯一会儿的念头就被他丢了,立即翻身起床。 卖簪花这么久以来,他很久没送过赵炎去上工了,往常这个时候要么赵炎已经出门要么他已经去山上采花,各有各的事儿忙活儿,这点子惦念就不得不放下。 周竹在扫院子,见他出来,笑道:“去洗漱吃早饭,今早煮了鸡蛋呢。” 青木儿点了点头,往灶房走去:“阿爹吃过了么?” “都吃了,你爹爹去地里看油菜花了,再过不久就能收了。”周竹说。 收了油菜花,就得紧着育苗插秧种稻子,种稻子可是一年最重要的活计,家家户户无论手头上有什么活儿,只要到了种稻子的时候,就都得放下,一定得抢着时间把稻子种下。 若是哪家懒汉不种,怕是这一年都没得吃了。 靠着土地过活的人,相比别的活计,心里还是种田最踏实,只要田地里的稻子种好了,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青木儿进了灶房,见到赵炎正皱着眉头在往竹筒里装水。 他笑了一下,心想这汉子怕是又挨阿爹说了才不得不装水。 “吃过早饭了?”青木儿问他。 “吃了。”赵炎装好了水,盖上竹盖,凑到小夫郎面前低声说:“今早阿爹煮了鸡蛋,一人一个。”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79节 这可难得,一人一个鸡蛋,足足六个呢。 “我放到碗里晾着了,一会儿记得吃。”赵炎说。 青木儿回道:“知道了。” 赵炎收拾好竹筒,回房拿上钱袋准备出门,青木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晚上早些回,阿爹说今日去河里捞虾,晚上做炸小虾。” “好。”赵炎看了一眼院子,院子周竹背对着他们,他抬脚掩了一下门,快速拉过小夫郎亲了一口。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房外,没等他看清阿爹在做什么,就被赵炎揽到门口亲了好几下。 “我、我没漱口……”他躲了几下没躲开。 赵炎逮着人就不舍得放开,咬着小夫郎的唇瓣就不松开,直到小夫郎给了他回应。 两人偷摸亲了一会儿,要不是一会儿上工怕晚了,赵炎都不舍得松开。 “我去上工了。” “嗯……早点回。” “好。”赵炎一脸松泛,笑道:“我走了。”说完了人还是不走。 青木儿轻轻推了他一把,捻着那汉子的衣摆,羞赧道:“知道了,快去吧。” 赵炎这才松开手出门,他脚步轻快,走到院子的桂花树前,不知想了什么,突然跳起,打了一下桂花树新长出的嫩芽。 桂花树叶沙沙作响。 “作甚么呢?”周竹刚扫干净的院子,又掉了一茬叶子下来:“这么大人了,还拍叶子玩呢,恁的不稳重!” 赵炎讨嫌挨了骂也不管,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夫郎,笑着快走了。 第73章 娃娃 赵炎惦记着昨日小夫郎说的事儿, 想着怎么去打听一番许家,他在镇上没什么认识的人,若要问, 也只能问问铺子里的师傅伙计。 “赵师傅早。”二万挪着长桌出来, 正巧见到赵炎上工, 打了个招呼:“可吃过了?” “早, 在家吃过了。”赵炎走过去把长桌搬到外头, 又帮忙把铁器全部拎上桌。 “辛苦了赵师傅,这东西真是重, 没有你, 我得搬好几趟。”二万说。 “无妨。”赵炎说:“正好,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哎?”二万来了兴趣, 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说:“赵师傅您想打听什么事儿, 尽管问。” “你可知镇南街有一户人家姓‘许’?”赵炎问他。 “这,我想想啊……”二万回想了一下,说:“镇南街姓许的人家可不少, 我知道的, 就有五户, 多是挣了钱从村里搬到镇上住的。” “家中有兄弟的呢?”赵有又问。 “这我倒是想起一家, 那三兄弟各自建了三处宅子,且都连在了一块儿,听闻那家的二哥三弟都是外出走商的,唯有大哥留在镇上守家业。”二万说。 赵炎心想小夫郎口中所说的“许老爷”,应当就是这户的大哥了。 “这许家,做的什么买卖?” 二万想了想,指着前头的木楼道:“听闻前边那座酒楼是许家开的,不过我见那生意也不怎么好, 我猜啊,还得是走商挣钱。” 赵炎顺着二万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家酒楼有两层,牌匾看着还有点气派,之前路过几次,进去吃饭的人不多。 不过这样的酒楼不便宜,多是镇上的人家去吃,住村里头的哪里舍得花这么多钱吃一顿饭。 “这许家,可曾有过什么传闻?” “倒是少,听闻常去三凤庙施粥,嗐,施粥这事儿镇上有钱的人家都会做,他家也不例外。”二万说:“赵师傅打听这个做什么?” 赵炎收回目光,说:“没什么,今早听村里人说起镇南街的‘许家三兄弟’,想起来便问问。” 二万不疑有他,笑道:“像他们家这般挣了钱兄弟还住一块儿的,确实少见,大多有了钱,不争得头破血流不罢休呢。” 赵炎随口应了一声。 光凭一个姓氏,能打听出来的东西也多是别人都知道的,许家敢做这样的腌臜事儿,就笃定了别人探听不到,光是问,确实问不到。 这事儿一时也没个头绪,赵炎压下疑虑,进铺子里上工去了。 青木儿拿着丝瓜络在灶房拾掇,灶台上的油盐罐得时常擦洗,炒菜时沾上的油若是不及时擦,很快就会裹一层油,到时再洗,就只能用竹片一点点刮掉,用热水泡着搓,才能洗掉了。 周竹爱干净,用完了都会顺手擦一擦,因此青木儿擦的时候不费什么功夫,沾了水的无患子搓一下,再用丝瓜络绕着瓦罐擦一圈就可以了。 他摆好了瓦罐,又把一旁的竹篮子一一挂到房梁的麻绳上去,挂好后,拿起屋角的扫帚把散落的木条棍子扫回角落的木柴堆里去。 赵湛儿探头进来:“哥夫郎,阿爹说要去河边捞虾了。” “好,就来。”青木儿放好扫帚拍了拍手,转身出了灶房。 一旁的小花见了青木儿,嗷嗷叫了两声。 青木儿蹲下摸了摸:“一会儿给你捞小虾吃,在家好好呆着,别总跑出窝。” 小花哀怨地哼唧了两声,委屈巴巴的,惹得青木儿又拍了拍它的脑袋。 “小木儿!”田柳挎着竹篮,站在篱笆外喊了一声。 青木儿有些意外,起身走过去:“你今日不去铺子?” 他打开篱笆门,田柳走进来笑嘻嘻地说:“不去,我有点事儿找周小嬷呢。” “哎?”周竹刚好从堂屋出来听到,问道:“找我什么事儿?今天不用去铺子了?” “不用不用,铺子请了伙计,不去几天也无妨。”田柳拿着竹篮过去:“周小嬷,我就想来问问你怎么缝衣裳。” 周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笑说:“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缝衣裳了?先前你还不愿学呢。” 之前周竹见他衣裳破了洞,给他缝过一两回,那时让他学一学,还不愿意,非得说学这个不如挣多些钱去买新衣裳。 田柳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说:“那是先前嘛,现在学一学,好给……云桦,缝几件衣裳。” 周竹笑道:“行,不过得下午了,一会儿我们准备去河边捞虾,你一会儿可有事?不然一块儿去。” “好啊!”田柳说完,顿了一下:“不过……我不会,就站旁边看看。” “我也是站旁边看看。”青木儿拿了一个长柄的捞鱼网过来:“就用这个捞着玩儿。” 真要网鱼还得是赵有德和周竹去,青木儿和双胎对这个一点儿也不懂,拿个捞鱼网玩一玩,能捞上点什么都很不错了。 春日回暖,河里不仅鱼多,虾蟹螺河蚌也很多,运气好,兴许还能捞甲鱼。 他们没在常洗衣裳的河边捞,而是往下走了一点,河下游水流没那么大,安全一些。 赵有德脱了鞋子,挽起裤脚下水,周竹在岸上扯网。 双胎在河边浅水的地方找田螺,这时节的田螺最是美味,若是捞得多,就能摘半抓韭菜葱蒜一起炒上一盘。 有的螺不能吃,就摸回去砸给大鹅吃。 日光映照,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水下小草跟着捞鱼网左右摆动,路过的小虾小鱼惊得四下乱窜纷纷躲进岸边的水草里。 太阳晒着虽不见冷,但现在还没到夏天,河水泛着丝丝凉意,溅起的水珠弹到手上,不经意间,凉了个哆嗦。 这儿是在外头,青木儿没下水,他站在石头上,拿着捞鱼网在水里划。 见着河里的小虾小鱼,动作迅速地捞过去,然而一抬手,网里除了水就是水草。 青木儿手里捞着鱼,心思却飘远了,他想到今早那汉子出门前,跳起打了一下院里的树叶,被阿爹骂了一句不稳重。 赵炎少有这样少年心性的时候,难得来一回,就觉得好笑。 这么想着,便噗哧笑出了声。 思及身旁有人,又立即敛起笑,只是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哎?想什么呢?笑成这样。”田柳瞧见了,想挤兑两句,却被青木儿眼里的笑意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一块笑。 两人莫名其妙笑了好一阵儿。 田柳歇了口气,笑问道:“傻了么?笑什么呀?” 青木儿笑着问他:“你笑什么呀?” “……不知道。”田柳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看你笑就忍不住笑。” 青木儿没敢说是因为赵炎,说了田柳一定会笑话他,他挠挠脸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笑。” 田柳凑到他面前,眯着眼哼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青木儿没想到还真叫他看穿了,登时红了脸,嗫喏道:“没、没有……” “是不是近日卖簪花挣大钱了!”田柳斜乜他一眼,抬了抬下巴:“肯定是!对不对!” 青木儿张张口,哑言半响,笑说:“确实是挣了些钱。” “我就知道!”田柳自豪道:“想当初,我刚挣了钱的时候,也是同你这般,走两步就忍不住想笑,别人都觉得我犯癔症呢。” 青木儿咬着下唇心想,河边想汉子想得发笑,这也同犯癔症差不多了。 “快捞鱼。”田柳催他:“多捞些,分我一点儿,回头让云桦给我炸小鱼吃。” 青木儿闻言,把捞鱼网压下去,静静等着小鱼小虾进网。 田柳看得跃跃欲试,但他勉力压下了,若是被林云桦知道他捞虾,保准给他煲好几个月的药膳粥。 药膳粥虽好,可药膳鸡更好啊。 河水渐渐平静,风过无痕,岸上两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捞鱼网。 “你这样捞,这能捞起鱼虾?”田柳有些看不过眼。 青木儿顿了一下,笑说:“我也……不知道。” 田柳看着他:“那你一直在等什么?” “等小鱼进来?”青木儿说。 田柳瞪着人看了半响,叹道:“罢了罢了,一会儿我找周小嬷拿点儿。” 青木儿笑了一会儿,说:“爹爹阿爹一定捞得多。” “那正好,回去让云桦给我炸小鱼吃。”田柳嘟囔两句:“最近云桦总不给我吃好吃的,难得吃一回炸小鱼。”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0节 青木儿捞起渔网,果不其然,什么都没有,他随口问了一句:“为何林哥不给你吃好吃的?” “因为我揣了娃——”田柳突然停下了,他看了看青木儿。 青木儿也同样看着他:“揣了什么?” 田柳眨眨眼,长长地“哎”了一声:“我听闻前三个月不能说的……哎我这嘴。” “什么前三个月?”青木儿有点儿懵,没听懂。 田柳上下左右看了看,河里也瞅了瞅,凑到青木儿耳边小声说:“我揣娃娃啦!” 青木儿猛地瞪大双眼,然后低头看了看田柳的肚子,平平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儿呀?你、你……怎么瞧不出来?” “这才两个月呢。”田柳小声说:“可不能同别人说,周小嬷也不能说,人都说要过了三个月才能说呢。” 青木儿立即捂住嘴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悄声说:“恭喜呀。” 刚嫁过来的时候,青木儿就总听别人说田柳成亲好几年一直怀不上,他大嫂也总拿这事儿挖苦他。 平日看田柳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没把这种闲话放在心上,可之前田柳来问过几回床事,便知他心里也有惦念,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现下田柳终于揣了娃娃,青木儿打心底里替他高兴。 “嘿嘿,谢谢小木儿。”田柳笑着摸了摸小肚子。 “木儿,柳哥儿!”周竹在另一头喊:“捞完了么?准备回去了。” 青木儿转过头回道:“来了阿爹!” 他收了空空如也的捞鱼网,和田柳一块儿去找周竹。 赵有德和周竹网了整整两桶鱼虾,鱼虾在木桶里翻腾,溅出不少水花,眼看着就要翻身回到河里,周竹摘了一张芋头叶压上去,再用麻绳扎紧,扑腾的鱼就翻不出来了。 “这几条和小的留下,剩下的我用木推车推到镇上卖。”赵有德说。 “行,快去快回。”周竹说。 到了家,周竹给一一分出来,赵有德衣裳都没换,扎着裤脚就去了。 剩下的还有很多,周竹分了一些鱼虾给田柳一会儿带回去。 炸小鱼小虾不着急做,周竹洗了手就去教田柳缝补。 青木儿坐在一旁看田柳学得认真,忽地想到,兴许田柳学缝补,并不是给林云桦缝衣裳,而是给未出生的娃娃做新衣裳。 一想到娃娃,青木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喜悦过去后,心下一片惘然。 他看着喜笑颜开学缝补的田柳,突然觉得屋里有些憋闷,他出到外头屋檐下坐着,望着天,摸了摸小花的脑袋。 第74章 鱼汤 “汪!” 小花脑袋蹭了蹭青木儿的裤腿, 扬起脑袋看着他。 青木儿回过神,堂屋里传出田柳夸张的哀嚎声和周竹的打趣声,欢天喜地的, 揣了娃, 就连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柳哥儿都开始学起了缝补。 他握着小花的前腿摇了摇, 呢喃道:“小花……怎么办啊。” 小花哼唧了两声, 狗脸疑惑。 然而青木儿说完这一句, 没再开口。 他独自愣了一会儿,拍了拍膝头, 起身到后院拔草, 新种下的菜籽刚长了点儿小芽,密密麻麻铺在菜地上, 唯有几根野草高高立起。 野草长得快, 几日不见,一下就越过了菜苗,若是不及时拔掉, 之后会越长越多, 菜苗被野草挤兑就长不出好菜了。 家里原先有四排菜地, 后来又多垒了一排, 菜地旁边是鸡舍鸭舍,不大的后院挤得满满的,看着就踏实。 青木儿拿着小锄头忙了好一会儿,看到长得这么水嫩的小菜苗这么努力地生长,心里头的烦闷渐渐消散。 种地除草浇菜,这样的活儿干久了,再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都能获得平静。 活不重,干完了抻抻腰背, 回前院洗了手,一看这日头不错,进房把被子扯出来晒晒。 春风一阵猛一阵轻,被子挂上去,时不时被吹翻。 青木儿找了麻绳把四个角都绑好,然后拿了石头压住麻绳,这些想吹翻都不容易。 “阿爹,竹拍子放哪了?”青木儿之前见周竹晒被子会用竹拍子敲打被子,里头的棉花打松软了,盖起来舒服。 “屋里头,晒被子了?”周竹把布头放回竹篮里,起身回房子拿竹拍子。 “今天太阳大,正好晒一晒。”青木儿没跟过去,坐到田柳旁边,看了看他手里的布头。 “哎……别看了,这缝衣裳可真难。” 田柳掐着针,犹豫了半响,终于挑好了落针的地儿,一下戳进去,底下针头一扯,长线挤着进孔,还没完全进去呢,那根线就打了结。 田柳一看,针都顾不上了,赶紧理长线,也不知这线好好的,怎么就打了结,还难十分难解。 缝块布都弄得手忙脚乱的,别说缝一件衣裳了。 青木儿帮他扯着线,说:“你穿的线太长了,下回弄短一些,不容易打结,虽然穿针麻烦了一点,不过缝的时候好缝。” 田柳一听,略微惊讶地看着他:“我怎么记得你之前同我一般不会缝补,你何时偷偷学了?” 青木儿失笑道:“你忘了?做簪花的时候雨哥儿和阿爹教过。” “我这榆木脑袋呀……”田柳哀叹一声,心里想放弃又不想放弃。 别家娃娃都有自己阿爹给缝虎头鞋小肚兜,他也想给自己孩子做这些,只是他看着容易,上手时却是状况百出。 “缝补不是一日就能成的,多做几日就好了。”青木儿宽慰他。 田柳冲他眨眨眼,笑说:“你说得对,不能着急,听闻十月怀胎,我还有八个月能学呢,怎么着,我家娃娃出生前,也能给他缝件小肚兜。” 青木儿笑了笑,刚要帮他理线,周竹便拿了竹拍子回来。 “娃娃出生?”周竹惊喜道:“柳哥儿有了?” 田柳一滞,抓着脑袋嚎了一声:“我这嘴怕是要不得了……” “有娃娃是好事呀,怎的还瞒着呢?”周竹嗔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呀?几个月了?这一点儿也瞧不出,两个月了?” “周小嬷猜得真准。”田柳嚎过之后,倒也不扭捏,这喜事儿他早就想说了,只是碍着月份小不好张扬,既然周竹都知道了,他也没隐瞒,一一说了。 “怪不得你学缝补呢。”周竹笑道:“合该学一学,不然尿布都不够用的。” 田柳连连点头:“学着呢。” 有了娃娃可是大喜事,周竹教的时候更加严谨了,针脚不好的就得拆了重新弄,给大人穿的衣裳针脚不好磨一磨就算了,孩子皮肉嫩,磨几下就得发红,可不能随便缝几针就过去了。 青木儿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阿爹,咬了咬内唇,默默拿了竹拍子出去拍被子。 阳光下,尘螨飞起,春风一吹,飘散于空中。 青木儿捂着口鼻,重重拍打,直到被子拍不出飞尘。 半个下午,青木儿找了许多活儿干,晒了被子又洗了衣裳,屋里屋外都拾掇了一遍,见着事儿差不多,回灶房拿了个竹篮进山摘了点鸡毛菜回来。 家里种的鸡毛菜得一个月后才能吃,目前能吃的菜都有些吃腻了,得弄点新的尝尝鲜。 回来时,田柳已经拎着小鱼虾回去了,堂屋里只有周竹在忙。 青木儿看了一眼,没进去,拿着新摘的鸡毛菜去洗。 刚摘回的鸡毛菜根都是土,得打开一根一根搓洗,菜叶子水灵,水里过一下就好。 洗干净的鸡毛菜放在阳光下看,十分鲜绿。 周竹从堂屋出来,见到青木儿手里的鸡毛菜,笑问道:“方才进山了?” “嗯。”青木儿转过头,笑了笑,说:“突然想吃这个了。” 周竹走过来一看:“摘了这么多呢,晚上掰点蒜一块儿炒。” “那我一会儿去摘。”青木儿说。 “不着急,先把鱼杀了。”周竹卷起袖子,进灶房拿过墙上的襜衣穿上:“小鱼多,杀干净了一会儿等你爹爹回来炸,大鱼就煲个鱼汤。” 说到这个,周竹“哎呀”了一声:“忘了让你爹爹带几块白豆腐回来了。” 青木儿起身进去:“阿爹,我去镇上买吧。” “没事,这会儿去,回来天都晚了,一会儿你爹爹回来,叫他去隔壁村买点鱼腐泡就行了。”周竹把砧板搬出来,架到石头上杀鱼。 青木儿拿着葫芦瓢在一旁浇水冲刷。 赵有德卖完了鱼回来,早上湿哒哒的衣裳全都干透了。 周竹忙着杀鱼,抽空抬了一下头:“卖完了?” “都卖完了,最大的几条鱼被一家饭馆要了。”赵有德拿着荷叶包过来:“我买了点白豆腐。” 周竹接过来闻了一下,笑说:“刚才还和木儿说忘了叫你买白豆腐了。” 青木儿拿过荷叶包,把豆腐放回灶房里。 赵有德憨笑一声,说:“回回捞鱼做鱼汤你都想吃白豆腐,怎么会忘?” “就你话多。”周竹笑着剜了他一眼:“对了,方才柳哥儿说了件喜事儿呢。” “什么事儿?”赵有德问。 “他啊,有了!”周竹笑着说:“成亲两年,终于怀上了,这回村里头哪个还敢讲他闲话?就他那个大嫂,回回都拿这个说事儿。” 赵有德闻言有些惊讶:“这真是好事啊。” “可不嘛。”周竹叹了叹气:“柳哥儿这么些年可不容易呢,家里也没个帮衬的人,我打算缝点小衣裳给他,不然他和云桦两个人,怕是弄不懂这娃娃到底怎么养呢。” “娃娃?哥夫郎有娃娃了么?”双胎捞鱼回来歇晌去了,睡醒出来一听娃娃的事儿,立即小跑过来。 青木儿刚踏出灶房的双脚顿时停在原地,他面上尴尬,不知该怎么回。 “不是你们哥夫郎。”周竹笑了一下:“是田柳哥哥有娃娃了,下回遇到田柳哥哥要当心些,不能闹人,知道么?” 双胎重重地点了点头,赵玲儿问道:“田柳哥哥要给玲儿生小侄子小侄女了么?” 她人虽小,但这些事儿村里常说,也懂一点。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1节 “是啊,年底就能见着了。”周竹说完,余光瞟到站在灶房门口一动不动的青木儿,顿了顿,连忙说:“木儿可别多想,家里不催你。” 青木儿的无措被阿爹看出来,更是觉得尴尬,他讷讷的顿在原地。 见阿爹冲他招手,便愣愣地走了过去。 “你年纪还小呢。”周竹把葫芦瓢给他,让他浇水洗鱼:“这事儿顺其自然就好,有时想多了,反倒难有。” “……嗯。”青木儿艰难地应了一声。 家里不催他是件好事,也是周竹和赵有德怕他多想,这本该让他放下心,可看着如此宽容的阿爹,反而让他觉得受不起。 骂人的话听起来难听,可体谅人的话,在此刻青木儿的心里,却像掺了沙粒的甜仔糕,香甜可口嚼起来却十分难受,这让他倍感压力,只想逃避。 赵炎到家的时候,炖得鲜香鱼汤正好出锅。 浓白的鱼汤鲜味十足,白嫩的豆腐切成块儿一起炖,出锅后撒上翠绿的小葱段,再点上几颗红红的辣子,齐活儿! 院子都未进,香浓的鱼汤味儿就传了过来。 赵炎想到今早小夫郎说的炸小鱼,没曾想,除了炸小鱼还熬了鱼汤呢。 青木儿正给小花放小鱼小虾吃,听到声音,立即回过头,见是赵炎,他把碗一倒,擦着手走过去,眉眼弯弯:“回了?” 小花看着面前煮熟的鱼虾,嗷了一声。 “嗯。”赵炎打了一天的铁又赶了长长的路,浑身的疲惫在此刻消融,他笑了一下,说:“炸小鱼了?” “炸了。”青木儿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方便赵炎去洗手,他站在一旁笑着说:“今天捞了很多鱼虾,还有河蚌呢,小鱼都炸了,家里留了三条鱼,剩下都被爹爹推去卖了。” 赵炎洗了手,拿过布巾擦干:“你可捞了?” “……捞了,没捞到。”青木儿挠挠脸说:“我也……不好下河。” 哪怕成了亲的小哥儿在人前也不好撩起裤腿下河,衣裳湿了被人瞧见,难免惹来闲话。 赵炎说:“明日,我同你去上游那边捞,那处进山,没人去。” “好。”青木儿知道他说了就一定会去,笑说:“先吃饭。” 煮了鱼汤,还蒸了干米饭,鱼汤泡饭,汤香饭也香。 一家人吃得满足,嘴边留香。 吃饭时,赵玲儿和哥哥说起了田柳哥哥揣娃娃的事儿,话语间,彷佛田柳哥哥已经生出了小娃娃给她玩。 青木儿嘴边的咀嚼默默放慢,竖起耳朵仔细听。 赵炎语气如往常没什么分别:“是吗?” 青木儿听完,摸不准赵炎对娃娃是什么想法,转念一想,无论是什么想法,娃娃总是要生的。 成了亲哪能不生娃啊…… “是的呀哥哥,今天阿爹说的。”赵玲儿转头看着阿爹:“阿爹是吧?” “是啊。”周竹笑道:“月份小,还不能往外说呢,玲儿湛儿记着先不要和别人说,知道么?” “知道!”赵玲儿点了头,赵湛儿从碗里抬起头,也点了点。 吃完了饭,周竹收拾碗筷去洗,青木儿和赵炎去给小花换药。 洗了澡回了房,青木儿把今日晒过被子铺好,拍打过又晒过的棉花十分松软,躺在上面,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我吹灯了?”赵炎把烛火立床头,垂首问乖巧躺在被窝里的小夫郎。 青木儿双手抓着被沿,点了点头。 赵炎熄灭烛火刚躺下,一具温热的身躯便钻到他的怀里,他揽着小夫郎的腰身,恬逸地舒了一口气。 青木儿枕着赵炎的胸膛,听着那汉子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轻声喊道:“阿炎。” “嗯?”赵炎应了一声。 黑暗中,青木儿撑开一条眼缝,虚虚地看着前方,呢喃道:“你……喜欢男娃女娃还是小哥儿?” 问完,他再一次闭上了眼。 赵炎微微愣住,他想应当是田柳有了,也让小夫郎起了揣娃娃的念头,但于他而言,他始终觉得小夫郎还太小,明明不大的人儿,再揣个小的,太辛苦。 可这是小夫郎问他的,他总不能说不要娃娃,这么说了,岂不是伤了小夫郎的心? 他沉吟片刻,说:“都好,只要咱俩的娃娃,男娃女娃,小哥儿,都很好,只是……” 青木儿顿了一下,微抬头:“只是什么?” 赵炎把人抱在身上,摸了摸小夫郎的脸,说:“只是咱们刚成亲不久,娃娃的事儿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再说,如何?” 青木儿怔了怔,差一点就想问:“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都生不出怎么办?” 话到嘴边停住了。 他不用问,也知赵炎会怎么回答,赵炎为了他妥协了太多。 接受了他替嫁,接受了他是小倌儿,他还能让赵炎接受这辈子难有子嗣么? 他做不到这般自私。 青木儿攥紧赵炎的亵衣,抬头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忽地细声道:“你……是不是买了新的香膏?” 赵炎抚摸小夫郎的手停了一下:“娃娃——” 青木儿声如蚊呐:“难不成……难不成不要娃娃,就、就不做那事儿了么。” 他咬着发颤的下唇,手颤抖着往下摸了摸。 赵炎的呼吸一下变了。 “我买了柳叶香,你上回说喜欢柳叶的味儿。” 青木儿红着脸,他不知这个汉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说香膏的味儿,再香,那也不是吃的呀…… 赵炎挖了一点,就着手让小夫郎一点一点吃进去。 青木儿张开五指,指缝艰难地容纳赵炎粗大的手指。 他侧了侧头,忽地回味起晚间喝过的鱼汤。 嗦过的滑溜鱼头像是在肚中活了一般来回冲撞,浓白鱼汤随着大鱼翻江倒海,鱼汤鲜美,混着清香的柳芽别有一番滋味儿。 鱼儿在河中游荡,河水淌过柳树,留下滴滴水珠,浸湿了柳树的根,过了水的柳树越发粗壮,转眼便成了参天大树。 垂入河中,湿了魂。 第75章 生气 下过雨的山间雾蒙蒙, 浓青色的林子飘着水雾,花叶坠着水珠。 山路泥泞,雨打落的枝叶黏在鞋底, 带起厚厚一层黄泥。 青木儿抬脚在一旁倾倒的树干上刮了刮鞋底, 刮完抬了一下斗笠, 仰头看向一旁高大的汉子:“还有多远?” “就快了。”赵炎折下一根长枝, 也刮了刮自己的鞋底。 昨日赵炎说带青木儿去摸鱼, 今儿个吃过早饭,穿上蓑衣斗笠拿上鱼篓就出了门。 摸鱼的地儿不远, 就是路有些难走, 进了山还得翻一个小斜坡,过了小斜坡再走个一里路方才听到溪水流淌的潺潺声。 “这边少有人来。”赵炎见到路边的蕨菜, 顺手摘下丢进背篓里。 青木儿如今识得不少野菜, 知道蕨菜能吃,且味道好,也跟着摘了不少。 山里的河石头多, 石头上长满了青苔, 站上去得小心, 一个不注意容易滑进河里。 赵炎挑了块大石头, 拉着小夫郎的手走上去,往河里一看,成团的鱼儿在河里游来游去。 此处河不算深,赵炎挽了裤脚踩下去,他回过头帮小夫郎脱了鞋,扎起裤脚。 这附近只有他们两个,即便小夫郎的裤脚挽高些也无妨,左右不会被人瞧见。 “下来时小心些。”赵炎紧紧牵着人。 青木儿白皙的脚趾蜷缩了一下, 慢慢挪下水,清凉的河水漫过腿肚,冰冰凉凉。 “如何?”赵炎问他:“凉么?” 青木儿的眉眼一下弯起来,他缩了缩肩膀,笑着摇头:“一开始有点,现在不凉。” 小夫郎笑意松快,雨后的日光撒在脸上,眉间敞亮不见一缕愁思,一瞧便知他喜欢。 小哥儿小姑娘到底不如汉子那般可以肆意玩耍,汉子解了衣裳下河捞鱼洗澡,旁的人瞧见也就是打趣一番,若是小哥儿小姑娘挽了裤脚在河边玩耍,被人瞧见,平白生出许多闲话。 赵炎说:“石头下有许多小蟹小虾,有的鱼也喜欢躲这种地方,你在这处捞。” “你到哪去?”青木儿仰头问他。 “我走深一些,不远,就在这儿。” 赵炎让小夫郎站稳,松了手往河里走去,他的裤脚挽得不高,没一会儿就浸湿了。 他没管这个,拿了捞鱼网仔细盯着河里的鱼。 村里长大的孩子个个都是摸鱼好手,一年四季,都是下河的好机会。 家里穷困一些的,更是下得勤快。 鱼不贵,卖出去兴许挣不到多少钱,但能挣一文就有一文,捞鱼砍柴摘菜打鸟,都是做惯了的。 青木儿适应了一会儿河水的凉和搁脚的石头,弯着腰去找大石头后面的小虾小蟹。 虾蟹敏捷,水一动它们就跟着动。 抓了几次,两手空空。 不过青木儿不气馁,他没什么抓虾蟹的技巧,捞鱼网能捞多少就算多少。 两人摸了不少时间,赵炎那边捞得如何不知道,青木儿倒是捞了点儿小虾,还摸了点小田螺。 弯腰久了,青木儿抻了抻酸痛的腰身,因着今日赵炎休沐,昨夜便有些肆无忌惮,再者一说到孩子的事情,叫他有愧于赵炎,因此还折腾了不少新姿势,闹得晚了,腰酸得不行。 他锤了两下腰背,提溜着裤脚爬到方才的大石头上坐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向那汉子宽阔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蹙起眉头,低头看了看,心下一叹,抿着唇默默挪开了手。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2节 这会儿日头起来了一些,清凉的湿意被晒干,渐渐暖和。 青山绿水,山涧鸟鸣,静静看着听着,无论多大的烦心事都能被淡化。 赵炎回过头,便是小夫郎半眯着眼睛,浅笑着玩水的模样,心里蓦然一阵悸动。 他拿着鱼篓往回走,挨蹭着小夫郎坐下,把鱼篓递给他看。 “这么多?”青木儿惊喜道:“又能熬鱼汤了。” “嗯。”赵炎看着小夫郎扬起的双眉,上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软软糯糯的。 赵炎手上有水,凉了青木儿一个哆嗦,青木儿反手一巴掌拍过去,嗔道:“外头呢。” “这儿没人。”赵炎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快速滑动了几下,他垂眼看着小夫郎水润的双唇,情不自禁地慢慢往前。 青木儿没注意赵炎的动作,河下游过一条大肥鱼,他猛地拿起捞鱼网往河里一捞,提起捞鱼网时,一时忘了旁边还有人,长长的手柄朝赵炎脸上一打,直接把人戳进河里。 赵炎只顾着小夫郎柔软的双唇,一棍子戳过来来不及反应,连人带嘴摔了下去。 好大一声“噗通”,水花四溅,吓得河里鱼虾纷纷窜逃。 青木儿吓了一跳,连忙丢掉捞鱼网,下了水刚想把赵炎拉起,脚下一滑,也跟着摔了进去。 溺入水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赵炎揽抱起来。 一口水从鼻子吸入,激得整个脑袋都彷佛被盐腌泡过一般,干涩痛苦且难受。 青木儿摸了把脸上的水,仰头呛咳了好几声才堪堪缓过来。 赵炎知道小夫郎呛水难受,轻拍着小夫郎的后背没出声,直到小夫郎缓过气,才焦急问道:“如何?还难受么?” “……没事。”青木儿摇了摇头,又摸了把脸,抬眼瞧见赵炎一头湿黑发贴在黑脸上,看着诡异吓人又狼狈,顿了顿,忽地笑了起来。 赵炎愣了愣,无奈地抱着小夫郎回到石头上坐下,看着小夫郎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忍不住凑过去咬了一下他因笑鼓起的脸颊。 青木儿懵了懵,连忙缩进赵炎的怀里,不给他咬。 就算四周没有人,可这还是在外头,幕天席地,青天白日,鱼儿小虾都看着呢。 赵炎贴着脸蹭了蹭,实在有些受不了,挑起衣摆就摸了进去。 昨晚那么多新花样都让他解了馋,但这会儿湿漉漉地贴着人,叫他心口难耐。 不过他也存了理智,记着这是在外边,只能摸一摸过过干瘾。 等他过足了瘾,垂眼一看小夫郎一双桃花眼怒瞪着他,然而眼眶泛红微湿,凶人的眼神瞧着可怜兮兮的。 青木儿拍掉赵炎的手,扭过身不理他,凶巴巴地捡起鱼篓转身就走。 赵炎无措地跟在后面,连背篓蓑衣都没拿,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夫郎后头:“木儿……” 青木儿捂住耳朵,转身恨恨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跑回了方才的石头上坐着。 一身湿衣裳可不好下山。 赵炎小心翼翼地蹲在小夫郎身后,一双大手捻着小夫郎的衣摆不敢用力扯,低声说道:“木儿……” 青木儿捂着嘴没看他,清亮的眼珠子往旁边一转,整张脸都转了过去。 高大冷硬的汉子手足无措,粗壮坚实的手臂虚虚地环抱着,一点也不敢贴到小夫郎身上,生怕小夫郎再也不理他。 向来沉稳的汉子显得狼狈又惶然。 “木儿,别生气……” 青木儿咬着唇,压了压唇角,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气死了。” 只一声,让赵炎察觉出些细微的小端倪。 他蓦地抱住小夫郎,探头窝进小夫郎的肩颈处,低声道:“别气。” “你就会说这两句么?”青木儿偏开头斜睨他,绷着脸想骂两句,结果一对上赵炎耷拉下来的眉眼,顿时就绷不住了。 唇边的笑意压不住,索性扭过头不理他。 赵炎见着小夫郎的笑,耷拉的眉眼一下扬起,声音轻快:“我再去捞鱼。” “鱼篓这么多鱼呢。”青木儿哼道。 “那……我去摘香椿,晌午做香椿炒蛋。”赵炎说。 青木儿撇撇嘴,细声说:“那是爹爹爱吃的。” “那……”赵炎转头四处看了看,看到远处有一片亮黄色的小野花,雨打过后十分娇艳,“等我一下。” 说着站起身,小跑过去。 青木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跑过去,连忙问:“去哪?” “等我。”赵炎回道。 青木儿不知赵炎要去做什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只看到那汉子跑到远处花丛里,摘了一把黄色的小野花。 他愣了愣,忽地蹲下身,捂着脸笑了一下。 此时太阳很大,晒的人脸上暖暖的,身上的湿衣裳有些粘腻,拉开晒一会儿就能半干。 不等他把衣裳晒干,天空淅淅沥沥飘起了蒙蒙细雨。 他连忙回过头想把赵炎叫回来,还没出声,赵炎攒了一束黄色小野花小跑过来,一把塞进了他的手里。 塞完了花,又拿过旁边的蓑衣给他穿上。 青木儿披着蓑衣,手捧黄色小野花,眉眼弯弯,蓦然笑开。 赵炎拿过一旁的斗笠给小夫郎戴上,低声说:“木儿,别生气。”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唇边浅浅的笑:“气坏了。” 下了雨,他们也没急着下山,拎起方才抓的鱼虾,往山里又走了走。 雨后的野菜长得疯狂,掐着尖儿摘下,晌午晚上的菜都有了。 下山时,遇到了一棵香椿树,红色的香椿芽看着鲜嫩可口。 青木儿说:“爹爹爱吃香椿炒蛋,摘点回去吧。” “好。”赵炎长得高,他不用踮脚就能摘到。 青木儿踮起脚都不好摘,索性往旁边走了走,一看竟有三月泡,红彤彤的三月泡吃起来酸酸甜甜。 先前爹爹阿爹上山没摘多少,一家人一人就吃了两颗,他一直惦记着这红红的小野果,没曾想在这碰到一大片。 这小野果家里人都爱吃,他连忙卸下背篓,连枝带叶地把这一片的三月泡都摘了。 那头赵炎摘完了香椿走过来,也和青木儿一块儿摘。 下山没走原先的路,路上遇到不少野花野果,春天长出的小菊花摘回去晒干了能泡花茶,这个是阿爹喜欢的,青木儿也摘了不少。 上山时空空两个背篓,下山时收获满满。 第76章 荒地 “身上都湿透了吧?”周竹卸下青木儿背上的背篓, 摸了一把青木儿的衣裳:“都能拧出水了,快去洗个澡。”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解了蓑衣斗笠,给赵炎挂去墙上:“我去拿衣裳。” “好。”赵炎进灶房舀水。 这会儿雨停了, 周竹坐在屋檐下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三月泡!”赵玲儿拿了一枝, 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三月泡的香味带酸且浓郁, 闻一下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她把三月泡放到赵湛儿面前:“弟弟你吃!” 赵湛儿接过后也闻了闻, 随后放进木桶里洗一洗,一人分了一颗, 爹爹在后院拆篱笆, 他捧着刚洗好的三月泡给爹爹也送了一颗过去。 周竹把两人带回来的东西都分出来放好,那一捧黄色的小野花被他放到竹筒里, 浇上水, 摆在了灶房的窗子边。 摇曳的小黄花立在木窗旁,看着窗内的人忙碌着晌午饭。 炊烟袅袅,小院屋檐滴着水, 落到泥地里, 砸出一滩小水洼。 云朵渐渐散开, 日光洒下, 地上的阴影越发清晰。 双胎搬了小板凳在灶房外吃三月泡,旁边的小花窝在竹篮窝里休憩,听到双胎的欢声笑语,尾巴时不时甩动几下。 青木儿洗完澡出来时看到那筒小黄花,扬眉轻笑,拢了拢衣裳走过去。 “哥夫郎,吃三月泡。”赵湛儿捏了一颗给青木儿,青木儿就着赵湛儿的手咬走了三月泡, 酸甜滋味在口中炸开,酸得他眯了眯眼,笑说:“好吃。” “这还有!”赵玲儿举了一枝过去。 青木儿接过那一枝,笑说:“好,你们吃。” 他洗了澡还洗了头,外面太阳不够热烈不能晒头发,便坐到灶前烧火顺带烤头发。 “阿爹,一会儿炒个香椿炒蛋吧。” “行啊。”周竹擦了擦手,从挂着的竹篮里掏出四个鸡蛋,单手拿着往灶台上一磕一捏,晶亮的鸡蛋落入碗中,撒点盐,用筷子打散。 这时赵炎也洗好了澡走进来,周竹看了他一眼,说:“阿炎,早上买了些后腿肉,挂在水井里,你把肉拿上来剁碎,一会儿做猪肉丸子。” “好。”赵炎刚进来又走了出去。 青木儿从柴堆里折了一根木条随手把头发盘起,起身去洗砧板和菜刀。 做猪肉丸子得把馅儿剁到泥状,这是个力气活儿,还得很有耐心。 赵炎把后腿肉切成小块,双手拿着菜刀来回剁。 剁了一半的猪肉放上点胡椒和淀粉,再继续剁,直到剁成泥状,一边剁还得一边搅。 为了让猪肉丸子吃起来脆口,还时不时放回水井里降一降热度。 赵有德拆完了的篱笆回到前院,洗了手脚,走进灶房:“后院的篱笆拆得差不多了,我去村长那边把后面的地买了。” 乡下盖房子的地儿不值什么钱,若是舍得下力气开荒,不愁没有地儿,偏一些的村子甚至不用花钱,拿些布帛粮食就能换来一块荒地,只是荒地有了还得除荒盖房子,相比之下,盖房子更花钱。 赵家后院的荒地多是荒草灌丛,整理一下后院也大一些。 后院大一点,之后就能多养点鸡鸭,再者也能多垒几排菜地种菜。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3节 周竹点点头说:“行,你再带两条鱼过去。”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对了,再问问村子附近有没有良田卖。” 赵炎一听,问道:“要买田了?” “想买,先问问。”周竹把香椿下锅翻炒:“正要和你们商量,家里如今就一亩田,平时吃嚼都不够,多买几亩地,我和你爹也种得过来。” 周竹和赵有德从小就是靠土地吃饭的,有地心里踏实,他们想着现在开始买田地,攒下来以后子子孙孙传下去都是家产。 双胎现在十岁了,再过几年得相看人家,若是嫁妆里能带上田地,以后相看的人家怎么都不会差。 从前被老赵家盯着,他们没敢想买田地的事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手头有了余钱,自然要先买地。 青木儿不太懂田地的事儿,不过他知道家里田地越多意味着日子越好,因此他没说话,家里人咋说他就咋做。 赵炎闻言也点了点头,家里买了田地,也是由爹爹阿爹去种,他自然不会有异议。 周竹烧了一小锅水,等赵炎把猪肉剁好,就能挖猪肉丸下锅烫了。 剁好的猪肉泥放到大碗头里,抓一把从虎口捏出,用小勺轻轻一拐,放入滚烫的热锅中,猪肉丸子便成了形。 热水一滚,猪肉丸子浮起就算做好了。 青木儿把浮起的猪肉丸子捞起放入盘里,等着一会儿下锅煮成汤。 人多饭做得快,洗碗切菜都不用叫,自然而然地就知道接下来要干的事儿。 晌午饭做好,再给小花掰点馒头,煮点鲜鱼虾,吃得好,伤也好得快些。 吃过饭歇了晌,拿起铲子锄头就去整理后院的荒地。 荒草灌丛扎根已久,想一下铲干净可不容易,除了荒草灌丛还有小树也得砍。 赵炎踩着灌丛先去把树砍了,砍完了丢一旁,晒个几天就拉回柴房去。 青木儿拿着镰刀割草,他从左边割起,右边是周竹,赵有德拿着铲子把扎了深根的灌丛铲起来,双胎负责在后头拣草捆草。 草尖剁碎了还能喂鸡鸭鹅呢,可不能浪费了。 忙活儿半个下午,青木儿直起腰用布巾擦了擦汗,汗液和草屑混在一起,扎得脸发痒,肩膀蹭了蹭脸。 他看着家里人个个忙得满头大汗,说道:“我去装点水过来。” “好。”周竹割着草头都没抬。 喝了水又继续干了。 半途天转阴,没一会儿蒙蒙细雨飘下,家里的蓑衣只有两件,周竹和青木儿穿了,赵炎和赵有德顶着雨继续干。 双胎还小,淋了雨容易着凉,周竹让他们回灶房烧水,等忙完了就能洗澡。 临近傍晚,这块荒地收拾得差不多,周竹和青木儿收了东西回去做饭。 赵炎和赵有德把篱笆简单搭一下,再围着篱笆烧了一圈的驱虫驱蛇的药草,两人弄完回前院,热水也烧好了,正好可以洗澡。 赵炎午时简单冲了冲没洗头,现下正好里里外外搓一遍。 青木儿洗了野果坐在院子里吃,一边吃一边摘裤脚上的草屑,赵炎换下的衣裳沾了更多,连树枝都有。 扎进衣裳的草屑光靠搓洗没办法全部弄掉,得一点点拔出来,再泡一泡水用力拍打,才能弄干净。 等赵炎洗过,青木儿又去冲洗了一下,下午流了汗不洗洗,晚上睡觉难受。 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睡觉前,赵炎拿了一瓶香膏过来仔仔细细给小夫郎的双手擦了一遍。 农家子没有几个不用干活的,一干活手就避免不了长茧子,赵炎总不能让小夫郎每日闲坐什么也不干,只怕是他愿意这般养着,小夫郎也不会愿意。 青木儿闻了闻双手,这一瓶是兰草香。 自打他手上长过冻疮,赵炎时不时就会买几瓶香膏回来,冬天擦得勤些,开了春,他总觉得擦完了手滑腻,白天不想擦,因此只有晚上睡觉前擦一擦。 有时他晚上记不住要擦香膏,还是赵炎给他抹的,抹完了,里里外外揉按了一遍。 不仅按了手,连肩膀小腿都按了。 按完,青木儿让赵炎趴在床上,也给他按了一下。 赵炎一身腱子肉硬邦邦的,按痛了手指头都不见肌肉下去几分,青木儿手指按过,再曲起手肘用力揉搓。 赵炎不舍得小夫郎劳累,没一会儿便睁开眼说:“可以了。” 青木儿又揉了好几下才躺下,刚躺下,就主动钻到赵炎的怀里,双手揽着赵炎的脖子,仰头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 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个人,青木儿大胆了些,亲了一下不够,往上挪了挪,又亲了一下。 赵炎揽着小夫郎的腰身,偏头亲了回去。 昨夜才做过,今天又干了一天的活儿,他们在被子里黏黏糊糊地亲了好一会儿,才相拥着睡了。 春雨润万物,一连下了半旬才渐渐停歇。 这日青木儿起得早,赵炎起来时他也跟着起了,两人一块儿把早饭做好,坐在屋檐下吃完早饭,赵炎去上工,而他上山摘野花去卖簪花。 好些天没有卖,他担心街市上常来的客人早就把他忘了,因此这日摘的野花不多,五个竹筒没装满,浇过水便推着去镇上。 谁料到了镇上,一开始还未有什么人来询问,早市热闹起来后,来买的人多了很多。 一看竟然还有不少之前常来的客人。 “小哥儿,好些天没看到你来了呢。”一位娘子说道:“还以为你不做簪花了。” 青木儿手上干着活,脸上笑意满满:“前些日子家里忙,今日才出来。” “这几日我去了别家买,都没有你做的好看,这好几日都没戴过簪花,今天你给我弄朵大的,越大越好。”娘子爽朗笑道。 青木儿笑着回道:“好,您稍等。” 人一多就显得乱,幸好中间有几位小娘子帮着排了队,后头的人一看也没好意思往前挤,自发地就排到队尾去。 青木儿一个人忙,属实慢了些,不过来买的人都能看到他忙活的模样,也不紧着催,前后排着队还聊上了。 “住我家隔壁的那米铺老板,生了个大胖儿子呢!” “生儿子有啥好稀奇的。” “嗐,一说生儿子不稀奇,可你们知道,先前这家米铺老板的夫郎,一直生不出娃娃,听闻是吃了什么大补的生子药丸,吃了大半年,生了!” 青木儿闻言,立即竖起耳朵,手上做簪花的速度渐渐变慢。 “吃药丸就能生儿子了?” “往外,是这么说的呢。” “哎小哥儿,怎么不做了?”一位小娘子说道:“咋的了?做错了?” “没,这就做。”青木儿登时回过神,他快速编了几下,忽地停下,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那娘子:“那药丸,可是真的能生?” 第77章 再来 小娘子愣了愣, 讶异道:“咋,小哥儿你也想买?” “我……”青木儿咬了咬下唇,低下头继续编簪花:“我、我就是……好奇问问。” “就说呢, 小哥儿一看年纪这么小, 哪里需要这什么生子药丸。”小娘子笑道。 青木儿低着头没说话。 年纪小有什么用, 不能生就是不能生。 他从来没想过孩子的事情, 也就是田柳有了, 让他突然意识到,成了亲就得生娃娃, 男娃女娃小哥儿也好, 大家都生。 赵家不可能例外。 哪怕赵炎说过一年半载不要娃娃,可最终也是要的。 青木儿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赵家, 一个带着坏名声的小倌儿, 给赵家带来这么多闲话不说,还是个不能生娃娃的小倌儿,怕是要给赵家绝后。 他想着想着, 一颗心似是被狠狠攥住, 憋得发闷。 “簪花两文。”青木儿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那小娘子掏出两文放到青木儿手心里, 看了他一眼, 凑近了说:“别信那什么怪药,我看你年纪不大,甭着急,若真想要啊,晚上抬一抬,憋一憋,就有了!” 青木儿蓦地红了脸,一双眼睁得圆圆的, 震惊地看着那小娘子。 小娘子附耳多说了几句,一句比一句露骨,青木儿手一抖,差点把木推车掀了。 小娘子见他这般羞赧的模样,娇笑着拍了他一下,心想这小夫郎这般害羞,指不定那事儿都不怎么会做呢,又怎么会生娃。 她说完,拿着簪花往头上一戴,高高兴兴走了。 因着这事儿,青木儿做后面的簪花时,总有些走神,幸好编出的花样都是熟悉的,没出什么错。 带来的鲜花没多久就卖完了,还做了几个大花环,不用数就知今日挣得不少。 青木儿捏着钱袋,喜悦与怅惘来回交叠,到最后,已然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他甚至开始后悔方才没有多问一句那生子药在哪买,无论有没有用,得先吃了才知道。 然而又想到小娘子说的那方法,羞得不知手足无措。 焦躁与羞怕让他乱了思绪,木推车越推越快,一个没注意,差点撞到路边的人。 那老太婆吓得差点摔到旁边的菜摊子上。 老太婆指着他大骂:“狗玩意儿走路不长眼呢!想撞死我不成!” 青木儿呼吸一停,回了神:“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他放下推车想走过去看看,那老太婆揣了一脚木推车,拿着木推车上的竹筒往地上一砸,骂骂咧咧地走了。 竹筒磕在石头上,竹青刻出长长一道。 竹子坚韧,这点磕碰不会裂,只是划破的竹青看着有些难看。 青木儿恍惚地看着竹筒,只觉身体有些疲累。 “小哥儿,你没事吧?”卖菜摊上的大娘帮他捡起竹筒,说:“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没。”青木儿愣了愣,小声说:“没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好,推车小心些,撞了人,可是要赔钱的。”大娘把竹筒递给他。 青木儿接过竹筒:“谢谢大娘,我会注意的。”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4节 回村的大路上只有青木儿一个人独自行走,泥路的空旷与山林的静谧让他起伏不定的心绪慢慢回落。 他抓了抓自己的肚子,愣了一会儿,拉起木推车回家。 晚上赵炎下工到家,总觉得小夫郎的眼神有些许不同,时不时瞟他一眼,等他转头看过去时,又挪开了。 来回了几次,赵炎察觉出了不对,吃饭时家人都在,故而没细问,等夜里上了床,刚想问,小夫郎突然黏过来一蹭,差点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赵炎揽着小夫郎腰没让他动,“白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青木儿耳朵发烫,细声道:“你、你今日可累了?” 赵炎沉默地挣扎了一会儿,说:“木儿,若是有事定要同我说,别闷着。” 青木儿抱紧了些,脸埋在赵炎的颈间,耳后红了一整片,轻如气声:“我没事儿,就是……” 就是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他说不出,只管抱着人轻蹭。 小夫郎这般主动,赵炎努力忍了忍,结果被小夫郎羞恼地瞪了一眼。 遂一个翻身,准备欺身而上,谁料小夫郎忽地转过身,脸埋在手里,下|身跪趴着轻轻摇晃。 每摇一下,青木儿的脸就红一分。 等赵炎贴上来,他整张脸就红得和胸口的小红豆一般。 明月下移,月光微暗。 青木儿一双膝盖又红又麻,他侧着头趴在床上,唇口微张,丝丝轻喘。 身后酥酥麻麻,似有稠液淌出,他想起了小娘子说的方法,猛地抬起了下|身,又用力夹紧,不让那稠液滴出。 盛得满了,总会溢出些许。 青木儿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从前院里只有教怎么引出稠液,哪里会教怎么留住? 这还是那小娘子说了,他才知道一二,可知道是一回事儿,真做了又不是一回事儿了。 赵炎搂着微微发颤的小夫郎,轻轻搓了搓后背,哑声道:“一会儿我打水进来,擦一擦。” “不擦。”青木儿半阖眼眸,擦了就更加没有了,他咬了咬下唇,颤声道:“再、再来……” “嗯?”赵炎愣住。 青木儿爬起跨坐到赵炎身上,凹凸刚合上,就累趴着睡了过去。 赵炎静默良久,无奈地抱着小夫郎放回床上,起身去灶房烧水打水,然后里里外外给小夫郎洗了个遍。 青木儿无所觉,第二日起来感受了一下,啥都没有了,懊恼地捶了一下床,在被窝里滚了两圈,颓丧地起身去摘花。 后院的荒地整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弄好了。 左边一片空地留着给鸡鸭鹅溜达,之前挖的小水坑又挖大了些,方便鸭鹅下水玩耍。 地方宽敞,鸡舍和鸭舍重新加盖,以后再买鸡苗鸭苗回来养,也不担心拥挤。 右边是菜地,中间用竹篱笆间隔开了一条小路,菜地多垒了三排,打算种毛豆、花生、还有茄子。 围的篱笆也长,赵有德和周竹进山砍了三回竹子,才把篱笆全部围好,一眼望去整整齐齐。 剩下的竹子多,赵有德还编了个新的狗窝给小花住。 后院弄整齐了,前院也给收拾了一遍。 青木儿想起之前说过的石头小路,转头和周竹一说,当下便决定去河边拣石头回来铺路。 河边有妇人夫郎在洗衣裳,见周竹和青木儿推着木推车过来,纷纷转头看过去。 自从赵家打了井,再没见他们来过河边洗衣裳,今天可稀奇,竟在这时候看到他们来河边。 “有德家的,怎么今天过来了?”一妇人问道:“还推着木推车。” “拣点小石子回去。”周竹笑说。 “捡石子?”众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好奇问道:“捡石子干什么?” “给家里铺条路,下了雨也好走一点,不用担心鞋底踩泥了。”周竹说。 “真的啊?”离得近的人伸着头使劲儿看,一看他们还真的在捡石头:“院子这么大呢,得捡多少石头啊?” 周竹蹲下挑石头,说道:“河边这么多石头呢,不捡那么小的,大块一点,几十块就能铺完了。” “这个主意不错啊!”旁的人说:“家里院子一下雨,那泥巴踩得到处都是,铺上石头,还就不用担心踩泥了哎!” “赶明儿,我也叫上家里汉子过来捡点回去铺。”有人说。 周竹笑了笑,和青木儿一起捡石头。 路上颠簸,木推车没有堆太满,生怕石头把木推车板砸坏。 今日赵有德到镇上扛大包去了,家里只有双胎在,两人等阿爹和哥夫郎把石头弄下来,捡了几粒石头在院子里玩。 回到河边,洗衣裳的妇人夫郎没再说运石头铺路的事儿,而是问起了一旁洗衣的田大嫂。 “听闻田柳怀了?可是真的啊?” 那妇人知道田大嫂和田柳不对付,问的时候还挤了挤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气得田大嫂重重地拍了好几下捣衣杵。 田大嫂翻了个大白眼,恨道:“不就怀个娃,还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呢!” “就算是儿子,那也是跟人林家姓,是林家的娃!” “哎,可惜了咯,田家的田地,以后就要成别人家的了,改姓林了!” 说完那妇人手肘怼了一下旁边的人,挑眼让旁边的人去看田大嫂的脸色。 田大嫂铁青着脸啐道:“干你们什么事儿,恁的这么多屁话!耕你家地了么各个吃饱了撑的!” “不就问问么,生什么气啊?”在另一头洗衣裳的王冬子取笑她:“是没耕我家地,可好像耕了你家地啊,还洗啥衣裳啊?赶紧回你家地去看看吧,指不定上头油菜花都刻了林家的姓呢!” 这人说完,周遭的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哄笑声此起彼伏。 “放你祖宗的狗屁!”田大嫂一甩捣衣杵站了起来:“他林云桦入赘我田家,生的娃也得跟我田家姓!” “就算跟你田家姓,人田柳都跟你分家喽!都不是一个田家咯!”妇人大笑。 “去你个腌屁股的破玩意儿!”田大嫂吐了几口口水,弯腰把衣裳和捣衣杵摔进木盆里,扛着木盆走了。 身后一群人笑得震耳欲聋。 青木儿皱着眉看了一眼,眼帘垂下,默默地搬了块石头。 若是他生不出娃,赵家也会被这样嘲笑戏谑吧? “有德家的,你家儿夫郎啥时候也怀个啊?” 青木儿手里的石头一下摔在了木推车上,发出一声巨响。 周竹连忙拉过他的手看了看:“没压到吧?” “没有……”青木儿摆摆手说:“石头有些滑,没拿稳。” “没有就好,石头上面长了青苔,最容易滑,一会儿搬小一点的,别贪大。”周竹说。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转头去搬小块儿一些的石头。 周竹转过身时,冲洗衣裳的众人说了一句:“我家不着急,木儿还小呢,过个两三年再怀最好。” “想着再过两三年,那怀上了还能不要了啊?”王冬子说道。 “那便随他们。”周竹笑说。 青木儿没有理会众人的调笑,闷头往木推车上搬石头,装满了这一车,家里的石块就够了。 他眼瞅着差不多了,和周竹说:“阿爹,石头够了。” “行。”周竹丢开手里的这一块,蹲着洗了洗手说:“回吧。” “好。”青木儿和阿爹一人握着一个手柄往前,走之前,他余光瞟到王冬子朝他打量了一眼,他偏头看去,王冬子讪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洗衣裳了。 等青木儿和周竹一走,洗衣裳的人中,有人说了一句:“不过听闻那小夫郎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还能生啊?” “人家都说不是从那种地方出来,是逃荒来的,小心别被赵家那汉子听见,不然一拳头下去,命都没咯!” “就是,年前赵玉才说了那么一句,现在说话都没利索,一只手废了,科举都考不成了。” “那也是他活该,谁让他好好的去败坏别人的名声。” 王冬子撇嘴回道:“谁知道是不是活该,我瞧着那模样,哪像村里养出来的小哥儿啊?” 有人说:“要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还想生娃呢,早不知打过多少胎了吧……怕是想生都生不喽!” “混说什么呢!”不知何时周竹和青木儿折返回来,正好听见了他们说的话。 周竹气得直骂:“都是自家有小哥儿的,无故给人泼脏水说脏话也不怕自家小哥儿遭报应!” 说话的几个人脸上讪讪的,没敢和周竹对视。 周竹指着王冬子:“二福家的,从前我家和你家可没闹过事儿,你今儿个一张嘴胡说八道坏我家木儿的名声,你还是不是人!” 一众人中,王冬子被指出来,脸上无光,还想往另一个夫郎后头躲,那夫郎方才也说了闲话,双眼四处瞟,就是不敢看周竹和青木儿。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我、我们就是说说而已,有德家的,你——” “说说!”周竹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冲上去甩个夫郎一巴掌:“我让你胡说!” 那夫郎被打得发懵,王冬子吓得刚想跑,周竹抓着他的衣裳把人扯回来反手又是一巴掌。 王冬子从未被人这样扇过,登时扯住周竹的头发,刚想甩回去,被青木儿抱着推到了水里。 两人一同摔进去,青木儿有王冬子垫着倒是没摔疼,倒是王冬子摔得直嚷嚷。 发懵的夫郎缓过了神,拉着周竹的手上嘴一咬,疼得周竹额上青筋暴起,周竹抓着人往水里摔,一下摔到青木儿和王冬子身旁。 青木儿坐在王冬子身上,压着王冬子抓挠了几下,王冬子脸上几道血痕立现,他嚎着叫着一个翻身把青木儿压了回去。 青木儿的手劲儿没有王冬子大,脑袋压进水里,河水没顶,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幸好周竹看到,踹了王冬子一脚,把人踹开。 四人在水里撕扯,一时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周遭的妇人夫郎哪敢站着看好戏,纷纷上前把人扯开。 青木儿被扯开之前双腿齐蹬,抓紧时间揣了王冬子一脚,王冬子还想过来厮打,被死死按着动弹不了。 “别打了别打了,二福家的,黄贵家的,你俩赶紧给人道个歉。”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5节 王冬子和黄贵家的夫郎咬着牙没说话,瞅着像是不服气。 周竹喘着粗气怒道:“我赵家受不起!以后咱们几家也不用来往了!你咒我家木儿生不出,我咒你老蚌生珠,生的珠子上头嘴巴烂下头没□□!” 青木儿呆了一下,震惊地看了一眼阿爹。 他原以为田柳骂得够凶了,谁知阿爹也不容小觑。 黄贵家的夫郎目呲欲裂,刚想要回嘴,被人捂住了,那人眉头紧皱:“还想打呢?赶紧道个歉,本就是你们胡说八道,还不许人家打么?” 王冬子率先软了态度,撇撇嘴小声说:“……对不住了。” “黄贵家的?”那人压着黄贵家夫郎的脑袋,催他赶紧说。 黄贵家的夫郎狠狠地恼了一眼,咬着牙说:“对不住!” “呸!用不着!”周竹往后推了一把,把拉着他的人都推开,拉过青木儿的手说:“木儿,咱们走!” 到了家,周竹的气还没散,不过他怕吓着孩子,脸上稍缓。 双胎不明所以地抱过来,小声问:“阿爹,阿奶又打人了么?” “不关他们的事儿。”周竹摸了摸双胎的脑袋,温声道:“去玩吧,阿爹和哥夫郎没事,就是河边闹了闹。” 双胎松开了抱着周竹的手,不过也没离远,蹲在一旁找小石头。 周竹理了理头发,和青木儿说:“别管他们说的,阿爹知道你在梅花院没做过那事儿,孩子不着急要,再过个两三年都没事。” 青木儿不敢对上阿爹的双眼,他垂着头,轻点了两下。 他心知,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没办法怀上娃娃。 院里接客的小倌儿每个月都会吃一种避子药,只要吃了,无论做过多少床事,都不会怀上娃娃。 避子药凶险,吃过之后浑身难受,刚吃的时候身子不适应,管事们会提前让即将接客的小倌儿吃。 这个药,他在离开梅花院前,吃了近半年。 他不知道这一刻该如何面对如此体谅他的阿爹,也不知该怎么把这件事说出口。 今日这一架打完,若是再过两三年还是生不出娃娃,怕是会沦为村子里的笑柄,出个门头不敢抬。 “阿爹……”青木儿抱着周竹,闷声道:“若是……若是我真生不出,怎么办?” “胡说什么呢?”周竹拍了拍他的背,眉头皱起:“别听那些人胡说,你年纪还小,哪会怀不上?那柳哥儿成亲两年,不也怀上了?别多想。” “我……”青木儿咬了咬牙,刚想狠心把吃过药的事说出,周竹便说:“怀娃娃也讲究一个缘分,有时越急越没有,你不着急,反而怀上了,放宽心,去洗澡换件衣裳,去吧。” 鼓足的勇气被打断,一下就泄了。 青木儿抱着周竹没动弹。 “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呢?”周竹失笑道。 “哥夫郎羞羞脸!”赵玲儿跟着笑。 赵湛儿没说话,不过脸上也是笑着的。 青木儿脸微微泛红,又抱了一会儿才松手。 有了家人才能这般撒娇呢。 他松开手进灶房起火烧水,浑身都是湿的,身上脸上有不少伤,得洗了澡才能擦药。 青木儿和周竹洗过澡擦了药,就去铺院子里的石头。 身上有伤,他们没铺大的,打算等家里汉子回来再让两个汉子去挖坑填石头。 傍晚赵炎和赵有德一块儿回来,不等周竹叫他们挖坑,他们先看到了周竹和青木儿脸上的伤。 周竹和青木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脖子也有挠出的血痕,手上有淤青。 赵炎一问便知今日发生的事,他看了他爹一眼。 赵有德沉默了片刻,和赵炎一块儿出了赵家小院。 周竹知道他们要上门去理论,原本想叫停他们,但见他们走得快,话都来不及说,只得匆忙跟上。 青木儿拉着双胎跑得慢,阿爹都跟不上,更别说追上前头两个汉子了。 赵炎和赵有德分开两路,赵炎去陈二福家,赵有德去黄贵家。 赵炎走得快,来到陈二福家,二话不说脚一踹,木门“嘭”的一声,把里头的人都吓了出来。 陈二福已然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正想和赵炎赔礼道歉,说点好话给点东西,这事儿就过去了,哪曾想赵炎来了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拉着人去了河边。 傍晚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做饭呢,哪知村里又闹了事儿,顿时饭也不做了连忙跑出来看热闹。 陈二福被赵炎拎了一路,一张老脸都丢光了,按辈分来说,赵炎还得喊他一声“叔”呢,哪有这般不把人放在眼里的? 赵炎把陈二福放进了河里。 “二福叔,下回记得管好自家夫郎的嘴,脏话说出口,也得看你受不受得住。”赵炎踩在石头上,按着陈二福不给他起来。 陈二福呛了一口水,说:“赵炎!我还是你叔!你这般——”咕噜咕噜。 “赵炎!”王冬子跟在后头,焦急道:“话是我说的!你打我家汉子做什么!” 赵炎沉着脸没吭声,依旧按着陈二福。 王冬子被赵炎的眼神吓到,后退了一步,双腿打颤,想过去又不敢,生怕惹怒了赵炎。 周遭看戏的人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有人一说,顿时就明白了。 说人闲话闹事儿打架的事儿多了,村里人拉架都不知拉了多少回,现下一看,赶紧拉开吧,不然真得出事儿。 赵炎有分寸,妇人夫郎打架,一般不会让汉子出手,但赵炎气不过。 小夫郎一看就没打过架,对上王冬子和黄贵家的夫郎还能吃着好? 他不能打夫郎妇人,还不能打他们家汉子了? 把人打服,以后说闲话就得多掂量了。 周竹和双胎跟着赵有德去了黄贵家,青木儿来了河边,一看赵炎那架势赶紧上去阻止。 小夫郎过来拉架,赵炎便松了手,他把陈二福往河岸上一丢,拉着小夫郎大步走回家。 第78章 纳妾 黄贵空有肥壮的身躯, 赵有德一拳打过去,他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瘫在地上哭着求饶。 赵有德不太会说狠话, 指了指黄贵, 憋了半天, 还是周竹在后头说了一句:“若要再胡说, 下回还打!” 赵有德重重点头, 放下手指,和周竹双胎一起回家。 回家途中路过老赵家, 之前老赵家的高墙倒了一回, 现下没重新砌,打了木棍和篱笆围着, 一眼就能看到里头的人。 赵永吉在院子里吸烟杆子, 见赵有德一家路过,下垂的眼皮绷得紧紧的,眼中的恨意丝毫不掩。 他最讨厌这个儿子, 人闷,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性子不像他, 长得也不像他。 对他而言,大儿子是继承他的衣钵的,小儿子嘴甜会来事儿,且生的时候年纪大了,自然疼一些,对于这个嘴不甜人还闷的二儿子,就没那么上心。 二儿子小的时候,他心里也有过一丝愧疚, 后来他总听到村里人说他偏心,对二儿子不好,非打即骂。 说得多了,那点儿愧疚全部化成厌烦。 他觉得村里人这么说,全是因为二儿子把家丑往外扬,不然,外人怎么会知道? 打孩子骂孩子不都是常有的事儿?谁让这个二儿子无论怎么挨打,都不吭声? 既然不吭声不求饶不认错,那就是打得不够骂得不狠。 后来二儿子生了孩子,生的大儿子像个索命鬼黑罗刹,小小年纪就懂得给两个爹出头顶撞他,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人的时候,总觉得后背发凉。 他赵永吉岂会怕这么个小娃娃?狠狠教训一顿便是了。 要不是二儿子和儿夫郎挡着,眼珠子都差点给他挖了。 可惜了,若是那会儿挖了,哪有现下的事儿? 现在他们老赵家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瘸的瘸,每天不是吵就是打,全然是二儿子一家搞的鬼。 特别是那鬼罗刹回来之后,家里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没了从二儿子那处拿回的银钱,烟草都快抽不起了。 赵永吉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飘出,遮住了他那双攒满恨意的眼。 “爹,明天去下地。”赵大伯从柴房出来,看到他爹坐在院子抽清闲大烟,拧起眉说:“腿脚养了两天也够了。” 赵永吉怒了:“混账东西!我是你爹!有你这么对你爹说话的?” “你去不去!要不去,明天我就找老村长分家!”赵大伯也怒了:“你就跟着四弟那一家子折腾去!” 赵永吉胸脯猛地起伏,气得胡子发抖几下,收了烟杆子回房去了。 赵大伯铁青着脸,一脚把方才赵永吉坐过的椅子踹倒。 个死老头子,手里那点钱攥得死紧,也不知藏哪去了,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 等他找到了,非得把这死老头赶出去,跟四弟那一家子晦气玩意儿一块儿滚蛋! 赵大伯转头看到赵有德一家走过,咬了咬牙呸了一口,转头去了后院。 经此一打,村里头嚼舌根的人少了许多,即便嘴痒想叭叭几句,也都关上门背着人小声说。 到底是家里的汉子多,打架不怵,别人就不敢当面找不痛快,见了面也都好好地打招呼,不冷不热,彼此都给足了面儿。 赵炎心疼小夫郎身上脸上的伤,第二日下了工便去林云桦做工的医馆买了两瓶上好的药酒回来擦。 青木儿乖乖坐在床上,抬起脸让赵炎擦药。 赵炎的指腹粗糙,擦在脸上有些痒,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抿着唇挪回来。 他抬眼看着这个细心给他擦药的高大汉子,烛光柔和,汉子冷峻的眉目被裹上一层柔软的光,眼底的心疼一览无余。 “怎么了?”赵炎问他:“疼了?” “没有,不疼。”擦得这般轻,怎会疼,青木儿心想,他被赵炎放在心尖上疼惜,只觉温暖,又怎会疼? 只是他没用,给不了赵炎本该拥有的东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6节 他想过和赵炎说他吃过药,这辈子难有子嗣的事儿,但他也清楚赵炎会怎样回答。 那样的回答太沉重,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让他忍不住想问自己配不配。 他不再害怕赵炎会因此厌弃他,因为他知道赵炎不会这么做,但他怕赵炎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放弃。 放弃人人都能轻易拥有的天伦之乐。 青木儿避开赵炎擦药的手,双手揽上他的脖子,额头贴着额头,由心感受到的踏实让他想和赵炎贴得紧紧的。 他亲了赵炎一下,害羞又大胆:“不擦药酒了……不好闻,换……槐香吧。” 槐香是前阵子赵炎新买回来的,一起买回来的还有柳叶香,青木儿喜欢柳叶香,用得快,眼瞅着要见底了,便换了槐香的。 赵炎搂着小夫郎的腰身往下移,揉搓了两下,低声道:“过几天,你身上还有伤。” 青木儿瞪着他,成亲以来第一次求欢被拒,忿忿然道:“伤也不重……” “不成。”赵炎的声音有些低沉:“养好身子最要紧。” “……嗯。”青木儿眼帘低垂,刚想松开手,便被赵炎揽着重重亲了一下。 虽不能做那事儿,但能亲一亲。 因着脸上带了伤不好看,青木儿好几天都没去卖簪花,在家和周竹一起把院子的石头小路铺整齐。 石头小路从院子篱笆外往里延申,直直通向堂屋,中间分岔到灶房和后院。 除此之外,青木儿还把篱笆外的灌丛都给铲了,空出的地儿全部栽上山里挖回来的野花。 他想把小院弄得漂亮些,小野花还分了颜色去栽种。 靠近篱笆的空地移栽了好几株山上挖的牵牛花,牵牛花还得过几个月才能开花,现下只有藤蔓叶子缠绕,等夏天开了花,一定漂亮极了。 在家养了好些天,脸上的淤青渐渐淡去,青木儿继续去卖簪花。 如今他卖簪花的地儿定了下来,买过的人只要来这儿都能看到,只要他一开摊,便少不了客人。 回头客多,新客也不少,有时五筒簪花都不够卖。 一朵简单样式的簪花两文钱,算不得稀奇,可架不住青木儿手艺好,花也鲜,和别家一比,两文的簪花当真是便宜了。 复杂一些的五文十文都有,最贵的大花环十五文,十五文听来是贵了些,不过住在镇上的富户多,十五文于他们而言,不过一份点心的事儿。 一开始这处还只有青木儿这一家卖簪花的摊子,没多久,推来了第二家,第三家,他们见青木儿的生意好,还以为是这处人多卖得好,就想着能来分点生意。 摆的花多了,在这条街上走,处处芳香。 青木儿没管后来抢生意的摊子卖得如何,他依旧是每日摘五筒,多了他忙不过来,少了不挣甚么钱,卖完五筒就回家。 有时瞧着天色离午时近了,他就推着推车去找赵炎一块儿吃午饭,等吃过了午饭,再自己推车回家。 推着车从街市走过,路上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在路边挑瓦罐,余光瞟到走来的青木儿,顿了顿,直起身看了他一眼。 自打过年后,青木儿就没见过张媒娘,他只知道张媒娘是上头村的,但他不知道上头村在哪,镇上这么大,一次也没碰到。 这还是第一回遇到她。 张媒娘见到青木儿,也没当作不认识,她冲青木儿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出来买东西?” “不是,我在镇上卖簪花。”青木儿回道。 张媒娘讶异地看了一眼木推车里的竹筒,木推车上落了花瓣:“这营生不错啊,挣不少吧?” “……还好。”青木儿含糊地说:“挣一点算一点。” “能挣钱就是好的。”张媒娘左右看了看,周边都是人,想小声说几句都不行,想了想算了,便说:“你这是要回家?” “对。”青木儿点了点头,说:“我先回去了,家里活儿多。” “行,行。”张媒娘笑了笑,两人也不熟稔,更何况还有前头强行绑人替嫁的事儿,虽说事儿算过去了,可毕竟事实都在,聊着也尴尬。 青木儿推着车走过,忽地起了一个念头。 他常听院里的人说,达官显贵家中为了多子多孙,有纳妾的喜好。 院里的小倌儿也曾想过怀上一两个富户的孩子,从此脱离苦海。但是小倌儿吃了药难怀,这种念头也就是想想,压根没人成功过。 如果……如果他真的怀不上孩子,兴许,能给……纳个妾。 念头一出,他的心便揪紧了,彷佛像小尖刺扎进肉里,怎么都挑不出的难受。 他光是想到那汉子转头抱着别的小哥儿小姑娘,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他甩了甩头,把这个想想就令他窒息的念头抛开,快步推着车回家。 镇上回村的路上,打眼看去,俱是黄绿色的油菜花,一片接着一片,清风掠过,亮黄的花瓣飘向空中。 飞舞的蜜蜂从这一朵飞到另一朵,油菜花也到收割的时候了。 家里的油菜花只有一亩,赵有德和周竹两人就能收割完,青木儿卖了簪花回家,放下推车马不停蹄地做午饭,给爹爹阿爹拿过去。 油菜花得在清晨收割,角果带着露水不容易落粒。 割油菜花得轻着来,赵有德和周竹做惯了,知道手上轻重。 青木儿拿了午饭过去,等爹爹阿爹吃完,再把竹筒拎回去,田地里的活儿他帮不上太多,家里的活儿他干得很利索。 回了小院,青木儿把竹筒洗干净,倒扣在竹匾上晾干,小花竹碗里的水都喝得差不多了,他又给加了些。 如今小花的腿伤好了很多,平时走路不再一瘸一拐,有时跑跳也不碍事,只是青木儿担心它跳太过,伤口又裂,每回见了都出声制止。 “小花,来喝水。”青木儿见它从堂屋跑过来,小尾巴摇个不停,伸手摸了摸小花的脑袋。 小花哈赤两声,缩起前腿在地上滚了两圈,起来时甩了甩毛,带来一片尘土,然后蹭了蹭青木儿的腿。 青木儿戳了戳小花的脑袋,嗔道:“水里都是灰,看你一会儿怎么喝水。” 小花皮惯了,才懒得管水里有没有灰尘,能喝就成。 “哥夫郎,脏衣裳拿出来了。”赵玲儿和赵湛儿抱着爹爹阿爹还有他俩昨日换下的脏衣裳走过来:“放盆里了。” “好,一会儿我舀水洗。”青木儿起身进房里把他和赵炎的脏衣裳也一起拿出来洗。 水缸里的水是满的,足够洗衣裳,不用再从井里打,三人一起把衣裳洗好晾好,再去铲后院的鸡屎鸭屎。 赵玲儿和赵湛儿到菜地里摘黄叶,家里的菜长得好,一有黄叶就摘给鸡鸭鹅吃。 “哥夫郎!”赵玲儿用小棍子戳开菜叶,叫道:“有菜虫了!” “在哪?”青木儿走过去一看,肥肥胖胖的青虫在菜叶子上蠕动,慢慢地爬到赵玲儿的小木棍上,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青木儿搓了搓手臂,说:“挑去喂□□。” 菜虫常见,青木儿都见过几回了,然而每次见到都还会起鸡皮疙瘩。 他不敢碰菜虫,多是让赵玲儿和赵湛儿去抓,这俩儿孩子牛角虫都不怕,区区菜虫更是不放在眼里。 摘完了菜虫,青木儿看着天色给爹爹阿爹送水。 水里泡了小菊花,清热降火,还能养神,劳作辛苦,喝点小菊花茶清爽。 送水的路上碰到了王冬子和陈云吉,青木儿看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径直往前走,他一看到王冬子就想起对方说过的那些话。 尽管王冬子只是空口白话,可他心里知道自己确实是从勾栏院出来的,也确实生不出娃娃。 被人戳中软肋的感觉相当难受,青木儿只想远离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 王冬子讪讪地撇了撇嘴,也状作没看到,带着陈云吉去田地收油菜花。 两家的田地离得近,难免会碰面,先前还有些话聊,现下见了连招呼也不打。 周竹说过以后不再往来,便不会再和陈家有什么瓜葛。 周竹喝了水把竹筒给青木儿,说:“木儿,一会儿不用再送水了,这一筒也够了。” “知道了阿爹。”青木儿拿过竹筒,放在田埂上:“木推车我推过来了,竹席也在木推车里。” 说着还拿了两条新的布巾出来,给了周竹一条,然后拿着另一条给赵有德:“爹爹,你把擦过的给我,用这个。” “行。”赵有德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新布巾,干农活儿的人哪有这样细致?以前都是一条布巾用一天,拧出水了还在用,现在换了新的,擦起来十分清爽。 “先回去吧,这儿也收得差不多了。”赵有德说。 “好。”青木儿把用过的布巾搭在手臂上,一会儿拿回家洗。 送完水回家,青木儿拿上竹篮子,打算去张大顺家割条肉回来做晚饭。 他见小花在家闷得慌,还把它给带上了。 小花到家里这么久,一直在养伤,腿脚好转之后也没有出去疯跑,这会儿终于能出门了,很是兴奋,追着蜻蜓在前头跑。 青木儿时不时叫它一声,小花便转回了头,围着青木儿转圈圈。 路过别家院子时,里头的大狗子似乎闻到了外来狗狗的味道,叫嚷得很大声。 小花激动得想往里钻,被青木儿叫回来了。 院里栓着的大狗子嚎了好几声,青木儿听到里头有人喊了一句:“叫什么叫!回去趴着!” “小花,走了。”青木儿说道。 小花嘤咛一声,跟上了青木儿。 张大顺家的猪肉摊前围了不少人,青木儿见没有空隙,便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阿炎家的,来买猪肉啊?”卖包子的陈子梅认得青木儿,笑着问了一句。 青木儿微微笑了一下,每次他听到“阿炎家的”,总觉得有些羞赧,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 他和赵炎成了亲,可不就是“阿炎家的夫郎”么。 “是,晚上炒点猪肉吃。” “我听说大顺家今天杀了两头猪,特意过来买条猪尾回去炖汤。”陈子梅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 摊子挤得严丝合缝的,也看不出还有没有,陈子梅伸头看了几回,索性高声问了一句:“大顺啊!还有猪尾不?给你强哥留一条啊。” 张大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还有一条,给强哥留了!” “成!”陈子梅见留了也不着急,站在一头等着。 青木儿见前面有人离开,便挤了进去,人多吵嚷,他进去了立即说:“大顺哥,来一条十五文的前腿肉。” 张大顺抬起头笑说:“行,等等啊。”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7节 张大顺切肉速度很快,先来后到一条一条地上称,等着人见他忙得满头大汗,想催也不好意思催。 这时张大顺的夫郎挺着个大肚子从里头走了出来,拿过一旁的杆秤帮张大顺称肉。 张大顺连忙说:“出来干啥?回去歇着,这里忙得过来。” “就是啊,肚子这么大,仔细些,回吧,我们又不催大顺。”等肉的人说。 大顺夫郎笑说:“坐得腿都不舒坦了,起来走走,一会儿就回了。” 青木儿讷讷地看着大顺夫郎的大肚子,此刻他才直观地感受到揣娃娃是怎样的一件事。 肚子这般大,真的不会涨坏么? 瞧着,怎的有些吓人呢? 但他抬头看大顺夫郎的笑着的模样,似乎不觉得肚子涨这么大很难受,反而很高兴。 “木哥儿,”有人在喊他:“木哥儿?” “嗯?”青木儿回过神:“怎、怎么了?” “你要的前腿肉,割好了。”大顺夫郎笑着摸了摸肚子:“怎的犯了傻?过个两三年,你也会这般揣娃娃。” 青木儿呆了呆,没敢回这句话,给过钱拿了肉,匆匆回家做饭。 他见过揣娃娃的肚子,但没见过那么大的,想想都觉得吓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实在想不到,自己平平的小肚子变成那么大是什么样。 转念一想,他压根没有机会变这么大的肚子,那些害怕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路至半途,停了下来。 他有点不想回家了。 纳妾的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抹不去,他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让赵家有子嗣,能让赵炎有娃娃。 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念头扰乱了心绪,他钻了牛角尖,无法自控地想着纳了妾,阿炎是不是会很高兴。 手一抖,一大勺盐撒入锅里,瞬间融入菜中,撒多少水都拯救不了这道菜。 最后青木儿没了办法,加了半锅水,把一道猪肉炒土豆,做成了猪肉土豆汤。 晚饭时,青木儿都不敢把这汤端上桌。 赵炎一看便知是菜没做好,小夫郎愧疚了,便端过去说:“无妨,汤多,正好泡饭吃,白日忙,喝水的时间少,喝点菜汤正合适。” 青木儿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闻言怔了一下,没说什么,跟着进了堂屋。 家里人没人说这汤不好,每个人拌着菜汤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小花也吃得津津有味。 青木儿摸了摸小花的狗头,眼帘半掩,怔愣了许久,直到赵炎喊他去洗澡。 他起身捶了捶发麻的双腿,回房拿衣裳去洗澡。 夜里赵炎依旧给小夫郎双手擦香膏,今晚的小夫郎异常安静,他想着是不是晚上的饭没做好,让小夫郎不高兴了,正想宽慰他,小夫郎便开了口。 “如果……” 赵炎手一停:“嗯?” “如果……”青木儿看着他:“我真的没办法揣娃娃……怎么办?” 赵炎愣了一下,他细细看了小夫郎的神色,轻声道:“怎么办?” “嗯。”青木儿点了一下头,说:“怎么办。” 赵炎坐回床边看着青木儿,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沉默的时间并不久,等他开口时,烛光又闪了回来,照亮了他眼底的认真。 “那便不生了。” 青木儿定定地看着他,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他敛起笑,眼眶微湿,呢喃道:“阿炎,我就知道……”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为什么要这么问?”赵炎察觉出小夫郎的不对,双手捧着小夫郎的脸,低声问:“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又或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不想生娃娃,觉得害怕?” “都不是……”青木儿眼眶含泪,颤声道:“阿炎,我吃过药,我生不了娃娃……我没办法和你生娃娃……” “什么?”赵炎怔住,略微惊讶地看着他。 青木儿咬了咬下唇,闭上眼,艰难道:“你、你想不想……纳个妾?” 赵炎怔愣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第79章 狠狠 房内很静。 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闪动。 青木儿在未知的黑暗中等了许久, 不曾等得赵炎的只言片语。 他咬紧下唇,颤颤巍巍地撑开一丝眼缝,模糊的视线叫他看不清赵炎的脸色, 只有脸颊上那一双粗粝的手掌传来的紧绷, 让他知道自己, 说错了话。 “吃了药……是什么意思?”赵炎低声道:“什么时候吃了药?吃的什么药?” 青木儿眼睫一抖, 睁开了眼, 赵炎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叫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到底……会不会纳妾? “木儿, 什么药?”赵炎又问。 “……避子药。”青木儿双唇抖了两下:“院里的小倌儿都要吃, 我吃了半年,所以……所以我怀不了。” 赵炎蹙起眉头:“为何不同我说?身子可有不舒服?” “没有。”青木儿说:“刚开始吃的时候会难受, 但是, 吃多几回,便习惯了,院里的人都这般吃, 待……接了客, 便是每月吃一回。” “吃了药, 便会怀不上孩子?” 青木儿闻言, 抖了一下,咬着牙轻点了一下头。 “所以……”赵炎这一声拖得有些长,青木儿呼吸都随之变得漫长了。 赵炎微微倾身,直直看着青木儿的眼眸,狠命压下心头窜起的火,语带平静:“所以,你要给我纳妾,为了让我, 让赵家,有孩子。” 青木儿呼吸骤然一停,心蓦地乱了,他蹩脚又慌乱地解释:“我、我怀不了,再过两三年,我依然怀不了,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没有孩子,赵家……总不能因为我没有子嗣……” “会被人说闲话,会被人嘲笑,会被人——” “那我呢?”赵炎打断他。 青木儿张着嘴没了声儿,愣愣地看着他。 “木儿。”赵炎的嗓音很低,宛如气声:“你怕赵家断子绝孙,要给我纳妾,但你可有想过我?你要把我推开么?随便推给什么人?” 比起孩子的事,更让赵炎难受的是小夫郎要给他纳妾。 一想到这个,赵炎就不知道自己心里该是什么滋味。 虽然他心里清楚小夫郎是为了赵家能有个孩子,是为了他好为了赵家好,一切都好,什么都好。 可他在这一刻,却有一种被轻易推开的感觉。 赵炎想到这,眉目越发冷峭,烛火骤闪,照不亮眼底的幽暗。 他绷着双臂,将小夫郎揽于身前。 青木儿被他这一举动吓到,下意识挣扎,抵着赵炎的肩想把人推开。 赵炎徒然失了理智。 他一把将青木儿压到被上,扯开青木儿的亵衣,埋头胡乱在脖子肩头处啃咬,他咬得没有章法,只想在这一块皮肉上留下痕迹。 青木儿不知赵炎为何突然发了狂,连忙扯住赵炎的头发:“阿、阿炎……” 哪知赵炎一听,转头咬住他的唇口,叫他说不出任何话,双手被死死压着,只有双腿在床上胡乱踢蹬。 赵炎不想听小夫郎说什么纳妾的话,只能狠心堵住他的嘴。 青木儿被迫张着嘴任由那汉子在他口中肆意搅弄,唇角的涎水堆起又顺着脸颊流下,滴在被上洇湿一片。 嘴巴被压得喘息不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快要让他窒息。 他没得办法在赵炎的舌尖咬了一口,堪堪唤回这汉子的理智,那般骇人的、吸人骨髓的可怖一松,眼泪瞬间淌下。 “阿炎、阿炎……”青木儿眼角噙着泪,哀声想把这汉子叫醒。 赵炎绷着脸一言不发,手摸到枕头下,“啵”的一声拨开香膏的木栓,什么柳叶香槐香一概没管,倾瓶一倒,多余的香膏流得到处都是。 粗糙的手指混着香膏胡乱一擦,刚想强硬破开,却看到小夫郎猛地一颤,脸色唰白,满目惶恐。 赵炎猛然僵住了。 这一刻,房里静得只剩小夫郎的抽泣声。 赵炎僵硬地起身,他看着小夫郎眼角止不住的泪水,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混事。 他伸手想擦掉小夫郎眼角的泪,却见小夫郎浑身绷得僵硬,哭泣声都惊停了。 赵炎恼恨自己失了理智,这可是他偏心偏疼的人儿,他怎么舍得。 他舍不得折腾小夫郎,万分懊悔方才那般对待小夫郎,可心里的难受怎么都化不开,被人推开的滋味不好受,扎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床边木架上的蜡烛烧了大半,堆起的白蜡混乱不堪,烧软的腊烛芯垂在一旁,烛光被沉默侵蚀,变得微弱。 惊惶渐渐散去,青木儿也回过了神,他裹紧衣裳慢慢爬起身,抬眼看向床边垂头懊丧的赵炎,抿了抿唇刚想说话,便见赵炎忽地起身下了床。 他心一紧,连忙拉住赵炎的手腕:“去、去哪?” 赵炎没回头,轻轻挣脱小夫郎的手,沉默地出了房间。 木门阖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青木儿瘫坐在床上,攥紧了撒满香膏的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从未扎紧的衣裳缝隙灌入,冷得他打了个冷颤,他蓦然清醒,下了床随意扎了一下衣裳,鞋子都没穿就想冲出门。 刚走到门边,门一开,赵炎端着木盆站在外头。 赵炎看到小夫郎赤着脚,眉头一皱,转手把木盆架到侧腰用手抵住,然后弯腰揽过小夫郎的大腿将人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把人放下。 他放开手刚想直起身,就被小夫郎揽住了后颈。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8节 青木儿抱着赵炎,一开口就是哭腔:“阿炎……” 赵炎没吭声,拿开了小夫郎的手,拧了把浸湿的布巾,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给小夫郎擦脸、擦脖子、擦手。 “我不想给你纳妾,一点儿也不想。”青木儿看着他,哽咽道:“但是孩子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着,刚擦净的脸上又淌满了泪。 赵炎绷紧下颌,依旧没有吭声,沉默地给小夫郎又擦了脸,随后蹲在床边,抓着小夫郎的脚放进木盆细细地搓洗。 洗完拿过一旁的擦脚巾一点点擦干。 青木儿见赵炎始终不吭声,心一慌,在赵炎蹲着端木盆的时候,搂住了他的脖子,强硬地把自己挤进了赵炎的怀里。 赵炎怕他脚踩着地,连忙抱着人坐回床上。 青木儿心里慌乱又委屈,他怕赵炎又把他拉开,双手死死拽着不放手,乱七八糟地亲吻赵炎的侧颈脸颊。 赵炎一心想让小夫郎吃个教训,狠下心没理他。 青木儿当下顾不得害羞和脸面,他只想让赵炎和他说说话,别晾着他,也别推开他。 他咬着赵炎的唇瓣,颤颤巍巍地探舌进去,生怕赵炎拒绝,咬得小心翼翼。 好在,赵炎张开了口。 他细细碾磨了好一会儿,卷起赵炎的口舌反复吮吸,可赵炎都不给他回应。 一着急,把院里学来的手段给用上了。 他跪坐在赵炎的腿根,拉过赵炎的手放在自己腰后,亵裤松垮,承不住一双手的重量。 可即便如此,赵炎都一动不动,未进分毫。 青木儿轻喘着气退开些许,蓦地泄了气,他咬了咬牙,伸手撩开赵炎的上衣,颤手去解赵炎的亵裤时,一个天旋地转,他躺回了床上。 他眨了眨眼,刚想说话,赵炎便狠狠地咬在他的唇上。 这一口看似重,然而到了嘴巴上一点儿也不疼。 赵炎看着大胆又害羞的小夫郎,方才的狠心全然化作了□□。 他绷着脸一声不吭,拿过一旁的香膏,把最后一点倒入手心,香膏顺着手心流到指尖。 一双手撑在小夫郎的耳边,他还是没说话,只是腰间所有肌肉都在替他说话。 青木儿小声喘吟了几声,忽地攥紧耳旁的一双手臂,难耐地侧过头,把双眼重重压在手臂上,咬着牙承受这狂风骤雨。 “阿、阿炎……”一句话碎成几瓣轻轻飘出。 赵炎垂眼看他,闷声不吭。 就连那压抑不住的喘息都被他咬死在口中。 膝盖跪蹭着被子上,粘腻的香膏糊得到处都是,香膏是白的,稠液亦是白的,杂糅在被上无法分辨,一片狼藉。 青木儿抗不住,跪着往前挪了一步,又被掐着腰拉回去。 他往后拉着赵炎的手,哀求赵炎说几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是别像这样一声不吭。 赵炎忍了许久,一双眼眸发了红,松开的牙关麻了一瞬。 他停了一下,随后紧紧抱着小夫郎,埋首在他后颈,狠狠地咬了一口,哑声道:“我不会纳妾。” 青木儿听到他终于开了口,喘的声儿转成了哭声。 赵炎就着现在的黏连给小夫郎翻了个身,刚转过来,便被小夫郎抱住了脖子。 “避子药……”赵炎一开口,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要被勒断,“避子药不一定有用,明日,我们一起找云桦看看。” 青木儿不忍心告诉他,院里吃过药的小倌儿就没一个能怀上的,就算是日夜接客的低级小倌儿,都无法避免。 他闭了闭眼,小声说:“……好。”说完,他犹豫片刻,问道:“若是……” “若是怀不了,家里还有玲儿湛儿,赵家不会没有孩子。”赵炎说。 青木儿咬了咬唇:“可是,玲儿湛儿的孩子……不姓赵。” “招个上门婿便能姓赵,若是玲儿湛儿不愿招婿,那也有别的法子。”赵炎说。 青木儿睁开眼看着他,这个汉子宽阔的肩背撑住了他带来的所有麻烦,他相信只要赵炎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阿炎,”青木儿伸手描摹他的眉眼,即便赵炎面无表情,眉目冷硬,可他仍能在其眼中看到疼惜,“以后,以后有任何事,我都同你说,再不会瞒你,亦不会一人胡思乱想。” “你别生气,好不好?” 赵炎握着小夫郎的手腕,亲了一下他的掌心:“好。” 说完,腰身挺动,便是新一场春雨打新芽。 第80章 有毒 天微亮, 后院的大公鸡便开始鸣叫,一声清啼,唤醒整座小院。 青木儿从被子里探头出来, 半寐半醒地伸手搂住身前的汉子, 埋首在他胸口继续酣睡。 不等他睡沉, 腰后便按上一只手, 轻轻揉按, 欲将身子的疲累酸软尽数揉散。 昨夜到了后头,他几乎散了意识, 何时入睡何时浪平, 全然不知,他只知现在这双大手揉按得很舒服。 揉捏舒适, 青木儿睡意朦胧, 无意识低吟了一声,蓦然惊醒。 他红着脸想翻个身,又被按着无法转动。 “今日午时来铺子寻我, 咱们先去找云桦瞧瞧, 白日不要多想。” 头顶上传来声音, 青木儿仰起头, 摸着那汉子的脸颊,点了点头:“我不多想。” “往后若有什么事,定要同我说。”赵炎垂眼看他。 青木儿黏着人亲了一下,眉眼含笑:“好,我会记住的。” 赵炎上工前,还拉着小夫郎的手不愿放,他担心小夫郎多想,总想多念几句, 念多了,显得扭捏啰嗦,可不多说几句,生怕一下工回来,小夫郎又哭着喊着要给他“纳妾”。 青木儿哪里舍得把这样满心满意都是他的汉子推开,自然连连答应,再三保证不多想。 即便再次听到别人说起娃娃的事儿,也不会像前些日子那般焦虑难安。 赵炎去上工,青木儿也要收拾鲜花到镇上卖簪花了。 最近山上新开了不少花,朵朵娇艳,折枝去叶,再编成花环,摇曳生姿。 街市上的小商贩也同样折了相似的花枝,甚至,编出的簪花和青木儿做的,有八九分相似。 编簪花并不是多精巧的事儿,一朵买回去,对照着编,一下就出来了。 青木儿常做的簪花样式都不算复杂,没多久,同他一条街摆的簪花小摊,也出现了同样的簪花样式,且比他卖的,还少一文。 野花多是山里摘的,不值甚么钱,多一文少一文的也没甚么所谓,只要卖得多,那就是能挣钱。 今日隔壁不远的簪花小摊又做了青木儿做过的簪花样式,那戴着簪花的客人路过他的摊子,随口说了一句:“哎,这家卖的样式也不怎么稀奇,怎就比别家要贵呢?” 一句话便说跑了不少后头排队的客人。 青木儿忙着做簪花,倒是没太注意后头具体排了多少人,还是前边等的夫郎说了,他才抬头看了一眼排队的人还剩多少。 没剩几个,五六个人,且多是眼熟的回头客。 他转头看向别的摊子,那边反倒比他这儿还多人。 那夫郎说:“贵些有贵些的好处,我瞧着你家的花能戴一天都不蔫巴,别家的没到晚上就不行了,只怕那花不是早晨摘的,兴许是前夜摘了泡水里,今早推出来卖呢。” 其实这花也不过一日半日的事儿,且不是天天都会买来戴,有些人就不讲究戴多久,出来镇上玩,瞧见了买一朵戴戴,蔫了就扔,反正贵也贵不到哪儿去。 青木儿感激这位夫郎为他说话,不过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他倒是不担心往后卖不出,因为卖鲜花做的簪花,也就只能在夏天来前卖。 入夏炎热,新鲜采的野花少了水,当街这么一晒,不出一个时辰就得蔫巴发皱,这样的花卖出去,怕是摊子都被砸烂。 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了他,得赶在夏天来临前,去簪花小作坊进货。 进了货还得动手做,家里的事儿多,阿爹未必能每日帮他做,且阿爹也得编竹篮,光是他一人,怕是做不过来。 眼瞅着午时要到了,竹筒里的花还剩一些没卖完,青木儿想着去铁匠铺找赵炎,因此把所有的花都攒在一起做了一个大花环,一边做一边吆喝:“簪花便宜,大花环八文,最后一朵。” “小哥儿卖这么快啊?只剩最后一朵了?”旁边簪花摊的夫郎走过来,一双眼睛定定盯着青木儿手上的花环:“小哥儿手巧啊,这么大的花环也能编这么漂亮。” 青木儿偏头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人是最早学他样式的摊主,顿时停了下来,说:“早上人多,自然卖得快些。” “这倒是,过了巳时人就少了。”簪花夫郎见青木儿回了话,顿时想和青木儿亲近亲近,若是交个朋友,岂不是能学点新的花样回来? “小哥儿是哪个村的人啊?从前我常和我家相公去卖货走村,这镇子周边的村我都走遍了,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村子。” 自打上回遇到许夫人的事儿,青木儿万事都留了个心眼,他信口胡诌了一句:“上头村的。” “上头村啊?那个村子远了些,不过我也是去过一两回,村口的刘姐还请我喝过茶呢。”簪花夫郎热络地说:“刘姐你应该认识,都一个村的。” 青木儿不认识,他回道:“嗯。” “那这么说来也巧了,大家都是认识的呢。”簪花夫郎笑容变大:“小哥儿你这花也只剩这么一朵了,残花不好卖,不如你五文钱卖给我?也能早些收摊回家不是。” 青木儿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人自来熟不说,脸皮竟这般厚,当着面儿偷手艺就算,还能压价买他的簪花。 “不卖。”青木儿语气冷淡:“卖不出我便自个儿戴。” “能挣钱咋的不卖啊?”簪花夫郎可惜地说:“这花都不剩多少,五文钱不错了。” 青木儿急着去找赵炎,不想和这人多说,正想怎么把这人打发了,恰好有人过来询问最后一朵簪花多少钱。 “最后这一朵八文,我这就编好。”青木儿拿起簪花,编之前看了那簪花夫郎一眼。 簪花夫郎收回伸长的脖子,讪笑两声:“小哥儿你做,我那头也还有大生意呢,先回了啊,得空再聊。” 青木儿抿着唇,并未点头,待人走后,方才编起了簪花。 最后一朵卖完,收拾竹筒推车去铁匠铺寻赵炎。 赵炎和掌柜的说了一声,木推车放在二万摊子后边,便和小夫郎去吃晌午饭。 从铁匠铺走去林云桦做工的医馆路上,他们找了家面摊吃了份面。 汤面浇头要了份烧卤猪耳朵和猪蹄膀,面条分量足,比脸还大的碗头装了满满的一碗。 吃之前,青木儿挑了一筷子放到赵炎的碗头里,他食量不大,这么一大碗吃不完总不能浪费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89节 面条虽多,可对于赵炎的食量而言不太够,加了青木儿给他的那小份正正好。 “过些日子,我想再去簪花小作坊进些货。”青木儿有心把自己的想法统统说给赵炎听:“新鲜的簪花卖不久,得做些新的一起卖。” “等我过几日休沐,再一同去。”赵炎挑了块猪耳朵放到小夫郎碗里:“若是做不过来,可以问问阿爹,到时挣了钱,给一些阿爹就成。” 这门生意毕竟是青木儿自己的,家里人帮了忙,小的不算就罢了,大的还得算清楚些,以免以后生出隔阂。 “好。”青木儿冲他笑了一下,把猪耳朵放进嘴里,猪耳朵脆糯,卤味足,很香。 济世堂。 林云桦把方子写好,递给抓药的伙计,抬起头刚要叫下一位,就见赵炎和青木儿走了进来。 他面前还有三个病人等着看,不方便起身招呼,便让他们在一旁坐等。 医馆药味足,有时这些草药的味道闻起来虽然苦,可闻久了,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青木儿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有赵炎陪着,他不怕听到无法怀上的结果,可既然来了,心里总会有希翼。 有了期待,难免紧张。 “不用怕。”赵炎低声道:“只当来看看身子。” “嗯。”青木儿轻轻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慢慢散去,直到他坐到林云桦面前,伸出手,又莫名紧张起来。 这时,后背突然压上一只坚实的手掌,稳稳地撑住了他跳得有些快的心。 “莫要紧张。”林云桦温和笑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青木儿和赵炎对视了一眼,转头和林云桦小声说:“我……吃过避子药,想知道,还、还能不能怀。” 林云桦的愣神一闪而过,微微笑道:“何时吃的?吃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前,吃了……半年。”青木儿小声说。 林云桦点了点头,抬手给青木儿把脉,把完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温声道:“随我来隔间。” 医馆后头有一间房,里头摆了五张床,床与床之间用白布间隔开。 青木儿原本没那么紧张,躺上去后,忽地头晕目眩,升起退意,他慌忙拉过赵炎的手,无措地望着赵炎。 赵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安抚他:“木儿,我在呢。” “不用紧张。”林云桦拿了一块布放到青木儿肚子上,说:“避子药有毒性,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还需仔细察看。” 赵炎愣住:“有毒?” “这民间避子药多是以毒草药制成,吃了避子药的人身体寒凉不易怀,不过这药需每月按时服用方有效果,停了药,身体的毒性会慢慢减弱。”林云桦解释道。 青木儿闻言,微微放松了身子。 “冒昧了。”林云桦微微颔首,随后手按了按青木儿的肚子:“可有疼痛?” “……没有。”青木儿说。 林云桦按了几下便收了布巾,收完后,也没往外走,而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温声说:“莫担心,你吃药不长,后面也没再吃过,身体的毒性不强,我开个方子,先吃一旬,而后再看需不需要改方子,约莫两个月便能清退。” 青木儿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我、我还能怀?” “自然。”林云桦笑道:“不过孕育之事也讲缘分,何时能怀上,亦是无法保证。” “能怀就成,我、我……阿炎,阿炎……”青木儿转头要找赵炎,赵炎连忙拉着他,说:“在这。” 有林云桦在,他没好意思抱过去,只拉了拉赵炎的手,眼角泛起泪花,激动难掩:“我能揣娃娃!” 林云桦见状,笑着出了隔间。 他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便是这含毒的避子药多是给青楼的小倌儿妓子服用,平常人家即便要避子,也不会选择有毒的药,更何况,平常人家恨不得三年生两个,又怎会吃避子药? 不过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过往,别人不说,便是当作什么都不知。 人一走,赵炎便把小夫郎搂入怀里,轻拍他:“是,你当然能。” “阿炎,我想咱们能一起生个娃娃,男娃女娃小哥儿都可以。”青木儿抵着赵炎的额头,眼眶含泪,小声说:“吃再苦的药我都不怕,吃再久我都不怕。” “好,咱们一起生娃娃。”赵炎轻拭去小夫郎眼角的泪花,轻声道:“木儿,辛苦了。” 青木儿咬着唇含着泪,笑颜如花,他大着胆子在这个隐秘的小隔间里和赵炎亲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赵炎知道他有多高兴,如同枯竹久逢清露,纸鸢偶遇春风。 第81章 田雨 从隔间出来, 青木儿脸上的热意消得差不多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一时激动,能在医馆这样的地方和一个汉子偷偷亲吻。 说出去, 怕是要被说不检点不要脸。 可他实在高兴, 止不住地高兴。 赵炎垂眸笑看着小夫郎, 小夫郎一脸欣喜, 好几次都在偷偷摸自己的小肚子, 摸一下就偷偷笑一下,笑完了就挠挠自己脸, 彷佛小肚子里已经有了娃娃一般。 他看得心痒, 真想搂着小夫郎揉一揉搓一搓,只可惜这是在外头, 若是他敢上手, 小夫郎得恼他了。 “这是一旬的药,煮一回可喝两日,一日三回。”林云桦看到他们从隔间出来, 脸上的紧张已然散去, 笑了笑, 说:“这药苦还有些难闻, 可放点蜜糖一起熬,不要多放。” “好!”青木儿连连点头。 赵炎接过五袋药包,付过钱,和青木儿一起走出医馆。 从医馆回去的路上,赵炎和青木儿买了一瓦罐的蜜糖,一斤蜜糖五十文,他们买了两斤。 家里的蜜糖是年前买的了,现在没剩多少, 买多一点家里炒菜用得着。 除此之外,还买了一只熬药的药锅,药锅不大,熬一回刚好够三碗。 青木儿喜滋滋地抱着药锅,浑然不觉自己接下来要吃的是苦苦的药,还当自己在喝蜜糖水。 “可是,”青木儿走了一半,想起一事:“若是爹爹阿爹问起为何吃药,怎么说?” 如果诚实地说是为了揣娃娃,岂不是让爹爹阿爹平白担心? 可不说,这药得吃两个月,怎么都瞒不住。 “晚上,我去和阿爹说。”赵炎说:“这事儿不好瞒着,说清楚就好,爹和阿爹会理解的,更何况,云桦说了毒能解,那就一定能解。” 青木儿明白这个理,只是他觉得让爹爹阿爹一起和他担心怀不上娃娃,心里过意不去。 “我和阿爹说吧。”青木儿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到家阿爹看到药包准得问,到时说了便是,阿炎,我不怕和爹爹阿爹说,因为……” 他咬了咬下唇,看了赵炎一眼,羞涩地转开了头,赧然道:“因为你在呢。” 说完低下头快步地往前走,徒留那高大的汉子怔愣在原地。 赵炎回过神,几步追上小夫郎,笑着应了一声。 午后赵炎回铁匠铺上工,青木儿一人推车回家。 果不其然,到了家,周竹看到青木儿手里的药包和药锅,下一句问的便是这个。 青木儿把东西放下,拉着周竹到院子的木墩上坐下,略微忐忑地和周竹把避子药的事儿一一说了。 开始他有些紧张,生怕周竹听了会担心他生不了娃娃,因此一直拉着周竹的手袖,说完之后,他心一松,还把周竹手袖上的褶皱压平了。 周竹听完,着实愣了愣,他终于知道前些日子,青木儿为何要问他揣不了娃娃的事儿了,原来还有这层缘由。 “云桦说这毒药能全部清掉?” “能!”青木儿连忙说:“林哥说吃两个月的药就能好了,我、我也能揣娃娃……阿爹,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只是——” “阿爹知道。”周竹拉过青木儿的手:“既然云桦说毒药能解,那就不用担心了,等养好了身子,再和阿炎生个大胖娃娃。” 青木儿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嗯。” 周竹坐在堂屋屋檐下,看着青木儿走进灶房。 如今青木儿走路不再扭腰摆臀,从背影看,就是一个平常人家出来的身段极好的小哥儿。 平日里不提及小倌儿,他也想不起青木儿曾经是小倌儿,但方才青木儿和他说揣不了娃娃,刚开始听到时,着实让他心里停了一下。 子孙传承向来是头等大事,除非家里实在穷困养不活,不然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孩子可以迟生,但不能没有。 虽说毒药能解,可到底损了身子,以后真的能不能怀,也是未知。 周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到底有些没底,只是在青木儿面前,不好表现出来。 撇开青木儿的小倌儿身份不谈,单说青木儿本身,他还是很喜欢的,也很高兴娶回来的儿夫郎是青木儿,不然也不会接纳那样的身份。 只是涉及到孩子的事情,难免多份担忧。 周竹在屋檐下坐了一会儿,直到青木儿挎着竹篮从灶房出来说要去河边摘柳条。 “阿爹,家里的漱口的柳条不多了,我去摘些回来,顺道赶鸭鹅去河边遛一遛。”青木儿说。 “行,去吧。”周竹起身走过去,笑说:“晚上想吃什么?” 青木儿想了想,小声笑说:“阿爹,我想吃茄子焖肉沫。” “好,晚上就做这个,再焖点干饭吧,许久没吃干饭了。”周竹说。 后院的茄子已经能摘了,上回儿做过一回茄子焖肉沫,家里人都喜欢,吃得连汁儿都不剩。 青木儿笑着点了点头,去后院把鸭鹅放出来,顺道叫上了小花。 鸭鹅识路,出了院子就知道河边怎么走,不用人带着也能自己过去。 青木儿走在鸭鹅后头,拿着长棍时不时赶一下停下的大鸭。 小花调皮,追在大鸭后头跑,惊得大鸭四下窜逃。 只有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鹅敢跟小花正面交锋。 小花“汪汪”叫了两声,大鹅丝毫不怵,对着小花脑袋使劲儿啄,小花吓得连忙跳开,谁料大鹅头颈矫健,展开大翅跳到小花身上,一口叼住小花的耳朵。 “鹅鹅鹅!”大鹅踩着小花,疯狂扑扇双翅。 “汪!嗷!呜!”小花承受不住大鹅的扑腾,在地上滚了两圈,大鹅趁势叮啄小花的肚子,闹得小花嗷嗷叫。 青木儿没想到小狗和大鹅打架,还能打不过,顿时啼笑皆非,连忙将两只分开。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0节 “大鹅,不许叼耳朵。”青木儿也不太敢碰大鹅的脑袋,只能拿长棍示威,大鹅一点儿也不怕,被青木儿戳了两下身子才松开。 大鹅松开之后,鹅头一扭,叭嗒叭嗒往河里走去。 小花打输了架,垂着脑袋往青木儿腿边一撞,嘤咛一声,听着委屈巴巴的。 青木儿哭笑不得,蹲下身摸了摸小花的脑袋:“没事没事,乖啊,你还小呢,打不过多正常啊。” 小花蹭着青木儿的手,狗头往青木儿膝盖上一放,嗷嗷叫了两声。 “你这小花惯会撒娇呢。”青木儿摸摸脑袋,顺着身子来回搓了几下,给小花顺了顺毛,总算让失落的小花恢复了精神。 小狗子吃了败仗得了安慰,转头又去找大鹅报仇。 大鹅下了水游得忘乎所以,哪还记得跟小狗子结的仇,在河里昂着脑袋彷佛这一条河是它家凿的。 紧接着一只只大鸭也下了水,跟在大鹅后头,同它一块儿巡视这条河。 青木儿挑了棵柳树,踮起脚折了几条柳枝放入竹篮里,然后又去河边挖点田螺回去给大鸡吃。 小花一开始还跟在他后头,后来直接下了河想追着大鹅大鸭去,哪知游到了深一些的地方不敢再去了,只能回到河岸上来回奔跑。 青木儿没管它,专心挖田螺,只可惜忘了带捞鱼网,不然还能捞些鱼虾回去。 “汪!汪汪!” 青木儿听着声音有些不对,抬起头没看到小花,连忙起身去找:“小花?” “汪汪汪!” “在哪?”青木儿循声而去,沿着河边往上走,拐过一片芦苇丛,终于看到小花的背影。 “小——”青木儿刚要喊它回来,余光瞟到河里竟站了个人。 那人木楞楞地往河里走,河水已然没过他的膝盖,再往上一点,便要没到大腿。 小花正冲着河狂叫,也没让这人回头。 青木儿愣了愣,第一眼没认出这是谁,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是田雨。 “田雨?”青木儿犹豫着叫了他一声。 田雨闭着眼,似乎没听到,径直往河里走去。 “田雨?你去河里捞什么?”青木儿以为他没听到,声音大了些。 谁知田雨毫无反应,一个劲儿往河里走。 青木儿忽地意识过来,田雨这是想自戕,慌忙喊道:“田雨!你回来!” 田雨似乎顿了一下,加快了脚步,青木儿顾不上许多,连忙跑下河去:“田雨!你做什么!田雨!” 田雨充耳不闻,甚至就地往前扑,一头扎进河里,河水没过顶,就要往深处去,被后来的青木儿拉住了衣裳。 幸好这处河还不算太深,河水也不急,青木儿急忙把人往河边拽,田雨在水里拼了命地挣扎,两人扑得满身是水。 清澈的河底搅起许多污泥,沾到身上脏了一片。 青木儿有些吃不住力气,他咬着牙把人往河边拉,若是再挣扎,只怕要被田雨拉下河,他没了办法,狠狠扇了田雨一巴掌。 田雨顿时失了神,凌乱的湿发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一脸绝望。 “为什么要拉我……” 一声喃喃自语被水声掩盖,青木儿只顾着使劲儿拖着他往河岸上去,“雨哥儿,你先回来……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 “木哥儿……你别拉我……”田雨猛地挣扎起来,他哭叫着甩开青木儿:“你拉我作甚!你拉我作甚!” 青木儿怕他再扑回河里,拦腰一抱,抱着他往河岸上扑去,死死压着人,气喘吁吁道:“到底怎么了?为何……为何要、要自戕?” 自戕,美夫郎亦是自戕而死。 “为什么?”青木儿忽地抓住他的双臂,吼道:“为什么!” 田雨双眼无神,呢喃道:“因为许家……” “许家?”青木儿一愣:“什、什么许家?” 青木儿不知怎的想起许夫人来,怔然道:“镇南街的……许家么?” 田雨眼珠一抖,浑身开始发颤。 第82章 喝药 “雨哥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田家小婶娘急匆匆跑来, 脸上眼泪未干:“我遍寻不到你,你要吓死娘亲么?” 田雨见到他娘,反倒躲到了青木儿的身后, 抓着青木儿的衣裳, 怯生生地喊:“娘……” “找到人了?”紧接着后头又走来两个妇人, 那妇人见了田雨, 拍了拍胸脯, 有些后怕:“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一声不吭跑出去, 真要吓死人了!” “……怎的弄了一身水啊?”另一个老妇人顿了一下,蓦地哭出:“你个混小子!莫不是要干什么糊涂事儿!” 青木儿不明所以, 听得糊里糊涂的, 他见那老妇人似要抓田雨,连忙挡在了田雨面前:“您、您别吓他,雨哥儿吓到了, 您别抓他。” “阿奶……我不想活了……” 田雨一句话火上浇油, 老妇人一听,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脑袋后仰了一下,被田家小婶娘和另一个妇人扶住了。 田家小婶娘又气又急,她压着心慌和田雨说:“没事啊,不就是……”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青木儿,咬了咬牙继续劝:“不就是退亲么?那许家有眼无珠,咱们不也不稀罕,天底下多得是好人家, 咱们再——” “我不要!”田雨瘪嘴哭喊:“我不要……我不活——” “雨哥儿!”青木儿低喝一声,打断了他。 田雨木楞地看着青木儿,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青木儿眼底的火转瞬即逝,他抱着田雨,低声说:“别总想着不活了,活着才有希望呢,退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还是镇南街的许家,你退亲是好事。” 青木儿说得认真,可田雨听不懂:“许家……怎么了?” 青木儿刚想说,又停住了,便含糊道:“总之,就是好事,如果你定亲的就是镇南街三兄弟连宅的许家,退亲是好事。” “为——”田雨还想问,田家小婶娘听出青木儿话中有话,便打断道:“雨哥儿,你瞧木哥儿都说退亲是好事呢,咱们先回家啊,你爹爹正担心你呢。” “我不回!爹爹一定会打死我!他觉得我被退亲,丢他脸了!”田雨叫道:“又不是我想退亲的,凭什么打我……” “你、你这孩子!你爹就是在气头上……”田家小婶娘急道。 “雨哥儿甭怕,一会儿回去,阿奶帮你教训他!”田家阿奶跟着劝。 田雨依旧躲在青木儿后头,青木儿见状,犹豫道:“不如……先让雨哥儿到我家去?晚些时候,我再送他回去。” 不等田家小婶娘说话,田雨快速道:“我到木哥儿家去!” “行,行!”田家阿奶怕他又做傻事,连连应道:“老三家的,由他去吧。” “木哥儿,谢谢你啊。”田家小婶娘擦了擦眼泪,叹气道:“要不是你,这小混蛋还不知出什么事儿呢!” “没事,小婶娘,我先带雨哥儿回去吧,仔细着凉了。”青木儿说:“辛苦小婶娘一会儿给雨哥儿送件干净衣裳过来。” “好,我这就回家取。”田家小婶娘连忙说。 田家二嫂子在一旁说:“我见前头有鸭鹅在,等下我赶回去就是,你们先回去。” “好。”青木儿回头看了田雨一眼,田雨紧紧抓着青木儿的手臂跟着他回了赵家小院。 “怎么回事儿啊?弄得一身湿,快去换件干净衣裳。”周竹出来灶房一看,皱起眉头:“摔河里了?” 青木儿没细说:“不小心摔了一下,阿爹,我带雨哥儿去换身衣裳。” “周小嬷,我进去了……”田雨小声说。 “快去吧。”周竹说:“换完了到院子晒晒头发。” 青木儿点了点头,带着田雨进了堂屋,青木儿先去换了衣裳,田雨等田家小婶娘送了衣裳过来,也到青木儿房里换了。 两人出来时,田家小婶娘在院子里和周竹说话。 “麻烦你家了,哎,这孩子……真是……”田家小婶娘叹了叹气:“幸亏你家木哥儿在,不然雨哥儿还不知干出什么傻事儿呢……” 说着眼眶一红,帕子遮着低低呜咽了一声。 “孩子一时想不开罢了,回来了就好,一会儿让木儿劝劝他,想清楚就好了。”周竹连忙劝道。 田家小婶娘见孩子出来,把到嘴边的哽咽吞了回去,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对周竹说:“辛苦了,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他。” 田家小婶娘看了一眼田雨,见田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先回家去了。 周竹担心他们着凉,回灶房煮了两碗姜水,他对田雨的事儿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想到平日里乖巧听话的田雨会想不开去跳河。 做了阿爹的心里头都软,田雨的年纪和青木儿一般大,听到田雨跳河,也同样觉得心慌。 年纪小不经事儿,有时想岔了,家里又一团乱,可不就容易想不开么? 周竹想到这,看了青木儿一眼,青木儿年纪也小,遇到的件件都是难事儿,也难为他能撑到现在。 青木儿被阿爹摸了摸头,疑惑了一下:“阿爹,怎么了?” 周竹笑着没解释,拍了拍青木儿肩膀说:“木儿是不是长高了些?肩膀快高过阿爹了。” “是么?”青木儿站到周竹旁边,比对了一下,还真是长高了一点,去年做衣裳的时候,他的肩膀比周竹要矮一点,现在已经和周竹齐肩了。 幸亏那时周竹做衣裳是往长了做的,不然这会儿裤脚就得短一截儿。 “年底还能再长长,到时就高过阿爹了。”周竹笑了一下,把姜水给青木儿:“去劝劝雨哥儿,他这事儿啊,还真不能怪他想不开。” 青木儿满是疑惑地端了姜水出去,他给了田雨一碗,自己端着一碗喝了。 姜水放了点儿糖,喝起来有些辣,回味却很甜。 青木儿怕田雨干坐着会多想,便到小院外摘了点儿野花进来,教田雨做了朵简单的小簪花。 “你压着尾巴,别让花茎折断,断了编上去会歪。”青木儿轻声说:“你看我压的方向。” 田雨来了兴趣,凑过去仔细看,学着青木儿的动作,跟着做了一朵简单的小簪花。 “木哥儿,你真厉害。”田雨苦恼道:“我就什么也不会,就只会花钱……” 青木儿哑言了一会儿,说:“你一定也有厉害的地方,只是做惯了,没注意罢了。” “不可能。”田雨耷拉双眉:“要是我有你这般厉害,我就不会被退亲了。” “退亲,绝不是你的问题,是许家那边的人不好。”青木儿说。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1节 田雨瞟了青木儿一眼,小心翼翼道:“可是,我被退了五次,也都是那些人家不好么?” 青木儿愣住了,他眨了眨眼,一时忘了要说什么,他怕田雨多想,连忙扯了个笑,说:“这、这兴许是……缘分不够,你莫要多想——” “木哥儿,”田雨打断他,失落道:“你别安慰我了,我都知道的,村里我也听多了,我爹爹说就是因为我总花钱,那些人才退亲的,可是、可是那都是我攒下的钱,我怎么就不能花了?我又没花那些人的钱。” “不是因为这个。”青木儿面上有些严肃,说:“那是你攒下的钱,你还未嫁过去呢,钱财之事同他们无关。” “可我爹是这么说的……自从被退了亲,他就总骂我,今天还要打我。”田雨瘪了一下嘴,把哭腔憋了回去:“木哥儿,我不想嫁人了。” 青木儿拿了块干净的布巾给他,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 不过田雨也不用他接,这话不过是气话罢了,无论如何,哪怕退亲十次,他也得嫁人。 只是好人家轮不到他,也不知最后会嫁去哪儿,离家远不远。 原先订了亲的许家住在镇上,离家不远,想回来就能回来,以后再相看,还不知能不能遇到这般近的好人家。 “许家不是什么好人家,退了亲,一定是老天爷在帮你。”青木儿不想说太多关于许家的事情,他不想给子玉带来任何一点可能有的伤害。 小倌儿被卖去那样的宅院里,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让许家听到些风言风语,怪到子玉头上,被打死都没处伸冤。 田雨有心想问许家的事,不过看青木儿不愿多说,也就没深问。 他觉得青木儿做簪花厉害,人也好,说的话一定有道理,点了点头,应下了。 田雨留到了做晚饭前,青木儿劝了一下午,总算把人安抚好。 跳河的念头一散,田雨开始后怕,如果那时真的没了,他就见不到爹爹娘亲,镇上首饰铺子再出新簪花,他也戴不了了。 这般想着,他戴上自己新做的簪花,火急火燎地要回家去。 青木儿把田雨送进了家门,婉拒了田家留他吃饭,他看了看天色,脚步一拐,往村口走去。 田家离村口不远,赵炎下工快回到了,正好去村口接人。 村口的大樟树下有一个小草棚,平日村里人都是在这儿等牛车,这会儿临近傍晚,牛车还未从镇上回来,小草棚里没有人。 青木儿站在小草棚前,时不时往路口张望。 天边落日晚霞,给眼前的泥路映照成了丹黄色。 四周只有他一人,晚风吹拂,一旁半人高的野草沙沙作响。 野草辨不出颜色,只能看出摇曳的暗影,就连远方走来的人,都瞧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人影的轮廓上了一层明亮的黄,和泥路上拉着长长的影子。 青木儿往前走了两步,和长长的影子拉近了距离,他看不清走来的人面容,却能认出那高大挺阔的身躯,如远山辽阔如落日缱绻。 他轻轻挥了挥手,笑着等那人向他跑来。 赵炎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他快走了几步,忽地跑起来。 不远的路一转眼便到了眼前。 赵炎那双冷峻的眉眼点上了红霞,眸子里俱是笑意,他垂眼看着小夫郎,低声问:“怎么过来了?” 问了,又停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又好似特意问的:“等我?” 青木儿偏着头微微仰起,未语先笑:“嗯,我送雨哥儿回家呢,正好傍晚,想着你应当回到了,便过来了。” “送雨哥儿?”赵炎问他:“不是等我?” 这话问的,青木儿愣了一下,蓦然笑开,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说:“是啊,送雨哥儿呢,原先送完想回家的。” 赵炎回得有些快:“那怎么又过来了?” “嗯……”青木儿沉吟许久,笑看着那汉子眉头轻轻扬起,随后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口,语调轻快:“走着走着,便到了这里。” 赵炎松了眉头,霞光照亮的侧脸一脸松泛:“我今日走得慢了些。” 青木儿笑出了声:“我没等多久,也就一会儿。” 赵炎应了一声,和小夫郎踏着晚霞回家。 晚上饭做好,药锅加水放到灶上熬,等吃了饭洗了澡,药也熬好了,凉一凉就能喝。 黑糊糊的汤药看着就难以下咽,一闻这味儿更是难闻,即便加了蜜糖,也无济于事,青木儿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差点撑着灶台吐出。 赵炎无法替小夫郎受罪,只能在他喝完药后,敲一颗小小的蜜糖给他吃,甜甜口。 青木儿嚼着蜜糖,堪堪把那股作呕的味儿给压了下去。 赵炎舀了水给他:“再漱漱口。” “没事。”青木儿摇了摇头,有点不敢动舌头:“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药味总算散了一些,只是青木儿一想到这药得喝一旬,眉头就松不下来。 他想过药难喝,却没想过如此难喝,如同沤了三天的泔水再把土块丢进去一起煮的难喝。不过再难喝再难闻,他都得咽下去,无论生不生娃,身体里的毒性不除,对身体亦是不好。 赵炎抱着他,顺了顺小夫郎的背,轻声哄着:“能喝这般苦的药,木儿很厉害,明日,咱们到镇上喝豆腐花。” “嗯。”青木儿就爱听赵炎夸他,他咬了咬唇说:“就喝那一家吧,你……第一回买的那一家。” 赵炎微微一愣,想起这是小夫郎第一回给他送桂花米酿,他给小夫郎买的那一碗豆腐花。 “好,那一家就在铁匠铺旁边,明日卖了簪花就来铁匠铺。” 青木儿笑了一下,说:“好。” 两人隔着门抱了一会儿,丝毫没有注意到烛光从门缝透出,照亮了想来灶房打水的周竹。 周竹看到青木儿皱着脸喝药的模样,叹了叹气,回房和赵有德说起孩子的事儿,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这般难喝的药得喝两个月呢,就怕喝多了,吃饭都没了胃口。 可不喝,身体里的毒去不掉,孩子怀不上,对身子也有损伤。 转念一想,林云桦也不是个会忽悠人的人,看病的事儿自然要听大夫的话。 罢了罢了,周竹想,左右现在也不着急要孩子,往后能不能有,且看缘分吧。 “别担心。”赵有德宽慰他:“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倒不是单单为了孩子。”周竹说:“今日看到雨哥儿想不开,就想到木儿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有时也怕他想不开。” “不会的。”赵有德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说来说去,不过一句:“不会的。” 周竹瞥他一眼,笑道:“快睡觉吧,明日还去镇上扛大包呢,你肩可酸?我给你揉揉吧。” 赵有德握了握周竹的手,憨笑了两声,他给双胎盖好被子,转身趴到了床上。 “玲儿湛儿也大了,过些日子把另一间房收拾出来,找人打两张床,俩孩子睡一间房没那么害怕。”周竹边揉边说。 赵有德点点头,说:“成,过几日我去问问老木匠那处有没有木床卖。” 第83章 酣睡 随着太阳越来越大, 阳光热烈,簪花越发难卖,新鲜的簪花渐渐减少, 随之而来的是通草、染布制成的簪花。 青木儿早上只摘了三筒, 他想把生意做好, 不会贪多, 还十分在意花的新鲜, 只要有蔫的,不管这新鲜野花费了多少力气摘回来, 他都毫不犹豫地舍弃。 隔壁的簪花摊子眼瞅着量多, 卖得却是没有青木儿好,若论花多, 那这一整条街都是鲜花, 真让客人下决心买的,还得是这簪花做得好。 简单的手艺被人学了,青木儿还有更多别的样式, 有时做多了, 自然而然地就有了新的簪花样式。 别人比不过他的手艺和新奇, 自然生意就赶不上他。 小哥儿小姑娘小汉子戴花, 不就要一个独特和好看么?无论到了何地,只要钱袋有点闲钱,那就少不了打扮装饰。 哪怕没钱的人家,山上挖野菜也会给自己找几朵漂亮的野花戴戴,甭管好不好看,戴上了,便是美的。 青木儿卖完了三筒就收了摊,他要去找赵炎吃豆腐花。 到了铁匠铺, 赵炎还未休息,铺子里头客人多,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春耕下地,铁犁头卖得好,来修缮铁器农具的人越发多。 摊子外头询价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镇上只有这么一家铁匠铺,生意自然不会差。 青木儿把木推车推到屋檐遮荫处下,拿下斗笠扇了扇风,早晨的风吹得舒服,一到午时,风少了,太阳也大了。 他在外头等好一会儿,才等到赵炎从里面出来。 赵炎脸上手上挂着水珠,显然是刚洗了脸和手,还未来得及擦干就出来了。 他把手里的竹筒递给青木儿,说:“先喝点儿水。” 青木儿正渴呢,接过竹筒灌了好几口,手背擦了擦嘴角,眉眼笑开:“这水好清凉。” “放在井里晾了许久。”赵炎也露出一个笑,把剩下的水全部喝完:“不过不好多喝,容易凉到肚子。” 豆腐花摊子隔壁是一家包子摊,光吃豆腐花不顶饱,赵炎还加了三屉小笼包和一份水饺。 小笼包个头小,基本上一口一个,一屉小笼包六个,青木儿的食量吃一屉刚刚好,不过他得留肚子吃水饺和豆腐花,六个小笼包也就吃了三个,剩下都给赵炎包圆了。 吃到最后,碗里的水饺还剩两个,青木儿吃得有些撑,正想着不能浪费要硬塞呢,赵炎便转头说:“吃饱了?” 青木儿一顿,轻轻点了点头:“饱了。” “嗯,那给我吧。”赵炎自然地拿过青木儿的碗,快速把里头的两个饺子吃干净。 青木儿耳根微微发热,他们经常分食,可那都是在吃之前分,少有这般吃了一半再分的,更何况,这还在大街上呢。 不过,他看着这汉子如此自然的动作,害羞之余心里满是欢喜。 “再买四份豆腐花回去吧,爹爹阿爹垒田埂做秧地,辛苦得很。”青木儿说:“玲儿湛儿上回也爱吃。” “好。”小夫郎说了,赵炎自是应的。 四份豆腐花装进井水泡过的竹筒里,拿到家不用热就能吃,清清凉凉的别有一番滋味。 回到了家,家里只有赵玲儿赵湛儿在,俩孩子坐在水缸旁,正在理山上割回来的牧草,牧草剁碎喂鸡鸭鹅。 后院的鸡鸭长大了,吃的东西变多,每天都得进山里割牧草喂食,青木儿进山采摘鲜花时会顺道割半筐回来,不够这点儿不够吃,大多时候,都是赵玲儿赵湛儿吃了早饭就进山去割。 村里头这个年纪的小哥儿小姑娘已经帮着家里干很多活儿了,每天都会结伴进山割草挖野菜捡木柴。 小汉子就跟着家里人下地或是结伴去砍柴,小汉子素来调皮些,进了山哪还记得要砍柴,掏鸟窝摘野果下河捞鱼,除了砍柴,样样都爱干。 “哥夫郎,你回来啦?”赵玲儿抬起头,兴高采烈地和青木儿分享:“今天我们和周春妮进山了!割两筐牧草呢!还捡了不少松枝回来!” “这么多。”赵湛儿双手比划了一下,脸上的笑有些腼腆。 青木儿一看那手势,弯眉轻扬:“背这么多,可累?”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2节 “不累!”赵玲儿从小木墩上跳起来,挥了挥手,喜笑颜开:“阿爹说了,这一回家里的鸡蛋鸭蛋卖出去,给我和弟弟一人十文钱呢!” 赵湛儿重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地笑着。 他们俩儿能干的活儿都不是什么重活儿,有些村里头和他们一样年纪的孩子干的活比他们还重,可是那些孩子的家里人都不会给钱攒着。 以前爹爹阿爹也不会给,自从哥哥和哥夫郎成亲后,爹爹阿爹便会时不时给他们几文钱,说是他们帮家里干活儿挣的,像之前卖板栗卖鸡鸭鸡蛋卖菜,都会有。 他们自己有一个小钱袋,里头装了他们这阵子攒的铜板,已经有不少了呢。 攒了钱,他们很少花,唯一一回是走村的货郎来了,赵湛儿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算盘,算盘只有五排木头小珠子,不能算数,只能拨着玩儿。 而赵玲儿买了一捆漂亮的细线,细线舍不得用,放在枕头底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他们知道挣钱不易,买了这么一回之后,就把剩下的钱都攒着了。 赵湛儿瞟到木推车里的大竹筒,好奇道:“哥夫郎,是什么?” 青木儿抱起大竹筒,放到他们面前,笑道:“玲儿湛儿猜猜看?” 赵玲儿和赵湛儿不用猜,一闻便知这是什么,赵玲儿惊喜道:“豆腐花!是豆腐花!哥夫郎,你买豆腐花啦!” 赵湛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小心地摸了摸竹筒:“甜甜的。” “是啊。”青木儿眉眼弯弯:“一人一碗,剩下的是爹爹阿爹的。” 青木儿拿了两个大碗,把豆腐花倒了进去,颠簸了一路,豆腐花都碎了,不过味道没有变,喝起来十分清甜。 赵玲儿和赵湛儿捧着大碗在屋檐下喝豆腐花,青木儿把剩下的豆腐花带到地里给赵有德和周竹,还装了两筒水过去。 赵有德和周竹两个人一身沾满污泥,赤着脚在地里用木钉耙把田地理平整,田地平整才好做秧田下种育苗。 下午日头正旺,他们连擦汗的时间都很少,汗水从脸上滴进田地里,和地里的水混在了一块儿。 青木儿小心踩过去,这处田地周边全是水,再怎么小心都不免沾上泥水,走着走着,鞋子侧边都湿了。 他索性不管了,放开手脚走过去:“爹爹,阿爹,先喝点儿水!” 周竹直起身,一手撑着钉耙,一手撑着腰,回道:“卖簪花回来了?” “嗯。”青木儿点了点头说:“和阿炎在镇上吃了包子饺子,还买了豆腐花,在这儿呢,先吃吧。” “行。”周竹点点头,对赵有德喊道:“阿德,木儿送了豆腐花过来,先吃吧。” “好!”赵有德回了一句,收起钉耙,从田埂另一头走过来。 “儿夫郎真是有心啊,还送豆腐花过来了。”田地另一头的林八叔笑道。 “赵二哥有福气啊!”林八婶亦是笑说:“豆腐花可难得吃一回,一份可得好几文呢。” “是,是。”赵有德憨笑道:“孩子有心了。” “可不是么!”林八叔回道。 干着活儿,手里全是泥水,赵有德和周竹也不讲究什么干净不干净,直接用竹筒喝,拿来的勺子都没用上。 辛苦干了一天,喝点甜的,精神头足,干活也有力气。 “哎,赵二哥,你家不是说要买地?可买到了?”林八叔离得远,问得挺大声。 “找村长问了。”赵有德高声回道:“这两日就能定。” 田地的事儿都是赵有德去忙活的,青木儿只知道村里有人卖地,但这地具体买了哪里的还不知道。 “跟咱们家里那亩地近的有一亩良田,另外两亩就远了,得从山里绕过去,不过那块地大,离水也近,到时还能往地里头放些鱼苗下去养着。”周竹说。 赵有德说:“等种了,河里捞一些过去就成,到时我去弄。” 周竹点了点头,说:“忙过这阵儿就成了。” “爹爹,阿爹,明日起我先不去卖簪花了,现在的鲜花戴不久,买的人也少,等阿炎休沐,我再和他一起去小作坊进货。”青木儿也把自己的打算和家里人说:“这阵子我就在家里做新的簪花,家里的活儿我来就成。” “行。”周竹笑着点头,心里满是欣慰。 从前家里只有他和赵有德忙,田地里的事儿多是赵有德去干,他忙完了家里还得来田地忙,不然赵有德一个人可干不过来。 玲儿湛儿还小,家里的活儿能帮上一二,可也不是事事都能干,如今有青木儿在家,和玲儿湛儿一起,他和赵有德就不用担心家里的活儿,全身心忙田地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有青木儿在家操持,他们才敢多买三亩地,不然光靠他们两个忙里忙外,哪里种得过来呢? 更何况现在赵炎也在,田地忙不过来,还能让他休沐的时候帮帮忙。 春耕对于农家子而言是最大的大事,田地里长满粮食,年中一丰收,再紧着种下一茬,年尾再一收,来年一整年都不用愁了。 有了盼头,下地也有力了。 夜一深,月白风清,灯火俱歇。 晚风从木窗的缝隙中偷偷溜进,轻柔地拂过垂落床边的发梢上。 青木儿微微皱着眉,攥紧了身下的小被,被汗打湿的小被有些粘腻,贴在滚烫的身上热得他频频出汗。 他抬手想抓住那汉子结实壮硕的臂膀,叫他慢一点停一停,结果只摸了一手粘腻的汗液,什么都没抓住。 赵炎抓着小夫郎的手压在床上,俯下|身亲了亲小夫郎的眼睛鼻子,唇口相|交。 躺在身|下的小夫郎就如白日吃到的豆腐花一般软嫩香甜,稍稍用点力便起了红,掐得再紧些红就成了青。 青木儿咬着唇低吟了一声,猛地仰起头,连忙挣脱赵炎的手,一手撑在床头上,难耐地攥住了床头的粗木棍。 晚风又一次吹进来,青木儿坐在那汉子怀里,闭着眼昏昏欲睡,由着那汉子拧热布巾给他擦身。 赵炎擦干净后,给小夫郎穿上干净的亵衣,小夫郎发根还湿着,他用手指一点点梳开,又用布巾一点点擦干。 “木儿,我去倒水。” 青木儿半寐半醒间松开了手,他本是累得倒头就能睡,结果盖上被子滚了半圈没睡着,直到赵炎倒了水回到床上,他钻进赵炎的怀里,寻到了舒服的姿势,这才闭眼酣睡。 第84章 要求 吉山村村长一大早便喊了赵有德过去签田契, 签好的田契还得找里正盖印。 周竹数了十两五钱银子给赵有德,山里路远的田地一亩三两,近河边这一亩是四两, 剩下五钱留着交契税。 契税约莫是三钱左右, 周竹担心不够, 便多给了些。 赵有德收好银子, 又去后院抓了一只鸡, 用秸秆绑住两只鸡爪,提溜着双翅出去。 这只鸡是给村长的, 村里头买地找村长不用花钱, 给些鸡鸭米粮就行,像镇上买地得找中人, 那就要花些银子了。 家里买了地, 要下的种就多了,周竹看了看天色,把装着种子的箩筐拖到屋檐下, 捞了一把种子看了看。 “阿爹, 这是长芽了么?”青木儿指了指种子上的白色小芽儿:“每一粒都有。” “是啊, 长了芽儿就能下种了。”周竹笑道:“几天就能出苗。” 下种这事儿周竹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青木儿在家把脏衣裳搬出来洗。 赵有德和周竹的衣裳上全是淤泥,放在水盆里泡了一晚上,衣裳拎起来,木盆里的水都成黑的了。 青木儿把衣裳放进旁边的木桶里,倒掉脏水,再重新打了一大盆水,就这么连续过了好几遍,木盆里的水才清澈。 他直起腰, 锤了两下背,丢了两颗无患子到衣裳上,拿起捣衣杵继续拍打。 “玲儿湛儿!去拾柴么?”周春妮背着背篓来找玲儿湛儿,见到院子正洗衣裳的青木儿,问了声好:“木儿哥哥早!” 青木儿抬起头笑了一下:“早,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阿娘蒸了馍馍。”周春妮笑说。 周春妮是村中周大夫家的小孙女,比玲儿湛儿大一岁,先前和玲儿湛儿不甚熟稔,后来在山里挖野菜碰到,一来二去就玩到了一块儿。 赵玲儿和赵湛儿收拾了背篓,拿上镰刀:“哥夫郎,我们进山了。” “去吧,小心些。”青木儿把俩孩子送到小院篱笆外:“别拾太重太大的木柴,那些留着等你们哥哥去砍。” “知道了哥夫郎!”赵玲儿和周春妮手拉手往前走,赵湛儿乖乖跟在她们后头,没走几步,前头两姑娘停了下来,等赵湛儿跟上,拉着他一起走。 青木儿洗完了衣裳,一件一件晾晒在院子里,清风吹起衣摆,阳光正好。 小花在院子里跑了几圈,跑到青木儿脚边,扒着青木儿的大腿想去咬刚洗好的衣裳,刚凑过去,就被甩了不少水。 小花嗷呜两声,前腿挠了几下,小尾巴不停地摇摆。 青木儿被它挠得发痒,笑着躲了一步:“小花别闹,衣裳晒好了,带你去河边赶鸭子。” 小花听不懂青木儿说的话,它见青木儿躲开,又冲上去扒拉。 “好了,晒好了,你去后院把鸭子赶出来,快去。” 小花看到青木儿指了指后院,瞬间明白了青木儿意思,它虽然听不懂话,可它知道,只要青木儿指了后院,就是要出门赶鸭子。 赶鸭子这活儿它喜欢,看着鸭子惊慌逃窜,它更喜欢。 青木儿和小花一起把鸭鹅赶出小院,他把篱笆门关上,见小院外头的小野花朵朵迎风招展,还有蝴蝶盘旋,顿觉心中舒然。 他望了望天,不到午时的日光不算热烈,落在身上脸上很暖。 日子恬静舒心,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想起在院里的生活,那些胆战心惊,时刻等待着溃烂死去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远去。 “小花,慢些,别追鸭子。” 临近午时,青木儿从河边回来,把鸭子赶回后院,又去菜地摘了两个菜瓜,洗干净切成片,拣了三个鸡蛋,做一道菜瓜炒蛋。 锅一热,他把灶里的柴火全部抽到下面的火灶里,然后舀了点猪油下锅,大勺按着猪油转了一圈,便端起一旁的鸡蛋,筷子在碗里一边转,一边往锅里倒。 铁锅余热让鸡蛋煎得又鲜又嫩,他舀起煎好的鸡蛋,转头把柴火放回去,锅炉起了火,再炒菜瓜。 菜瓜刚熟,煎好鸡蛋往里一倒,快炒几下,便出了锅。 菜瓜炒蛋做好,一旁蒸屉上的薄饼也蒸熟了。 晌午饭刚做好,外头就传来了声音,青木儿忙着洗锅没出去,没一会儿玲儿湛儿跑进来,手上拿着一把刚摘回来的羊奶果。 “哥夫郎!你吃!洗好了。”赵玲儿捻了一颗踮起脚放到青木儿嘴边。 青木儿侧头咬走一颗,紧接着赵湛儿给他也塞了一颗,红彤彤的羊奶果汁水儿多,刚吃的时候还被酸了一下,再嚼俱是甜味。 “阿爹回来了么?”青木儿问。 “回了。”赵湛儿回道:“阿爹在冲脚。” “先吃饭吧,今天炒了菜瓜。”青木儿把菜给玲儿湛儿端出去。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3节 赵有德到镇上盖印没那么快回来,周竹把小木桌搬到院子里,几人坐在小木墩上慢慢吃。 午后日头大,吃了饭,青木儿坐在屋檐下编竹篮,一旁趴着的小花半眯着眼,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小院安安静静,偶尔听到远处传来鸟鸣,剩下只有扯竹篾的声音。 蝴蝶停在野花上昏昏欲睡,许久不动一下,青木儿编着编着哼起了小曲儿,这小曲儿没有词不成调,不过是哼个兴致,哼完偏过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周竹从屋里出来看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快回去歇个晌。” 青木儿也压低了声音说:“编完这一点就进去。” 待到太阳照到脚尖,青木儿把竹篮收了尾放到一旁,伸了个懒腰,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干活儿累了,睡了午觉起来,疲累散去,精神头十足。 放杂物的房间在赵有德和周竹睡觉屋子的旁边,里头放的多是竹席秸秆和麻袋,还有一些瘸了腿的桌椅,舍不得丢,也就放进来了。 东西看着似乎不多,可收拾起来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瘸腿的桌椅修一修还能用,先搬到了院子外头,竹席秸秆全都丢进柴房,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分着放好。 对于乡下人来说,只要不是烂成泥浆的东西,都还有用,都舍不得丢。 丢东西对于他们而言,那是镇上有钱人才会干的事儿。 玲儿湛儿知道这间房以后就是他们住的,开始还很兴奋,然而真的搬空了,屋子一旦空阔,便有些不安。 以前旁边睡着爹爹阿爹,夜里再黑都不怕,但现在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不免会害怕。 但早晨他们问过周春妮,周春妮十岁的时候,也开始一个人睡觉,刚开始也害怕,怕着怕着,就不怕了。 更何况,他们是两个人,就算分床也隔得不远,叫一声就能听到。 “等爹爹把木床扛回来,阿爹给你们做一个帘子挂在中间。”周竹说:“不用怕,爹爹阿爹睡在旁边屋子呢,害怕喊一声,爹爹阿爹就能听到了。” “知道了阿爹!”赵玲儿和赵湛儿得了安慰,胆子大了一些。 青木儿搬了一盆水进来,用手撒在地上,灰尘被水压着,扫地的时候不用担心灰尘飞起。 木窗年久失修,打开的时候有些难,他把木窗下积攒的灰尘木屑全部弄干净,少了阻碍的木屑,开窗就容易些。 只是撑窗的叉竿断了,得重新做一根。 赵炎下工回来一听,便进柴房拿了柴刀和木头出来,按照木窗的高度重新做了叉竿。 木窗撑起,微弱的日光照亮窗边一隅,让久不住人的屋子透透气。 “驱虫药粉也撒一些进去吧。”青木儿说:“不然怕是有蜚蠊虫蚁。” “好。”赵炎去灶房拿了药粉,沿着屋角撒了一圈。 青木儿从院子外头摘了一些香味浓郁的小野花,用竹筒装着,摆在了木窗旁,晚风吹入,能给屋子留下些许花香。 赵玲儿抱着青木儿的腰,说:“哥夫郎,这花真香真好看。” 村里头的屋子哪有这般细致,就连周春妮的屋子,也不曾摆过花留过香,也就是他们的哥夫郎才有这样的想法。 “玲儿湛儿喜欢就好。”青木儿笑道。 赵湛儿看着那摇曳的小野花,微微一笑:“喜欢。” 木床还未扛回来,晚上赵玲儿和赵湛儿还是和爹爹阿爹一块儿睡,第二日赵有德和赵炎一起去老木匠家把木床扛回来。 木床不全新,也是旧床加新床板拼出来的,这样便宜一些。 搬了木床回来,家里自有周竹和玲儿湛儿去忙活儿,赵炎和青木儿一块儿去镇上的簪花小作坊进货。 去的还是上回那一家小作坊,那管事依旧是懒洋洋不耐烦的模样,斜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像是睡着了。 管事戴着斗笠,青木儿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这人到底有没有睡,下意识脚步都轻了。 来到桌前,青木儿刚想问,那管事忽地直起身,抬了一下斗笠,摸了摸桌上的笔问道:“进多少?” “五百朵。”青木儿说。 这是昨夜和赵炎商量过的数,新鲜的簪花卖不了,之后只能卖通草制成的簪花,若是进货少了,卖不了几日,若是进多了,光是青木儿一人做,只怕是做不过来。 那管事的又问:“进哪一种?” 青木儿指了木板下面几排的样式一一报过去。 那管事瞥了一眼,在账簿上记下,然后高声喊道:“张头!拿花!” 他喊完,刚想拉下斗笠继续睡觉,却在不经意间抬了一下头,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小哥儿长什么模样。 脸嫩俊俏,清俊秀娟,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最重要的,是那双巧手,管事看了一眼青木儿的手,挑了挑眉。 这双手拿着从他家进的货,重新做了簪花花样,然后在傩戏走街那日卖得如火如荼。 “原来是你。”管事说:“最近街市上出了不少新花样,都是你做的吧?” 青木儿愣了一下,看了管事一眼,心有诧异,这管事,竟十分年轻,约莫二十来岁。 他先前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赵炎往前一步,把青木儿挡在身后,皱起眉道:“你如何认得我家夫郎?” 管事抬了一下斗笠,看了赵炎一眼,斜靠回椅子上:“在镇东街卖簪花的小哥儿,做这行生意的差不多都知道,我们还买了不少回来,你瞧那板上最高的几排,可有眼熟的?” 青木儿转头看去,最高的几排里,有好几朵样式都是他先前做过的,甚至相对复杂的半月簪花都有。 唯一不同的是他做的簪花是鲜野花制成,而板上的是用通草和染布制成。 青木儿一时无言,他做的花样转头被人学了去不说,到头来,他还来这家小作坊进货,指不定他新做出来,转头就被小作坊学到,然后让各大首饰商铺和卖货郎进货。 赵炎每日去铺子上工,不知道小夫郎做了多少的簪花样式,他没认出哪些是小夫郎做的,不过能放到顶上几排的,多是首饰商铺才会进的货。 管事挑起眉看了青木儿一眼:“这几日都不见你上街市卖簪花,还以为你不做了呢。” 青木儿无言半响,说道:“……天热,新鲜簪花不好卖。” 管事点了点头,轻笑了一声:“这倒是,所以打算进货做新的?” 青木儿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打算做新的,卖出去,然后等着小作坊买回去再摆到板上卖么?那为何不直接卖给小作坊呢? 青木儿想到这,猛地一顿,他下意识看向赵炎,赵炎触及小夫郎的眼神,忽地明白了小夫郎的意思。 赵炎在永平县跟着师傅干了八年,生意上的事儿师傅也教过不少,他们常接一些锻造金钗银簪的生意,有时这样的生意就讲究一个“新”。 他转头和那管事的说:“辛苦,借一步说话?” 管事看了看赵炎和青木儿,点了点头,懒洋洋地站起来:“随我来吧。” 管事带着人去后院前,朝屋子里吼了一声:“张头!别拿了!” 里头传出一声:“我去你的!早不说!都拿好了!” “放回去!”管事掏了掏耳朵。 进了后院,管事带着人在石桌旁坐下,他拎起茶壶打开一看,里头没茶水了,皱着眉啧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拿着茶壶要去装茶水。 青木儿喊住了他:“管事不用忙活,我们不过说几句话。” 管事一听,挺高兴地转回了头,开门见山:“我们可以收你做的簪花,不过有个要求。” 赵炎眉头一皱,问道:“什么要求?” “独我一家。”管事举起一根手指头,笑道:“做好的新样式,只能送到我家,如何?” 赵炎丝毫不意外:“那要看管事的诚意能不能让我家夫郎满意了。” 管事看向青木儿,这小哥儿看着不太会做生意的模样,挺好看的簪花花环,若是换成别家商铺,抬一抬价,能卖到五十文到八十文不等,结果他自己卖,却只卖了十五文,可见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青木儿确实不太懂这些,他摆摊子多是对比着别家摊子的价格去定的价,他虽知道簪花价高,但他摆的就是个小摊子,若是价高了,岂不是会吓跑客人?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也不知该如何出价。 管事说:“我家的簪花都是作坊里的簪娘做的,她们每月都会拿来不少花样,但不是每一个都收,若是按一朵来收,复杂的一朵五钱到八钱不等,简单的五十文到三百文不等。” “若是做得好,收得多的,自然就挣得多,簪娘们多是按这样来定价。” 青木儿一听,这其实和他晨起去卖簪花要挣得少,但是省力,难的就是不知道作坊收多少。 管事说:“还有一种,便是按利结钱,比如收了一朵簪花,按半成利结算,有时卖得多了,兴许一朵能挣几十两,少了,兴许就几文钱,这一种风险大,簪娘们不爱选这个,就看你们如何选择了。” 第85章 辣了 无论哪一种, 都得在小作坊收了簪花的基础上去结钱,若是做出的簪花小作坊不收,谈再多都无用。 青木儿记得那块板上的簪花, 他卖簪花这么久, 做过的样式有很多, 真正挂到板上的却只有不到十种, 可见这簪花不易做。 “若是你家不收的簪花, 我们可还能继续卖?”青木儿问道。 “不收的簪花你可以自行买卖,这个同我家小作坊无关。”管事说完, 补了一句:“不过我家收了的簪花, 你不可再自行买卖,这算我家独有的。” “这是自然。”青木儿也知这个理儿。 至于选哪一种结钱方式, 青木儿还有踌躇。 获利高的, 风险大,兴许做几个月都未必能挣几文钱回来,甚至可能血本无归。 比较平稳的, 还是第一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簪娘们为了维持生活, 也只能选择这一种,但这上限低,无论簪花卖得多好,统统与簪娘们无关。 管事见他犹豫,笑了笑:“若是拿不定主意,可回家再想想,现下不着急,想清楚了再过来便是。” 青木儿皱了皱眉头还未说话, 赵炎便转头对他说:“不用担心,只管选你想做的。” 青木儿闻言,看了赵炎一眼,赵炎眼里是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他深知,无论选择哪一种,赵炎都会在他背后撑着。 “第二种。”青木儿不再犹豫。 管事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看青木儿的眼神没了之前的散漫,他以为这般不懂生意的小哥儿,会和别的簪娘一般,求个平稳,却没想到这小哥儿如此大胆。 青木儿选这个,不是没有深思,他想,就算他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有获利,也还有赵炎在,而且,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他不相信自己做的簪花挣不到钱。 这几个月来他每日上镇上卖簪花,卖得再少,都不曾空手而归。 更何况,他除了和小作坊合作,也还能自己做簪花卖,两头都不耽误,左右就是辛苦些,而他最不怕的,就是辛苦。 管事的去前院取了两份契书回来,青木儿不识字,拿着两张纸如同天书一般,一头雾水。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4节 好在赵炎懂,赵炎在师傅那学了不少东西,寻常契书他都能看懂,他仔细看了两份契书,没发现什么纰漏,上面列举的亦是方才说过的结钱方式。 管事接回两份契书,拿起毛笔问道:“小哥儿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我……”青木儿刚开口,忽然想到自己是从梅花院逃出来的,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上河县人士。 他后退了一步,拉了一下赵炎的衣袖,小声说:“阿炎……” 管事久不听到回话,疑惑地抬起头,赵炎说:“吉山村赵炎,这是我家夫郎,写我的名字亦可。” 多得是簪娘簪郎来签契书,写的是自家相公的名字,管事见怪不怪,问清了名字是哪个字,便在契书上一一写下。 赵炎签了字按了手印,契书一人一份,各自收好。 青木儿把契书小心叠好,放进袖袋里,问道:“我何时来送簪花?” 管事的带他们去前院,边走边说:“都成,何时做好了何时送,多得是签了契书又不做的人,不过你手艺好,若是能每月送来,定不会少挣。” 张头拖着一个箩筐等在前院,见到管事走来,丢下一句“都在这儿了”,便转身回房去了。 “这些通草纸和染布足够你做二十朵简单的,十朵复杂的簪花了。”管事把毛笔插入头发里,脚踢了一下箩筐:“往后每月都有这么多领,不花钱,就看你能不能做出好东西,若是三个月都做不出,那这可就没了。” 赵炎把箩筐里的东西倒入自己带来的箩筐里,这点东西,都没有箩筐重。 青木儿看了一下箩筐里的东西,说:“方才说的五百朵簪花,我也要买。” “你好好做方才说的簪花足以,如何还要费心思去街市卖簪花?”管事说:“别看这活儿不重,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怕是要花不少心思。” 青木儿摇了摇头说:“既然都能做,自然两边都不能耽误。” “木儿。”赵炎一听便知小夫郎在想什么,他担心小夫郎为了簪花熬心血,熬坏了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管事的说了何时都能送簪花,时间充裕,我做慢些便是了。”青木儿仰头看他,柔声道:“阿炎,我不会累着自己。” “更何况,我不打算一个人做。”青木儿笑着补充道。 赵炎一愣:“那你要同谁一道做?” “我么?”田雨愣住了,指着自己,又问了一遍:“木哥儿,你说要我一起做簪花?” “是,你想不想做?”青木儿卸下背篓给田雨看,笑道:“我见你喜欢簪花,刺绣的手艺也好,做这个不在话下,做好的簪花再拿出去买,到时咱们一起分钱。” “……你、你怎么会找我?”田雨瞪圆了眼睛,犹豫道:“我也不会啊……” “就如之前那般,我将簪花拼出,你用绣线缝上,只要做出一朵,剩下同样的便都会做了,这个不难。”青木儿说。 和簪花小作坊合作的簪花,青木儿可以一个人做,但是拿去街市卖的簪花太多,短时间内他想做出来,必定要找人帮忙。 而田雨因为退亲之事,整日憋闷,有些事情做,兴许就不会想不开去自戕了。 “若是你和我一道去街市上卖簪花,咱们就五五分,若是你不愿去,那便四六分,如何?”这是青木儿回来路上想好的,他和赵炎一说,赵炎也同意。 赵炎心想,多个人,小夫郎就没那么累,他喜欢看到小夫郎因为挣到了钱而眉开眼笑、神采奕奕的模样,而不是为了挣钱整日疲累憔悴。 “你可愿意?”青木儿问田雨。 “好!”田雨笑得有些腼腆,他悄悄说:“正好我就不用天天在家对着我爹爹的臭脸,待我挣了钱,到时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听到田雨答应,青木儿轻舒一口气,他笑道:“那明日你来家里寻我,我们一起做簪花。” “好,我明日一定去。”田雨笑回道。 田雨看着青木儿和他家相公走远,欢喜雀跃地转身回家,他刚走到二进的院子门口,便碰到了他爹爹从里头出来。 田雨他爹瞧见田雨从外头进来,还当他又出去瞎跑,皱起眉道:“你又跑去哪了?不回房绣你花儿,出去瞎转什么?多绣几朵花,以后就不用担心别人退亲了。” 田雨嘴一瘪,哼道:“我要挣钱了!爹爹,你别小瞧我,我要同柳哥儿木哥儿那般,挣大钱!” “挣什么钱!家里还用你挣钱?”田雨他爹瞪起眼:“仔细被人骗了!不许去!” “爹爹!”田雨生怕他爹真不让他去,一把扯住他爹的衣袖,急道:“那是木哥儿喊我去的,木哥儿才不会骗我,他救了我,又怎会骗我?” “赵炎他家的夫郎?”田雨他爹犹疑地看了田雨一眼:“他让你去的?” “是啊!喊我去做簪花呢。”田雨心里美着,脸上笑得含蓄:“待我挣了钱,我便同柳哥儿那般招个婿,爹爹,你说好不好?” “钱还没挣到!想得倒挺美!”田雨他爹怒道:“回你房去!”说完一甩袖子刚想走,又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不许给人赵家夫郎添麻烦!” “……我又不会添麻烦。”田雨知道他爹应了,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喜滋滋地回了房。 多了田雨一起做簪花,青木儿不担心做不完,买回来的簪花先铺在竹垫上,这回的簪花多,堂屋不好放,正好放到玲儿湛儿的房里。 他俩的房间只放了两张木床和一个大木柜,空出的地方多,摆一张大竹垫绰绰有余。 两人回得晚了些,家里只有玲儿湛儿在,火灶上热着稀粥和清炒婆婆丁。 青木儿盛了两碗稀粥出来摆在院子的小桌上,又去腌缸里挑了块腌萝卜切成丁,喝稀粥最适合吃点酸脆爽口的萝卜丁。 “阿炎,先吃饭。” 赵炎正在修瘸了腿的桌子,他闻言起身去洗了手,看到小夫郎摆出来的酸脆萝卜丁,笑道:“我去切些小红辣椒放进去?” “我倒是忘了。”青木儿放下碗筷,拿起萝卜丁跟着赵炎进灶房。 赵炎从竹篮里拿了两根红色小辣椒,洗干净后切碎放进萝卜丁里,盖上瓷碟来回晃了几下,小辣椒混进萝卜丁里,沾了不少辣味。 “尝尝?”赵炎夹了一颗放到小夫郎嘴边。 青木儿顿了一下,抿着唇笑了笑,凑过去咬走了那一颗爽脆酸辣的萝卜丁。 这一颗刚好黏了一粒小辣子,刚吃的时候没什么,嚼着嚼着,辣得他眯起眼,连忙张开嘴吸了几口气。 “辣了?”赵炎放下筷子,刚想给小夫郎舀勺水过来,青木儿拉住了他。 青木儿吃过好几次小辣子,知道这小辣子虽然一下很辣,但是辣劲儿很快就能过去,而且吃辣不就是吃这个爽劲儿么,喝了水可就没有了。 他伸出舌头晾了一下,“没事,一会会儿。” 赵炎垂眸盯着那辣红的舌头,喉结微动,他也很想尝尝这呛人的酸辣味。 “木儿。”赵炎的嗓音声音微沉。 “嗯?”青木儿无所觉地抬起头,一下撞进赵炎深邃的眼眸里,他愣了愣,忽地红了脸,低声嗔道:“……快去吃饭!” 说完小跑出了灶房。 赵炎低下头看了一眼,在灶房默默等了一会儿,待到徒然升起的燥热散去,拿起那盘引人垂涎的酸辣萝卜丁出去了。 “爹爹去罗家村买鸡苗鸭苗了,阿爹去秧田看小苗。”赵玲儿忙着拆前阵子买回来的绣线,这绣线卷久了容易缠到一起,不及时分开久了打结就不能用了。 赵湛儿帮姐姐把线拉直:“阿爹说上回王小嬷嘴巴不干净,不去他家买鸡苗鸭苗。” 村里打了架的,关系自然就疏远,也有那些打过架还能面不改色继续来往,只是周竹觉得王冬子这人前笑得亲和,和和气气,背地里却十分嘴碎,指不定以前被王冬子嚼过不少舌根。 周竹不喜欢整日说人闲话,更不喜欢被人说闲话,王冬子这样的人不如少来往。 青木儿想起之前王冬子说的话,皱了皱眉,他倒是不担心生娃的事儿了,只是因为他给家里带来了闲话,心里不免觉得愧疚。 不过如今他们是一家人,他心有愧疚,却不会深想,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儿,他都会和家里人站在一起。 吃过了饭,赵炎继续修坏掉的桌子,青木儿拿了几朵簪花放在竹篮里,然后用小剪子把线一点点拆开。 玲儿湛儿在自己房间的屋檐下缝布头,布头缝结实了,以后就可以先从简单的衣裳缝起,慢慢地练缝补学绣活儿。 青木儿拆了十余朵,往后靠在墙上,看着院子修桌椅的赵炎。 赵炎没穿长袖衣衫,身上只穿了一件坎肩,结实有力的臂膀没了衣物的遮挡,显得更加精壮。 小麦色的皮肤在汗水的浸润下像是刷了一层油,十分油亮。 他的头发依旧是半扎半披,卷翘的发尾落在宽阔的肩上,微微遮挡住了他的下颌。 不过青木儿不用看,也知道这时这汉子的下颌一定绷得紧,锋利如刀刃。 他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入了迷,直到那汉子察觉了这道粘腻勾人的目光,蓦地抬起头看过来。 青木儿攥了一下竹篮,盯着汉子出了神,还被抓住,着实让他羞赧,他不敢对上那汉子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慌忙低下头。 可是,这是他的汉子,看看……又能怎? 他咬了咬下唇,又抬起头,羞涩又直白地看向那汉子,咬着唇笑了一下。 春日欲过炎夏未到的太阳强烈且炙热,日光落在小夫郎那张娇嫩俊俏的脸蛋上,彷佛自带迷人心智的眩晕。 赵炎眯着眼定定地望着小夫郎,脖子上挂着的汗水因喉结的滑动而坠落,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上,激起圈圈荡漾的涟漪。 “哥哥,你看什么呢?” 赵湛儿突兀的一句话,打断了默默对望的两人。 赵炎回过神,低声说:“没什么。”他说完,把最后一点桌腿修好,然后到水缸旁舀水擦了擦身。 他擦完转过头,屋檐下只剩一只小木墩留在原地,旁边一扇木门轻微摇晃。 “日头大了,没什么事就回房歇晌。” “知道了哥哥。” 赵炎按住摇晃的木门,打开,再关上。 一转头,小夫郎躺在床最里头,被子盖住了头,却没盖住身子,且因为动作,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腰身。 歇不歇晌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他,燥热得厉害。 第86章 种树 一场酣畅淋漓的晌午觉起来, 浑身都舒爽了。 青木儿开门出来的时候,赵有德刚从罗家村回来。 赵有德手里拎着一个鸡笼,里头有五只鸡苗和五只鸭苗, 还有一只小鹅仔。 小鹅仔比鸡鸭苗大一些, 单独窝在鸡笼另一侧, 时不时叫唤两声。 “小鹅仔像小鸭子。”青木儿摸了摸小鹅仔的绒毛, 毛茸茸的, 很是可爱。 “这只小鹅仔养大了是大白鹅,羽毛都是白的。”赵有德说。 后院的大鹅不是白鹅, 身上的鹅毛多是灰色, 鹅头灰不溜秋,啄人的气势相当足, 就连小花都不是它的对手。 “爹, 后院棚子上头破了个洞,一会儿我去修。”赵炎从后院过来说:“山里的田灌水了?” 赵有德道:“还没呢,那两亩田刚买回来, 没来得及灌水, 日头不大了再去。”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5节 “好。”赵炎点了点头。 山里的两亩田地离河边不远, 且比田地高出一些, 开了沟渠引水过去很方便,不用再做竹管引水或是挑水去灌溉。 午后太阳没那么大,赵有德和赵炎扛着锄头进山去开沟渠引水。 家里没有多余的干草修草棚,青木儿和玲儿湛儿去荒地割干草。 经过一个冬季的摧残,荒地上的枯草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干草不缺,拿刀去割就能割一大把回来。 青木儿弯腰攥住一把干草,镰刀割好几下才把这一把干草割断, 幸好之前他割过几次,有了经验,就算割快点也不怕割伤手脚。 那镰刀带弯钩,若是一不小心钩着腿,瞬间能划拉出一道大口子。 他顺着干草丛一路割过去,割了一把转头堆在后头,干草丛的飞虫灰尘多,没一会儿脸上就沾满了草屑,脸上发痒抬起手臂胡乱擦了擦。 小花在一旁撒欢,刚擦干净的脸,被小花一通乱钻,扬起的草屑又飞回身上。 “小花,别钻太深。”一张口吃了一嘴草屑,青木儿偏头呸了几声:“去另一头玩。” 小花扑向干草丛,兴奋地打了个滚,往另一旁跑去。 青木儿看了看小花,见它没跑远就没管,弯腰继续割干草。 这样的累活儿他做得少,没一会儿腰就发酸,拿镰刀的小臂也有些抖,他直起身甩了一下手臂,蹲下身去割。 玲儿湛儿从另一头割,俩孩子不叫苦不叫累,只顾着埋头苦干,脚边的干草越堆越高,直到堆高到腿根才停歇。 “玲儿湛儿,差不多了。”青木儿回头说:“仔细别踢到草梗。” “好。”赵玲儿和赵湛儿抱起地上的干草,小心翼翼地往木推车走去。 这只是割了一小片的干草,若是到了割稻子的时候,只怕是更累人。 青木儿擦了把额上的汗,想着累是累了,但一想到稻子丰收,心里很是踏实。 干草搬回家就铺在院子里晒着,搭草棚这事儿青木儿不懂,得等赵炎和赵有德回来弄。 他舀水洗了一下脸和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草屑沾在衣裳上,抖一下都是飞起的草屑,还有些顽强扎进衣裳里的,得用力拍打才能拍下来,他抽了条布巾给玲儿,让玲儿帮他打灰。 打完了草屑,青木儿拿了把铁铲去后院,家里鸡鸭多起来,才半日就堆了不少的腌臜物,这些腌臜物是上好的肥料,堆得越多,说明这一户家中富足。 若是一家子瘦骨嶙峋,饭都吃不饱,又怎会留出这么多好肥料呢? 临近傍晚,周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手边提着大竹篮,里头放了三株小树苗。 小树苗顶上只有两三片小嫩叶儿,根茎细小,瞧不出是什么苗。 青木儿接过大竹篮,小心放在地上,好奇问道:“阿爹,这是什么苗?” “柿子树苗。”周竹笑道:“年前,你不是说要在家里种柿子树?我去子梅家换了三株回来,这已经长成苗了,找块地儿种下去就成了。” 青木儿愣了愣,他没想到年前随口说的一句话,便让阿爹记在心里,且真的换了小苗回来种,他自己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激动,一颗心盛满了,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周竹笑着看他:“快去拿锄头,挖个小坑种上。” “哎!”青木儿眉眼弯弯,叫上玲儿湛儿一起去挖坑。 小院里已经有了桂花树,院外的篱笆旁种了小野花,柿子树就得种在外面。 青木儿在小野花前面找了三处地儿,一锄头下去,只挖起来一点点土,连着挖了好几下,才有点小坑的意思。 “在忙什么?”赵炎和赵有德从山里回来,见家里三只小的蹲在地上拿锄头刨坑,很是好奇。 青木儿偏头看过去,一眼便看到赵炎带泥水的裤腿,他弯了弯眼眸,笑道:“种树。” “种什么树?”赵炎走过去,只看到三片叶子的小苗,树还小,认不出这是什么树。 “柿子树!”赵玲儿说:“哥夫郎说柿子树结了柿子,红彤彤的很好看!” “现下种,得三五年才有柿子呢。”赵有德笑道。 “好久啊爹爹。”赵湛儿说。 赵有德摸了摸赵湛儿的脑袋,说:“好树不怕晚,长结实了,柿子才大个。” 若是用枝条种就能快一些结果,而周竹拿回的三根柿子树苗是用种子育种出来的,就得三五年才能长大结果。 无论多久,只要种下就有盼头,只需三年,就能结果。 “我来挖,你们站远些。”赵炎拿下肩上的锄头,用力一个锄头,再一撬起,挖出的坑正好够种树苗。 青木儿把小树苗放进去,用小锄头把土填回去,双手压实松土,最后再浇上水,这一株小树苗就在小院外顽强地生长。 青木儿想象这三棵柿子树在三年后,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果实丰收,个个饱满娇艳。 这么一想,心中像是攒满了阳光,他拨了拨叶片:“阿炎,你说这三株会长多少个柿子?” “两个箩筐?”赵炎也不确定,他想起小时候在别家院子看到的红柿子,说:“兴许不止,串上麻绳挂在屋檐下,就不止两个箩筐。” “两个箩筐也很多了。”青木儿拍了拍手,笑意盎然。 夜间微雨,柿子树苗顺着泥土的间隙,肆意生长扎根,小叶儿在微雨中摇摆呈露,期盼着来日长成大树展叶结果。 赵炎搂着小夫郎的腰身,细细抚摸小夫郎平滑的小肚子,随着他身|下的耸动,深埋于小夫郎身子里的粗树隔着柔软的肚皮,一下下顶|撞在他的粗糙厚实掌心上。 青木儿脑袋后仰,汗淋淋的躺在那汉子身上,耳旁的粗喘彷佛自带热气,把白皙的耳朵烫得粉红。 自从上回找林云桦看了避子药,夜里的事儿就变得频繁很多。 以前三五日来一回,偶尔兴起最多连着两日,然而现在两日三日,日日都有,白日歇个晌,都要挨着亲。 青木儿喜欢和赵炎亲近,这种黏连在一块儿的感觉让他觉得身心满足,心里欢喜,不免有些放纵,纵着那汉子胡来。 幸好赵炎不昏头,放纵了几日,见小夫郎身上的痕迹一块叠一块,颈间衣领差点遮不住,就打消了念头,抱着小夫郎黏黏糊糊地亲,过足了瘾才抱着入睡。 日子平淡充实,秧田里的稻苗长高,屋子里拆完的簪花也重新缝制。 田雨每日午后都会过来和青木儿一起做簪花,五百朵簪花得花半个月的时间去重新缝制,这期间秧田的稻苗只用赵有德时不时去溜达看看,周竹闲下来的时候,也一起缝起了簪花。 五百朵簪花全部缝好,最后只剩四百九十朵。 簪花小作坊给的通草和染布都没有裁剪过,要做什么花,裁什么样的花瓣,得青木儿自己来,不像卖回来的簪花,原本就有了花型,只需要拆了重新做。 对于剪这么细小的花瓣,家里的剪子还是太大了,剪错剪歪都是常有的事,常常剪一个下午,能用的花瓣,也才拼出两朵花。 虽说青木儿心里不着急,可这速度实在慢,渐渐地,开始有些焦躁。 他吃了晚饭洗了澡,在房里等着赵炎洗澡回房时,眼睛时不时瞟到一旁的竹篮上,他答应过赵炎不熬心血,不累坏身子。 可他手痒,总想剪点什么。 他偷偷拉开门缝,赵炎还在院子里兑水,洗澡没那么快,趁着这个时间,他还能多剪几瓣。 烛光不甚明亮,他把蜡烛摆近些,垂着头剪花瓣。 兴许是夜里安静,连带着心也静了,剪花瓣的速度比白日还要快,也更加专注。 他吸了吸鼻子,怎的闻到一股焦味?手上的花瓣就要成形,他没管那焦味从何而来,专注地干着手里的活儿。 赵炎一进来,刚想说话,忽地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攥住小夫郎的头发。 青木儿没有防备,吓得惊慌起身,手里剪子一戳,差点划破手指。 “怎、怎的了?”青木儿惊魂未定。 赵炎脸色很不好,眉头皱得死紧:“蜡烛摆这样近,头发烧着了。” 青木儿连忙把赵炎的手拉下来,只见赵炎掌心微红,周围还有烧焦的发丝,顿时懵了。 他心疼地吹了吹,慌道:“可疼啊?我去拿药,你别碰手。”说完刚想去木柜里拿药,被赵炎拉住了。 “你先坐着。”赵炎黑着脸,他进来便看到了小夫郎的发丝滋滋冒黑烟儿,而小夫郎的眼里只有手里的花瓣,丝毫没在意。 若是他晚了一步,只怕是整个脑袋都要着火。 青木儿自知理亏,没敢多说话,他担心赵炎掌心烧红会起泡,想着给他拿药擦,但是赵炎怎么都不松手让他去。 “我去拿药,你先擦手,我不做这个了。” “坐下。”赵炎说。 第87章 乖乖 青木儿乖乖坐下了。 赵炎默不作声地捡起地上的剪子放进竹篮里, 把竹篮挂回墙上,再转身去木柜拿药。 一来一回,心里的火气散了不少。 他拿着药瓶坐回椅子上, 刚要掰开木塞, 青木儿便拿了过去。 “我来吧。”青木儿小声说, 他抬眼看向赵炎, 赵炎没吭声, 他拿过药瓶掰开木塞,拉过赵炎的手, 仔细上药。 赵炎一双手茧子多, 那么烫的火压上去,掌心仅是红了, 没有长泡。 但红了也是疼的。 青木儿小心抹药, 握着赵炎的手细细地吹,吹着吹着,自己先红了眼眶。 他都觉得这般心疼了, 赵炎见着他脑袋着火, 得多着急啊。 “我再不会晚上剪花瓣了……”青木儿闷声道:“多着急都不剪了。” 赵炎看他眼眶红, 胸口的火气不上不下, 冷硬的心蓦地先软了,他心下一叹,冷然道:“熬心血,还烧头发,木儿,若是我没瞧见,你是不是要瞒着我做这些?” “……嗯。”青木儿被赵炎当场抓包,想瞒都瞒不住:“我知道错了。” 他抿着唇, 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炎,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的。 赵炎心软了,脸色还沉着,一张黑脸无动于衷,摆好了要训斥的架势,可说出口的话却没什么威慑力。 被小夫郎那双含情含泪的眸子注视着,再大的火气都消散地无影无踪。 他冷着脸,沉声道:“你光说知道错了,可下回保不齐还会阳奉阴违,这簪花——” 一句话没说完,小夫郎扎进了他怀里。 青木儿抱着人摇了两下,软声道:“真的不会了,再不会有下回,阿炎,我保证。” 赵炎绷着脸,狠狠心想把人推开——却没推动。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6节 小夫郎的力气,还挺大。 赵炎冷哼一声,寒声道:“上回你也同我保证不熬心血不累坏身子,结果你头发烧了都——” “没有!”青木儿捂住赵炎的嘴,他生怕赵炎同他翻旧账,他之前瞒赵炎的事儿可多了,大的小的,一大堆,回回赵炎都原谅。 他在这些事儿上本就气短,被赵炎这么一翻,脸皮都挂不住。 青木儿嗫喏道:“回回都是真的。” 赵炎被捂着嘴说不出话,也没法反驳,只能默认了小夫郎说的“回回都是真”。 青木儿双手按着赵炎的嘴:“不许再说我。”然后慢慢松开手,刚放开,见赵炎张口,又捂了回去。 他瞪起眼,嗔道:“不许!” 赵炎黑脸由深黑转浅黑,颇为无奈地点点头,闷声“嗯”了一下。 话音刚落,只见小夫郎长舒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松了手。 赵炎知道小夫郎这是怕他不给他去卖簪花呢,卖簪花挣钱一直是小夫郎的心愿,他又怎会阻止? 但他看到小夫郎头发冒黑烟,心跳都停了,生怕小夫郎脑袋着了火有个三长两短。 他想和小夫郎严厉地、严肃地申明此事,然而被小夫郎巴巴的一看,黑脸哪还能黑起来? 青木儿窝进赵炎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我明日再剪,以后不着急了,心痒手痒都不着急。” “记着自个儿说过的话。”赵炎捏了捏小夫郎的脸颊,低声道:“我去拿剪子,头发上烧焦的地方得剪掉。” 青木儿弯了弯眼眸,高兴地应了一声。 烧焦的发丝卷成了一坨,幸好发现得及时,被烧的头发不算很多,只是剪完之后,那一处的头发变短了,不过青木儿头发很多,拨一拨就看不出来了。 赵炎剪完之后,把烧断的和剪下来的头发攒在一起,拿细绳扎成了一束。 青木儿不解:“为什么不扔?”若是好的头发,还可拿去卖,这都是烧过的,拿去卖可卖不出好价钱。 “攒着。”赵炎把那一束头发挂在床帘的钩子上,他看了看不是很显眼,又换到了床架中间,用红绳扎着,垂钓在中间,这下显眼了。 甚至不只是显眼…… 青木儿看着那束诡异头发,愣了:“为、为何挂在这儿?这……”这要是他们在床上做点甚么,抬眼就能看到,他一想到这头发是自己的,就觉得有些吓人。 “每日瞧见,便不会忘了。”赵炎说。 青木儿脸一红,登时伸手要去抢:“我、我不会忘……可别挂这儿呀,哪有床上挂头发的,阿炎……” 赵炎手一扬,他就抓不到了,无论他怎么跳,都没法够到赵炎的手,更别谈抢回来。 赵炎垂眸看着小夫郎来回蹦跳就是抓不到,冷然的眼眸里藏着丝丝笑意:“是有些不好,那挂到铜镜上……”说着转身想要走过去,被小夫郎快手夺了过去。 青木儿把那束头发丢进抽屉里,死死压着抽屉,忿忿道:“哪都不许挂!” 赵炎并非真的要挂,不过是让小夫郎记着这事儿罢了,然而看到小夫郎那愤然的小模样,心下有些好笑。 他走过去时,小夫郎还十分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蛮力抢夺。 赵炎一把抱起小夫郎,面上严肃,道:“下回记不住就挂回去,现下,上床睡觉。”说完偏头吹熄蜡烛,抱着人上了床。 夜里细细簌簌传出些小声响,仔细一听,竟是床板的吱呀声,嘎吱嘎吱,越来越响,直至夜半三更,方才停息。 秧田里的稻苗终于长高,趁着天晴,赵有德和周竹去田地里把秧苗拔起,而后再分开种入田地里。 插秧是个累活儿,赵有德和周竹两个人一大清早就下地去了,青木儿洗完了衣裳也去看了看,看着看着也跟着一块儿下地。 拆开捆秧苗的秸秆,手上抓着一把秧苗,顺着前面赵有德插进去的前一排秧苗,一根一根插入水田里。 一脚踩下去,水里的淤泥紧紧吸着脚,抬脚后腿都很费劲儿。 青木儿怕摔进水田里,没敢走快,他一脚脚踩稳当了,弯下腰一根一根把秧苗种下去。 种了半个上午,这腰就没真的直起过,插完了手上这一把,空出的双手全是泥水,他开始还觉得弄脏脖子上的布巾,不肯用布巾擦汗。 干着干着,别说布巾了,身上的衣裳都是脏的,脸上也溅了不少泥水。 好在现下太阳不算很大,不至于迷糊了眼,他咬着一股劲儿把手上这一把全部插完才直起腰歇息。 “爹爹阿爹,哥夫郎!”赵玲儿和赵湛儿从远处走来,一人抱着一个大竹筒:“喝水。” “好。”周竹头也不抬,专心种手里的秧苗:“你俩走慢一些!” 这时候的田埂上都是水,脚踩不稳容易滑,摔进水田里,可就闹笑话了。 “知道了阿爹!”赵玲儿高声应道。 “小花,走慢点。”赵湛儿回过头和跟在后头的小花说道。 小花歪着脑袋摇了摇尾巴,它不懂赵湛儿的话,却看懂了赵湛儿叫停的手势,便乖乖地站在原地摇尾巴。 周竹一瞧,笑道:“这小花,莫不是能听懂人话了?” “别家大狗子都能懂,咱们家小花自然也能懂。”赵有德笑道。 赵玲儿和赵湛儿把两个竹筒放到田埂上,赵玲儿看了一眼水田,说:“哥夫郎,有两株秧苗倒了。” 青木儿转头一看,倒的不止两株呢,后面他干迷糊了,手上的力气不够,插得不够深,可不就倒了么。 干活儿不细致,他有些不好意思,水都不喝了,连忙去把倒的几株重新插进去。 “累了吧?”周竹笑道:“累了手容易使不上劲儿,先回去歇着,这儿有我跟你爹爹就行。” 青木儿擦了把下巴的汗,点了点头,临近午时,该回家做饭了。 做了饭,还得拿来田地里给爹爹阿爹吃。 吃完了也没甚么歇息的时间,家里后院要清理,菜地要打理,用了一夜的马子要洗,菜要洗饭要做,里里外外都是活儿呢。 紧赶慢赶,赵有德和周竹花了四天时间把四亩田地的秧苗全部插完。 青木儿只是忙了半个上午就觉得累得不行,想想爹爹阿爹早出晚归忙了四天有多辛苦,他变着法儿地给爹爹阿爹做好吃的,不说顿顿都是肉,就算是煮稀粥,那酸萝卜丁也要加点辣味爽爽口。 家里每日勤扫勤收拾,就希望累了一天的爹爹阿爹回来,看到家里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能舒心些。 最累人的四天过去,青木儿又让爹爹阿爹歇了一天,才和田雨上街卖簪花。 田雨不是个愣性子,他虽有些含蓄羞涩,但熟稔之后,倒是挺开朗,他长这么大,从未上街市卖过东西,一开始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后来见青木儿吆喝,便也有样学样,一道吆喝。 喊习惯了,面上不再羞涩,扯嗓子喊号子大大方方的。 四百多朵簪花,他们每日只背一百朵去卖,这种簪花比不上新鲜的簪花好卖,有的人就喜欢新鲜簪花带来的春意,像通草染布做的簪花都是假花,买回去什么时候都能戴,不会贪多。 一日下来,卖个五六十朵,都算是生意不错的了。 青木儿为了能卖多一些,还弄了个布帘,布帘一遮就不算当街披发,他在布帘后给小哥儿小姑娘盘发,田雨在摊子前卖簪花。 他一边给小哥儿盘发,一边听着田雨在前面欢天喜地地介绍簪花,就觉得逗趣。 “好了,您瞧瞧这发式和簪花可喜欢?”青木儿把铜镜递给木凳上坐着的小哥儿。 那小哥儿拿着铜镜照了照,喜道:“喜欢,簪花小哥儿,你手艺真不错。” “若是喜欢,下回再来。”青木儿笑着拉开布帘,叫下一位进来。 那小哥儿一出去,摊子前的客人齐齐愣住了。 怎的和前边进去那人不一样了?先前那小哥儿的发髻普普通通一个发包,看着没甚么稀奇,走在街上都不会多瞧一眼。 现在一出来,不仅摊子前的客人愣住了,街上不少人都顿步,明里暗里投过来不少目光。 那小哥儿第一次遇到这么多人看他,他扶着新发髻面上羞赧心里美滋滋的,掏出十二文给田雨,笑道:“生意顺利,好卖啊!” “谢谢您!”田雨乐得眉眼眯成线,把十二文铜钱收好。 “卖簪花啦,两文的五文的十文的,卖够十二文,送盘发啦!”田雨喊道。 “我我我!我要买个十二文的,送盘发么?”有客人挤进来。 “只要够十二文,就盘发!您别往前挤,后边先排队,簪花还剩六十朵呢,一定能排上!”田雨笑道。 “那我可得数一数后头的人有没有过六十了。”那客人说着还真的数了过去。 这队伍不长,一看便知离六十人远着呢,约莫不过十人左右,那人放心地去队尾排队去了。 往日卖簪花现编,现在卖簪花现盘,一样都是忙,青木儿习惯了,一双手编得飞快,转眼就是几股辫子交叠。 多了盘发,簪花越发好卖,有时拿一百朵簪花出来,都能全部卖完,少的时候,也有四五十朵,四百多朵簪花压根不够卖,看来得再去进货。 “雨哥儿,我去巷子买只酸味烧鸡。”青木儿说:“你在这儿等等我。” “好。”田雨把木推车推到巷子口边上等着。 青木儿昨日听玲儿湛儿说周春妮家里买了酸味烧鸡吃,那烧鸡用的是不足三个月的小鸡,鸡肉嫩香,难得吃一回,他今日挣了钱,和田雨分了账,就想去买一只回家。 酸味烧鸡的小摊离得不远,从巷子里进去,拐两个弯就到了。 摊子上人多,青木儿等了一会儿,一只酸味烧鸡二十五文,他付了钱,拿着用油纸包好的烧鸡回去。 路上拐过一个弯,余光瞟见那巷子里有靛蓝色的长衫飘过,他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青木儿顿了一下,仔细再看,却发现那人手里拿着布巾,正捂在一个小哥儿的脸上,那小哥儿眼熟,今日来过他的摊子盘发。 此时小哥儿双腿齐蹬,使劲儿挣扎,却被捂着无法挣脱,渐渐地,小哥儿的挣扎软了下来,双眼一闭,昏睡过去了。 青木儿心下一惊,在许老爷看过来的时候,连忙躲回拐角,他捂着胸口等了等,探出半个头。 只见那许老爷左右看了看,矮身抱起昏过去的小哥儿,上了一旁的马车上。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帘子掀开,是子玉。 青木儿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子玉把那小哥儿抱上马车,随后许老爷也跟着上去。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青木儿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跟了上去。 第88章 马车 巷子很窄, 对门与对门之间恰好能使一辆马车缓慢驶过。 青木儿攥紧手中酸味烧鸡,小心谨慎地跟在后头,他怕被许老爷发现, 因此不敢跟太近。 马车宽大, 四面关得严实, 里面没有传出太大动静, 他不知那位小哥儿到底如何了, 也不知道为何子玉也在车上。 许老爷那般熟练的手段,想必这样的事情, 他定是做过许多遍。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7节 他一边想着法子一边压着惊慌紧紧跟着马车, 光靠他一个人定是救不出那小哥儿,他左右看了看, 巷子安静周遭大门紧闭, 他寻了一户人家疯狂拍门。 内里传来声音:“谁啊?” “有没有人?”青木儿急道:“方才有小哥儿被掳走了,可否帮忙救人?就在马车里——” 大门一开,一个汉子站在里头, 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哥儿, 不耐烦道:“救什么人?” “一个小哥儿, 就在前面的马车上。”青木儿手一指, 汉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巷子空空如也,哪有马车的踪影? “耍我呢?”那汉子面色一沉,凶神恶煞地瞪了青木儿一眼。 青木儿焦急:“我没有……” “滚!”汉子“啪”的一声甩上了门。 青木儿懵住了,不容他多想,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迈步走向下一户。 出来的人是一对夫妇。 妇人问道:“掳人?是什么人,你……” 旁边的汉子蹙眉:“谁知道你这小哥儿说得是真是假, 又不是我家小哥儿,关门关门。” “家里不用干活啊,快进去。”这人扯了一把妇人的胳膊。 “我——”青木儿看着关上的大门咬了咬牙,狠踢了一下墙根,转头顺着马车驶去的方向,去找下一户帮忙。 “啊?抓人啊!我、我也怕……”开门的小姑娘剁了跺脚,说道:“我、我去找爹爹,他今日回村了。” 青木儿一听,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谢谢,不用了……” 连着拍了好几户,那些人一听要去追马车救人,都不想惹事。 青木儿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眼下马车跟丢,他没了法子,只好转头回去,去找赵炎商量一下,兴许赵炎有法子。 他一转身,一块含着药草味的布巾便压住了他的口鼻。 田雨左等右等,也不知这酸味烧鸡的摊子有多少人,怎的木哥儿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酸味烧鸡真有这么好吃?比家里做的焖鸡还好吃? 他靠在木推车旁百般聊赖,眼睛盯着卖瓦罐的小哥儿叫价吆喝,心想也许他也能学到点吆喝的技巧,来日,就能多卖点簪花了。 “怎的还不回来?”田雨自言自语了一句,伸头看了看小巷子,“哎”了一声,推着木推车进巷子去看看这酸味烧鸡到底多好吃。 来了摊子发现青木儿压根不在摊子附近,他疑惑地走了过去,摊子前的客人不多,四五个。 田雨回头看了几眼,方才来的路上也没碰到,难道青木儿走错路了,没有来买烧鸡? “辛苦老板,我想问,方才是否来过一个小哥儿买烧鸡?同我一般高,穿着浅青色的衣裳,头戴一朵黄色的小簪花。”田雨问道。 烧鸡摊的老板闻言想了想,恍然道:“您说的那位小哥儿啊,他买完烧鸡便走了,走了许久了。” 田雨一听,更是疑惑:“走多久了?怎的我来的路上没见着他?” “约莫走了一刻钟了。”烧鸡摊老板说。 一刻钟……从烧鸡摊到巷子口,压根不需要一刻钟,半刻钟都用不到。 田雨想着青木儿是不是回去的时候走错了路,连忙转头去巷子里找,然而巷子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他也不知青木儿会走去哪一条巷子。 “木哥儿!你在哪?” “木哥儿!木哥儿!” 这样找,也不知何时方能找到人。 烧鸡摊子里街市也不过两个拐角口,又怎会走错? 他推着车在巷子里找,忽地发现一条逼仄的巷子里,有两条狗在啃食一只掉在地上的烧鸡。 烧鸡旁,赫然一朵黄色的小簪花。 田雨心下一慌,想跑过去,被狗吼了几声,又退后了,他咬了咬牙,推着木推车过去吓跑两条狗,捡起簪花一看,果然是木哥儿戴的那一朵! 他顿感不妙,总觉得木哥儿出了事。 “木哥儿!” 田雨把簪花攥在手里,大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他心一急,心慌得直哭,推着木推车一边喊一边哭,直到出了街市都不曾寻得青木儿的踪迹。 他擦了擦眼泪,推着木推车往村子跑,得和赵家说,得和木哥儿的相公说。 脚步一停,木推车拐了弯,往铁匠铺冲去。 马车在前行。 子玉看着昏睡过去的青木儿,暗暗踹了一脚。 他咬紧了后槽牙,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舒然地展颜一笑:“老爷,怎么今日这么多人?人一多,子玉怕是要被冷落了。” 许老爷吃了药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一丝眼缝,朝子玉招了招手。 子玉媚笑一下,跪趴在许老爷腿边,翘着玉指揉捏许老爷的大腿,许老爷用指背摸了摸子玉娇俏的脸颊,调笑道:“冷落谁,也不能冷落你啊,只有你这儿,最让我满意。” 他的手揽着子玉屁股,抚摸了两下,重重一掐,子玉娇嗔出声,一下软倒在许老爷的怀里。 子玉娇笑道:“老爷又说笑了……”他笑着摸了摸许老爷的手背,余光瞟到一旁的青木儿,柔声试探道:“老爷今日,想在马车上?” 许老爷拉着子玉的手,放到自己涨起的裤头上:“这药起效快,等不到回后院了。” 子玉闻言,半阖眼笑了笑:“老爷雄风不减……”他瞥了昏睡的青木儿和一旁的小哥儿,皱了皱眉头。 马车来到街市最热闹的地段,嘈杂的叫卖声吆喝声隔着木窗传入马车里,车外人声鼎沸,车内□□。 “上回那淫胚子花点钱就淫|叫了一路,无趣得很,这小东西我盯了好些天。”许老爷摸了摸小哥儿的脸,那小哥儿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看这样子不像三凤镇的人,正好让老爷我尝尝鲜。” 一只手捏着小哥儿的脸左右拨弄两下,许老爷心下满意,再看另一头的青木儿,更是合心合意。 上回儿让这卖簪花的小东西跑了,可把他馋坏了,现下再遇到,可不就是缘分? 子玉看着许老爷对小哥儿的来回抚摸,沉默地退至一旁,拢着衣衫冷眼旁观。 许老爷兴奋得脸色涨红,他三两下解了裤头,刚想扯开小哥儿的衣裳,被子玉一手按住。 “老爷,马车颠簸,行事不便,不如回了后院再快活?”子玉咬着牙笑了笑,说完,马车一个颠簸,他趁机压上许老爷,后脚踹了一下青木儿的脸,想把人踹醒。 另一个小哥儿吸入太多迷草,想弄醒不容易,但青木儿只吸了一点儿,这点时间足够他醒过来。 青木儿双睫颤动两下,猛地惊醒,一双圆目睁开,正好对上许老爷那副垂涎淫|笑的老脸,登时吓得想要起身,却发现双手被绑着,无法动弹。 许老爷脑袋磕了一下马车,痛得他怒吼了一声:“狗东西会不会驾车!” 车夫在外头连连赔罪,街市人多,想驶快些不容易。 许老爷正值兴起,被子玉那么一压,快感来得突然,他缓了缓,硬生生憋住了。 这药可不便宜,以前吃一颗能干一日,现在得吃三颗才有往日雄风,他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两个合心意的小哥儿,可不能浪费了大好机会。 他转眼见青木儿醒来,一把推开身上的子玉,撩起衣摆扯下了裤子。 青木儿惊恐地看着他,瞧见那黑糊糊的恶心东西,喉头作呕,登时想吐。 他压着浑身的颤抖,死命挣开束缚,眼看着一双恶心的手就要过来,呼吸一滞。 子玉猛地扑过来。 “老爷……”子玉攀着许老爷的肩头,状似失落般笑了笑:“老爷有了新人便舍了旧人呐,这两个小哥儿哪里比子玉好?特别是这个卖簪花的,也就一副空皮囊,木楞得很……不如让子玉先给老爷润一润……” 说着便转过身,主动撩起衣摆,跪趴在青木儿身上,虚抱着青木儿,虚声道:“小贱人就知道瞎追。” 青木儿只觉手腕一松,猛地抬起头,刚想说话,被子玉一个眼神制住了。 “别动。”子玉无声道,随后眼神往马车门扫了一眼。 青木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马车的门竟是锁着的,马车木头结实,想要撞出去太难,眼珠一转,发现不止是车门上了锁,马车三面竟没有窗,街市嘈杂,在车内叫喊外头未必能听清。 青木儿屏气冷静下来,梅花院逃跑那天都没有此刻冷静。 他和子玉能压制住许老爷,可外头还有一个车夫,这车夫一旦听到里头动静不对,势必驾车疾跑,若是被带入后院,那他、子玉和这个小哥儿再无生还的可能。 街市人多,现下是最好的机会,得在不惊动车夫的同时,破门而出。 青木儿转回头,直直对上了许老爷急色的双眼,眼中赤裸裸的欲望让青木儿一阵反胃,他咬了咬牙,扯过子玉,混骂道:“你个小贱人还有没有良心!” 子玉一凛,无声呸了一下:“你才是贱人!” 许老爷闻言察觉不对,刚想抓开子玉,却被青木儿抬脚狠狠一踢,正中下怀。 “啊——”马车内的声音被软布隔绝,声音传出变了调子,与马车擦身而过的行人停下了脚步,好奇看去,只有驾车的车夫嘿嘿一笑:“训夫呢,家里老爷总惹夫人生气,活该的。” 行人闻言,会心一笑,转身走了。 车夫对此见怪不怪,哪一回遇上的小哥儿小姑娘,一开始不都叫得这般凄惨?之后就只剩浪|叫淫|调。 不过叫得这般大声,倒是少见,且声音还如此粗犷,车夫心生疑虑想回头看一眼,正巧此时街市人终于少了些,马车得以畅行,他甩了甩鞭子,让马车小跑起来。 踹完这一脚,不等许老爷反应,青木儿拿过一旁的软垫盖在许老爷的头上,死命地压着。 得力于这半年多来干过的农活儿,青木儿手上的力气比之前大得多,他突如其来的一踢一压,让许老爷当下来不及反抗。 “钥匙!钥匙!”青木儿低喊。 “没有!”子玉爬起身,捡起方才绑着青木儿的发带,颤抖着去抓许老爷的手,想要把人绑住:“钥匙在车夫身上!” “什——”青木儿话没说完,反应过来的许老爷翻身扑起,一掌掀翻子玉:“狗东西吃里扒外!”说完狠命一脚。 腿上咔擦一声,脚腕脱臼,子玉仰天嚎叫了一声。 “轮到你了,低贱的玩意儿!”许老爷看向青木儿。 田雨冲进铁匠铺,直奔赵炎,大声喊:“木哥儿、木哥儿不见了!” 第89章 血红 “雨哥儿, 先去三凤庙找里正!”赵炎一把扯开手臂的红绳,转头和掌柜的说:“掌柜的,我得去寻家中夫郎。” “只是走散, 等等就回来了, 哪用得着去寻?”掌柜的皱起眉头:“铺子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 “是真的不见了, 那烧鸡都掉地上了!”田雨焦急道:“若是走散了, 烧鸡怎会掉地上!” “那兴许是不小心掉了……这么大个人, 怎可能会丢?难道青天白日还会被人掳去?”掌柜的指了指铺子里的客人:“这都等着……哎!哎赵炎!你给我回来!”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8节 “雨哥儿,你可认识镇南街许家在何处?”赵炎问。 “许家!”田雨瞪大眼睛:“认识!退我亲的那一家!恨死他们了!” 赵炎在摊子上拿了把未开刃的铁刀, 掏出钱袋往二万手里一丢, 转头和田雨说:“找了里正先去许家,我也会过去, 你当心些, 走大路别走小巷。” “知道了阿炎哥!”田雨立即说。 两人一块儿往镇南街赶,到了一个分岔路口,田雨朝三凤庙赶去, 赵炎疾步往许家跑去。 小夫郎失踪, 赵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许家, 小夫郎在三凤镇做了这么久的生意, 只得罪过许家,如果不是许家……赵炎眸光一暗,攥紧了手中铁刀,加快了步子。 如果不是许家,那还有一种可能——勾栏院的打手找来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赵炎想要看到的。 “真要是那种主动趴下的,老爷我还不喜欢。”许老爷手|撸|动几下,阴笑道:“你越挣扎, 老爷我越兴奋……” 他张开粘腻的五指往青木儿抓去,速度不快,如同逗乐一般,见青木儿躲开,越发高亢。 逼仄的马车里,青木儿能躲的地儿不多,他时刻盯着许老爷的手和动作,等人扑过来,一个闪避躲到子玉前面。 他放缓了呼吸,异常冷静地摸起掉落的发带,偷偷卷在手掌上,光靠他一个人挡不住许老爷,子玉现下脚受了伤,好在马车不算大,用不着来回跑动。 还有垫椅上昏睡的小哥儿,不知何时能醒过来。 他余光四下瞟了瞟,马车内除了软垫,就只剩一块布巾,布巾有些眼熟。 从方才买烧鸡的地方回到镇南街许家,走大路约莫得两刻钟,路上行人多,前面走得慢,花了不少时间。 青木儿一点点思考可以逃脱的办法。 就如从梅花院逃走时一般,一遍遍在脑中演练,如何躲过管事的看管,如何避开人跑到后院,如何躲开打手,再如何……在山里躲藏五天五夜。 光靠力气,是不够的。 许老爷又一个飞扑过来前,青木儿抓着子玉往一旁躲去,那许老爷不知是亢奋抑或是失常,一脑门磕到了马车木门上,撞出好大一声响。 “老爷!”外头传来声音,是车夫:“您没事儿吧?” 车夫放慢了车速,仔细听里头的动静,这种动静听多了总会上瘾,他拉紧缰绳,耳朵扒在木门上,想听听里头到底如何火热。 许老爷甩了甩头,疼倒是不疼,就是头有些晕,身下肿胀得厉害,他转回头,盯着青木儿白皙的脖颈,兴奋道:“过来……给我……” 青木儿一惊,拉着子玉往后抵在车壁上。 “这畜生吃了三颗药。”子玉快速低声说:“怕是有些神志不清。” “……看出来了,这老畜牲。”青木儿喉头发紧,定定盯着许老爷。 “嗯?”子玉转头间,那许老爷已然扑过来,青木儿躲避时没能把子玉扯出来,许老爷压到子玉身上就是一顿乱蹭。 子玉偏过头,双手抵着许老爷的下颌,这恶心的玩意儿,口水都下来了! 许老爷管不了面前的人是谁,他迫不及待要泄火,扒着子玉的衣裳刚想撕开,忽地被人用布巾捂住了口鼻。 残留的迷草香让许老爷一时昏了神智,青木儿趁机抓着他的头发往木门上狠狠一撞。 扒在门上偷听的车夫弹了一下:“哎哟,今日这两个小哥儿可比之前烈多了……烈的好啊烈的好,听起来才刺激嘛……” 许老爷撞得怒火攻心,转回头抓住青木儿的肩袖反手就是一巴掌。 青木儿抬手挡了一下,不等他反应,下一掌风狠狠甩在他的手臂上,连带着打到了耳边,那一瞬间,他彷佛耳鸣了,周遭的声音一下变得异常遥远、空洞。 许老爷狰狞的面孔变得缓慢,张着血盆大口怒吼着什么。 然而青木儿听不清。 一点儿也听不清。 他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许老爷压在他身上掐住他脖子,恐惧和绝望从头顶蔓延,卡在了脖子上,无法呼吸。 模糊的虚影里,子玉在用力捶打许老爷的脑袋肩膀,一遍遍的嚎叫着什么。 听不见。 青木儿的瞳孔慢慢往上,抓挠许老爷的手逐渐失了力气。 赵炎没走大路,他记得镇南街的方向,从巷子穿过去,会比大路来得快。 从铁匠铺跑到镇南街,再快的速度也得两刻钟,穿到镇南街附近的巷子时,他不得不从巷子跑回街市上。 镇南街他来得少,巷子七拐八拐的太容易走错。 街市的人渐渐又多了起来,小商小贩要了碗面蹲在街边吃,聊着今日卖了多少钱,看到旁边新开的铺子,盘算着什么时候也能开一间。 “快了快了,再多攒点钱,就能开一件铺子了。”旁边的人说:“以后就不用早晚扛着东西出来卖了。” “远着呢,一间铺子的租金可不少……哎!”说着话,一道人影飞过,手里的碗差点没捧住,那人站起身叫骂道:“跑什么啊!赶着去死啊!” 赵炎充耳不闻,拼了命地往前跑,跑入镇南街,离许家还有不少距离。 幸好他之前打听许家的时候,问过具体位置,不至于摸瞎。 只是他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木儿能不能撑住。 青木儿死死撑着没有闭上眼。 在他瞳孔涣散之前,一道影子从旁边弹起,二话不说抬起膝盖往许老爷面门上一顶。 刺耳的、嘈杂的、凌乱的叫卖声瞬间入耳。 微薄的空气入体,麻木无力的四肢通了血,青木儿偏头呛咳起来,喉头干涩发紧,咳不出东西,只有一条涎水流下。 “青木儿!”子玉的声音扎入耳里:“快起来!” 青木儿晃了晃脑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意识回笼,他才发现昏睡的小哥儿已经醒了,方才看到的那一脚便是这小哥儿踢的。 “天杀的老东西!居然敢偷袭我!”那小哥儿似乎懂点拳脚功夫,每一脚都踢到许老爷的要害上。 许老爷没有防备,被他踹了好几脚。 小哥儿卯足了劲儿猛踢,只可惜他虽懂些窍门,可昏迷转醒的力气却有些跟不上。 “找死!”许老爷怒吼一声,扑到那小哥儿身上压着,一手抓住子玉的衣裳往下一拽,摔在了那小哥儿身上。 他转过头想抓青木儿时,一条长发带勒上了脖子。 青木儿脚抵着许老爷的后颈,双手用力往后一扯,许老爷立即松开手挣扎着扯脖子上的发带。 小哥儿缓过气,拔下发间的铁簪子往许老爷的身上狠戳了几下。 子玉也爬起压住了许老爷挣扎的四肢。 三人齐心把许老爷压住,然而马车未停下,车夫发现里头的动静轻了,这和往常的淫|叫完全不同,他急忙转头询问:“老爷!您怎么样了!” 许老爷脖子被勒着无法回应,脸色由红泛紫,他使出全身力气挣扎,一时之间,三人真有些压不住他。 “可有发带,先绑住他……”青木儿一双手被勒得血红。 “发带……”子玉和那小哥儿往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出一条细带勒住许老爷的一边手脚。 “快!”青木儿一嗓子破了音:“我拉不住了……” 子玉抢过那小哥儿手里的铁簪子,往许老爷的大腿胸口狂扎,簪子太圆钝,只能扎破皮肉,并不能扎深。 “按着他!”青木儿吼道。 一旁的小哥儿闻言手忙脚乱地压住许老爷。 许老爷奋力猛挣,一脚脚踹到马车上,马车里头动静大,惊动外头的车夫,车夫听到青木儿的话,连忙拍了拍木门,问道:“老爷!老爷!” “停下马车!”青木儿扯着发带猛猛往后撞。 街市行人觉得不对,纷纷侧头看去,有的人见那马车速度快,连忙往一旁偏开,躲慢了被马车带起泥水溅了一身,怒骂道:“会不会驾马!竟敢在街市纵马!”说着趁那车夫没注意,拿起一旁的木棍投掷过去。 这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马车,这人丢完了就躲进人群里,生怕那马车的人找他麻烦。 木棍甩在疾跑的马儿身上,惊得马儿往另一旁撞去。 车夫看不见里头的情况,不知许老爷有没有把两个小哥儿制住,光听动静总觉得要出事,他没停下马车,反而扬鞭加快了。 马车一路冲撞,反倒让车厢里的几人东倒西歪,子玉把布巾按回许老爷的口鼻上,许老爷浑身发软,顿时无法反抗。 青木儿见许老爷晕了过去,当机立断松开手里的发带,叫上子玉和那小哥儿一块儿撞木门。 木条再粗也扛不住三人的冲撞,车夫后背抵着木门,疯狂甩着长鞭,马车冲进热闹的街市,撞烂了不少摊子。 街市上的人终于发觉不对,纷纷跟着马车跑去,力量大的屠夫猛汉想方设法要去拉停马车。 “撞!”随着这一声叫喊,马车木门终被撞开,青木儿和子玉不受控制,眼看着就要冲出马车,后头的小哥儿慌忙拉了一把,把两人拉住了。 就在这时,赵炎从小巷子冲出来,看到了破门的青木儿。 “木儿——!” 赵炎不顾正在发狂的马儿,冲上前双手攥住马车,双脚死死钉在地上,整个身体往后一仰,随着仰天一声高吼,马车生生被他拉停了一瞬,原地转了半圈,周围掀起漫天灰尘。 “爹爹!马车里就是找我救人的小哥儿!”一个小姑娘惊呼。 小姑娘身边高壮的屠夫闻言立即上前,抓住马车的车辕,全力一拉:“丫儿!看你爹的厉害!” 一旁的猎户、高猛的汉子全部上前,齐心协力拉住了疯跑的马车。 马车被众人合力拉停,惊吓到的马儿前蹄仰起,又往前扯了一段,瞬间侧翻,尘土飞扬。 赵炎感觉自己的一双手臂似乎要撕裂,暴涨的肌肉差点把衣裳撑破,他咬紧牙关,抽出腰间钝刀,反手插进马脖子里,血流如注。 没有马儿的牵拉,侧翻的马车终于停下。 他急着要去看青木儿的情况,没注意到一旁的车夫竟然抽出长刃朝他砍来,他下意识抬臂一挡,鲜血瞬间喷出,深可见骨。 差点就回到许家了,就是这个人拉停了马车! 车夫暴怒而起,提刀朝赵炎砍去。 赵炎侧身闪避,用力拔出马脖子上的钝刀,挡住了车夫,随后一脚踹过去。 车夫后退几步撞到马车上,他没想到这汉子竟如此强劲,受了重伤还有力气拔刃挡刀,他抓紧手柄再一次朝那汉子砍去。 赵炎浑然不觉双臂的疼痛,他只知现在离小夫郎一步之遥,却被这混账东西给挡住了,他反手挡住车夫的刀刃,手腕一转,未开刃的钝刀敲打在车夫的手腕上,随后丢开刀,一拳砸在车夫肚子上。 车夫肚子一阵绞痛,吐了一地泔水。 周围的人见这人居然敢当街砍人,纷纷往后躲,只有见过血的屠夫和猎户敢上前与之对抗。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99节 多人擒一人,车夫力不从心,转眼间手中刀刃落地,被几个汉子死死压在了地上。 躲闪的人见状,又围了过来,只见一旁的摔烂的车厢里摔出三个小哥儿和一个衣不蔽体的汉子。 不等众人说话,有一小姑娘喊道:“这就是被抓走的小哥儿么!爹爹你好厉害!救到小哥儿了!” 众人一听,再看这衣衫不整的汉子都躺在地上了还忍不住抽动老腰,一只手当街撸|动,另一只手抓住旁边人的鞋子,嘴里喊着:“抓住你了……让我干|你……干飞你……别跑……” 被抓了鞋子的大汉一顿恶心,抬脚狠狠一踩,谁料吃了药亢奋上头的许老爷被踩了一脚更加癫狂,一阵抽搐,憋了许久的火,泄了。 众人不忍直视,这时有几个小哥儿小姑娘忽地上前踩踏,有了人带头,后边的众人也跟着踩进去,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人群中传出。 不多一会儿,许老爷昂起的下|身血肉模糊,只剩微弱的喘气声。 第90章 帕子 青木儿恍惚间, 眼前晃过许多人影,影影绰绰,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他。 “青木儿?醒醒, 你不行啊……这点伤就晕了么?” 是子玉。 青木儿睁开眼, 转头看向一旁的子玉。子玉一头乱发坐在一旁, 皱着眉“啧”了一声, 轻笑道:“你个小贱人, 偏要人叫魂。” “……我没有。”青木儿抬了一下手臂,疼得直皱眉。 “木儿?木儿……” 喊声从远处传来, 青木儿想从地上爬起去寻那熟悉的呼喊声, 手臂一软,刚要跌回去, 被子玉扶了一把。 方才马车侧翻时, 他垫在了子玉身下,这会儿四肢百骸像是被马车重重碾压过一般,没有一处不痛。 子玉皱起眉:“青木儿, 你没事儿吧?” “没事。”青木儿摇了摇头, 拂开子玉的手, 他方才在车里看到了赵炎, 但现在面前的人太多,没看到赵炎在哪。 他勉力撑起身体,拨开眼前的人,看到半身是血的赵炎靠在已死的马儿边上,垂落的手臂一动不动,不断冒血。 青木儿瞳孔一缩,踉跄着走过去。 “阿炎……”青木儿跪到赵炎旁边,想碰不敢碰, 眼泪滴在赵炎鲜红的血肉上。 “没事,我没事,不疼的,别哭。”赵炎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你怎么样?身上可有不适?” “我没事、我没事……”青木儿摇摇头擦了把眼泪,用力扯下身上的衣裳,又拍又搓,把衣裳上的灰尘全部拍掉,小心给赵炎包扎:“我轻轻的,你别怕。” “好,我不怕。”赵炎额头全是汗,受伤的手已然麻木,他担心小夫郎害怕,竭力撑着。 青木儿颤抖着手给赵炎包扎,布条绕上去瞬间就被血浸透。 他不能害怕,必须冷静,他给小花包扎了一个月,手法很是熟练,三两下包扎好,颤声道:“阿炎,我们现在去找林哥看,一定会好的。” “好,云桦医术精湛,一定能治好,木儿别哭。”赵炎低声道。 “地上这淫贼,我们一定要抓他去找里正!让知县大人砍他脑袋!” “淫贼合该砍脑袋!抓起来抓起来!” “抓去衙门!砍脑袋!” 一声呼,众生应。 众人扛起许老爷,无视他的痛苦呻|吟,打算扛着他去找里正,正好此时田雨带着里正匆匆赶来。 “木哥儿,阿炎哥,你们怎么伤成了这样了?”田雨看到赵炎那半身血,差点晕过去:“我、我去喊大夫!” “雨哥儿,”青木儿拉住他说:“你可知道云桦在哪个医馆?” “知道知道!我去把林哥喊来!”田雨忙点头:“我很快回来!” “多谢雨哥儿,辛苦你了。”赵炎伤得重,青木儿不敢多碰他的手臂,更不敢带他走去医馆,生怕半路把伤口扯得更厉害,现在只能等林云桦过来。 田雨一走,青木儿转头看到赵炎额头全是汗,抬手给他擦了擦汗,轻声道:“阿炎,林哥一会儿就到了。” “好。”赵炎闭眼缓了缓,一只手臂只剩麻木,痛意反而没有那么强烈了。 一旁的里正看到众人这架势,狂拍大腿,叫道:“放下放下!这是怎么回事啊!”待众人把许老爷放下,他上前看了一眼,惊道:“怎么是许老爷!你们在做什么!怎么把人伤成这样!” “此人是淫贼!抓了几个小哥儿欲行不轨,谁料几个小哥儿宁死不从,我们这才弄翻了马车。” “里正!你可得上报衙门,叫知县大人砍他脑袋!” “对!砍他脑袋!” “安静安静!脑袋是你们想砍就砍的吗!胡闹!”里正压了压手,他看了看破烂的马车,再看地上的许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遭的人七嘴八舌把事情一说,里正总算听了个明白。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地上的许老爷,转头问一旁的青木儿:“你说是许老爷抓你们上了马车?” “是。”青木儿站起身回道。 “那许老爷对你们行不轨了?”里正打量了他一眼:“你们当真没有勾引他?” 赵炎闻言,忍着痛起身,站在青木儿身后,阴沉着脸看着里正。 那里正惊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事情,就得问清楚!瞪着我有用吗!” 赵炎面色阴沉,不发一语。 “许老爷欲行不轨未得逞,我们合力将他制服,而后便是大家看到的情况。”青木儿说。 “你是哪家的小哥儿啊?”里正问的青木儿。 青木儿一顿,连忙看向赵炎,赵炎说:“我是吉山村赵家赵炎,这是我家夫郎。” “问你了么?”里正瞪起眼:“我问他!” “里正——”青木儿正要说话,一声哭叫打断了他的话。 “老爷啊!”许夫人带着六个护院匆匆跑来,她推开围着的人,一瞧许老爷不省人事、下身失禁,她哽咽了一下,瘫倒在许老爷旁边,痛哭道:“老爷啊!你快醒醒!哪个贼人竟害你至此啊……” “这是谁啊?” “许家大夫人,地上躺着的那位,是三户连宅许家大老爷!” “什么?此等淫贼竟是许家大老爷?” “可不是么?平日里瞧着面善,没想到是这般禽兽!” “休要胡说!”许夫人撑着阿梅的手站起,手帕一甩,哀声道:“我家老爷乐善好施乐于助人,每月都在庙里施粥,定是这几人故意给我家老爷喂药,想要陷害我家老爷。” 青木儿闻言,皱起眉看着许夫人:“你如何得知许老爷吃了药?这事儿方才我们可未曾说过。”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许老爷还吃药了……” “原来是吃了药才这般失态啊?” “这都起不来了,还想着吃药祸害别家小哥儿呢!就该砍他脑袋!” “砍他脑袋!” 许夫人见状,立即道:“若、若是没有喂药,你们怎敢对我家老爷做下这般下作之事!里正,你可看清楚了,这几人一看,便知不是什么良家子!” “这……”里正转头看向青木儿、子玉和另一个小哥儿。 另外两个看起来倒是良家子,只有这斜坐在地上的那位,看着确实有勾栏院的娇媚。 子玉无视了众人的目光,半阖眼看着许夫人那虚伪的模样,娇笑一声:“我本就是许家从勾栏院买回来的小倌儿,可那二位又不是,夫人呐,您最清楚不是?” 许夫人推开阿梅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子玉:“子玉,平日老爷可待你不薄,你怎可这般污蔑他?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说着掩面痛哭:“我就知道,从勾栏院出来的小倌儿都是白眼狼,若不是老爷赎你出来,你还在那吃人的地方苟活,没曾想老爷做了好事,竟是害了他自己啊……” “你既然说你是许家买回来的小倌儿,为何要背刺主家?”里正问道。 “怎么,我是小倌儿就不允许我偶尔想做些好事么?”子玉讥笑道:“许老爷赎我回来,不过是想玩些花样罢了,谁让夫人从街市骗回来的那些良家子个个都死板,哪有我们这种低贱的小倌儿会玩花样呢?” “街市骗人?”众人哗然。 “怎会如此?莫不是有许多人被骗进了许家?” “这许夫人看着贤良,怎会做这般丧尽天良之事?” “我看那人虽是小倌儿,可比这许家有良心多了。” “兴许这小倌儿也是迫不得已才入了那腌臜地儿,可怜啊……” “你们莫要听这小倌儿胡言!”许夫人见众人面色有异,焦急道:“里正,小倌儿说的话,如何能信!” “小倌儿说的话为何不能信?”青木儿站到子玉面前,咬着牙说:“方才大家都看到了马车在街市疯跑踢翻了许多摊子,若是我们真对许老爷做了下作之事,为何车夫不当即停下马车?” 他直直看着许夫人,掐住掌心,缓慢道:“许夫人做下如此肮脏的丑事,就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许夫人那一瞬间温良的面孔狰狞了一下,眼底恨意一闪而过:“我从未做过,又何谈报应?倒是你……” 她攥住手帕,往前走了一步。 一把钝刀横插在许夫人跟前,赵炎持着刀,挡到青木儿前面,他黑沉的面庞叫人胆颤,周身骇人的气势,彷佛一只手臂流着血都无法阻挡他单刀砍人。 “阿炎!你的伤……”青木儿想把赵炎拉回来,赵炎没动,他偏过头,给了青木儿一个安抚的眼神。 许夫人僵在原地:“你、你想做什么?” “许夫人再上前一步,别怪钝刀无眼。”赵炎说。 “难道你还敢当街杀人不成!”许夫人面容扭曲了一下,她转头冲身后的六个打手低斥道:“你们就只会吃干饭?” 六个打手连忙上前,旁边的屠夫、猎户和几个拉车的汉子见状立即站了过来。 此等欺压人之事,他们无法袖手旁观。 再者屠户家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若是今日不帮,来日这淫贼就有可能害到他家闺女。 “都停下!”里正站出来:“还要再打一回不成!这都乱成什么样了!这位小哥儿,你说许老爷害你们,可有证据啊?” “我……”青木儿一时不知从哪找证据,他皱起眉头:“街市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看到也要证据,看到就一定是真的了?”里正暗暗看了许夫人一眼:“没有证据,你们就是当街行凶!” “就是当街行凶!”许夫人立即说:“里正,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这几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哥儿害了我家老爷,若是不给我许家还公道,那以后,许家可就没了啊……” “谁说没有证据?”一同被抓的小哥儿闻言,登时跳出来,怒道:“我不是小倌儿!我就是来三凤镇走亲戚的!我家在上河县呢!清清白白!”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0节 听闻他说上河县,青木儿和子玉齐齐愣住,当真是赶巧了。 “我今日在巷子里走得好好的,这什么许家老爷找我问路呢,我又不是你们三凤镇的人,我哪认识什么路?我让他去找巡街的差役,他面上说着好,转身就拿着帕子捂了我的脸,那帕子上有迷草!不信,你们拿那帕子去医馆问问,上头可有迷草的药味!要证据,便去马车找找那帕子便知!” 马车侧翻的时候,车厢里的东西全部摔了出来,有人去找那条帕子,没想到竟然找出五六条。 帕子拿在手上不用闻,就有一股浓郁的药味传出。 里正拿着手帕,恨恨地看了许夫人一眼,等着她辩解。 许夫人面上丝毫不慌,她扶了扶额角,回道:“我素来身子虚弱,这是给我治头晕的帕子,难不成有药味的帕子都是迷草不成?全然是污蔑,你们休要听这几人胡说!” 许夫人转头看向那小哥儿,摇头叹道:“你说我家老爷找你问路?扯谎也该扯得真些,我许家在三凤镇几十年,哪条路不认识?还需要向你这外来人问路?” “是啊,怎么会需要问路?” “许老爷在三凤镇住了这么多年了,闭着眼都能走出巷子……” 青木儿没想到她能颠倒黑白,气道:“问路不过是个搭话的借口,我亲眼看到许老爷捂了这小哥儿的口鼻,这才跟上想救人,谁料也被许老爷抓上了马车。” “好你个贱人,惯会胡说八道!”许夫人面向众人:“这小哥儿是卖簪花的,前阵子他上门卖簪花,意欲勾引我家老爷——” 赵炎黑着脸持刀往前走了一步,许夫人顿时吓得忘了说什么。 “我记得这个小哥儿,确实是在花街那边卖簪花,那生意是真的好,每回路过,都有许多人排队呢。” “我也记得,手艺是真的好,我家娘子去过几回的。” “是嘛?”一旁的小哥儿闻言:“那我下回也去找这小哥儿做簪花……” “真这么好看?”另一个汉子说道:“我家夫郎总嫌弃我邋遢,我也去捯饬捯饬,好让我家夫郎刮目相看!” 许夫人听这些人越讲越歪,顿时气得浑身颤抖,身后的阿梅连忙给她顺背。 “帕子上不一定就是迷草,这个帕子,我先收——”里正话没说完,赵炎一挥刀把里正手里的帕子挑回。 赵炎说:“里正既然说这里不一定是迷草,那等大夫来看看便知。” 里正脸色僵硬,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反驳这话,支支吾吾半响说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态度!” “是啊!大夫来了一闻就知道了!” “那就等等大夫来吧!”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田雨带着林云桦赶来,他跑到众人前面,撑着膝盖重重喘气:“来了!济世堂的大夫来了……” “济世堂的大夫?那一定能闻出这是什么药了!” “是啊!快给大夫闻一闻!” 林云桦擦了把汗,他看到赵炎手臂上的伤,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严重的情况下赵炎还能动,他惊讶地看了又看。 “先看看这帕子的药香是什么。”赵炎把帕子给林云桦。 “这就是治头晕的帕子。”许夫人绞了绞手帕,走到林云桦身边,柔声道:“这帕子可值不少钱,大夫,你可得好好闻仔细了,这药,可花不少银子呢。” 林云桦抬头看了她一眼,后退了一步:“请夫人站远些,若是不小心闻了这帕子,兴许头晕更严重。” “什么意思啊?”有人听不懂。 “大夫就爱说些听不懂的话,我上回去济世堂看病也是,啥药都没开,叫我回家晒两个月的太阳。” “还有这般治病的?” “哎你别说,还真的好了,手脚都有力气了呢!”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啊?大夫快快说清楚啊!” 林云桦温声道:“此帕子上染了迷草,味浓偏涩,闻久了可使人暂时昏迷,所以我才让这位夫人站远些。”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哗然。 “真是迷草!许夫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看来方才小哥儿说许夫人哄骗小哥儿小姑娘上门之事,亦是真的了?” “定不会假!抓起来!都抓起来!” “里正,你可一定要上报知县大人啊!可不能放过许家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啊!” “别吵别吵!”里正左右喊了两声,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后,说:“此事事关重大,我得上报知县大人,你们都先回去。” 青木儿觉得不对,蹙眉道:“事情都已明朗,里正为何不抓人?” “抓人是随随便便抓的么!”里正瞪起眼:“这得等知县大人派人来了方能抓人啊!你这小哥儿怎的胡乱纠缠?” “里正若是不抓人,那我们亦可代劳!” “是啊!我们可不愿这样的畜生再有逃脱的机会!” “即便是现在抓去县里衙门,我们也能去!今日的各位都见到许老爷犯下的腌臜事,若是今日放了他,那以后家里的儿子女儿可就危险了!” “走!抓过去!谁同我一块儿去县里衙门啊!” “我我我!我一起!我最恨这种畜生不如的狗东西了!” 众人扛起许老爷,围着许夫人驱赶着人,真打算把人抓去县里衙门。 “你们放下!”里正焦急道:“衙门是你们想去就去的?” 一同被抓的小哥儿眯起眼,说:“我看你这里正也不是什么好人,莫不是和许家有所勾结?既然你抓不了人,便让我哥哥来!” “你这小哥儿胡言乱语!”里正怒道:“你哥哥又是——” “我哥哥手底下人多,抓你们几十个都没问题!”小哥儿说完,忽然挥了挥手,喊道:“哥!这边!抓人了!” 众人转头一看,竟是前不久刚换来巡街的差役,打头那位虎背熊腰,右脸带疤满脸络腮胡,手持长刀,阔步走来。 “里正。”狄越冲里正拱了拱手。 里正一看狄越,脸僵了一下,没想到许老头惹的竟是这新换来的巡街差役的弟弟,他恼恨地看了许夫人一眼,冲狄越笑了笑,说:“狄老弟,这事儿就麻烦你了……” 狄越无视了他,走到狄莨面前问道:“是谁想害你?” “他!”狄莨指向地上的许老爷。 狄越一脚过去,昏死的许老爷仰天痛叫一声,下|身彻底废了。 “抓走。”狄越一挥手,身后的差役全部上前,抓走许家的所有人,连带着里正也一起带走了。 他一转头,看到一旁摇摇欲坠的赵炎,皱起眉:“你——” “阿炎!阿炎!”青木儿全力撑起赵炎沉重的身躯:“林哥!阿炎晕过去了!” 第91章 赎金 “阿炎如何了?”周竹和赵有德掀开医馆隔间的布帘, 看到昏睡过去的赵炎,鲜血从赵炎手臂包扎好的布条上渗出。 周竹瞬间红了眼眶,他抬手想碰一碰, 又颤抖着收回抓住了一旁赵有德的手, 捂着嘴哭出了声。 赵有德拍了拍他, 眼眶同样泛红。 “林哥说刀伤深,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需修养两个月。”青木儿站在另一侧,绞了绞手指:“爹爹, 阿爹, 对不起……” 周竹哽咽了一声,冲青木儿抬起手。青木儿抿了抿唇走过去, 被周竹一把揽住了。 周竹痛骂道:“该死的是那个老畜牲!活该千刀万剐!”他摸了摸青木儿的脸, “身上的伤怎么样?” 青木儿抹了下眼睛:“方才医馆里的伙计小哥儿帮我上过药了,都是擦伤,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周竹转头看向床上的赵炎, 衣袖擦了擦眼睛。 “木推车颠簸, 得垫厚一些。”林云桦从外面进来:“夜里会发热, 晚上我再过去看看,明日应当能转醒了。” “雨哥儿同我们说了,厚的棉被都放上去了。”赵有德卸下背篓,里头还有几件衣裳,方便给赵炎换:“木推车在外头呢。” 林云桦点了点头,看了一下赵炎的手臂便转头走出去。 他出去没多久,又带了个人回来,是巡街的差役狄越。 “烦劳问一下子玉小哥儿在何处?”狄越走进来, 看到隔间人多,看了青木儿一眼,退了出去。 青木儿和周竹说了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子玉脱臼的脚肿得厉害,无法走动,正躺在医馆的后院躺椅上,脑袋后仰脸冲着天井,脸上一派舒然。 青木儿以为他睡着了,走过去轻轻喊了他一声:“子玉?” “跟只小耗子似的,怎么,想把我吓死啊?”子玉睁开眼浅笑了一声,目光扫过后面的狄越,顿了顿,撑着下巴抛了个媚眼。 狄越板着脸,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许家之事,我会向知县大人上报,这位小哥儿是许家买回来的私奴,需带回许家看管。” 青木儿脸色一变,急忙道:“今日若没有子玉帮忙,我们肯定制服不了许老爷,为何还要带他回去?他这会儿回许家,如何能活?” 子玉蹙起眉,偏头呸了三声:“左右我今日还帮了你,你竟咒我不能活,小贱人想讨骂?” 青木儿没管子玉说了什么,依旧看着狄越。 “此事事关重大,知县大人尚未定案之前,子玉小哥儿必定要留在许家宅院,赵小夫郎,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我们会派人看守许家。”狄越说:“子玉小哥儿有协助揭发之功,若是许家当真定了案,知县大人亦会对子玉小哥儿酌情处置。” 青木儿看了子玉一眼,他明白子玉就是许家买回来的私奴,就算酌情处置,当许家被判刑那一刻,子玉也会被牵连。 即便现在他想花钱买下子玉,也得看许家愿不愿意卖,眼下这种境况,无需想便知结果。 “都说会酌情处置了,你还愁个什么劲儿呢?”子玉满不在乎地笑道:“以前在……”他看了狄越一眼:“咱俩关系也就一般,朋友都算不上,而且我还特别讨厌你。” “你讨厌我便讨厌我,这和我犯愁没关系。”青木儿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帮了我,我自然要还的。” 子玉“啧”了一声,冲狄越娇笑道:“狄大人,我这腿脚不便,大人可否给小奴找个木撑来?” 狄越看了一眼他的脚,无声点了点头便去找伙计要木撑。 子玉看着狄越走远,敛起笑说:“我在许家不会死,倒是你青木儿,我听闻审案子这事儿,都要对每个人仔细盘查,届时你可想好如何解释了?” 青木儿一愣,沉默了。 子玉一看他神情,顿时嫌弃地“啧”了一声,说道:“你一个逃出来的小倌儿,没有户籍没有卖身契,若是被知县大人发现,就得被带回梅花院,到时可不是我会不会死,而是你能不能活。” 青木儿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我……知道。” 听到青木儿说“知道”,子玉颇为意外,他还以为青木儿只知道过开心日子,全然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青木儿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不懂什么是户籍什么是卖身契,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被梅花院的人发现,知县大人盘查,又怎会不去去梅花院详问?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1节 只要问了,追了他五天五夜的打手,就会紧跟着来。 回了梅花院,只怕再无生还的可能,和阿炎、爹爹阿爹、玲儿湛儿,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的簪花做完了,还没来得及拿去给簪花小作坊的管事看呢,也不知半成利,到底能挣多少钱。 可即便他死,他也不后悔救人,也不后悔让许老爷伏法,他不想那些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和小姑娘被一个畜生玷污。 他在梅花院,看过太多被卖进来被迫接了客而选择撞墙跳井去死的可怜人了。 许老爷做下这些事不是一日两日,从前,会不会也有小哥儿小姑娘受其所害而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唾弃,更有甚者,会不会选择自戕? 青木儿沉默片刻,问道:“许老爷是如何买下……你?” “许老爷和梅花院的管事有交情,见这老淫|贼中意我,便低价卖给了他。”子玉说:“只花了八十两,但是你……” “多少?”青木儿问他。 子玉颇为不忍,犹豫道:“你逃了又回去赎身,管事不会轻易放过你……兴许得两三百两吧。” 两三百两,美夫郎在梅花院十多年,都只偷偷攒下十两,这还是美夫郎托要好的情郎给攒的,幸好那情郎有些良心,没有昧下这十两银子,不然美夫郎连这十两都攒不下。 梅花院不允许攒私钱,被发现是要挨鞭子的,即便有的清倌攒够了赎身的钱,若是没良人出面赎身,光靠清倌自己,何谈赎身? 这两三百两对于青木儿而言,兴许得攒几十年方能攒下这两三百两。 青木儿回隔间前,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尽力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些。 可进去一看到爹爹阿爹的背影,不由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他站在外头,怔忪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阿爹回过头看到了他。 “那子玉如何了?”周竹问道。 “狄大人把他带回许家宅院了,他是许家的……人,只能回去。”青木儿小声说:“不过狄大人说会帮忙照看,等许家之事了结,子玉就能离开了。” 周竹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临近傍晚,赵有德和医馆里的伙计一块儿把赵炎背去木推车上。 木推车太短,赵炎躺上去,还有一双腿垂下,赵有德架了几块儿木板上去加长了推车的长度,不过就算加了这几块木板,赵炎的脚还是露在了外头,青木儿拿了换下的衣裳小心盖在他的脚上。 林云桦下了工也和他们一道回去,回去路上许多人看到木推车上的人,纷纷避到一旁,生怕被祸事染上。 不过一打听,知道这是揭发许家真面目的一家子,便松了气,有的人还上前问要不要帮忙。 有些回村顺路的汉子没多问,默默走在旁边,时不时搭话聊几句,路至半途也不用问,抢过木推车就往前推。 赵家人无奈,也只能由着去,一群人回到了村子,顿时围满了人,从村头一路跟到村尾,争着抢着问赵炎怎么了。 路过老赵家时,站在院门的赵永吉和赵大伯恨不得把脖子伸到木推车上,想看看赵炎死了没。 要是赵炎死了,那赵家就只剩赵有德一个汉子,那他们岂不是又能恢复从前的好日子了? 赵永吉眯了眯眼,暗自思忖道:“光是赵有德一个汉子,他和大儿子一起上,不信镇不住,到那时,赵家的几亩田,还有水井、木推车、后院菜地……全是他们家的!” 想着想着,赵永吉咧开了嘴,斜抽了一口大烟。 “让你婆娘去看看人有没有死。”赵永吉和赵大伯说。 赵大伯看了他爹一眼,转头找婆娘孙玉梅去了。 孙玉梅到赵家小院外的时候,那里头还围着人,只见几个汉子一起把赵炎托到赵有德背上,扶着进了房里。 她躲在别人身后,远远看到赵炎包扎的那只手还渗着血,瞧着……怎么像废了? 废了好啊……废了可就打不了人了。 孙玉梅心下一喜,想要回家说这个好消息时,只听旁边的人说:“听闻阿炎和他夫郎干了件大好事儿,连知县大人都夸赞啊。” “咋?赵家还跟知县大人有来往了?” “可不是,听闻镇南街的许家专挑小哥儿小姑娘骗,被赵家小夫郎发现了,当街把那许家老爷的马车砸得稀烂,连马儿都一拳打死了!” “一拳打死一匹马!”旁边的人久久说不出话:“……阿炎力气本就大,怎么娶回来的夫郎看着瘦弱,力气竟也这般大?” “可不是,以前人家不爱用蛮力,那谁家相公不是喜欢娇弱温柔的?兴许,这小夫郎是怕阿炎不喜,这才隐瞒了自己力气大的事儿呢。” “还砸烂了马车!”孙玉梅瞪圆了眼,她平日自诩吉山村最彪悍的女人,她都砸不烂马车,没想到赵家小夫郎,竟有这般神力? 怪不得上回她婆婆和老四媳妇儿还有王冬子黄贵家夫郎,都被赵家小夫郎揍得鼻青脸肿,那王冬子如今见了赵家的人都是躲着走。 孙玉梅听到这没再多听,提起裤边连忙赶回家。 第92章 失业 好事传开, 村长提了米面鸡鸭过来问候,得知赵炎伤势无碍,坐了会儿就匆匆走了。 里正因偏袒许家, 正被看守在家, 知县断案还得不少时间, 这会儿镇上的事儿, 就交由乡绅和大村子的村长一块儿商量。 吉山村是杂姓村, 村子不大不小,先前村长在里正面前说不上话, 而今因着赵家的缘故, 反而有了冒头的机会。 村长心想,要是知县办案时, 能在大人面前露个脸, 指不定里正这位置还能争一争。 赵炎次日大早就醒了,他醒时屋里头没人,右手臂从肩膀疼到手腕, 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是疼的。 他向来能忍, 醒来缓了缓, 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 撑着手肘想起来,刚好门开了。 青木儿端着冒热气的木盆进来,看到赵炎试图起身,连忙说:“阿炎,你别动,要拿什么?” 赵炎见了小夫郎走路姿势自然,松了口气:“没……”刚一开口,嗓子干得难受, 话都说不顺畅。 青木儿把木盆放在床头木架上,又倒了杯温水过来,坐在床边给赵炎喂水:“先喝点水。” 赵炎连喝了三杯,嗓子总算好一些。 “阿炎,我先给你换药,若是疼了就喊一声,我轻一些。”青木儿摸了摸赵炎的脸,赵炎唇色还有些苍白,失血过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补回来的。 赵炎拉着小夫郎的手,偏头压了压,掌心温热。 青木儿笑了一下,轻轻拆开带血的布条,敷上新剁碎的药草:“阿爹今早煮了猪红粥,在灶上煨着,换了药就能吃了。” “好。”赵炎偏头看着小夫郎,小夫郎眼下两团乌青,想必昨夜未曾安睡过,他皱了皱眉,眼里泛出丝丝心疼。 “疼?”青木儿见他皱眉,动作更轻了:“就快好了。” “无妨,不疼。”赵炎说。 “哥哥醒了么?”赵湛儿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看到哥哥转过了头,他眨了眨眼睛,喜道:“醒了!哥夫郎,我去田里喊阿爹回来。” 说完脑袋缩回去,小跑去找赵玲儿:“姐姐,哥哥醒了,去叫阿爹回来。” 周竹回来的时候,赵有德也从镇上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个人,周竹看了一眼,认出是铁匠铺里摆摊子的二万。 今早赵有德上铁匠铺去给赵炎告假,赵炎伤成这样两个月内铁定上不了工,得和掌柜的知会一声。 去了铁匠铺掌柜的不在,赵有德等了许久才等到掌柜的,他把话一说,掌柜的没说什么,只把二万叫了进去,随后二万便跟着赵有德来了赵家。 说是替掌柜的问候一下赵炎,毕竟赵炎在铺子里干了半年多,许多老主顾都对他称赞有加。 赵有德把二万带去了屋里,青木儿扶着赵炎靠坐在床上。 “天儿热了,先喝点儿茶解解暑。”周竹泡了筒野菊茶,顺道把灶上煨着的猪红粥也拿了过来。 二万接过茶喝了一口,“多谢赵叔,赵夫郎,您二位不用忙活,我今日来就是替掌柜的看看赵师傅的伤势如何。” 赵炎手臂上布条虽没渗血,但整只手臂都被裹得粗了一圈,一看便知伤势严重。 “手臂割得深,大夫说,得两月方能好。”青木儿说。 二万摸了摸脑袋,面带踌躇:“是,养伤为重。” “掌柜的还说了什么?”赵炎问他:“你直说便是。” “这……”二万看了看赵炎,又转头看了一眼赵有德和周竹,索性直说了:“这是掌柜的托我带来的,里头有三两银子,掌柜的说这个月虽未做满,但也算了整月的月钱,还有一两是掌柜的念在你活儿干得好,多给的。” 二万把银子放在桌上,压了压钱袋,犹豫道:“掌柜的还说……铺子里忙,等不了赵师傅回去上工了。” 青木儿闻言,登时明白了掌柜的的言外之意。 今早赵有德去铁匠铺前,他们就想到了有这个结果,铁匠铺活儿多,不可能等赵炎两个月恢复好再过去,铺子里三位打铁师傅刚好合适,多一位空闲,少一位就忙不过来。 可心中即便有了预想,也不免会有些侥幸的想法。 赵有德和周竹叹了叹气,没说什么,人伤着,总不能为了不丢掉这份工而强行去上工。 眼下家里挣钱的人多,倒是不担心坐吃山空,伤养好了,以后还有机会再寻新的活计。 赵炎对此没有意外,点了点头说:“二万,辛苦你跑这一趟。” “赵师傅客气了。”二万摆了摆手,他看了看赵炎,似是怕赵炎郁结,宽慰了一句:“兴许铺子里没那么快招到新的打铁师傅,又或者没遇到如赵师傅你这般技术好的,赵师傅伤好之后,还可再来铺子问问。” “好。”赵炎笑道:“那便等我伤好再说。” 周竹进灶房拿了五个的鹅蛋和一筒野菊花水给二万,二万几番推辞无奈收下。 赵炎闲不住,在床上躺了半个早上,躺得半边发麻半边身子疼痛,便叫小夫郎扶他出院子晒晒太阳,反正只是手动不了,也不是腿动不了,他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像是瘫了一般,哪哪都不得劲儿。 赵有德和周竹下地去了,玲儿湛儿在院子里洗芦笋。 赵玲儿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哥哥,方才哥夫郎说了,要看着哥哥,不让哥哥乱动。 乱动手臂会出血,就不容易养好。 “哥哥,不许乱动!”赵玲儿转过头果然看到了哥哥在挪自己的手臂,她起身跑过去,皱起眉头说:“再动会出血的。” “哥哥只是挪一下,放久了手臂难受。”赵炎挪完了自己的手臂,靠回椅子上:“不动了。” 赵玲儿站在哥哥旁边,仔细看了许久,见哥哥不再乱动,才回去和弟弟一起洗芦笋。 青木儿在灶房里给赵炎熬药,这药是晌午喝的,熬完了赵炎的,还得熬他自己的。 就这么一个早上,灶房里全是药味,柴火味都变少了。 他拿着葵扇给小火灶扇火,双眼无神地望着药锅,盘算着这几个月要花的银子。 光吃药就要不少钱,更别说他赎身的钱,还不知从哪挣,而且得赶在知县大人查案前攒到,那更是天方夜谭。 汤药滚起,打断了青木儿的烦乱的思绪,他起身隔着布巾掀开锅盖,放入剩下的药材,再熬个半刻钟。 汤药熬好了,盛到一旁晾着,紧接着拿药锅出去洗干净,再熬自己的那一份。 凉过汤药还有点烫的时候就端给赵炎喝,草药的味道不好闻也不好喝,但微微烫的时候喝起来会比冷的时候要容易下咽一些。 青木儿等赵炎喝完了药,接过他手里的碗,说:“一会儿吃了晌午饭,我和田雨要去一趟簪花小作坊。”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2节 “去进货?”赵炎知道前阵子小夫郎进的簪花已卖完,也差不多该去进货了。 “嗯。”青木儿眉眼弯弯:“还有前些日子新编的簪花,也要拿去给簪花管事挑,一会儿兴许回得晚些,阿炎可有想吃的?” 赵炎顿了一下,他从未被人这般照顾过,里里外外都十分妥帖,新奇得很,更何况这是小夫郎在照顾他,细致得不能再细致。 “豆糕吧。”赵炎说。 青木儿听罢,回头看了玲儿湛儿一眼,俩孩子专心洗芦笋,他回过头,抿了抿唇,抬手拨开赵炎的额发,在他额前亲了一口。 “等我回来。”青木儿笑着说。 簪花小作坊。 青木儿背着背篓和田雨一块儿进去,那位管事一如往常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等他们走近了些,管事方才惊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摸索毛笔在哪。 “管事的,我来送新做的簪花了。”青木儿卸下背篓放在地上。 管事这才抬起头看了青木儿一眼,一看青木儿没和相公一起来,倒是来了个陌生的小哥儿。 “里头说。”管事起身把人带进后院:“张头,把簪花簿子拿来!” 里头丢了本簿子出来,管事的看也未看,扬手抓住,翻了几页卷成卷筒插在后颈衣领处,然后带着青木儿和田雨一起进了后院。 “你做了这么多?”管事一脸惊讶,他双目扫去,简单的样式十朵,复杂一点儿的十朵,繁复的十朵,半月环五朵,大花环五朵。 这个量,快赶上小作坊里所有簪娘半个月的量了。 田雨也很意外,明明木哥儿做簪花的时候,他都在旁边看着的,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些? 原本没有这么多,半月花环和大花环,是青木儿昨夜熬了一整宿做出来的。 他想不到自己如何能挣到那么多赎身的钱,唯一的办法只有做簪花,一朵簪花卖得多能挣几十两,那多做几朵,兴许能挣回来不少。 一个月后他就能拿到第一份半成利,只是他不知道知县大人何时审查,这些簪花能不能赶上,都是未知。 “管事,您选吧。” 管事从后院屋子里拖出一块板,把所有簪花都摆在了板上,每一朵都看得仔细。 看完后,心下颇为惊讶,他以为青木儿带这么多簪花来不过是走量,碰一碰运气,能选上就选,选不上就罢了。 小作坊里大多数的簪娘都是这般做的,却没想到青木儿带来的簪花,不仅量多,做得还很好,甚至有一些,比他之前卖过的都好。 这半成利,兴许这位小夫郎,还真给赌对了。 “这个和这几个都不要,剩下的,都收了。”管事点了点板子,挑眉笑了一下:“而且,如果你下回还有这个程度的大花环送过来,我算你一成利。” 第93章 写信 “一成?”青木儿懵住了, 他猛地挣大双眸,又问了一遍:“管事,您说的是……一成利?” “是, 一成利。”管事的挑起眉, 敲了敲木板说:“倒也别高兴太早, 我见过许多簪娘一开始拿来的簪花样式都不错, 可之后再过来, 却是一朵都选不上,赵小夫郎, 能不能挣到这一成利, 这得看你的本事了。” “我会选上的。”日光洒下,青木儿那一双桃花眼闪过一束光, 坚定而自信:“我会的。” 从簪花小作坊出来, 青木儿还是很恍惚,他如同梦游般差点撞上了一旁的木雕摊,幸好田雨拉了他一把, 不然他整个人都直接载到木雕摊上了。 田雨不知道木哥儿和管事的簪花合作, 光是听一成利, 他也不明白有多少银子, 不过看木哥儿高兴到恍惚的样子,这银子铁定少不了。 想想普普通通的簪花到了木哥儿的手里,这处叠一下,那处插一支,做出来的簪花他都忍不住想买回家自己戴,有这样好的脑子和巧手,挣再多都是应该的。 青木儿拍了拍自己的脸,回过神, 笑道:“我们先去买豆糕,雨哥儿可有想买的?” “……没有。”田雨来镇上最喜欢去首饰铺子看簪花钗子发带,现在看多了木哥儿做的,铺子里那些他都有些看不上,还不如把钱给木哥儿求着木哥儿给他做几朵新的呢。 “那先去买豆糕吧。”青木儿说:“路上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想买。” “成。”田雨双手拉住背篓的麻绳,和青木儿一块儿去点心铺子。 回到赵家小院,田雨和青木儿把新进的七百朵簪花铺到玲儿湛儿的房里,此时天色渐晚,田雨没有多留,拣了几朵簪花回家拆,想着早日把簪花做好早日拿到镇上卖。 上一批簪花卖完挣了钱拿回家,他爹爹对他的念叨都少了,阿娘阿奶也不像之前那般紧张,时刻都想盯着他,生怕他又干傻事儿。 他才不会干傻事儿,怪不得上回木哥儿说许家不是好人家,许老爷许夫人人面兽心,幸好当初退了亲,这亲事退得好极了! 现在爹爹阿娘不着急给他找人家,他就能全心全意地卖簪花挣大钱,这么一想,他美得仰天嘿嘿嘿笑了好多声,而后蹦跶着跳回了家。 赵炎听到声音从堂屋出来,只见小夫郎拎着两包油纸包快步向他走来,脸上笑盈盈,脑后发带轻快飘荡,一看便知拿去的簪花被管事的选上了,只是不知选了多少。 “管事选了很多。”青木儿走到赵炎面前,眉眼带笑,朗声道:“大花环和半月簪花都要了,只有几朵简单的和复杂的没收,那些我下回拿去镇上卖。” 赵炎抬手把小夫郎飘到头顶上的发带顺下来,低声笑道:“木儿真厉害。” 青木儿仰起脑袋晃了晃,有些小得意:“那是自然。”说完脸颊微微泛起红,他挠了挠脸,不由地笑出了声。 如此自夸,当真是脸皮厚了。 赵炎微微一顿,十分欣喜小夫郎如今的自夸,若换作以前,哪会像现在这样自信满满。 他捏了捏小夫郎的耳垂,低声笑了笑。 晚饭时,簪花的事儿和家里人一说,赵有德和周竹连连赞叹儿夫郎的能耐,叹得青木儿一顿晚饭脸上的笑意和耳根的热意都没停过。 “不过呢,”周竹咽下嘴里的馒头,和青木儿说:“木儿也不要因为阿炎现在做不了工而着急,我瞧你眼下那一团都快有阿炎一半黑了。” “……嗯。”青木儿顿了顿,忽然有些不敢对上阿爹的眼神,他定了定神扬起笑回道:“我知道的阿爹。” 青木儿确实没着急,因为他着急了也没用,就算他日以继夜地拆簪花做簪花,也不会突然挣回几百两,唯一能期盼的,便是今日送去的簪花能多挣些银子。 夜里,青木儿打好了水,扶着赵炎坐在灶房的小凳上,拧了热布巾给赵炎擦身。 前两次擦身的时候,赵炎都在昏迷中,他那时心里只顾着担忧,哪像现在面对着清醒的赵炎,脸上全是窘迫。 这一具高大健壮的身躯,流畅健硕的肌肉,他不知摸过多少回、抱过多少次,但没有一回像现在这般羞窘得不敢直视。 谁让赵炎不好好擦身,他才把布巾放到赵炎腹肌上,布巾下的玩意儿就如同大鹅见了菜虫,脖子一下就伸直了。 也不知这汉子脑子里在想什么,手臂上的伤口多动几下都还会流血呢,下边倒是精神得很。 “不害臊。”青木儿撇开头,小声说。 赵炎也有点不好意思,以前都是他事|后给小夫郎擦身,现在换成了小夫郎给他擦身,就完全控制不住。 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一会儿就好了……” 青木儿听到赵炎暗哑的话音刚落,余光里大鹅脖子比方才又硬挺了几分,顿时咬了咬唇,剜了那不害臊的汉子一眼。 “骗子……”青木儿小声说完,隔着布巾囫囵擦了几下,忽然说:“你、你先站起身……” “嗯?”赵炎不解。 “快起身。”青木儿转过身把布巾丢回大木盆里,手在水中搅了几下,拿起布巾搓了搓。 赵炎不明所以地站起来,下一瞬,他就呆在了原地。 只见小夫郎转过身,红得快熟透的小脸微微仰起,一双含情桃花眼泛出轻薄水雾,不等他反应,小夫郎伸出艳红水润的软舌,轻轻地碰了一下。 这一刻,赵炎全身绷得比打铁都紧。 擦身艰难而又没那么艰难地结束,青木儿快速帮赵炎穿好衣裳,扶着人回房,他脸上虽然还有未消散的热意,但心里坦荡大方,这是他的汉子,做那样的事儿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扶着赵炎躺下,摆放好受伤的手臂,小声道:“我去洗澡,你不许睡。” 赵炎捏了捏小夫郎的手,回道:“好。” 青木儿快速洗完澡回房,他上了床吹熄蜡烛后,小心爬到床里头躺下,扯过被子盖好,拉过赵炎的左手臂放在自己脖子后垫着,然后搂住赵炎的腰身,舒坦地眯了眯眼。 赵炎板正躺在床上任由小夫郎摆弄,摆完了听到小夫郎舒舒服服的一声叹息,心下有些好笑。 小夫郎当真是……可爱极了。 “阿炎,我要同你说件事。”青木儿抬手摸了摸赵炎的脸,细声道:“你听了不许着急也不许担心更不许发愁。” 赵炎唇边的笑意一敛,眉头瞬间蹙起,这还未听呢,他就开始担心了。 “你昏迷那日,狄大人曾和我说过,知县大人查许家的事,定会传我过去问话。” 赵炎闻言,攥住了青木儿的肩膀:“什么时候?” “未可知,只说让我近日不要离开三凤镇。”青木儿道。 “到时我同你去。”赵炎说:“不然我不放心。” 青木儿没有立即回话,他搂紧了赵炎,低声说:“阿炎,你在家好好养伤好不好?” “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赵炎眉头紧蹙:“木儿,你答应过我——” “我知道,我不会瞒你。”青木儿打断他,轻声道:“知县大人传我问话,到时我逃跑的事儿必定瞒不住……”他说到这,肩膀被抓得更紧了,但赵炎没有出声,显然在等着他继续说。 “我问过子玉,如果我要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多少?” “两三百两。” 赵炎沉默了一下,忽地说:“我早该想到此事。” “什么?”青木儿愣了。 赵炎皱着眉:“我明知……”他明知道小夫郎是逃出来的,怎么当初就不多问问爱逛勾栏院的张师傅,小倌儿逃跑到底怎么办。 要是他多想一层,就不会有今日的问题。 即便赵炎没有说完,青木儿也能感受到赵炎的内疚,心下蓦地发软,他蹭了蹭这汉子的手臂,浅笑道:“你不逛勾栏院,自是不懂院里的事儿,其实我也……不太知道。” “什么户籍,什么卖身契,什么赎身,院里的人不曾提起,美夫郎也从未同我说过,他似乎知道这些不可能实现,索性就不同我说了,他只希望我能逃跑,逃出梅花院,逃得远远的,然后找个好地方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如果子玉不说,我……也许还在逃避此事。” 赵炎说:“明日,我给师傅写封信。” “嗯?”青木儿不知他为何说起了这个事儿:“写信……作甚么?” “短时间内两三百两的银子难以筹集,瓦罐里的银子不到五十两,即便家里田地卖了,也凑不到百两。”赵炎说:“如今之计,只有求师傅借些银钱,过后,再按利息全数还回。” “这……”青木儿撑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阿炎……这、这不妥当……师傅他……” 别说赵炎的师傅从未见过他,光说他是小倌儿的身份,就不可能借得来这笔钱,指不定赵炎还要被他师傅骂一顿。 清白人家的小哥儿你不娶,非要花几百两银子给一个小倌儿赎身,成何体统?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3节 “无妨,无论如何,银子定要凑齐,之后我可以留在师傅的铺子里打铁,每月的月钱只拿百文,直到还完这三百两,只是……没有月钱的日子会辛苦些。” 赵炎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虽说小夫郎答应过他遇到事情会如实相告,但他知道小夫郎一直害怕拖累他,今日却如此坦白……他立即问:“木儿,你是不是想好了法子?” “……是。”青木儿笑了一下,说:“其实不算稳妥的法子,只是赌一把罢了。” “赌一把?”赵炎闻言,问道:“赌什么?” “那日我还问了狄大人,知县大人查许家的案子需要多长时间,什么时候会传我过去问话,狄大人说,许家在三凤镇算半个乡绅,查起来没那么快,少说得一个月,而我卖的簪花在一个月后,正好能拿到半成利。” “加上在这段时间内,我还能做新的簪花拿过去,今日管事说,若是我做得好,再拿过去的簪花是一成利。” “我在赌,这么多的簪花,能不能挣到两百两,若是能,加上瓦罐里的钱,便有了两百五十两,剩下的五十两……子玉说,他借给我。” 第94章 苦头 赵炎听罢, 又是一阵沉默,赌一个月后的半成利有二百两,简直……太冒险。 管事收了簪花, 不代表卖货郎和各家商铺都愿意买账, 而且, 他们没办法保证知县大人在一个月后才传青木儿过去问话。 他相信小夫郎的能耐, 只是他没办法去赌任何一点差错。 “木儿, 赌簪花和给师傅写信不冲突。”赵炎说:“而且,凑齐了银子, 我要去一趟上河县。” 青木儿双眼微睁, 诧异道:“你想……给我赎身?” “是,无论知县大人传唤与否, 都必须赎身, 赎了身,以后就能好好过日子,再无后顾之忧。”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颊, 低声道:“赎身之后咱们就去衙门盖印婚书, 可好?” 青木儿眼眶一酸, 握住赵炎的手, 脸颊贴紧厚实有力掌心,哑声道:“好,再好不过了。” 赵炎的右手受了伤无法执笔写信,思来想去只能找林云桦帮忙。 次日傍晚吃饭前,赵炎和青木儿找了个换药的借口去了田柳家。 田柳的肚子小小显怀,平时都是林云桦把他送到卤鸭铺子,晚间再把人一起接回家,赵炎和青木儿到的时候, 他们也刚刚到家。 前些日子许家之事田柳也听说了,只是他怀着孕不好见血,便没去赵家看看,不过林云桦回了家都会跟他说,这会儿见到赵炎和青木儿过来十分高兴。 田柳拉过青木儿,朗声赞道:“你们那事儿我都听说了,你们真厉害!许家可真不是东西,狗畜生!我听说那许老爷下|边废了,是不是真的啊?” “哎……”青木儿扶着田柳离俩汉子远一些,他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的。” “就这还能有意外啊?”田柳惊道:“我听闻是几十个大汉子小哥儿小姑娘一起给踩呢……这竟然没有稀巴烂?” 青木儿当时……也没注意看到底有没有稀巴烂,那血肉模糊的,估计就算不是稀巴烂,也差不远了。 “应该……烂了吧。”青木儿说。 “这么痛快的事儿呢,你怎的不多瞧瞧?哎不对!”田柳一拍脑门,说:“还是别看,脏了眼睛……云桦最近买了不少零嘴回来,有个酸糕特好吃,我去拿来。” “我同你去,你当心些。”青木儿见他走路跟从前一般风风火火的就紧张,要不是肚子看着大了些,还以为他没怀呢。 “没事,这都习惯了。”田柳随意摆摆手。 青木儿好奇地看了看:“怀孕……是什么感觉?” “嗯?”田柳抓了一把酸糕,又拿了一把瓜子放进竹盘里,想了想说:“一开始很紧张,总觉得肚子怪怪的,我就怕难得怀上的娃掉了——” “呸呸呸。”青木儿连忙说。 “呸呸呸!”田柳大笑几声。 “现在没什么感觉,就是总想吃点酸的,云桦前不久给我腌了点儿酸果,一会儿你们拿点儿回去,他腌得多,自己不爱吃,光我吃也吃不完。”田柳说。 “不用。”青木儿把手里的小竹篮给他说:“阿爹在家腌了些酸荞头,他让我拿了些过来给你,焖酸口鸭好吃。” “太好了!这个我喜欢!”田柳立即抓了两个吃:“这个酸味足。” 周竹腌的酸荞头酸味很足,青木儿吃一个都得酸好久才吃完,谁料一眨眼田柳吃了三四个,还意犹未尽。 “肚子变大,会难受不?”青木儿拿着竹盘和田柳出堂屋,他也想着能和赵炎一起生娃娃呢,可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别人生娃娃,丝毫不懂这是什么感受。 田柳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嘻嘻地说:“就是胖了哈哈。” 青木儿好奇地摸了一下,歪了歪脑袋:“好像只是鼓一点?” “等大一些,这么大。”田柳在肚子前比划了一下说:“到时我脱了衣裳给你摸!” “哎!不用……”青木儿真是不知说什么好:“我看看就好了。” 田柳凑近他,嘿嘿笑道:“那等你身子养好了,和你家阿炎生一个,到时你就能摸自己的,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夜里还能让你家阿炎给你摸——” 青木儿捻了三个酸荞头塞进他叭叭的嘴里。 两人把零嘴放到石桌上,另一边林云桦正提笔写字,赵炎坐在另一旁和林云桦说:“写信是想求我那师傅借些银钱。” 林云桦闻言点了点头,问道:“借多少?” “二百六十两。”赵炎说。 这个是赵炎昨晚和青木儿商量出来的数额,他们现在手上拢共有四十三两九钱,赵炎如今没了铁匠铺的活计,两人还得吃药拿药,再者过阵子知县大人传唤去县里,手上不能没有余钱,便留了三两九钱。 林云桦和田柳一听,齐齐愣了一下,林云桦向来不会多问,田柳倒是没那么多顾及,脱口道:“你们借这么多钱做什么?开铺子?” 田柳想到赵炎受伤,想必铁匠铺的活计也丢了,正好借些钱开个铺子,以后伤好了,就不用再辛苦找活计。 青木儿和赵炎对视一眼,抿了抿唇,坦言道:“为了……给我赎身。” 林云桦诧异了一下,想到之前的避子药,一下便懂了。 田柳惊得差点蹦起来,要不是林云桦拉着他,他这会儿都想蹦到石椅上去。 “赎身?”田柳瞪大双眼:“是……镇上红花院那种……赎身么?我没想错吧?你……” 青木儿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他心知旁人对小倌儿多是嫌弃轻蔑,也明白今日和田柳坦白,或许会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他依然选择明说,因为他觉得田柳不会。 “还真是!”田柳震惊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懂那么多呢——” “哎!”青木儿赶忙捂住他的嘴,就怕慢一点他说出什么惊天密语来。 “我不会说!哈哈!”田柳拍掉他的手:“有分寸有分寸,我就是太惊讶了嘛!” 青木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田柳不会嫌弃他,却没想到田柳如此……不放在心上,他无奈道:“你可……少说些吧。” “你怎么要这么多银子赎身?”田柳坐好后,问道:“镇上红花院的头牌都用不到两百多两呢……” “嗯?”林云桦顿了一下,轻挑眉笑看他一眼,问道:“这你如何知道?” 田柳嘿嘿笑道:“隔壁的隔壁铺子那老板想要赎头牌,听闻要一百八十两,他媳妇儿气死了,拿着扫帚打了一条街呢,可热闹了。” 要是青木儿不逃跑,也要不到三百两,只是如子玉所言,逃跑再回去赎身的小倌儿,管事的怎会轻易放过? 他只能多筹钱,希望管事能高抬贵手。 “我们手上银钱不够,只能求师傅借一些。”赵炎说。 “此事早日解决早日安心。”林云桦说:“且拿回卖身契,记得到衙门盖印婚书,你二人婚书定下,木哥儿便能重新入籍,届时木哥儿贱籍的身份就可变成良籍,往后,再无人敢说木哥儿是小倌儿。” “变成良籍?”青木儿一愣:“我的户籍……是贱籍么?” 林云桦温声道:“卖身为娼者,均是贱籍,柳哥儿没将我买回前,我是奴籍,而后入了田家,同柳哥儿成了亲,方才改回良籍。” “原来如此……”青木儿说。 别说青木儿不懂,赵炎亦是一头雾水,他以为拿回卖身契就够了,却没想到还有改户籍一说。 “户籍之事不着急,如今拿回卖身契最要紧。”林云桦曾沦落为奴,对这些事懂得多些:“最好赶在那院里管事报官前去赎身,若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报官抓捕你,无论你有没有银钱赎身,按律,都要吃不小的苦头。” “这么严重?”田柳讶异道。 赵炎和青木儿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赵炎皱起眉,问道:“吃不小的苦头……会是怎么样?” “轻则打板子送回梅花院,重则……”林云桦顿了一下,轻声道:“无官府许可一生不得赎身抑或是流放……死刑都有可能。” 赵炎脸色一变,攥住了青木儿的手,立即道:“我马上去镇上送信,托人快马送到师傅手上。” 青木儿脸色也不是很好,他轻点了点头,抓紧了赵炎的手才勉强控制住颤抖。 “都这么急了,送信能来得及么?”田柳焦急道:“方才说多少银子来着?” “二百七十两。”林云桦说。 “等着!”田柳当即起身回房,林云桦顿了一下,也起身跟进去了。 不一会儿田柳搬出一个小木箱,放到石桌上拍了拍箱子:“这些你先拿去,足够你去赎身。” 青木儿愣了愣,连忙起身把箱子放回田柳手中,说:“不……这我不能拿,你怀着孕呢,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 “你找师傅借亦是借,你找我借也一样,算利息就成,再说了,咱们住得近,还钱也方便。”田柳推回去说:“田雨和我说了,你带他做簪花生意挣了可多钱,和簪花小作坊还有合作,我不怕你还不上,也不怕你不还。” 能立即去赎身,不是不诱惑,但田柳怀着孕,要是以后田柳急用钱了,他不能立即还上岂不是害了田柳? 他们借师傅的钱时,就想好了等赵炎的手臂一好,立即动身一起去永平县,赵炎在师傅那处打铁还钱,而他可以在铁匠铺门口摆摊卖簪花,两人一起努力,慢慢把钱还完。 “柳哥儿,我不能……” 田柳一听,眉头立起,拉过青木儿窃窃私语:“你瞧,若没有你帮我,我还怀不上孩子呢,你之前帮了我,我欠你人情,现在我帮你,人情还了,多好?” 青木儿蹙起眉头:“几句话的事儿,哪能和钱比?” 田柳收起笑,正色道:“人活着钱能挣,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打板子还有云桦医治,若是重的那些,你让你家阿炎怎么办?你还想不想揣娃娃了?” “我……”青木儿眼眶泛酸,沉默了许久,随后咬了咬牙,说:“好,柳哥儿,多谢你。” 田柳拍拍他说:“没事,这都小事儿!” “阿炎,木儿?”外头传来周竹的声音。 赵炎应了一声过去开门,青木儿连忙擦了擦眼泪,对田柳和林云桦说:“柳哥儿,林哥,谢谢你们,钱我会尽快还上的。” “无妨,赎身要紧。”林云桦笑道。 田柳嘿嘿笑道:“那是,赎身最要紧,晚一点挨板子可就难受了。” “阿炎,木儿,家里来了个差役,叫狄越,”周竹在外头说:“说是知县大人传木儿去县里衙门问话呢。” 青木儿抱着木箱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快?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4节 第95章 处斩 是夜, 月明星稀,盘山山路上,马车疾行。 狄越一甩马鞭, 偏过头对马车里的人说:“今夜需赶路去县里, 明日一早升堂审理许家的案子, 知县大人唯恐夜长梦多, 这才连夜传你过去。” 马车里, 青木儿正在看赵炎手臂上的布条有没有渗血,出门前刚换了药, 只是路上颠簸不免担忧。 “没事, 这两日未出过血,别担心。”赵炎安抚他, 转头冲帘外说:“狄大人, 知县大人可有说要去多久?” “这可说不准。”狄越说:“这种案子比杀人案要难查,毕竟……”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案子一定, 自然就能回了, 二位不用担心。” 狄越没明说的话, 青木儿一听便知, 这种事的受害者,害怕名声被毁,被人嫌弃,且没有人证物证,大多会选择默默吞下,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只有午夜梦回时,方才知晓其中折磨痛苦与煎熬。 “客栈已经定好,离衙门不远, 方便传唤,我弟弟狄莨亦是在那边落脚。”狄越说。 青木儿闻言,连忙问:“子玉呢?” 狄越说:“这位小哥儿是许家的人,昨日已然同许家老爷夫人一并关进了牢里,不过二位放心,这位小哥儿是重要的人证,知县大人很重视,我也叫了兄弟帮忙照看,不会有事。” 青木儿松了一口气,“多谢狄大人。” 马车疾行将近两个半时辰,总算到了凤平县。 客栈没有留门,马车从大门拐到后门,狄越下车拍了拍木门,没一会里头传来问话:“何人?” “狄越,今日一早订了三间上房,辛苦伙计开门。” 伙计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瞅了一眼,一看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壮汉子,立即拉开木门,谄笑道:“原来是狄大人,您请进。” “后面两位是明日大人要见的人,你们好生伺候着,吃食热水都备上。”狄越吩咐道:“还有这二位带了药包过来,每日三回煎煮,别偷懒了。” “小的明白!”伙计笑道:“二位里边请!” 狄越把人送到客栈就走了,青木儿和赵炎跟随伙计上三楼上房。 因着不知要来几日,青木儿把药包全部带上,还有林云桦给的伤药,零零散散,装了三个包袱。 “客官,您这药包可要拿去煎?”伙计问。 “这几包拿去,这个不用。”青木儿给了四包伙计,剩下一包塞进了包袱里。 他把包袱放到桌上,跟伙计要了一桶热水,给赵炎擦身,自己再简单清洗一番,全部收拾完再看没什么事儿了才上床歇息。 “早些睡。”赵炎见小夫郎忙里忙外,怕是明日要见知县大人心绪不宁:“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 “嗯,你也睡。”青木儿紧紧揽着赵炎,从这个高大冷硬汉子身上吸取暖意。 赶夜路疲累,没多久,两人相拥着渐渐安睡。 凤平县的衙门不像想象中那般高大宏伟、庄严肃穆,看上去和镇上的三凤庙有些相似,顶上的牌匾和两旁的楹联柱子能看出陈旧的痕迹。 此时衙门外聚集了不少人,许家之事在凤平县传得沸沸扬扬,听闻今日知县大人要审理许家一案,一开市就有人过来蹲守。 “那个就是单手拦马车,一指定乾坤的小哥儿?咦?不是说那小哥儿六臂四腿冲天翎,怎么看着就和咱们普通人一样啊!” “听闻小哥儿甩得一手斩邪鞭,怎的今日没带出来?我还能看看呢。” “胡闹!今日可是要见知县大人的,怎能带鞭子?” 闹哄哄的声音传到青木儿耳里,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去,说话的几人登时站直闭紧了嘴巴,生怕青木儿一个不高兴,斩邪鞭就甩到脸上。 青木儿一时不知该惶然还是该无奈,怎么这事儿越传越邪乎? “平时知县大人升堂审理都是些乡间偷鸡摸狗抢地盘的琐事,这样的大案少,因此说的人多。”狄莨说。 狄莨是那日被困马车上的另一个小哥儿,亦是狄越的弟弟,今日一早狄越带着他和青木儿赵炎一起来的衙门。 “传!证人——” 青木儿低着头和赵炎狄莨快步走进去,两旁威猛严肃的衙役手持杀威棒齐声喊:“威武——” 惊堂木一响,青木儿双膝发软险些跪下,赵炎撑了他一把,他不敢碰赵炎的手,怕他发现自己在发抖。 真到这日,他感觉知县大人审理的不是许家一案,而是他从勾栏院逃跑一事。 他不知短短三日,知县大人是否已经知晓他的来路,昨夜从狄越的脸上看不出端倪,让他心有忐忑,惊堂木一拍,更是惶恐不安。 重刑之下,焉能活命? 青木儿不敢多看,也不知堂上堂下到底有多少人,他余光瞟到一旁的子玉时,发现子玉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心下一惊,转头看去,正巧子玉看过来,只见子玉双眉紧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青木儿愣了一下,顺着子玉的目光看去,瞳孔一缩,跪倒在地。 赵炎连忙跪下扶稳他,堂中肃静,他没出声询问,而是看了一眼青木儿方才看的方向,只见两个打手和梅花院的二管事站在许家人的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 赵炎瞬间明白,这就是当初追小夫郎的梅花院打手。 “赵氏夫郎。”知县大人开了口:“那日许士仁用迷草帕子掳走狄氏,可是亲眼所见?” 青木儿猛地一颤,压住心中恐慌,垂首行礼,回道:“……是。” “大人明察!”许夫人不复往日温婉贤淑,一头乱发憔悴不已,她高声辩道:“大人,此人所言不可信!” “这小哥儿名唤‘青木儿’,和我家买回的小倌儿同出一处勾栏院,我身旁的两位打手均可证明!青木儿与子玉二人早早相识,我家老爷那日出行,便是子玉主动请求老爷带他去买簪花,而这个小哥儿就在三凤镇街市卖簪花!” “那日的事情,定是他与子玉合谋,意欲坑害许家,请大人明察!” 梅花院二管事回道:“青木儿的确是从梅花院出逃的小倌儿。” “什么?小倌儿?看着……不像啊!” “真是小倌儿啊?旁边那位……是他的恩客?” “街市卖簪花还是卖身啊……” “小倌儿最会骗人了,哪里能信?” “肃静!”知县大人再一次拍响惊堂木,衙役们:“威武——” “赵氏夫郎,许氏所言可是真的?” 青木儿脸色一白,他定了定神回道:“……我是小倌儿不假,可我未曾和子玉合谋,那日我在小巷遇到许老爷掳走狄氏,实则偶然,我与狄氏并不相识。” 赵炎抱紧他,稳稳地撑住了他,青木儿偏头轻摇了一下。 “可有人证?”知县大人问。 “那日我为了救人,拍了好几户的大门,那些人都可作证。”青木儿回道。 知县大人看了狄越身旁的衙役一眼,那衙役站出来拱手回道:“大人,属下派人去查问过,赵氏夫郎所言属实。” “大人!”躺在担架上的许老爷哀叫道:“此人若不是与子玉合谋,怎会那么巧去了那条巷子?” 青木儿转身看他:“我是去买酸味烧鸡,便看到了。” “只怕买烧鸡为假,坑害我家老爷为真!”许夫人回道。 “我为何要害你家老爷?”青木儿撑着赵炎的手臂,沉声道:“若是我要坑害许老爷,大可和子玉找条小巷子威胁引诱一番,又为何在街市众目睽睽之下破了马车?这与我有什么好处?” “我同我家相公恩爱,看不上这种面目丑恶令人作呕的狗畜生!” “你——”许老爷气得差点仰坐而起,奈何身子不许。 “这小哥儿说得是啊,要真想威胁许家,不偷着来?哪有在街市闹的?” “就是,谁做坏事还当这么多人?怕不是脑子不好使。” “听闻那马车在街市上狂奔,砸坏了不少摊子呢,闹得可大了!” “大人,”赵炎艰难拱手,肃然道:“内子的确出身勾栏院,与子玉小哥儿相识,但内子离开梅花院后,他二人在许家出事之前从未有过往来,唯一一回,是许夫人自请内子上门做簪花。” “如若内子与子玉小哥儿合谋,那为何是许夫人请内子上门,而不是子玉小哥儿?” 许夫人急道:“那天做簪花,就是子玉——” 子玉打断她:“许夫人,做簪花这事儿与我无关,您忘了您以小姐的名义请人上门做簪花了?” 知县大人看了衙役一眼,衙役回道:“回大人,子玉此言属实。” “许氏,辩词不得作假,按律,五个大板。”知县大人拿起令签往堂下一丢,两名衙役立即把许夫人拖至堂外行刑。 许夫人身子一软,连连求饶,板子一落,求饶声瞬间变成了凄厉的嚎叫声。 五个板子落下,凄惨的尖叫声变成了微弱的哀吟声。 许夫人被拖着趴回了许老爷旁边,不省人事。 许老爷两眼一瞪险些昏过去,衙役一盆冷水浇下,许夫人一同清醒,微弱哀叫。 “大人,自我被卖入许家,便见过很多个小哥儿和小姑娘被掳进后院,狄氏小哥儿是他在街市看到,暗中盯了许久才找到了动手的机会,他用浸了迷草的帕子迷晕狄氏后将人拖上马车欲行不轨。” 子玉直起身说:“幸得赵氏夫郎仗义相救,狄氏才能安然无恙。” “狄氏,这人是否当日救你的人?”知县大人问。 “回大人,此人确实是那日救我的小哥儿,我被许老爷迷晕拖上马车,醒来便看到许老爷掐着这小哥儿的脖子,像是要杀了他,若是我晚一步醒来,赵氏夫郎怕是命都没了。”狄莨道。 知县大人冲衙役丢了个眼色,那衙役走到青木儿身边,仔细看了看脖子,回道:“大人确有指痕,且指痕压在脖子要害之处。” “什么?还敢杀人?” “真是胆大包天,强掳小哥儿欲行不轨不成,竟敢杀人?” “狗东西,砍他脑袋!” “砍他脑袋!” “砍!” “我没有!”许老爷伸长了脖子,猛然喊道:“我、我有不举之症!我如何行不轨?我没有!这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故意陷害我!” “什么?不举?这许老爷居然是个不举的!” “这都不举了,如何行事?” “难不成真是诬陷?” “不能吧……” 青木儿听到这,猛地抬起头,大声说道:“大人!许老爷确有不举之症,但他症状轻微,只要吃了药,便可一如往常甚至,比常人更为有力!” 知县大人一顿,眯起眼问道:“你可有证据?”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5节 “有!”青木儿咬了咬牙,和赵炎对视一眼,赵炎微微点头,他转过头回道:“大人,我出身梅花院,自小见过诸多腌臜事,不举的官人见过很多。” “院里常备‘神力丸’,就是为了给那些不举却又想行事的官人服用,此等药丸服一粒便可使人大展雄风,服三粒,可三日三夜不下床!”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药包,“此药包便是‘神力丸’的方子,那日我在马车上,闻到此药丸的味道,便叫人配了这个方子,大人可去许家查一查可有此药!” 衙役把药包呈上,知县大人拿起闻了闻,说道:“许家差搜的东西里,可有此药?” “许家有药师,大人叫人过来一问便知。”子玉说。 “我没有!”许老爷指着他大骂:“狼心狗肺的畜生!” 知县大人派人去传药师,谁料衙役只带回一句话。 “大人!”衙役回禀道:“药师已死,有一人自愿作证。” 许老爷回头一看,只见衙役领着一个小哥儿走进来,那小哥儿呆愣愣地看着许夫人,似是不知道她为何趴着。 “……儿、儿子,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快回去。”许老爷想过去揽他,那小哥儿躲到了衙役身后。 “你是何人?”知县大人问。 小哥儿绕过许老爷,看到他后娘狠戾的目光,他浑身颤了一下,紧紧拉着衙役的手臂不放,知县大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咽了咽口水,哆嗦着回道:“小人,是许士仁的四儿子,我亲阿爹,就是被他和后娘一起害死的。” “我能证明,子玉夫郎说的都是真的,还有药师,也是被他勒死的,就因为药师不给他做‘神力丸’,这个是药师死前给我的药方子,他怕我在许家没活路,给了我药方子希望我以后能有个出路。” “你胡说!”许老爷暴怒道:“狗崽子!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许夫人也想骂,只可惜疼得骂不出口。 两份方子一对比,除了少数剂量有些许偏差,药材名字全然一致。 知县大人一拍惊堂木,肃然道:“许士仁,你还有何话可说?” “大人!全都是污蔑!他们就想害我!全部都想害我!都是你这小畜生坏了我的好事!都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许老爷愤然起身,朝青木儿扑去,被赵炎一脚狠踹了回去。 衙役架起杀威棒把人架趴在地。 真相如何,已然分明。 知县大人令签一扔:“将二人拖下去,择日处斩!许家众人暂押牢内,等候判决!” 子玉作为许家众人之一,一并被带了下去,青木儿跟着走了几步,子玉偏过头笑了一下,无声说:“滚。” 青木儿停下脚步,说:“我会赎你回来。” 子玉一愣,没说话,转过头跟着衙役走了。 “知县大人明察秋毫!青天大老爷为民除害!” “知县大人为民除害!” “知县大人判得好!” 青木儿攀着赵炎,此案虽结,但他还不能松懈,他转头看向那梅花院二管事,掐了掐手心。 “大人,小民有一事上诉。”梅花院二管事站出来:“赵氏夫郎乃我梅花院出逃小倌儿,还请大人下令将人抓捕,送回梅花院。” 青木儿一听,松开了手,果然梅花院不会放过他。 “大人!”赵炎当即磕头回道:“我二人已然成亲,我愿为夫郎赎身,拿回卖身契,求大人成全!” “大人!小倌儿逃跑是重罪,不可轻饶!”梅花院二管事回道。 知县大人皱起眉头:“赵氏夫郎,你可认罪?” 青木儿咬紧牙关,磕下头:“小民……认罪。” “大人!赵氏夫郎回了梅花院还有命活?这不成啊!”狄莨急道:“他、他就算是小倌儿,也、也……”他一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他的恩人,他总不能看着恩人回到那种腌臜地去。 “是啊,逃出去又被抓回去,哪还有命在……” “真是可怜人,这小哥儿舍命救人,宁可被发现逃跑也愿意作证,可见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呐。” “那种腌臜地儿……谁不想逃啊……” 青木儿低着头,不知知县大人会如何宣判,会打板子,还是把他押回去,又或者……流放?死刑? 气一松,浑身都松了,这一刻,他竟没了之前的不安与害怕,也许是临到关头,发现怎么逃都无用,既然都无用,又何必害怕? 只是,“大人……我、不想死……” 他有了爱他如命的相公,有了视他如亲子的爹爹阿爹,有了可爱的妹妹弟弟,他不想死。 “求大人饶命……” “木儿?”赵炎这一瞬间的心头什么滋味都有,心疼、怜惜、害怕、恼怒、无力,统统在心头交织。 “大人!我愿为夫郎受过!”赵炎沉声道:“夫郎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我应当为他受过,求大人成全!” 青木儿头磕在地上,眼泪蓦地涌出,他咬紧下唇,将哽咽狠狠地压了回去。 “阿炎,你是不是……疯了啊……” 赵炎没出声,单手抱紧了他,一如从前那般,给他所有的支撑。 “请大人下令!”梅花院二管事说。 知县大人看着底下的人,沉吟片刻,下令道:“贱民青木儿,私自出逃,仗刑二十。” “大人,我愿替夫郎受刑!”赵炎立即道。 “阿炎!”青木儿拉着他:“你手臂还伤着呢!仗刑二十哪能受住?大人,罪是我犯的,该有我自己来——” “本官还未说完。”知县大人一抬手,说:“念在赵氏夫郎有勇有谋,舍命救人,功过相抵,此仗刑可消,不过,赎金亦是要给的。” 青木儿愣住了,呆呆地看向知县大人。 赵炎率先回神,抱着小夫郎刚要起身,梅花院管事一甩袖子,愤然道:“赎金——” 管事还未说完,知县大人瞟了他一眼,悠然说道:“此乃本案有功之人,赎金该是多少便是多少,不可趁机抬价。” 管事的一滞,半天说不出话,他恨恨地瞪了青木儿一眼。 梅花院养了青木儿这么久,一个官人都没接过,一文钱都没给他们梅花院挣过,就被他逃了! 他们都以为人死了,谁料许夫人派人过来说青木儿还活着,只要他们作证青木儿是他们梅花院的小倌儿,他们就能拿到一笔钱。 没曾想,这许夫人自己都没保不住。 许家的钱拿不到,这青木儿的赎身钱哪能不往高了喊? 他看了一眼知县大人,知县大人一脸肃然地看着他,显然是在等他说赎金。 “那……是多少啊?”狄莨皱起眉,他也等着呢,他摸了摸身上没带银票,朝他哥递了个颜色:“哥,给点儿,恩人呢!” 狄越看了他一眼,掏出钱袋抛给他。 “快说啊!”狄莨拿着钱袋催促道:“我还等着……”他低头一看,钱袋里全是铜钱,细细数来,百文不到。 这哥!不靠谱! 青木儿擦了把眼泪,多少都可以,只要能赎身,哪怕以后为了还赎身钱一生清苦,他都愿意:“二管事,木儿已寻得良人,良人愿为木儿赎身,求您说个价。” 管事一顿,看着青木儿沉默了许久,说道:“一百两。” 说完,只听青木儿又问:“那……美夫郎呢?替他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第96章 结案 美夫郎。 一提起这个名字, 梅花院二管事的脸色如同火灶烧过的锅底一般黑。 勾栏院死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娼妓小倌儿都是贱籍,卖身契一压, 生死不由己。 但美夫郎当街跃下, 昔日花魁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死相何其惨烈, 不留一丝体面, 自此,梅花院的生意一落千丈, 隔壁勾栏院的管事老鸨们整日看他们笑话, 说他们连个没人点的小倌儿都看不住,趁早关门罢。 梅花院在上河县算是佼有名气的勾栏院, 即便生意再不好, 也远远到不了关门的时候,只是管事们那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 特别是美夫郎一手调教的青木儿也逃了,更是让他们火冒三丈, 奈何派去的人回来说青木儿已死, 再大的火气也只能自己吞下。 现在听到青木儿问美夫郎的赎金, 梅花院二管事只觉得听到了笑话。 那种没有尊严的破烂玩意儿, 也配在死后赎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管事扯了个轻蔑的笑,低声说:“他美夫郎生前是梅花院的娼妓,死后便是梅花院的阴妓,你想给他赎身换个名声投好胎?休想。” “美夫郎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合该替他赎身。”青木儿看着他,眼神平静,“人已死,一张卖身契二管事您留着无用, 美夫郎死后梅花院的生意怕是不太好,您不如换些银子回去。” 二管事脸色一僵,不知这小子半年多未见,还懂了点生意上的事。 “那就五百——” 管事话未说完,堂上突如其来一声干咳,知县大人手按在惊堂木上,肃然道:“国有律法,不可妄言。” “大人,”二管事说:“您说青木儿是有功之人,自然另当别论,可美夫郎不过我院里一个已死的小倌儿,于国于民无功绩,按律,赎身银子应由梅花院管事们商定。” “江南名妓卿柳柳脱籍银不过五百两,请问梅花院这位美夫郎,与之相比,名气如何?”知县大人问道。 “这……”管事一噎,那卿柳柳是被侯门赎去,谁敢跟侯爷作对?二者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但知县大人故意在此刻维护青木儿,显然是要给青木儿撑腰了。 他不知道青木儿怎的入了知县大人的法眼,当下知县大人发话,只能认栽。 管事咬着牙问:“那依知县大人所言,该是多少赎身钱合适?” 知县大人轻皱眉头,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管事抬头看了知县大人一眼,触及知县大人严肃的眼神,顿时后背发凉,立即跪下:“大人,小人无意冒犯,求大人宽恕。” 知县大人转头看向青木儿,青木儿一愣,立即道:“十两。” “什么!”管事猛地从地上爬起:“我请人收尸都不止十两!你如何说得出口!” “就是十两。”青木儿说。这是美夫郎给他的钱,十两,是美夫郎全部的家当,正好可以赎身。 “欺人太甚!”管事一甩袖子,转身拱手道:“知县大人,十两银子——” “允了。”知县大人说。 “什——”管事瞪大了双眼。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6节 赵炎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和一锭十两银子,放置衙役的托盘里,衙役持托盘放到管事面前。 管事瞪着托盘上的银子,转头怒瞪了青木儿一眼,他扒拉木盘上的银子银票收入袖袋中,而后取出卖身契,重重拍到托盘上。 知县大人抽出令签:“赎身钱已定,即日起,赵氏夫郎青木儿、美夫郎二人与梅花院再无干系,鉴于赵氏夫郎与赵家赵炎成了亲,而后可持婚书至衙门,入良籍。” 令签落地,手持杀威棒的衙役:“威武——” 青木儿终于见到了卖身契长什么模样,一张薄薄的纸,满纸墨字,左下的字被红印和指印盖住,印下了他注定被人唾弃的开始。 他拿着轻薄又沉甸甸的纸,上面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可从小小的指印上,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很小很小的,小到他早已记不清的自己。 恍惚间,他看着自己的兰花掌,掌上薄茧,再无往日娇嫩。 “木儿?”赵炎轻声喊了他一句。 他晃了晃神,转过头,浅浅笑了一下,小声羞窘地说:“我看不懂,阿炎,你识字,夜里给我念一下?” 赵炎揽住他,低声笑道:“好。” 案子已结,知县大人一声退堂,衙役纷纷清退众人,管事看也不看青木儿,一甩袖子扭头便走,出去时,众人还不愿让路,当着面议论他。 管事无法,只得贴着墙边快步溜出去,他刚踏出衙门的高门槛,只闻堂内有人高呼道:“赵氏夫郎大义!勇擒淫贼!为民除害!” 一声高呼,百声呼应:“赵氏夫郎大义!勇擒淫贼!为民除害!” 管事不屑道:“一个小倌儿,值得你们如此盛赞?” “方才知县大人说了,赵氏夫郎入良籍,便是良人,再说了,要不是赵氏夫郎当街掀翻马车,那许家还在害人呢!” “就是!小倌儿又如何?他今日救了人,我们便赞他一句英雄,往后他若犯了事,我们便一人呸一口!” “跟这不当人的狗东西说什么呢!浪费口舌,回家做饭!” 管事听罢,愤然离去。 知县大人回衙门后院,低声和狄越吩咐了一句:“许士仁和许夫人处斩前,把人带到三凤镇,游街五圈,断头台一并设去三凤镇。” 狄越一愣,似有不解。 知县大人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你我盯了许家这么久,找了多少受害者,无一人愿意出来作证,不就是怕名声被毁?游街五圈,便是把恶名推回许家去,还有那二位小哥儿和你弟弟的义举,记得派人到各巷街市好好说道说道。” 狄越瞬间明白了,拱手道:“多谢大人。” 知县大人撩起衣摆:“大人我啊,今年的考绩不愁了。”说完悠然离去。 狄越回到衙门口,青木儿和赵炎站在楹联柱旁,显然是在等他。 “二位,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凤平县住一夜,第二日一早我便派人护送您二位回村。”狄越道。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本就疲累,再者赵炎伤势未好,再连夜赶车回村,怕是伤口要再崩出血来。 “多谢狄大人。”青木儿点了点头,他踌躇了一下说:“不过,我还有一事想求狄大人行个方便。” “赵小夫郎问的可是子玉小哥儿?”狄越问。 “对,我想知道大人何时下判决,子玉什么时候能出来?”青木儿说。 狄越左右看了看,伸手引两人走至一旁,低声说:“判决还需至少半个月,你们若是想见他,我可带你们去,只是他要出来,怕是得等上一阵儿了。” 赵炎眉头一皱,问道:“为何?” 狄越双手扣在腰带上,压低声音:“子玉小哥儿毕竟是许家之人,即便他戴罪立功,可到底有知情不报之过,大人再如何酌情处置,亦不能违律。” 青木儿闻言,沉默片刻,问道:“可会……有性命之忧?又或是流放仗刑?” 狄越抬了一下手,说:“赵小夫郎想岔了,不会有此重刑,这个你们大可放心,有了消息,我会告知你们,到时你们来衙门接他便是。” “好,多谢狄大人。”青木儿说。 凤平县衙门地牢。 青木儿和赵炎疾步跟在狄越后面,左右两旁幽暗潮湿的牢房都关着人,青木儿余光瞟过去,只见那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干草堆上,一头乱发,双手双脚拷着锁链,好奇地看向他们。 “狄头,这二位又是犯的什么事儿啊?”有人问。 狄越瞟过去,喝道:“闭嘴。” “问问都不成啊……”那人说:“这牢里头无趣得很,也就前阵子隔壁关进来一小哥儿,就那个自称小倌儿的小哥儿,身段极好,相貌更是绝,你们刚刚把人关哪去了?” 子玉被关到了单人牢房里。 这牢房看着比前面那些要干净很多,地上的干草看起来是新铺的,中间有一矮桌,靠墙的木床上有枕头被褥,子玉伸着懒腰躺在被褥上,望着墙上唯一一束照进来的日光发呆。 狄越和赵炎停在不远处,青木儿快步走过去,轻声喊道:“子玉?” 子玉一顿,转过头愣了愣,立即从床上爬起,“你们怎么来了?”问完猛地起身走过来:“你不会是被大人抓进来了吧?因为逃跑的事?怎的如此废物?这都没把自己赎出来?钱不够?” “没有。”青木儿打断他,说:“我赎身了,美夫郎也赎身了。” “哦。”子玉闻言,脸上的着急全然散去,闲闲地看了青木儿一眼,说:“多少钱赎的?” “……一百两,美夫郎是十两。” “一百两!”子玉皱起眉,不满道:“你这小贱人凭甚么比我还贵二十两,赎金一百两,想必你用不到那五十两了,还我。”他摊开手放到青木儿面前。 青木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抓住子玉的手说:“你那日借我的五十两,我没有用,等你出来,我再把钱还你。” “现在还我。”子玉垂眼看了一下青木儿的手背,他理应一手拍开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动,他怔了一下,刚想回握,又停下了。 但他没有松开,就这么让青木儿拉着。 “我现在不还。”青木儿说。 子玉眯起眼,“甚么意思?” “若是我现在还你,你出狱那日,定会偷偷离开,你没有钱,肯定没法走。” “难不成你要带我回你那个甚么破村子?我可不去,我过不了那么辛苦的日子,你管好你自己,别管那么宽。” 青木儿低头看了一眼相握的手,攥了一下:“我不是要管你,我就是……院里的人能活着出来的人不多……” “……哦。”子玉一把拍开他的手,昂起下巴:“随便你,反正钱在你身上,我也抢不回来。” “这阵子狄大人会照顾你,你不用担心。”青木儿把手上的吃食递进去给他:“有甚么想吃的,或是哪里不舒坦,便叫狄大人帮个忙,他会应的。” “……哦。”子玉接过那几包点心,随意放到小桌上,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牢里又不是好玩的地方,快滚吧。” 青木儿看了他一眼,“我们走了?” 子玉昂着头往牢房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脚步声远去,牢房只剩子玉一人,他看了眼油纸包,不耐烦地扯开细麻绳,扯着扯着,一粒水珠落到油纸上,洇湿成小小的圆。 “小东西惯会使手段……” 第97章 来路 从阴暗潮湿的地牢出来, 青木儿抬眼看到天边烈火一般的夕阳,有一种天地被晚霞包裹着的暖融融,温暖且平和。 他摸了摸袖口, 里面袖袋放着他和美夫郎的卖身契, 手放上去都没感受到这两张纸的存在, 紧攥一下, 细听到了纸张的窸窣声, 嚓嚓作响。 来之前,他想好了为赎身要付出的所有代价, 最重便是死,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让他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不说, 美夫郎的卖身契也一并拿了回来。 贱籍之身无法改, 可到底不用背着小倌儿的身份去投胎了,他只希望美夫郎在天有灵,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 闲散一生。 赵炎拍了拍他的后背, 说:“回客栈吧。” “好。”青木儿笑了一下, 转头和狄越说:“狄大人, 今日多谢你,也帮我们谢谢知县大人。” “赵小夫郎客气了,此话我会转达给大人。”狄越拱了拱手。 狄越走后,青木儿和赵炎回了客栈。 正值吃饭的时候,客栈楼下吃饭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谈论着今日许家一案。 凤平县好多年没出过掉脑袋的案子,谈论砍头的人比谈论许家案子本身的人多得多,一说掉脑袋, 个个都很好奇。 偏偏有些年迈的人在年少时见过刑场砍头,一挥手,说血流了一整条街市,人走过鞋底都是血,还说那人作恶多端,当时的知县大人故意不让侩子手一刀落,而是钝刀慢磨,让那人的血一点点地流干,才把脑袋砍下。 此话一出,周遭吃饭的人,顿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吃眼前这顿饭,总觉得面前的鸭血汤都不香了。 这时青木儿和赵炎进了客栈,客栈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明里暗里地看过去,今日没去围观的人都想看看这位天生神力、当街破了马车的小哥儿到底是甚么模样。 “哎,这就是揭发许家作恶的小哥儿?旁边那位是他相公?” “听闻是,那日拦下马车就是他那相公给拉住的,你看那人手臂不还受着伤么。” “那我听的怎么和你不同?我听闻是三个神仙附身在了那三个小哥儿身上,然后在急速的马车上做了个法阵,法阵一起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横空降下一道惊雷,‘咔擦’一声,把马劈死了!” “还有这回事儿?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天福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的啊,这才上卷,说得那叫一个精彩!下回一起去听啊!” “二位回来了?今日饭食是在大堂吃,还是送到房里?”伙计笑脸迎上来,眼珠子偷偷在青木儿和赵炎身上来回打转。 赵炎皱起眉沉着脸看过去,那伙计眼珠子一僵,不敢再动,就连一旁议论得越来越大的声音都停了。 若说神仙附身在三位小哥儿身上,那附身在这位相公身上的,怕是阎王爷。 青木儿偏头看了一眼,他心知这几日的谈论不会少,且会越来越多,传到最后,传成什么样都会有。 今日就听到有人说他“六臂四腿冲天翎”,若是传回三凤镇,指不定多多少手臂大腿,兴许,连人都不是了。 他敛回目光,冲黑脸的赵炎笑了笑,说:“别管他们说的。” 赵炎压下眉头,应了一声。 青木儿转头看向伙计,回道:“送到房里吧,今日的药可熬好了?” “已经熬好了,这就给您二位送上去。”伙计回道。 “好,辛苦伙计。”青木儿说。 吃过了晚饭喝完了药,青木儿给赵炎的手臂换药,折腾了一天,伤口上的草药都有点青黑了,些许草药上还沾有血迹,不过比之前少了很多。 就这样的伤势,赵炎还想替他受刑呢,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命都要没半条。 赵炎知道小夫郎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是? 他身强体壮,拍二十大板,咬咬牙就能撑过去,可小夫郎这般瘦弱的身子,二十大板下去,即便保住了命,人也废了。 小夫郎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该是高兴的事儿,可不能被这二十大板给打没了。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7节 “卖身契呢?”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脸颊,低声道:“我教你念。” “我念?”青木儿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小声说:“我、我也不会呀……我一个字都不识,哪里会念。” “我教你便会了。”赵炎把人揽到自己腿上,低声说:“不难,念几遍,看几遍,以后街市上见一两回就能记住了。” “不难么……”看书识字青木儿一点儿也不懂,不过他对这个倒是不那么陌生,以前院里来的书生可多了,嘴里念的诗啊词啊,没一句听得懂,但听着就跟小曲儿似的舒服。 好多小倌儿都爱听书生们念这些,听多了,也会背几句,但真要问是什么意思,全然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小倌儿们拿学来的诗词去和官人们面前卖弄一二,惹得官人们连连发笑。 两张卖身契铺在桌上,青木儿指着美夫郎的那一张,问赵炎:“美夫郎叫什么?” 赵炎讶异:“你不知?” 青木儿摇了摇头,轻声道:“进了梅花院的人都没有了以前的名字,管事会重新给他们取名字。” 赵炎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说:“立契人姓……曹。” “曹……”青木儿轻喃。 “立卖身契人为上水县曹家村曹千福,因欠赌坊三两五钱,自愿将其十岁幺子曹舒儿卖于上水县梅花院,银货两讫,不得反悔。” “曹舒儿……” 青木儿顺着赵炎的话看向卖身契,赵炎把卖身契放到桌面,手指一点,说:“这三个字。” 青木儿看着那三个字沉默良久,“等回了村,便拿去美夫郎墓前烧了,美夫郎定会高兴。” “好。”赵炎说:“正好也把名字刻到墓牌上,以后烧纸上香他都能收得到。” “嗯。”青木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木儿拿起自己那份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个字和方才美夫郎的名字相同,是“兒”字。 那他的真名,是不是也和美夫郎的真名一样,都有一个“兒”字?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是爹爹阿爹还是阿娘,又是因为什么被卖到了梅花院,他的所有记忆都在梅花院那一方天地。 突然之间,他有了知道自己名字的机会,有了知道爹爹阿爹或是阿娘的机会,他会是因为欠债?贫寒?还是什么原因被卖进去的呢? 卖他的人,是身不由己还是心甘情愿? 赵炎按住他发抖的手,蹙起眉头:“木儿……” “念吧。”青木儿浅笑了一下,“我想知道。” 赵炎揽紧他,把卖身契放到两人面前,看了一眼刚要念,便愣住了。 “怎么了?”青木儿偏头看他:“为何不念了?” 赵炎又看了一眼,皱起眉拿过方才美夫郎的那一张对比了一下,对比美夫郎那一张,小夫郎这一张更加简短,而且—— “你的立契人,是自己……” “什么?”青木儿一愣,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什么叫‘是自己’?上面写了什么?” “立卖身契人为上水县青木儿,自愿出卖己身于上水县梅花院,终身不得反悔。” 赵炎一看那手指印,比小夫郎的尾指还要小,说明小夫郎在按指印的时候,应当只有两三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甚至,是不记事的年纪。 “那我、我……没有亲爹爹和阿爹阿娘?” “人人都有,你又怎会没有,只是上面未曾写下。” 至于为什么没有写其他人,而是写青木儿自己,赵炎细想一下,忽地反应过来,别人都是亲爹娘或是亲戚带去卖的,而小夫郎兴许从出生起,就在梅花院。 又或者,两三岁时,被人放到了梅花院门口,然后被梅花院的人捡了回去。 青木儿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难受,人人都有来处,只有他一无所知。 这一瞬间,他有些茫然无措,十指一抓,掌心空无一物。 他茫茫然地摊开手,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蜷起,便见一只手压到了他的手掌上,粗糙厚实的手填满了整个掌心。 “没关系,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赵炎拍了拍他,轻声道:“你有爹爹阿爹,还有妹妹玲儿弟弟湛儿,我们都在。” “……嗯。” “还有……相公。” 今日离开衙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盖了婚书,是真真正正的有了婚书的两口子。 青木儿剜了他一眼,小声嗔道:“恁的不要脸。” 说完,他握紧这汉子的大手,歪头靠在他肩上,半阖眼呢喃道:“阿炎,教我识字好不好?” “好。”赵炎偏过头瞧见小夫郎的脸上有一处微弱的亮光,微亮的烛光落在小夫郎轻掩的双眸上,显地十分柔和平静。 他脸颊蹭了一下小夫郎的额发,“好。” 随着入夜,客栈楼下的碗筷碰撞声、划拳喝酒声渐渐变小,传到三楼只剩细微的声音。 关上了门,细微的声音都没了,房里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炎听到小夫郎轻声喊了他一句:“阿炎。” “嗯?”赵炎看了他一眼。 青木儿闭着眼咬了咬下唇,羞涩且欢喜地又喊了一句:“阿炎。” 笑意盈盈,让赵炎情不自禁跟着也笑了,“嗯。” 青木儿拍了一下他的领口,想问他笑什么呢,话没出口,却感觉眼角有些痒,他一摸,指尖微湿。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阿炎,我……怎么……” 赵炎眼眶蓦地变红,他轻轻拭去小夫郎指尖上的水珠,沉沉地一声“我在”,单手把人搂紧。 青木儿埋首在他颈间,抓着他的领口,压抑地呜咽了一声。 低泣声越来越大,他再也控制不住,压着双眼嚎啕大哭。 第98章 豁然 客栈不远就有一间大书坊, 次日吃了早饭,青木儿便和赵炎去买书。 经给一夜的口口相传,有好些人都知道了昨日升堂之事, 一路走去议论声不少, 但见到的人多是好奇时问了几句, 问完判决结果拍手称快后转头就开始忙手里的活儿, 对他们而言, 眼前的柴米油盐才是他们最紧要的事。 书坊里书生多,带着孩子来买书的村里人也不少, 家里只要有闲钱, 都想让孩子考科考,一跃成为人中龙凤, 光宗耀祖改换门楣。 伙计见有客人进来, 连忙迎上前,问道:“二位客人,您要找些什么书?” 青木儿往书架看了一眼, 问道:“可有识字的启蒙书, 千、千字……”他轻蹙了一下眉头, 昨夜赵炎同他说了几本书, 他一下没记全,想了一下,继续说:“千字文、三字经,可有?” “自然有,这些都是书坊里卖得最好的书。”伙计引着他们进去,笑道:“除了那两本,还有百家姓、千字诗、幼学琼林,客官可是买给家里孩子启蒙?” “不是。”青木儿浅笑了一下, 大方回道:“我不识字,是给我学的。” 除了他学,还能让玲儿湛儿一起学,以后出去做工不怕因为不识字被人骗,还有嫁人也懂看婚书。 伙计立即从书架上拿了两本过来,笑道:“这两本便是千字文与三字经。” 赵炎接过翻开看了两眼,他识字是师傅教的,用的也是这两本书,认字之后再看就是关于打铁技艺的书,打铁技艺的书晦涩难懂,光是看就得领悟很久,更别说按照书上手打铁,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他耐得住,花了三年时间,硬生生啃完了那本打铁技艺的书。 “这两本多少钱?”赵炎问。 伙计回道:“两本二十文。” 买了书,本该买点笔墨纸砚,但为了赎身,借了田柳不少钱,就没买那些,左右只是认字,用木条在泥地上写也没关系,记得住就成。 赵炎掏出二十文正要递给伙计,只闻刺耳的一声从后面传来。 “果真是世风日下,小倌儿也敢出来买书,真真是玷污了这两本书。” 赵炎压下眉头,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书院长衫的书生轻蔑地看着他们,满脸嫌弃。 书生手持一卷书,不屑道:“小倌儿就是小倌儿,念了书也还是小倌儿,注定卑贱。” “你说谁卑贱?” 赵炎沉着脸往前走了一步,那书生吓得连退三步,青木儿连忙拉住了赵炎的手臂。 “你、你要做什么!”书生胡乱挥动双手,见赵炎被拉着没法走过来,整了整长衫,鄙夷道:“我看你是个良人,作何要与小倌儿纠缠不清?执迷不悟!” 赵炎不耐烦与人争口舌,特别是这种书没念多少闲话倒是一箩筐的书生,就跟老赵家那个一模一样,对付这种人唯有拳头能让他们闭嘴。 只是他的手臂一直被小夫郎紧紧拉着。 “木儿,这种人不教训一回,怕是不知道嘴长来有何用。” “阿炎,”青木儿看了那书生一眼,低声道:“别管他,咱们买书就好。” 赵炎顿了顿,他还想打,奈何小夫郎又拉了他一下,他偏过头应了一声,没再理会,转头把二十文铜板给了伙计。 “伙计!怎能把书卖给小倌儿!此等低贱之人,不配读书!读书者,该是高风亮节之人!”那书生不依不饶,扯着伙计的袖子说:“快将这脏钱退还回去!” 伙计赔笑两声:“客官,我不过是一卖书的伙计,谁给钱我,我便卖给谁。” “岂有此理!你亦是被这勾栏作风蒙蔽了。”书生十分不解:“此等小倌儿,岂敢自称为人?” “你说什么?”赵炎两步跨过去,单手拎起那书生,咬着牙关怒言:“胆敢再说一遍!” 书生吓得连忙拍打赵炎的手臂,然而那只手臂纹丝不动,他急得满脸涨红,放声大叫:“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当众杀人!” “杀你怕是脏了我的手,揍你一顿,是你活该。”赵炎眯起眼说。 青木儿看赵炎真想用受了伤的左手打人,连忙上前阻止:“手还伤着呢!阿炎,你先把他放下来。” 赵炎阴沉地看了书生一会儿,手背青筋绷紧,一把将人丢到了地上。 围观的人生怕书生砸到自己身上,连退好几步,那书生摔到地上,皱着脸“哎哟哎哟”叫了好几声。 “你们怎的不扶我一下?”书生呛咳两声,哀怨道:“此人蛮横无理,鲁莽!粗俗!只配与低贱之人啊——脚!我的脚——” “还敢胡言?”赵炎踩着书生的脚腕,使劲儿碾了碾。 书生抱着脚痛得连连抽气,他恼恨地瞪着赵炎和青木儿,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赵炎站在跟前,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他,若他再说一句,只怕脚真的废。 赵炎站在小夫郎面前,狠狠盯着那书生,沉声道:“木儿,别听这种人瞎说,念了这么多书,一张烂嘴长了脓,我看这种人平日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8节 书生闻言,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凤平县尚德书院的学子!竖子岂敢!” “有何不敢?”赵炎正要上去再补一脚,身后衣摆被小夫郎拉了拉,他偏回头看了一眼。 青木儿仰头冲他笑着摇了一下头,咬了咬内唇走到那书生面前,语气平稳:“你说我是小倌儿不配为人,可我觉得,你虽出身清白人家,却出口成恶,你更不配为人。” 书生的抽气声戛然而止,从未有人当面这样说过他,他双唇哆嗦瞪着那小倌儿。 “我没念过书,也确实不懂那些高深的道理,但我知道做人该明是非辨善恶,你今日不分是非黑白只因我曾是小倌儿辱骂我,却不知昨日知县大人因我行好事,夸赞了你口中的‘低贱小倌儿’。” “是非善恶,仅凭出身便能下定论?” 青木儿说到这,周围的声音都没了,他没当过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一颗心漂浮不定时,身后按上了一只手,踏实且有力。 赵炎接着小夫郎的话质问那书生:“更何况,如果有得选,谁愿意沦落风尘,做一个出卖自己讨好别人的人?若是你爹今日输了银钱,把你卖了,你当如何?” “若是你出生不久,你爹娘阿爹就把你丢去勾栏院,你又当如何?” 青木儿怔了一下,眼眶微酸。 “我、我……那我宁可死!”书生梗着脖子,叫道:“我愿以、以死,保名节!” “知县大人为我脱了贱籍,入了良籍,便是你们口中的良人,你当众侮辱我,还有什么名节?你为何不去死?” “你强词夺理!”书生指着青木儿,“我不同没见识的小哥儿胡缠!” 青木儿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做了好事,我并不指望你夸赞我,你却因出身辱骂我,那我问问你,你念的什么书?这家尚德书院当真教做人的道理?” 此言一出,周遭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小夫郎说得有理。”另一位老夫子抬脚往前一步,手持折扇,拱手行礼道: “古人云:‘人皆可以为尧舜’,若论出身而行好事,那天下必定大乱,尚德书院百年来时刻教导学子行好事、做善人,却不曾想到教出这般不辨是非狂妄自傲的学子来,实在有愧,请受老夫一拜。” 这位夫子一拜,周遭的书生们,全部都跟着躬身行礼。 青木儿没见过这种场面,吓了一跳,连忙站到赵炎身边小声说:“我们只是想买书,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老夫子直起身,摇了摇头道:“二位心胸宽广,合该受此一礼。” “管好你们书院的书生。”赵炎说:“喝了一肚子墨,吐得一嘴脏,木儿,咱们走。” “嗯。”青木儿跟在赵炎身边一起出去,围观的其他学子纷纷行礼避让。 “二位请等一等。”老夫子快步上前,手里拿着一幅字画,道:“此字乃老夫亲提,权当赔礼,还望二位莫要怪罪。” “多谢老先生。”青木儿回过头说:“不过我们家里没人念书考科举,用不上老先生的字,说错话的也不是您,该道歉的也不是您。” 老夫子一愣,随即对那书生说:“还不快过来向二位道歉?” 那书生又惊又怕,拖着腿磨磨蹭蹭地挪过来,不情不愿地张开嘴,话还没说,便让青木儿打断了。 “你不是真心实意要道歉,我们也不愿听,更不会原谅你今日的辱骂。”青木儿拉过赵炎的手臂,“阿炎,走吧。” 一众书生看着两人走远,大气不敢出一下,这老夫子可是尚德书院的院长,一幅字画多少人求而不得,结果那两人竟然不要!这这这…… 你们不要给我啊……一众书生看了一眼老夫子手里的字画,扼腕叹息。 “今日起,你不用再来书院,尚德书院容不下你这般骄横跋扈之人。”老夫子看也不看那书生,一甩袖子出了书坊,徒留那书生傻楞在原地。 回客栈的路上,青木儿没有说话。 赵炎走在小夫郎身边,余光瞟过去不由地蹙起眉,自昨日身份暴露后,他就有些担忧,一直以来,小夫郎都很害怕被人议论、被人指点、被人看不起。 小倌儿的身份对小夫郎而言,就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地禁锢着他。 偏偏还要遇上方才那一遭…… “木儿,你不要怕,更不要在意这种,不明就里就开始胡说八道的人的看法。”赵炎说:“总会有人理解你,正视你。” 青木儿看着赵炎担忧的眼神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说:“我是有点怕。” 周遭对他们的议论,他都能听到,好的坏的都有,瞧不起他是小信儿出身的人有,说他虽是小信儿但为民除害是个真英雄的,也有。 杂乱的声音涌入耳内,他不仅害怕自己被人议论,更愧疚赵炎和赵家会为此受累。 “但是方才,我不觉得害怕……”青木儿扬起眉,清透的眸子满含笑意:“我只觉得畅快,十分畅快。” 这么久以来,他都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份,用尽一切办法去藏去躲,当身份暴露的时候他害怕又愧疚,甚至觉得自己是拖累。 直至刚才,幽闭紧绷的心豁然开了一道口子,日光倾泻,周遭的一切杂乱褪去。 站在太阳底下,他才发现那道枷锁,已然松开。 第99章 99 “阿爹, 哥哥哥夫郎是今天回么?怎么还没到呀?” 赵玲儿扒在篱笆上,不知第几次望向小院外,她摸了摸篱笆外的小野花, 染了一手野花香。 赵湛儿也和姐姐扒在篱笆上, 小花蹲坐在小院门口, 张着嘴看着远处。 “狄大人派人送了口信, 说是今日就能到了。” 周竹把刚摘回来的柚子叶叠好扎成束, 挂到了篱笆上,回头对坐在灶房门口的赵有德说:“阿德, 生火盆吧, 这都傍晚了,应该也快到了。” “成。”赵有德走去柴房拿了一个火盆, 搭了几根粗木头, 然后从火灶里抽出一根木柴丢进去。 蹲坐着的小花突然站起,小尾巴疯狂摇摆:“汪!汪汪!” “姐姐,有马车的声音。”赵湛儿话音刚落, 只见一辆马车从远处小跑而来, 他从篱笆上蹦下来, 跑回灶房叫爹爹:“爹爹, 哥哥哥夫郎回来了。” 赵炎从马车上跳下,转过身搀扶小夫郎下来,见着家里人,刚要说话,就看到阿爹拿着一把柚子叶对着他和小夫郎一阵猛扫。 “这是做什么?”赵炎下意识偏了一下身,被他阿爹拍了一下。 周竹说:“别动。” 青木儿不敢动,站得笔直,笑看着阿爹又拍又扫, 柚子叶带着淡淡的清香,他浅吸了一下,还挺好闻。 “好了,去你爹爹那跨火盆。”周竹笑着拍了拍他。 “哥夫郎!这边!”赵玲儿和赵湛儿站在火盆旁边一起挥了挥手。 “好。”青木儿走过去,火盆里的火有些旺,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快速往前一蹦,顺利跨了过去。 赵炎在前面单手接住了他。 小花在青木儿脚边来回打转,小尾巴摇得快成了虚影,青木儿蹲下身抱起小花,脸蹭了一下:“乖乖小花。” 小花舌头一舔,一坨哈喇子留在青木儿衣领处,“汪!汪汪汪!” “哎,你这小花……”青木儿无奈地戳了戳小花的狗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苦您给送这么一趟了。”周竹掏出两枚用红线绑过的铜钱给那车夫。 车夫接过去,笑道:“不辛苦,给狄大人办差应该的。” 赵有德把两人的行李搬回房,周竹催着他们两个去洗澡:“柚子叶熬的水,去晦气的,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以后一切都顺顺利利!” “知道了阿爹。” 青木儿从马车进入三凤镇后,脸上的笑意都没断过,透过马车帘子看到了吉青山脚下炊烟袅袅的吉山村,急切的心才渐渐回落。 不过去了三日,想念却像攒了三年一般浓烈。 回到房间,他摸摸房门,摸摸桌子,还有床上的红帐,什么都想碰一下,什么都想闻一下,鼻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草药香,回了家,就安定下来了。 “还是回家舒服,客栈里的床睡着都不踏实。”青木儿说:“夜里都能听到隔壁的呼噜声,一晚上能被吵醒好几回。” 赵炎说:“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嗯。”青木儿笑了笑说:“去洗澡,我去拿衣裳。” “好。”赵炎点头。 青木儿先给赵炎洗发擦身换药,而后再给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洗了澡,正好可以吃晚饭。 周竹没添任何糙米杂米蒸了白花花的干米饭,还去镇上田柳的铺子买了半只卤鸭,里边鸭内脏是田柳送的,买了卤鸭又买了大棒骨回来做玉米萝卜棒骨汤。 午后下河捞了小虾米,炒了盘韭菜虾米,周竹怕不够,又蒸了水鹅蛋,除此之外,还有玲儿湛儿去山里摘回来的一大把鸡毛菜。 今夜的晚饭,可谓是相当丰盛。 “多吃些,看着都瘦了。”周竹说:“晚上这菜都得吃完,不能剩啊。” 才出去三日,哪里能看出胖瘦啊……青木儿眉眼弯弯笑道:“好吃,阿爹做的饭菜真香。” “那就多吃些。”赵有德笑说。 赵玲儿从碗里抬起头说:“阿爹我要吃水鹅蛋。” 水鹅蛋放得离玲儿湛儿有些远,俩孩子手不够长夹不到,赵炎用木勺刮了两大勺放到玲儿湛儿碗里:“来。” 赵湛儿刚喝完棒骨汤,紧接着开始吃水鹅蛋,吃了水鹅蛋还有好多鸭肉虾米可以吃。 当真是嘴里满足,心更满足。 吃过了晚饭,一家子坐在院里乘凉。 赵有德从柴房搬了两张竹编席子出来,铺到院子里,玲儿湛儿脱了鞋就往上面躺,竹席凉凉的,躺着舒服又凉爽。 小花打滚进来,趴到了青木儿的腿边,一双高亮的狗眼紧紧盯着青木儿手里的包袱。 青木儿从小包袱里掏了几样东西出来,赵玲儿翻身挪到青木儿身边,好奇问道:“哥夫郎,这是什么呀?” “听闻这是县里最好吃的点心,我买了几包回来,尝个新鲜。”青木儿笑道。 “好香呀。”赵湛儿抱着肚子,吸了一口,“桃花香?” “湛儿鼻子可真灵啊。”青木儿点了点他的鼻尖,笑说:“这个叫桃花酥,还有杏花饼,绿豆饼……都买了一些。” 他把点心摆在竹席旁的小桌上:“爹爹阿爹,快尝尝。” “县里的点心我还未吃过呢。”周竹拿了一块,小小咬一口:“这个桃花酥和镇上卖的,还真是不一样,先前我在纪云家吃过一小块,味道记得可清楚,没这个甜香。” 赵有德拿了一块绿豆饼吃,“这个绿豆香真浓。” 赵炎泡了点野菊茶出来,野菊花山上多得是,想喝就到山上摘,家里晒了很多,一次泡两朵足以。 他把野菊茶一并放到了小桌上,然后拿起另一个小包裹,从里边掏出两本书。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09节 赵有德和周竹齐齐一愣,赵玲儿和赵湛儿立马就跑到哥哥身边。 “哥哥!你买书了?”赵玲儿瞪大了双眼,“这是什么书呀?” 赵湛儿凑上前看了看:“这本书的三个字和这一本不一样。” “这本叫千字文。”赵炎说:“这本叫三字经,都是识字用的。” “识字?”赵湛儿疑惑地抬起头。 周竹问道:“谁识字啊?” “家里人都可以学一下,以后出去也不用怕认不出字。”青木儿兴致勃勃道:“阿炎会教的。” 周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和你爹爹都这把年纪了,学这个也没甚么用,你和玲儿湛儿学一学罢。” “是啊。”赵有德憨笑一声。 赵炎知道爹和阿爹这么多年不识字也都这么过来了,真要念书只怕念不进去,自然不会强求他们去学,不过:“爹,阿爹,你们不学这个没事,不过得学看契书,出去做工用得到,契书不难。” “这……”周竹其实甚么书都不想学,但儿子都这么说了……他看了赵有德一眼。 赵有德咬咬牙:“成吧。” 周竹叹了口气,“也……成吧。” 赵玲儿和赵湛儿第一回见阿爹这般无奈,笑作一团,惹得周竹戳了戳他们的额头。 “你们这趟去凤平县,一切都顺利吧?” 周竹见他们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没添新伤,脸上也有笑容,这几日的担心总算能放下了。 青木儿点了点头,笑说:“知县大人是个好官,原本我私自逃跑,要挨二十大板呢。” “二十大板?”几人一惊,周竹连忙拉过他看了看:“打哪了?这可疼啊。” “阿爹,我没事。”青木儿笑了一下,摸着怀里小花的狗头说:“知县大人说我功过相抵,给我免了板子。” “那就好那就好。”周竹说:“那板子打下去,命都没半条呢。” “不过……”青木儿看着爹爹阿爹,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周竹问道。 青木儿咬了咬内唇,看了赵炎一眼,低声说:“不过我的身份……都被人知晓了。” 赵有德和周竹倏地怔住。 青木儿见爹爹阿爹怔愣的神情,愧疚越发深,“许家找了梅花院的管事一块儿来了衙门,升堂时,把一切都说了。” 赵炎说:“许家为了证明木儿的证言不可信,这才找了管事过来,万幸知县大人明察秋毫不曾怪罪,还让木儿脱了贱籍,入良籍,户籍已经办了,只是得等半个月方能拿到手。” 赵有德和周竹看着两人久久不语。 玲儿湛儿不知发生了何事,看看爹爹阿爹,又转头看看哥哥哥夫郎,满脸疑惑。 “爹爹阿爹,对不起。”青木儿抓了一下小花的耳朵,低声道:“是我让家里蒙羞,我……对不起……” 赵炎坐在他旁边,抓了一下他的手腕,眉头轻蹙。 “其实……”周竹和赵有德对视了一眼,说:“其实你们去县里的时候,我们就猜到了。” 青木儿迷茫地看着爹爹阿爹,似乎不明白阿爹说的何意。 周竹皱起眉头说:“这么大的案子,知县大人不可能不严查,你没有户籍之事,一查便知,张媒娘的说法糊弄村里人还好,怎可能糊弄得了知县大人?” 赵有德摇摇头说:“知县大人那么聪明,糊弄不了。” “只是没想到许家会当众拆穿你的身份。”周竹说。 青木儿嘴唇颤抖了两下:“对不起。” 他满心的愧疚,除了对不起,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事,并不是言语上就能宽慰的。 “罢了。”周竹叹了一口气说:“这几日,我们也想了许多,这事儿你也不能左右,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人的日子,再说了,县里离这远着呢,村里人未必会知道,就算知道,你也是良籍了。” 左右事情都成了这样,他们又不可能把孩子赶出去,嘴长在别人身上,说什么他们也没办法。 村里人也不是个个都嘴碎,嘴碎的不来往就是了,要说得太过分,大不了打一架。 “现在我跟你们爹爹又不像之前那般窝囊,被人指着脸骂都不敢还嘴,以后谁在我面前瞎说,我就骂回去。”周竹笑着拍拍他。 “你阿爹说得对。”赵有德点头说。 青木儿愣住了,阿炎说得对,他虽找不到来路,但他有了新的家,爹爹阿爹玲儿湛儿,都是他的家人。 他满心的感激和感动不知如何表达。 “爹爹,阿爹,谢谢你们,我一定好好挣钱干活,不给家里丢脸。”青木儿擦了把眼睛看向赵炎。 当着家人的面,赵炎没把小夫郎揽回怀里哄,他紧攥了一下小夫郎的手,悄声道:“别哭。” “没哭。”青木儿笑着小小声说。 “我也要挣钱!”赵玲儿说:“哥夫郎,后院的鸡鸭生了好多鸡蛋鸭蛋,可以拿去卖钱啦!十五枚鸡蛋,鸭蛋十八枚,弟弟你快算算多少钱!” 赵湛儿想都没想便说了出了结果:“一枚鸡蛋两文钱,鸭蛋三文,一共八十四文。” 几个大人一脸惊讶,没想到赵湛儿算术这般快,他们卖菜都经常会犯迷糊呢。 “湛儿真厉害,以后哥夫郎卖簪花回来,便请你帮忙算账好不好?”青木儿笑道。 赵湛儿闻言,双眼一亮,小声道:“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哥夫郎算账不太好,正好请湛儿帮忙了。” 赵湛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重重地点了头。 赵玲儿对算账不感兴趣,一算账就头疼,她拉着青木儿的手臂摇了摇,说:“那哥夫郎我帮你缝簪花吧,田雨哥哥上回教我的绣法我都学会了!” 青木儿被她摇得左右晃,笑道:“成啊,哥夫郎卖簪花挣了钱,跟阿爹一般,给你们算工钱。” “太好了太好了!”赵玲儿一把抱起小花,连啄好几口,吓得小花钻到了赵湛儿的身边,赵湛儿被小花扑倒在凉席上,平日腼腆的小哥儿难得大笑出声。 几个大人看着俩孩子和小花胡闹,不由地笑起来。 第100章 百章 清晨, 篱笆外的小野花在细雨中摇曳,雨露攒在花瓣上慢慢攒成大水珠,薄薄的花瓣尖承受不住, 歪斜一角, 雨露便滴落在了土地上。 小野花卸下雨露, 一身轻松, 刚想随风舒展腰肢, 谁料一只黄毛小狗从头顶越过,吓得小野花连忙收紧了花瓣叶子, 生怕这黄毛小狗一个不经意踩坏了她新长的花瓣。 “小花, 过来。”院子里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小野花便知这狗子要被训了。 果不其然, “莫要踩到了篱笆外的小野花, 踩坏了仔细挨打。” 小花正扑蝴蝶玩儿呢,听到声音立即跑回小院,围在青木儿脚边转, 身体在青木儿的小腿上蹭了好几下。 嘴里哼哼唧唧, 小尾巴摇得欢快。 正在收拾背篓的青木儿被小花闹得不行, 放下手里的香烛黄纸, 弯腰拍了拍小花的脑袋,笑道:“撒娇呢?” 小花嗷嗷两声,原地左右转了三圈。 “小花走,咱们去山里转转。” 青木儿背着背篓,赵炎提着把铁铲,两人一狗往吉青山走去。 路上遇到林八叔和林八婶扛着锄头去下地,前几日赵家小两口被知县大人传唤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他们本以为要去好久, 没曾想几日就回到了。 林八叔见着两人,笑问道:“这么早就回来了?怎的不在县里玩几日?” 赵炎回道:“办完事就回来了。” “知县大人长甚么模样啊?”林八婶把锄头放下,手肘撑在锄头把上,好奇道:“年纪大不?成亲没啊?几个娃了?” 青木儿一顿,失笑道:“知县大人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左右,我们去的衙门,没见着知县大人的家人。” “哦哟,这年纪,肯定成亲了。”林八婶道。 “应当吧。”青木儿笑了笑,“八叔八婶,我们进山转转,不耽误你们下地。” “成,去吧。”林八叔一锄头,把路边几株野苋菜挖起来,抖了抖丢进背篓里。 凤平县审案之事没那么快传到三凤镇,更没那么快传回吉山村,青木儿见他们还和以前一样和自己打招呼,只是不知到时事情传回来又会怎样。 不过阿爹说得对,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说甚么都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与其为此苦恼,不如多多挣钱,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上一回来给美夫郎扫墓是清明节,这才没多久,墓旁的野草都长了起来,根浅的那些赵炎单手能拔掉,深根的得等青木儿来铲。 青木儿铲出一块空地,把杂草挑去另一处,来回忙活儿一阵,终于把墓地周边清扫干净。 香烛纸钱是回程时买的,昨夜阿爹听他们说要来祭拜美夫郎,今早特意去张大顺家割了条五花肉,还装了点米酒回来。 赵炎把供品摆好,到一旁烧黄纸,点鞭炮。 小花跟在赵炎身边,鞭炮一响吓得摔了好几个跟头,差点就往家里跑了。 青木儿跪在墓前絮絮叨叨把近日发生的事情都说给美夫郎听。 他把美夫郎的卖身契拿出来,对着木牌展示了一下,笑了笑说:“美夫郎,契书我赎回来了,这一张烧了,你就不再是梅花院的美夫郎,而是曹舒儿。” 卖身契烧成灰烬,风一吹,前尘往事化为飞尘扬起,再不受其所累。 “舒哥儿,走好。” 从山里回来,青木儿和赵炎回家放好东西又去了趟田柳家。 田柳一个人在家缝棉小衣。 按照日子来说,娃娃出生时已经入秋,缝制的小衣裳都得塞上棉花,出生没几个月就要入冬,小衣、襁褓都得多备些。 他现在不是每日都去铺子,隔一两日去一趟看看,林云桦每天晚上下了工会把账簿带回来给他看。 挣多挣少,小工伙计有没有偷懒,账簿算一算就知道。 “你这个小衣裳缝得比之前好多了。”青木儿拿起一件展开看了看,小衣裳上竟然还绣了朵小花,虽然歪七扭八的,但看着也很可爱。 “哈哈,厉害吧?雨哥儿教我绣的。”田柳仰起脑袋,笑道:“他教我了一回我就学会了!” “厉害。”青木儿把小衣放回绣篮里,笑道。 田柳把绣篮放下,问他们:“怎么样?知县大人可有为难你们?”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0节 “没有。”青木儿把在凤平县的事儿说了一遍。 “知县大人是个好官啊!”田柳惊叹道:“要是知县大人多说几句,指不定用不到一百两!” “知县大人若是偏颇了我,便算不得好官了。”青木儿笑道。 “这倒也是。”田柳点了点头。 赵炎把小木箱放到桌上,还有在凤平县买的点心,和娃娃用的襁褓布。 “银子用了七十两,剩下的都在木箱里,这一回,多谢柳哥儿帮忙,木儿才能赎身。” 田柳“嗐”了一声,摆手笑道:“作甚么要客气?木哥儿帮过我,我帮他,这都是应该的。” “以后有事需要我帮忙,定要来找我。”青木儿说。 “那是自然,你见我同你客气过了?”田柳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 青木儿笑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从田柳家回来,玲儿湛儿也正好从河边摸螺回来,他俩把摸回的螺砸碎喂给鸡鸭鹅吃,干完了活儿,两人回前院跟哥哥一块儿念书。 “三字经好念,很上口,今日先教四句。”赵炎把书放在小桌上,用木板立起来,方便三人一起看。 这书他背过,时隔多年,记忆犹新,不用看便念了出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青木儿和玲儿湛儿乖乖坐在木墩上,赵炎教一句,他们便跟着念一句。 念顺畅了,赵炎再逐句和他们解释意思。 赵炎不着急教他们写字,等背顺了再写,更容易记住。 朗朗读书声从赵家小院传出,高低起伏响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临近午时,青木儿撸起袖子进灶房做晌午饭,赵炎只有左手能用,烧个柴火没问题,别的重活儿都还不能干。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时不时流血,拆布条换药的时候,草药上已经没看到血迹,伤口在慢慢好转,青木儿心里的担忧也在渐渐减少。 晌午饭做好,赵有德和周竹从地里回来,一家人在院子吃饭,吃过饭,再回房歇晌。 起来后,赵有德去看田地,周竹在家编竹篮,青木儿把之前买回来的簪花拿出来拆,玲儿湛儿和哥夫郎一块儿拆簪花,唯有赵炎细致活干不了,重活儿更干不了,索性叫上小花去河边遛鸭鹅。 午后没多久,田雨拿着这几日拆好的簪花过来找青木儿。 簪花已经被他拆了大半,接下来就是重新缝制,这个活儿得问问青木儿怎么做。 “周小嬷,我来找木哥儿。”田雨拉开篱笆门,挎着竹篮进来。 “玲儿湛儿屋里呢,你去寻便是。”周竹笑道。 “成。”田雨回道。 屋里没关门,青木儿听到声音站起身,盘腿久了双脚发麻,他锤了捶腿,刚要穿鞋走出去,田雨便进来了。 “雨哥儿来了?”青木儿接过他的背篓一看,惊讶道:“都拆完了?” “阿娘和二婶子帮我拆了不少。”田雨盘腿坐下,拿起面前的簪花刚想拆,忽地抬起头看了青木儿一眼。 这一眼有些奇怪,青木儿思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缓缓地坐下,顿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田雨犹豫了一下,凑到青木儿耳边,双手挡着小声问了一句:“他们说你、你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是不是真的啊?” 田家之前和许家有过婚约,人脉也广些,县里判了刑第二日,田雨就知道了这件事。 青木儿闻言看了田雨一眼,田雨手扣脚,显然比他还要紧张,他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 就算现在不说,以后也可能会知道。 田雨显然懵了一下,他摸了摸脑袋,小声说:“我爹爹阿娘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青木儿笑了笑,“现在信了吧。” “你说了,自然信。”田雨说。 青木儿低下头拆簪花,轻声问:“你爹爹阿娘……没说什么么?可说让你……” 后面的话声音小,田雨没听清,他皱起眉想了想,说:“就感叹了几句,我也没记住,不过木哥儿你放心,我们家都觉得你是很好的人,你救了我呢,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青木儿捏紧簪花的手一松,抬起头笑说:“搭把手的事儿罢了,快做簪花吧,这几日做好,就能拿去镇上卖钱了。” “好。”田雨拿起簪花继续拆。 临近傍晚,他们拆完了全部的簪花,田雨没久留,约好第二日过来缝制簪花便回家去了。 夜里睡觉前,青木儿和赵炎说起此事时,心里头很高兴。 他在吉山村交的朋友不多,田柳是一个,田雨也是一个,若是因为身份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搭子,他虽理解,可心里也会觉得可惜和难过。 “幸好,雨哥儿的家人都没有让他别来了。”青木儿转身抱着赵炎,“阿炎,我现在很开心,来了赵家之后,每一日每一日,都觉得十分幸运。” 赵炎揽着他,低头亲了他一下,“以后的每一日每一日,都要这般开心。” 青木儿撑起上身,指尖描摹赵炎高挺的眉骨,细声道:“我初见你时,特别怕你,怕你一拳把我打死。” “……我怎会?”赵炎自知自己长得凶,但没想到自己长得这么凶,他顿了一下,“你那时说不怕我……” “是真的。”青木儿眉眼弯弯,细语轻喃:“上山砍柴,你为我建木梯抓蟒蛇,后来给我伤药,落水救我,又给我买衣裳,我便知你不是那样粗暴的人,所以我就不怕了。” “别怕。”赵炎的嗓子放得很轻,带着粗粝的沙沙声,“只要我在,都别怕。” “嗯。”青木儿抿着唇笑,笑着笑着,小脸一红。 赵炎感受到他的变化,微睁了一下眼眸,刚要开口,便被小夫郎捂住了嘴,“不许说话。” 这是第一次赵炎没起来前,他先起了,欲望来得莫名又措手不及,他情不自禁地蹭了几下,又羞赧地趴到了赵炎的身上,默默地拉过赵炎另一只完好的手。 赵炎所有的功夫都是是小夫郎手把手教的,他自然懂得小夫郎要什么。 要快活,要刺激,要慢,更要快。 小夫郎在他耳边低吟轻|喘时,他焦躁的恨不能翻身压上去,奈何一只伤手瘫着,想动不能动。 “木儿……” 高亢声戛然而止,青木儿趴回赵炎身上,重重地喘着气,他拉起赵炎那只手,放到嘴边眯着眼舔了舔。 赵炎眸光微暗,一把捞起小夫郎的衣摆,“啪”地一声响彻整间火热的房子。 青木儿恼了那汉子一眼,双手撑在那汉子的梆硬的腹肌上,眼皮轻撩,微微一笑。 尝过皮肉滋味的身子,光是前方意动,又如何甘心后头清汤寡水? “阿炎……你莫动,我、我来。” “……好。” 第101章 玉兰 一连几日, 青木儿都在家中做簪花,许家之事耽误了许多时间,久不摆摊, 怕是常客都忘记有这么个簪花小摊。 好不容易攒得一些回头客, 可不能弄丢了。 只是拆簪花容易, 重新缝制不易, 有时田柳在家闲着过来串门也会跟着一块儿做, 人一多,做得就快。 七百朵簪花做完, 青木儿和田雨合计取两百朵去镇上卖。 去之前, 赵炎给小夫郎装了竹筒水和一点零嘴干粮,从前他上工, 都是小夫郎给他操持这些, 现下小夫郎挣钱养家,这些事儿可不就是他来做么。 “早些回,路上当心些。”赵炎说。 青木儿扬起眉笑道:“知道了, 我走了。” 镇上如往常一般热闹, 这阵子没有摆摊, 原先的位置被一家簪花摊子占了, 仔细一看,竟然是上回明目张胆学手艺的那一摊。 “木哥儿,怎么办?”雨哥儿看那家摊子上有不少客人在买,那些簪花样式,可都是之前他们做的,现在被他们学去,竟让他们挣了不少钱。 田雨忿忿道:“这摊子的人怎么如此不要脸,又学手艺又占摊子……” “那处摊子也不是我们买下的, 占了便占了,不管他们。”青木儿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另一处位置,他指了指说:“咱们去那边卖。” 田雨气哼一声,推着木推车过去:“待我挣了多多的钱,我就把这摊子的位置买了!” 街市上的摊子位置可花钱买,一个摊子一两到五两不等,只是摆摊的小商贩做的多是小本买卖,每日两文的摊位费拿得出,但一下叫他们拿出几两银子着实为难,因此买摊子的人并不算多。 不过田雨这么说,倒是让青木儿有了买摊子的念头,摊子固定下来,老顾客记得住,新顾客走过路过也留有印象。 但现在他没有多余的钱,且还欠着田柳不少银子,这个念头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摊子一摆,遮帘一挂,青木儿立即吆喝起来:“簪花!三文一朵簪花!” “新样式新簪花,三文一朵!”田雨站在到街边可劲儿吆喝,他看了一眼那头的簪花摊子,果不其然,听到他们这边的吆喝声,那处的簪花夫郎立即抬头看过来。 田雨故意冲着他们的方向吆喝:“新——样式!新——簪花!三文一朵,可便宜了!” 那簪花夫郎打眼一看,当真是新的样式,从未见过,只是站得远,他看不清那簪花具体长什么模样。 他现在卖的,和街市上其他人卖的差不多,也就多了几种学回来的样式,可自从他学的那一家簪花摊子的小哥儿不来摆了之后,便再没出过新花样。 幸好,单靠之前学来的新花样,也能让他揽了不少客人,还有很多客人见那家簪花小哥儿不摆了,便来了他家买。 只是没想到,这簪花小哥儿又回来了,并且是带着新簪花回来。 “走便走了,又回来作甚……”簪花夫郎撇撇嘴,暗暗翻了个大白眼,转头继续卖簪花。 田雨哼了一声,继续叫卖。 青木儿给客人盘完发,从布帘后头走出,对那位盘完发的小姑娘道:“盘发加上大簪花拢共十二文。” 小姑娘闻言,歪脑袋拖着长尾音问道:“我过两日带几个小姐妹过来买簪花,小哥儿能不能饶我两文?就两文。” 青木儿一顿,笑道:“好。” “多谢二位小哥儿!”小姑娘付了钱,又照了照铜镜,欢天喜地的走了。 田雨看了一眼小姑娘,转头问青木儿:“她真会带小姐妹过来么?” “……也许吧,我亦不知。”青木儿说:“不过这是今日第一位买簪花加盘发的客人,少个两文不要紧。” 田雨点了点头,转过身刚要继续叫卖,便看到街上有一小哥儿避着路人低头抱着一包油纸包快步走,路上有人靠他近些,那小哥儿如同惊吓到一般,躲得远远的。 这小哥儿有些奇怪,田雨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小哥儿突然转了方向,快步朝他们摊子走来。 小哥儿到了摊子前,田雨连忙问:“您喜欢哪一种?”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1节 小哥儿快速抬头看了田雨一眼,又低下头去挑簪花,最后指着摊子上最大的那朵簪花,小声问道:“我买这个,多少钱?” 田雨反应了一下才听清他说了什么,“这一朵三十文。” 小哥儿胡乱点了点头,掏出钱袋,手忙脚乱地数了三十枚铜钱,伸长了手递给一旁的青木儿。 青木儿愣了愣,抬手接过钱,笑问道:“可需要给您盘发戴上?” 小哥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青木儿以为小哥儿腼腆,便放轻了声音,“请随我来。” 小哥儿跟着青木儿走到布帘后面,没等青木儿让他坐下,那小哥儿忽然把手里的簪花和油纸包都放到了高椅上。 青木儿疑惑道:“这是?” 似乎是布帘的遮盖让小哥儿轻松了,他不似方才的腼腆,猛地朝青木儿鞠了一躬,声音颤抖:“多谢您。” “怎……么了?”青木儿懵住了,想要伸手把小哥儿拉起来,哪知那小哥儿惊恐地退了一步,差点退出了布帘外。 青木儿见状,连忙解释:“我……对不起,我只是想把你扶起来,你……没事吧?” 小哥儿眼角含泪,他胡乱擦了一把,小声说:“我没事,抱歉,我没事,我只想谢谢您,这些,都是送给您的。” 青木儿更懵了:“……送我?” 小哥儿咬着颤抖的双唇没说话,他快速又鞠了一躬,掀开布帘小跑走了,青木儿追出去时,只见那小哥儿贴着墙边跑得很快,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前面的小巷子里。 高椅上,只留下一包油纸包和他刚买的大簪花。 “木哥儿,怎么了?”田雨走过来,疑惑道:“他为何跑了?” “……我也不知。”青木儿回头看到高椅上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镇上最好吃的点心铺里的小点心,点心呈玉兰花状,每一块都洁白无暇。 “咦?这不是方才那小哥儿抱来的么?”田雨疑惑道:“他怎么忘拿了?” 青木儿也很奇怪,恰好这时来了许多客人,他把油纸包放到一旁,拿起方才那朵簪花,犹豫了一下,放到了油纸包旁边,转过身去和田雨卖簪花。 半个早上,新样式的簪花卖了大半,除了新样式的簪花,以前卖得好的样式也卖了不少。 许多老顾客听闻花街上卖得最好看的两位簪花小哥儿又来摆摊,纷纷放下手里的簪花,转向两位簪花小哥儿的摊子。 这人放下的簪花正好是簪花夫郎的那一摊上的,气得那簪花夫郎踹了一脚面前的木凳,叉着腰骂了一句旁边的相公。 近午时,青木儿和田雨卖了近一百朵簪花,这会儿街市上的人都去吃饭,人少了,两人总算能歇一会儿。 田雨擦了把下巴的汗,拿着葵扇快速扇了几下,哑着嗓子问:“我去买两碗面,木哥儿你想吃什么面?” “阳春面就好。”青木儿脸上也有不少汗,“多撒点儿葱花。” “成。”田雨放下葵扇去买面。 青木儿趁着少人,整理了一下摊子上的簪花,他余光瞟到底下那朵大簪花,顿了顿,手指拨弄了几下。 “请问,您摊子上,还剩多少簪花?可否全部卖给我?” 青木儿抬起头,只见一位年迈的老货郎挑着扁担木架站在摊子前,天儿热,那老货郎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滴,老货郎似乎是怕汗水把摊子上的簪花弄脏,特意往后退了一步。 “您是要买完剩下的么?可是进货用的?”青木儿问道。 老货郎顿了一下,连忙摆手道:“我是、是进货的,但我不会抢你生意,我挑去走村卖呢,去隔壁的镇子和县,不在这儿卖,您放心。” 他生怕青木儿误会一般,慌忙解释:“您平日卖多少文,我就多少文进,绝不会亏了您的生意。” 青木儿想着可能是这位老货郎见他今日卖得好,想从他这里进货,便回道:“阿叔,您别着急,若是您要完了全部的簪花,我可按进货价卖给您。” “不用!”老货郎闻言还急了,他摆了摆手,忙说:“该多少就多少,不用少。” “无妨,您今日买得多,少一些是应该的,若是您高价进了,到时卖不出去岂不亏了钱?”青木儿想得多些,他看这个老货郎要是卖得好,指不定下回还来进货,那他又多了一种卖簪花的方式。 簪花卖得快,他才能去进下一次货,赶着做下一次的簪花,这样就能挣到更多的钱。 “不会亏的,怎么可能会亏,就算亏了,也没事。”老货郎说:“小哥儿,您不用少。” 青木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先数一数剩下的簪花,算一算钱,到时我一起少些钱,也当交个善缘,若是您卖得好,下回还能来我这儿进货,我按进货价给您,如何?” “这、这……”老货郎犹豫了半响,下不了决定,一旁卖瓦罐的大娘见状,劝了一句:“老阿叔啊,这小哥儿心善呢,下回你卖了再来进货,小哥儿也能多挣些不是?” 老货郎露出一个憨厚又沧桑的笑容,“是、是这个理儿,我一定会卖完的,隔壁镇子和县城,卖簪花是卖得最好的。” 青木儿笑了一下,让老货郎稍等片刻,他快速数了剩下的簪花,三文的簪花还有四十朵,五文的簪花二十八朵,十文的簪花十八朵,二十文的簪花八朵,三十文的簪花五朵。 拢共七百五十文,他想了想,说:“一共七百五十文,您给我七百文就好。” 老货郎见他没有少太多,反而十分高兴,连忙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长串沾着油污的铜钱,一枚一枚数,一边数还一边在袖口上擦了擦,数出七百文给青木儿。 “我帮您装起来吧,再送您一个箩筐,好放簪花。”青木儿利落地把簪花收拾进箩筐。 老货郎把箩筐绑在木架上,再用布巾盖好,向青木儿道了谢,挑起扁担走了。 青木儿完全没想到今日的簪花卖得这么快,两百朵,就这么没了,按照以往,都得卖个四五天呢。 他收拾好木推车,坐在高椅上歇息,等着田雨买面回来,吃完就能回家了。 “哎,可怜哟,我听闻他有个小儿子跳河没了,自那以后,这老货郎头发都白完了,哎……”一旁卖瓦罐的大娘叹道。 “您认识他?”青木儿问。 “街市上好多人都认识,这老货郎在街市卖了几十年的东西了,许多人都认识,这人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呢,只可惜啊,好人没好报,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可怜得很。”大娘说到这,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听闻他那小儿子,是被人玷污,想不开,在家上吊了。” 青木儿慢慢睁大眼睛,猛地回头看向那一包油纸包,胸脯起伏几下,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知道那位小哥儿为何谢他,又为何对他鞠躬。 万种滋味涌上心头,瞬间红了眼眶。 身份暴露了又如何?也许是因为这些可怜人的遭遇,才让他义无反顾,永不后悔。 回村的路上,青木儿和田雨又一次遇到那位老货郎,青木儿快步走上前,和那老货郎低声说:“老人家,十五那日,在三凤庙的刑场,是许家人的砍头之日,您……节哀。” 老货郎浑浊无光的双目猛然睁大,他看着两位簪花小哥儿远去的背影,放下肩上沉重的货架扁担,跪在街市上,朝前方,重重地磕下头。 第102章 行刑 “竹哥儿, 在家么?”篱笆外,纪云朝院里喊了一句。 周竹从灶房出来,双手擦了擦襜衣, 问道:“怎的了?” “今天许家游街砍头, 你没去啊?哎哟那热闹的, 满大街都是人。”纪云拉开篱笆门进来:“得亏了你家阿炎和木哥儿, 这不得去瞧瞧?” “他俩去了, 我们就没去,俩孩子小, 看这些怕是晚上得做噩梦。”周竹看了纪云一眼, 想了想又试探道:“村里头和镇上有什么说法么?” “什么说法?”纪云不明所以道。 “就我家木哥儿不是被那淫贼抓了么……”周竹又擦了擦手,说得模棱两可, “就怕传出些不好的说法。” “倒是听说了些不好听的。”纪云回想了一下, 面上踌躇,一咬牙,低声说:“有些人说你家木哥儿出身不好, 说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周竹一惊, 连忙问道:“好多人信了?” “哪能啊?都瞎说来的, 有人说是许家故意诬陷, 编排你家木哥儿呢。”纪云说:“有人说那日摔翻马车的人是天上来的神仙变的,还有人说那日的马儿是关二爷的坐骑,关二爷看不过眼特令马儿掀翻了马车呢,这说啥的都有,听个乐儿罢了。” 周竹闻言,不觉松口气,县里离这儿有些距离,各种说法传回镇上, 真真假假什么都有,只要他们不承认,管他们猜去。 反正现在木哥儿是良籍,也不算糊弄人,真要不信,拿出户籍给他们瞧瞧。 “游街砍头没这么快结束吧?你怎的回这么早?”周竹问他。 “实在太多人,孩子在身边牵着都怕走丢,干脆回来了。”纪云说:“我先回去做饭,晚点儿再同你说,那热闹的,不看可惜了。” 游街示众,从镇东北街走到镇东南街,来回五圈,打头的差役敲锣打鼓高声列举许家罪行,后头马车上是许家的囚犯,旁边差役提着刀维持秩序。 一条条罪行使得众人群情激愤,骂声高涨,纷纷朝许家人扔石头扔泥巴,誓要将人砸个头破血流。 赵炎手上有伤,他和青木儿没去街边挤,而是直接去三凤庙的刑场,谁料他们来了这处人更是多,站在人群外都瞧不见处刑台长什么模样。 前面熙熙攘攘,后头入浪潮一般,忽地涌进一群人,一浪接着一浪往前压。 囚车到了。 赵炎连忙拉着青木儿偏开,护着人拐进巷子里,没一会儿人潮涌过,被簇拥在中间的囚车上,许士仁和许夫人二人满脸血污,已然瞧不出往日神采。 囚车过去,后头还跟着一群人,各个举着手高喊:“砍头!淫贼!砍头!淫贼!” 呐喊声从后头起,一路响到前头,万人空巷。 “听说揭穿许家的是个小倌儿?可是真的?”巷子口有人随口一问,数十人七嘴八舌回话。 “我有亲戚在县里头住,他跟我说的,就是小倌儿,当场承认的!” “是不是真的啊?我怎么听说是个卖簪花的小哥儿?常在花街那边卖簪花。” “不止一个小哥儿呢,说是绑了五个在马车上!” “这么多!活该被砍头!真是畜生!” “小哥儿哪能抓得住啊,我听闻是知县大人让几个汉子装成了小倌儿的模样,故意引许老爷上钩的!” “哎,这乱的,你们听到的是什么说法?”这小哥儿问的是站在一旁的青木儿。 青木儿听了首尾,对于这种真假参半的流言,他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转过头问他,他愣了愣,一时不知该不该回话。 他见那人还看着他,便支支吾吾回了一句:“我……不甚清楚。” 那人还要再问,前头忽传一声:“砍头了砍头了!”正在闲聊的几人立即挤上前去看。 周遭人声鼎沸,吵得人脑袋嗡嗡响。 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从砍头到落地,不过一瞬,此刻正值午时,艳阳高照,青木儿站在原地,望着远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炎,回吧。”青木儿仰起头笑道:“阿爹说要买点米饼回去,明早蒸米饼吃。” “好。”赵炎揽着他避开人群从巷子里绕出去:“这几日先不上镇上卖簪花吧,省得烦心。” “嗯。”青木儿点了点头:“正好,明日我和田雨去进点儿簪花,顺道把这几日做的新簪花拿给管事,之后,咱们再去县里接子玉。” 赵炎点点头,应了一声。 许家砍头前一日,狄越派人传了口信,说过几日子玉就能出狱。 青木儿想到子玉能出狱就很高兴,虽说有狄大人帮忙照顾,可地牢阴暗又潮湿,到底不是个住人的地儿,早一日出来,便能早一日安心。 许家砍头的热闹怕是要传好几天,避一避风头也好,只是镇上风头能避,村里头的闲话却是避不开。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2节 知县大人传他二人去县里做人证的事儿早在村里传开,一回到村里,有人装模做样地东看看西看看,两人路过时,时不时瞟上一眼。 但有顾及着一旁的赵炎,没人敢上前询问一二。 虽说赵炎伤了一只手臂,但不是还有一只好着呢,一拳打过来,也够歇好几日了。 坐在榕树下的王冬子见他们走远,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啊,明明就是低贱,还不许别人说,一说就要打这个打那个,以后谁还敢和他家来往,呸!” “二福家的,你这说啥低贱呢?别是说人赵家吧?上回教训没吃够呐?” “吃什么教训,明明我说的一点儿没错!他们还敢打人,一家子土匪!” “你说的什么没错?” “我家,”王冬子指了指自己,嗤笑道:“有县里的亲戚,亲口和我说的,就是小倌儿!承认了!当场认的!还说什么我污蔑他们,呸!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真是啊?”周边的人一惊,“咋说来着?” “勾栏院的管事都追过来了,人家敢在咱们面前说假话,在知县大人面前敢说一句谎话?大人一问,那低贱的小倌儿直接就认了!贱!” “我瞧你也贱!”田家小婶娘路过听了一嘴,哼道:“你王冬子怎么不敢在赵家面前说这话啊?光在背后说别人闲话,也不怕嘴烂咯!” “田家的,我说我的,干你屁事!”王冬子恼了她一眼:“就你会做好人,怎么,你还想护着那小倌儿啊?” “你光说人家小倌儿,也不多打听几句,你有亲戚在县里,难道我田家没有?”田家小婶娘对众人说:“知县大人说了,人赵家小夫郎有勇有谋!应当夸赞!人做了好事呢,回到你王冬子嘴里,就什么都不是,只会编排人!” 王冬子猛地起身,大声嚷嚷:“那你就说他是不是小倌儿!” “人家现在可不是小倌儿!知县大人亲口说的!良籍良人!”田家小婶娘抖了抖脑袋:“知县大人的话你也敢胡乱编排啊?怎么,今日许家脑袋被砍了,你瞧着脖子痒,也想被砍脑袋不成?” “你!”王冬子愤然道:“他赵家我打不过,难不成我还打不过你!” “哟!”田家小婶娘上下看他一眼,嘲笑道:“你倒是来啊?我瞧瞧你王冬子敢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田雨家在村里不仅是大富户,更是有亲戚在府城里当差,和他们地地道道的泥腿子可不是一路人,村里头真正敢惹他们家的,寥寥无几。 说几句闲话对呛几句不打紧,真要打起来,怕是比打赵家还麻烦。 王冬子咬着牙瞪了她一眼,愤怒地站在原地。 田家小婶娘讥笑一声,说:“一张烂嘴喷一嘴的粪,怎的不去你家地里喷?兴许还能给你家地里施施肥!”说完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王冬子更气了,朝着田家小婶娘的背影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回家去。 旁边围坐的人见状,讪笑着起身:“天儿这么晚,该回家做饭了,我家那口子等着吃饭呢。” “走吧走吧……” 次日,青木儿推着木推车到田雨家,他靠在一旁停下,拍了拍手,上前拍门。 没一会儿田家小婶娘出来开门见到他,神情一如既往,“木哥儿来了?雨哥儿吃个鸡蛋就出来了,要不你进家里等等?” 青木儿摆了摆手说:“不了,我在外头就成,不着急。” “成吧,那我去喊雨哥儿出来。”田家小婶娘说完转身高喊了一句:“雨哥儿!木哥儿来了,你快一些!” 今早天不亮下了点毛毛细雨,出门前这雨还飘着,青木儿抬起斗笠等了一会儿发现雨停了,他把斗笠摘下挂到脖子上,靠着木推车等人。 这会儿村里正是人多时,他们见了青木儿,脚步一顿,僵笑着走了过去,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青木儿站直身,意识到村里人已经全部知道了。 这样的目光他可以承受,只是目光落到赵家身上,却叫他难以接受,可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 “木哥儿,去镇上啊?”是卖包子的陈子梅一家,陈子梅说:“回得早不?能不能顺带帮我带罐甜辣酱?” “成。”青木儿顿了一下,笑回:“是哪一家的?” “就镇路口左边第三家。”陈子梅走过来,取了十二文给青木儿,笑道:“今儿个我们要回娘家去,回来天晚了,没得空去镇上买,但明天又急着用,没办法了,得托你帮帮忙。” “没事,我路过,顺手的事儿。”青木儿接过她手里的铜钱。 “那成,谢谢木哥儿,我们先走了啊。”陈子梅一家朝青木儿挥了挥手,一家四口往村口走去。 青木儿看着他们一家的背影,心下一松,亦不是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的,也有很多人一如往常般待他。 他靠回木推车边上,一脸松快。 第103章 挑事 “咱们这回进多少簪花?”路上, 田雨问道:“上回的七百朵再卖个两三天也要卖完了,不如多进些?” 青木儿想了想,摇头道:“进多了做不过来, 七百朵, 光靠咱俩得缝二十来天呢。” 上回还是多了田柳和周竹玲儿一起做, 紧赶慢赶, 花了十天左右赶出来了。 现在卖簪花是上半月做, 下半月卖,中间十好几天都不摆, 久了客人会渐渐流失, 要想长久做下去,得每日都去摆。 只可惜他们人不够, 做不到日日去。 “五百朵吧。”青木儿宁可多去几趟簪花小作坊, 时间缩短,更利于摆摊。 “成,听你的。”田雨说。 两人到簪花小作坊时, 恰好遇上各家商铺掌柜来进货, 外头停了七辆马板车, 瞧这模样, 不像三凤镇本地的商铺。 七辆大马板车中间挤进一辆小小的木推车。 小作坊门口有伙计看着,不怕有人偷车,青木儿和田雨背起箩筐进去。 作坊里头的簪娘簪郎们专心干着手里的活儿,小作坊的簪花做法和青木儿他们不一样,小作坊从摏花瓣到染色粘花攒花,都有对应的手工匠人,人手充足,每日能出的簪花比青木儿田雨两人做十天都多。 青木儿转头看过去, 最后攒花的簪娘手里的花,正是他之前拿来的样式。 “木哥儿,你看那朵,不就是你上回做得最头疼的那一朵么?”田雨拉了一下青木儿的袖子,压住兴奋小声说:“没曾想到了簪娘手上,做得这般快。” 青木儿也没想到,这一朵簪花是以淡色橘白花瓣配上淡绿嫩叶攒成的簪花长簪,他当时拿捏不准到底要挂长碎珠还是短坠珠,如今一看,果然还是短坠珠更合适。 淡色花与嫩叶本就以清雅素洁为主,若是挂长碎珠倒显得过于夸张且累赘,短坠珠保留其中淡雅,又不失灵动,最适合平日佩戴。 “少东家,这几批的簪花还请早日送上门,我那铺子就等您家的货一到便能开张了。” 青木儿闻声,转头看去,说话的人头戴蓝色簪花蓄长须,长须上还夹着小碎花,称得上一句“美髯公”。 在一众正经的商铺老板中,唯独此人看着别致。 “胡老板放心,这几批簪花不日就能做好,到时一定第一个给您送去。”说话的人青木儿没见过,簪花小作坊里,他只认得上回的管事。 那胡老板闻言,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带着底下一名伙计转身离开。 青木儿和田雨往旁边偏了偏,等两人走过方才走进去。 里头还有六位商铺掌柜,正和管事商量定什么簪花,青木儿转头找了一下,方才看到认识的那位管事,正站在木板旁和两名掌柜的说话。 他和田雨站一旁等了一下,余光瞟到不远处一同等待的人身上,那人有些眼熟,他转头看过去,竟是那位学他手艺还占摊子的簪花夫郎。 那簪花夫郎见到青木儿颇为意外,他瞥了一眼青木儿和田雨,皱着脸露出一个嫌弃且轻蔑的神情。 这神情被田雨看到,他小声说了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 青木儿又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都是街市卖簪花的,难免心里有计较,别管他。” 说话间,木板旁的管事忽地转过头,看到他们顿了一下,挑起眉道:“正说着呢,这不,做这朵簪花的小哥儿就到了。” “想不到竟是如此年轻的小哥儿。”一位商铺老板说:“手艺当真是精巧。” “赵家小夫郎,劳烦过来一下。”管事的冲青木儿喊了一句。 青木儿和田雨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来到几人身边时,那管事指着板上的簪花说:“几位掌柜最中意的这一朵,便是这位赵家小夫郎做的。” “几位若是合意,下回的簪花,还继续请赵家小夫郎做。”管事的转过头问青木儿:“近日来可做了新的?” 青木儿闻言,微微睁大眼眶,立即卸下背篓,“有,这是新做出的簪花,管事您看一下。” “正巧了。”管事笑道:“张头,把簪花摆上,给几位掌柜的挑一挑!几位掌柜的请。” 管事抬手引人走到另一块木板上,张头从里边走出,一一将青木儿新做的簪花都摆上去,供掌柜的现挑,挑中了便订货量去制作。 这阵子事情多时间紧,青木儿没做多少,只做了十六朵,其中复杂一点儿的五朵,繁复的三朵,半月环三朵,大花环五朵,但因量少,他反而做得更精致。 六位管事一看那板上的十几朵簪花,纷纷点头,卖过簪花的都知道客人喜爱什么样式,更知道大户人家的夫人夫郎小姐小哥儿都看中一个独特。 “如此别致的簪花可不常见,这位赵家小夫郎手艺厉害。”其中一位商铺老板笑赞道。 话音刚落,只闻一声怪调从后方传来:“在烟花巷勾栏院出来的人做的簪花,当然不常见了。” 此言一出,六位商铺掌柜和小作坊管事明显停滞了一下,齐齐转回头,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簪花夫郎。 簪花夫郎见他们面色茫然,故作讶异,捂着嘴惊呼一声:“你们都不知道呢?这位便是前些日子许家一案的那位小哥儿,勾栏院出身,马车翻的那日,我都瞧见了。” “县里不都说这位小哥儿是小馆儿,所以能做出这么精巧的簪花,也不稀奇。” 众人一惊,纷纷转头看向青木儿。 青木儿掐住掌心,绷直了全身,那些令他难堪不已的目光一道道落到身上,犹如铁刀片肉,赤裸裸且血淋淋。 “木哥儿……”田雨一慌,拉了一下青木儿,强撑着说了一句:“你、你胡说什么!他才不是什么小馆儿!” “这倒是,知县大人给脱籍了,按理说现在不是,可从前是啊。”簪花夫郎手掌在嘴前扇了扇,皱着眉道:“户籍改了,出身可改不了。” “你!”田雨气愤不已,对方没说他,反倒是他气得眼眶发红,险些落泪。 青木儿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回身后。 比今日更难堪的局面,青木儿都经历过,在衙门堂上被人当面揭穿身份,被那书生当面讽刺嘲笑,村里有些人对他避之若浼。 震惊的、嫌弃的、鄙夷的、不屑的、□□的……诸多目光投过来,他都视若无睹。 他定定看着那簪花夫郎,开口道:“你既看不上小馆儿做的簪花,又何必舔着脸去偷手艺?保不齐你还是个贼子出身,偷鸡摸狗的贼人可是入狱的。”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你手艺了!”簪花夫郎骂道:“你少污蔑我!” “明日你的摊子上若是有一朵从我手中做出的簪花,我便砸了你的摊子,你见过我掀翻马车,便知我能不能做到。”青木儿说。 簪花夫郎当即气得脸色涨红,“你敢!” 青木儿眯起眼道:“明日你且试试。” “二位,莫伤了和气。”管事的看了那簪花夫郎一眼,蹙起眉忍着不耐烦说:“这位夫郎,知县大人既已给赵家小夫郎脱了籍,那你今日之言可就十分不妥当,污蔑的话还请三思!” 簪花夫郎被当众斥责,面上挂不住,撇过头不吭声了。 管事的见他识相,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对几位掌柜的说:“这簪花只要好看,有人买,就是好簪花,谁会在意做簪花的人是谁呢。”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3节 “可这到底传出去不好听啊……”掌柜的皱了皱眉,状作要放簪花的样子说:“这般名声不好,我们也卖不了太贵,要是能少些钱,便宜了,那定然管不着做簪花的人是谁了。” “是啊!”另一个掌柜的说:“这、这说出去,不好卖可是要亏钱的,价钱少一点儿,就算亏了我们也担得起呢。” 管事的暗中咬了咬牙,登时想把那簪花夫郎的摊子给砸了,“几位,这簪花的价钱都是之前定下的,若是再少,我们这可就亏了。” “罢了,那这些我们就不要了,以后若是还有这种名声不好的人做的簪花,一律不要。”其中一位掌柜扔下手里的簪花,略微可惜地拍了拍手说:“这生意我们也不好做,对了,方才木板上那一朵的货也算了。” 他说完,瞟了一眼管事。 青木儿也看向管事,他知道那些掌柜的想以此和管事的讨价还价,货量大的情况下,少一文都是大钱。 他没想到一个自己的身份还能引起这档子事儿来,好好的事儿一句话给毁了。 管事的板着脸,瞥了一眼簪花,心道可惜了,奈何再可惜都无用,价钱少了,他就得亏本,只能折了这么好看的簪花。 “那几位便签之前订下的簪花吧。” “哎哎,等一下,你们都不要的话,那我可就要了。”一直未说过话的掌柜忽地说:“我看这簪花样式不错,我是管不着谁做的,好看我就要,管事的,就这十几种样式,一如从前的量。” 这掌柜有些胖,笑起来十分和善,他的铺子恰好就在凤平县,恰好他还知道了尚德书院院长亲口赞了那小哥儿的事儿,以此作为噱头,不愁这簪花卖不出去。 掌柜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和管事的说签契书,下货单。 青木儿感激地看了那掌柜一眼,至少有人愿意订,能挣一点是一点。 田雨在一旁也觉得高兴,他觉得木哥儿的簪花比别的都好看,若是不要,真的很可惜。 管事的怕那掌柜反悔一般,立即喊了张头把人带进去。 这掌柜的进去了,剩下五位掌柜面面相觑,想订又不想订,可说出去话如泼出去的水,再反悔只怕被人拿捏涨价,索性不出声。 “我们也不是不能要,少个两文三文的,咬咬牙也就收了。”又一掌柜的不死心,这簪花着实漂亮,能挣一大笔呢:“这原价收了,多少是有些冒险啊。” “是啊。”这掌柜的瞥了青木儿一眼,颇为可惜道:“可惜了……本该是挣钱的好买卖,可惜了。” 青木儿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不说话,他心知这会儿如果吭声,必定让这几个掌柜的找出更多杀价的理由。 他听得出来,几位掌柜心有摇摆,一锤定音只差管事的递个小台阶。 他瞟了管事的一眼,不知管事如何考量。 管事的沉吟片刻,叹道:“几位掌柜的,咱们多年合作,不如下回几位过来,我送几位一款新样式的簪花,量一百,如何?” “这……”几位掌柜的对视十眼,状似勉强且为难道:“既然管事都这般说了,我们也不好推拒,那便如管事所说,一百朵的量,新样式。” “自然。”管事的笑了笑,侧身抬手引几位进去。 那五位掌柜摇着脑袋跟管事一块儿进去签契书。 青木儿看着几位掌柜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簪花总算没有白做。 “木哥儿,太好了!他们都要了!”田雨按捺不住欢喜,小声雀跃道:“而且是全部都要!也不知他们会订多少的量。” 青木儿点了点头,心里也忍不住高兴,他没想到这一回是全部簪花都要,量肯定不会太多,好在款式多,兴许之后卖得好,还会加量。 “你看那小人嘴脸,看着快要被气死了!”田雨朝青木儿递了个眼色,哼道:“阴谋没得逞,气死他!就该骂他一顿!”要不是现在在别家地盘,田雨真想呛他一顿。 青木儿顺着田雨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簪花夫郎脸色乌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无声道:“贼。” 簪花夫郎气得夺门而出。 管事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小木箱,他走过来只看到簪花夫郎愤然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没多理会。 要不是这人多嘴,他也不会白白损失六百朵簪花。 “下回辛苦赵小夫郎做个新样式,简单但不能太敷衍,普通好看就行,随单赠送的货,可不能太华美。” 青木儿一听就明了,笑回道:“好,下回我拿新的过来。” 管事见他上道,便多说了几句:“赵家小夫郎,你是什么来路什么出身,同我没关系,我看中的仅是你精巧的手艺,不过因你身份闹出的事儿,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青木儿微凛,看着他:“……那管事您的意思是?” “这里是前阵子你送来的簪花挣的半成利,包括方才几位掌柜订的簪花,全部算起来,拢共一百七十六两,都在这木箱里。”郝管事顿了一下,笑道:“往后有了新簪花,不用赵家小夫郎辛苦送来,我派人去取。” 第104章 出狱 “所以之后我和田雨不用再去簪花小作坊进货, 管事会派人来家里取簪花,顺道送我们要买的簪花量。” 青木儿坐在小木墩上,一边拆今日进的簪花, 一边和赵炎说今早的事儿。 “这倒是省事。”赵炎坐在旁边递簪花, 看了一眼小夫郎, 思索片刻道:“就当多了时间做簪花, 不必把那些人的说法目光放心上。” 青木儿愣了一下, 展颜笑道:“如今,我不会再因这些人的话而难受, 我知流言可怕, 那我更不能活在流言里。” 赵炎撩起小夫郎耳边鬓发,亲了一下他的耳尖。 青木儿余光瞟了小花一眼, 小花正追着自己的尾巴打圈圈, 他抿唇笑了一下,快速凑到赵炎面前,回亲了他一下。 赵炎垂眸看他, 眼底带着浓浓的笑意。 “晚些时候, 咱们去还柳哥儿的钱。”青木儿盘算着:“再给爹爹阿爹二十两, 这阵子因我的事情, 闹得家里也不安宁,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赵炎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小夫郎便拍了他一下,小夫郎笑道:“我知道你说一家人不用计较这些,可我想对家里人好,我那天听到纪小嬷和阿爹说他家买了头小牛犊,阿爹听着羡慕。” “我想家里的田地多了, 光是爹爹阿爹翻耕忙不过来,要是买头牛回来,爹爹阿爹就不用那么辛苦。” 小夫郎都这般说了,赵炎自是听他的。 晚上吃过饭,青木儿和赵炎去田柳家还钱,钱还完了,一身轻松,往后再不用惦记着欠钱之事。 剩下一百零六两,拿了二十两给了阿爹,青木儿料定阿爹不会要,他没说直接给钱,而是说想买头牛,不会买,让爹爹去买。 周竹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心下一叹,佯怒道:“下回可不许再这么瞎花钱了。” “那不成。”青木儿抱着阿爹轻轻晃了晃,小声道:“明日去凤平县,回来时我还要买几匹布,阿爹,到时给我做衣裳好不好?阿爹,好不好?” 周竹刚板起的脸顿时破功,笑叹道:“好好好,去年做衣裳时想着你还能再长高,没曾想一下窜这么高,都高过阿爹了。” “家里吃得好,长得就快。”青木儿笑了笑,忽地抱紧周竹,细声道:“阿爹。” “嗯?”周竹一愣,笑道:“怎么了这是?” “阿爹,我……没事,就想抱抱你。”青木儿说。 周竹没说话,揽着他轻轻拍了拍,余光瞟到大儿子从屋里出来,周竹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大儿子不要出声。 赵炎顿步,斜靠在门框上,冲他阿爹笑了笑,静静看着。 月光明亮,照亮无边黑夜。 月落日升,黑夜散去,雨露带着清晨漫步而来。 马车穿过细雨,绕过蜿蜒山路,往凤平县奔去。 许家一案,知县大人未牵扯无辜之人,如子玉一般被卖进去的私奴全部充公,想要脱身自由,且需出钱向官府赎身。 青木儿和赵炎下了马车直奔衙门,到了之后,狄越带他们去缴纳赎身钱。 “大人说了,子玉小哥儿立了功,赎身钱可少一点。”狄越引着两人进去,他刚去山里赶大虫回来,头上身上的碎叶子都没拍干净,脸上污污糟糟,“二位在这儿等一会,里头同僚还得查档案,向上申请,一时半会儿弄不完。” “好,辛苦狄大人。”青木儿点了点头,看到他脑袋上的叶子,顿了顿说:“狄大人要不先回家洗个澡?一会儿我们进去办就成。” 狄越随手摸了把脸,说:“行,二位稍等片刻,狄某去去便来。” 说完大刀阔斧地走去了衙门后院。 青木儿和赵炎等了好一会儿,里头终于传来声音。 赎身钱不算多,只五两,对于农家子而言,五两能吃一年,可对于他们曾落入风尘的人而言,五两的赎身钱,可谓是不足齿数。 交了钱,还得层层盖印,赎身并不意味着能脱籍,想脱籍从良,还得再交三两银子。 幸得知县大人宽厚,再加上狄越帮忙,后面更换户籍之事还算顺畅,交了银子,红契良书便可到手。 事情办完,狄越正好从后院回来,方才邋遢得像个土匪的狄大人收拾完果真顺眼许多。 狄越拿着知县大人的手书牌子带着青木儿和赵炎去地牢领人。 子玉出来的时候,青木儿看着他愣了许久,第一眼还有些没认出来。 为了保持柔软的细柳腰,娇嫩的脸庞,小馆儿们本就偏瘦,十多日的牢狱之灾,让子玉本就瘦尖的脸,更加清瘦。 “愣什么呢?”子玉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大得眼睛都睁不开。 每天看着地牢顶上那一束光,他都差点忘了外面的太阳原来有这么广阔,还这么热,刚出来就是满头的汗。 “几日不见,比从前又呆了许多。”子玉笑他。 青木儿叹了叹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紧紧抱住他,“出来就好,以后,再不用回去。” 子玉挣了几下没睁开,眯着眼虚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 “先去吃饭吧。”赵炎说:“上回的客栈离这近,可去那边吃。” 青木儿点了头,子玉无不可,反正吃了十几天的牢饭,出来吃啥都觉得香。 “狄大人可否赏个脸一起吃个饭?”赵炎转头问狄越:“这个月辛苦狄大人帮忙。” 刚想告辞离开的狄越被拉着一块儿去了,他蹲山里赶大虫,好几天没吃过正经饭,正好有人请客,便没多客气。 与他而言,他跑前跑后忙活儿,最主要是青木儿和子玉救了他弟弟,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四个人一起吃饭,找了个二楼偏一些的角落,此时不是饭点,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多。 赵炎点了三个肉菜两个素菜,再来一份肉汤,一盆米饭。 菜量足,味道很不错,远远就闻着香儿。 即便是饿习惯了的子玉都吃得很满足,更别说在山里蹲了好几天的狄越,更是忘了大人风范,埋头狂吃。 青木儿怕他们没吃饱,还想让伙计多上点菜饭。 子玉歇了口气,说:“我饱了。” 他食量不大,跟青木儿差不多,一碗汤一碗饭几筷子菜就足够了。 “狄大人呢?”赵炎问。 狄越连忙说:“不用,我也饱了,就是这几日跑得多,好几日没吃过饭,故而多吃了几碗,几位莫见怪。”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4节 “狄大人辛苦,自然要多吃些。”赵炎笑道。 青木儿见状,没再加菜,转头问子玉:“你上回说不愿同我回家,那你可想好了去处?” “有什么可想的,找个地儿住着就是。”子玉皱起眉,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个:“反正我还有银子在你那儿,那些钱足够我花好几十年了,用不着操心我。” “既然找个地儿住着,不如同我回家,村里也有空出的房子,或买或租,咱们也有个照应。”青木儿说:“我现在做簪花的买卖呢,如果你愿意来帮我,咱们可以一起做这个,我知道你也喜欢漂亮的簪花。” “不去。”子玉很果断,他看了一眼赵炎又看向青木儿,抬了抬下巴道:“说了用不着操心我,我可比你知道怎么活,带个我算怎么回事儿?好好过你的小日子去。” 青木儿明白子玉的顾忌,在旁人看来,现在的子玉一看就知道是从何处出来的人,若是子玉跟他回去,保不齐让家里多了更多的闲话。 可现在子玉独身一人,无论去哪,都会受到轻视和侧目,那还不如就和他在一处,即便不在吉山村,在镇上找处房子租赁下来,离得近,有什么事儿还能知道。 可他更明白,子玉是断然不会去的。 即便如此,他还想努力劝一劝。 不等青木儿说话,子玉忽地伸出手说:“行了,把银子给我,这顿饭之后,你该回去就回去,我自有去处。” “不给。”青木儿瞪他:“你方才还说没去处呢。” 子玉一看青木儿瞪他,颇为稀奇地说:“几日不见,小东西脾气见长啊。” “我脾气不好。”青木儿依然瞪着他,小声说:“你不听,我便要骂你了。” 子玉越发觉得稀奇,他靠回椅背上,哂笑一声:“来,你骂。” 青木儿张了张口,一时还真找不准要骂什么。 “行了。”子玉手背拍了拍桌面,不耐烦道:“难不成你还想吞了我的银子?早知当初就不该给你。” 青木儿还是不想给他,真给了他,明天之后,就真的再也找不着他人了。 僵持之际,一旁没吭声的狄越忽然说:“几位,不如这样,我在凤平县有处宅子,子玉小哥儿若是不嫌弃,可租赁下来,宅子不算偏,三条巷子便是街市。” 三人齐齐看向他,狄越顿了顿,笑道:“自打我调去三凤镇,多是住在衙门里或是三凤镇的宅子里,调任没有个一年半载回不来,这处宅子便空了下来,我正愁找人租呢,这不正好了么?” 青木儿一想可行,凤平县离三凤镇不算远,想来便能来,他不希望子玉离开,一旦离开,意味着此生不会再见,是生是死,从此不得而知。 他当子玉是朋友,心里万分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 “子玉,你觉得呢?”青木儿问。 子玉没立即回答,而是转头对狄越说:“狄大人的好宅子,若是住进去一个小馆儿,于大人名声而言,并非好事。” “你如今从了良,便不再是小馆儿。”狄越说:“再者说,虚名不足挂齿,救命之恩不报于狄某而言才是坏事。” 第105章 租宅 “狄大人就不怕你那好宅子被玷污了?”子玉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狄越, 眨了眨眼睛:“从良了可不意味着改邪归正,以后要是左邻右舍同狄大人说您那好宅子混了些酒色之徒进去,这多不好。” “子玉……”青木儿蹙起眉, 拉了拉子玉的袖子:“你别这样说。”他转过头对狄越说:“子玉他向来嘴快, 狄大人——” “赵小夫郎不必解释。”狄越抬了一下手, 笑道:“子玉小哥儿的顾虑狄某明白, 我既愿意租宅子, 便是相信子玉小哥儿的为人。” 子玉闻言撇了撇嘴,暗自呢喃:“我都不相信我的为人……” 赵炎适时给狄越斟了杯酒, 问道:“狄大人的宅子租用每月多少钱?房屋修缮金、采买家具可算在其中?” “那宅子不大, 一进的院子,年前里外翻修过一回, 家具齐全, 瞧着还算干净,每月租金二十文,若是房屋那处有破漏, 我自会来修缮, 无需劳烦子玉小哥儿。”狄越道。 “二十文?”子玉讶异地看着他, 皱了皱眉:“狄大人在做善事不成?我有钱, 不用狄大人这般帮忙。” 就算子玉从来没出去租过房子,但想想也知道租一处一进的宅子二十文就跟免费没什么两样。 赵炎也挺意外,“狄大人说二十文,莫不是说笑?” “自然没有。”狄越笑道:“说来让子玉小哥儿租我那宅子,租金少的确是狄某有私心,一来是觉着有个人味儿,宅子空久了容易招来鼠蚁虫蛇;二来,几位都是狄某弟弟的救命恩人, 就当还恩情了。” 青木儿摇了摇头说:“狄大人为我们的事来回忙了许久,不用再说恩情的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子玉说:“二十文我定然不会租,少说也得百文以上。” “这……”狄越犹豫片刻,说:“不如按年算?我知乡下房子一年租金二两左右,再多的话,狄某心里也过意不去。” 子玉心想,租金二两,一个月一百七十文左右,给得起,租个两年都成,闲暇时还能找点活儿干,不至于每日清闲光花钱不挣钱。 “若是子玉小哥儿同意,那现在就可去看看宅子,租赁的契书晚些时候我写好送过来。”狄越说。 子玉没有立即同意,面带犹豫,青木儿见状,说:“子玉刚出来,不如先在客栈休息一下,午后再去看,如何?” “不用,现在去。”子玉看了青木儿一眼,“你们今日还得回三凤镇,早去早回。” 狄越的宅子离客栈不算太远,走过一条街再过三个巷子就是,街市的热闹传不进来,宅子周边十分安静。 灰砖瓦墙上有一枝梨花伸出,洁白的梨花正是盛开时,花香满院。 一进的宅子不大,一间堂屋,一间厢房,灶房茅房都有,还有堆出的一块地,上头种了些花,只是现下没人住,那花已然凋零。 “里边的家具可随意使用,年前都翻修过,木床桌椅坐榻都很结实。”狄越说。 木床桌椅坐榻不仅结实,还很宽大,应当是狄越原本打算修缮给自己用,谁料忽然调任三凤镇,房子没住几回,便搬了过去。 赵炎问:“可有水井?” “有,在这处。”狄越带着三人走到灶房前,拿开竹编草席,搬起倒扣的大水缸,水井在水缸下面,木盖盖着,上头还有锁,取水相当方便。 青木儿看了一圈,拉过子玉,小声问:“子玉,如何?” 子玉瞥他一眼,哂笑哼道:“宅子这般好,竟只收我二两银子,这狄大人真是个好菩萨。” “那你……”青木儿摸不准子玉怎么想,“若是你不愿租,那就去寻别的,总能寻到合意的房子,我这几日不着急回家,等你安顿下来,我再回去。” 子玉看着青木儿紧蹙的眉头,默然片刻,忽地勾起唇角,戳了戳青木儿的眉心,浅笑道:“小东西,瞧我有钱,赖上我了?别是以后还想上我家来蹭吃蹭喝吧?” 青木儿抓住他那只手,弯了弯眸子,“是,往后没事我就来这儿寻你,惹你烦心。” “那我便乱棍把你打出去。”子玉甩开他的手,翻了个大白眼,说:“把钱给我。” “好!”青木儿抿着唇笑,他回身去把赵炎手里的小包袱拿过来,和子玉说:“里头有两件换洗的衣裳,你的良书户籍、钱都在里头。” “行了。”子玉皱着眉看他:“瞧你给操心的。” 狄越见子玉愿意住下,十分高兴,当即便要回衙门寻人签写租赁契书,他留了钥匙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像是生怕子玉反悔。 天色尚早,既然定了宅子,夜里定然要住下,青木儿卷起袖子说:“现在有时间,先把宅子清扫一遍,缺的东西一会儿咱们上街买。” 子玉全身上下除了银钱,就是青木儿给他的两件衣裳,以前的东西都已经充公,想拿回来就得拿钱赎,如此,还不如买新的。 万幸他入狱前把五十两借给了青木儿,不然这五十两也得充公。 毕竟这钱是许老爷赏给他的,他是许家的奴,钱拿在手上也不算他的,算是许家的。 赵炎给水井开锁,从灶房里拿出木桶,打了一桶水上来,青木儿找了块布把水缸擦洗干净,赵炎再一点点往里倒水,这活儿单手能做,倒不用担心扯到伤口。 青木儿干活儿可是练过的,现下在家里,多是他来操持,里里外外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相比子玉在梅花院有人伺候,到了许家,打扫的事儿有下人忙活儿,他为了讨好许老爷,倒是做过不少好菜、点心,可论收拾屋子,还真是不会。 “这处以后可种点菜,韭菜葱蒜,平日都能吃到,种一茬就能一直长,也不用怎么打理。”青木儿把凋零的花翻耕进泥土里,撒了些水上去,“一会儿买点菜籽回来种就行,一个人吃饭,吃不了太多菜,多买几样换着吃。” 子玉怔然看他熟练地拿铲耕地,一阵恍惚,在梅花院长大的小馆儿,竟也有和黄泥土打交道的一天,逃走的青木儿,比他想象中,逃得还要更远更远。 远到,再也寻不到从前的痕迹。 渴望的自由身,渴望的烟火味,恍然如梦,又……触手可及。 “子玉,子玉?” 子玉恍然惊醒,下意识扬起娇媚的笑,待他看清面前人是青木儿时,顿时敛起笑,“……什么?” “我和阿炎去街上买被褥席子,先把床铺了,夜里有睡觉的地儿,还有铁锅也得先去订,没那么快打好,这几日你得出外头吃。”青木儿笑着和他絮叨:“狄大人应该差不多回来了,你留下签契书,我们很快回来。” “……哦。”子玉摆摆手,随意说:“知道了知道了,恁的这么啰嗦。” 青木儿笑了一下,从灶房里找出两个背篓和赵炎出门去买东西。 凤平县的热闹是三凤镇没法比的,县里大,街市也多,光是布店就有好多家,他们问了好几家,对比了价钱和质量,打算分几家去买。 床褥被子蚊帐这些就分了三家,务必要买到最便宜最好的。 子玉手里的钱虽然剩不少,按照农户一年三两到五两的花销,光是他一人花,这银子能花好久,可子玉孑然一身,什么东西都得添置,花钱的地方多,就得省着花。 铁匠铺在另一条街上,走过去要花点时间。 青木儿走在路上,习惯性地看向行人发髻上的簪花,凤平县的簪花多是从三凤镇进货,一路看过去,许多样式他都见过,还有一些是出自他手。 之前送的两批簪花还未做出来,他看到的样式是之前被簪花小作坊学去的样式,这些簪花在三凤镇很常见,在凤平县同样常见。 自己做的簪花被很多很多人喜欢,青木儿心中不觉间升起一丝自豪,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这段时间在家养伤,赵炎也见过不少小夫郎做的簪花,一眼看去,自是明了小夫郎为何如此高兴。 他看着小夫郎抿着唇笑得十分得意,不由得跟着一起笑出来,“以后还会有更多木儿做的簪花,不止凤平县,还有府城,别处的府城,兴许还有京城,都会有。” 赵炎这么一说,青木儿差点要笑出声,京城要是能有他做的簪花,那得乐成什么样啊,晚上睡觉都得乐出声儿吧。 “那我可得好好做簪花。”青木儿笑道:“以后让京城的娘娘,官夫人都戴上我做的簪花。” “好。”赵炎笑回。 凤平县的铁匠铺仅有两家,两间铺子里外都挤满了人。 县里的铁匠铺和三凤镇的不同,镇上铁匠铺多是造农具刀具,县里的铁匠铺小到簪子发钗镰刀锄头农具,大到盔甲刀剑武器,什么都做。 铺子生意好,订一个口铁锅,得半个月后才能拿到。 时间是久了点,但是吃饭用的铁锅铁勺不得不订。 从铁匠铺出来,青木儿觉得自己身上汗都多了不少,这家铁匠铺里头有三个火炉,各个大火旺,进去铺子就跟钻进火灶里一样闷热。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偏头看到赵炎若有所思,顿了顿,问道:“阿炎,怎么了?订的铁锅不对么?” “铁锅是对的,只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赵炎说。 “什么事?” “手上的伤好了之后,镇上的铺子兴许去不了,到时在镇上不好找活计,怕是得到县里找。” “你想去这两家铁匠铺做工么?” “不是做工。”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5节 青木儿一愣,微微睁大眼眸:“难不成……你想开铺子?” “对。”赵炎垂眸看他,笑道:“方才我看过铺子里的铁器,那些铁器我都会打,既如此,为何不自己开个铺子?” 说着,他又犹豫了,来县里开铺子不是小事,需要的银钱肯定很多,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小夫郎如今的簪花生意正是红火时,无论是分开两地,还是小夫郎和他一块儿来县里,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想到这,开铺子的念头又被他压下了。 第106章 尺寸 宅子租了两年, 租赁契约写下按了手印,一次交清四两银子,这样狄越就不用每月过来收租。 银钱契书两清, 狄越收好后没有久留, 他大致说了一下附近方便吃饭的街市便匆忙走了。 青木儿和赵炎买了床褥被子枕头, 又买了一块最便宜的布巾扯成几块平时用, 洗脸洗澡的木盆各买了一个。 晚上不做饭, 碗筷都不着急买,今夜要在这儿住下, 就先把着急用上的东西都买了。 院子里的烂草席丢进灶房里当柴火, 挂满了蜘蛛网的灶台用水擦了好几遍。 赵炎到街市上找柴夫买了三捆柴,堆放到灶房角落, 能用许久。 青木儿和子玉在房里把床铺弄好, 床帐挂上,屋子里没有梳妆台,只有一张简易的案桌和一张四方桌, 衣柜倒是大, 只是子玉也就三身衣裳, 挂进去都不占什么地儿。 “等以后挣了钱, 便去买许多新衣裳,塞得满满的。”青木儿把衣柜打开通风,笑道:“方才忘了买铜镜,等吃了饭再去买。” 子玉靠在案桌上看了一圈屋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简简单单。 他挑起一边眉,笑了笑:“以前怎的没发现你这般爱操心, 买个铜镜都得念叨一下,在院里的时候,我只觉得你呆傻,一直想不明白美夫郎为什么要护着你,蠢蠢的,叫人见了就生气。” “你才叫人生气。”青木儿哼道:“买个铜镜你都要念我一句操心。” 忙活儿了一下午,灰扑扑的小宅院总算有了些人气,临近吃饭时,赵炎出去买饭食,这街市确实不远,走出去就有许多吃食小摊。 中午吃了顿好菜,晚上就吃简单点儿,买了三份面回去。 县里的花销比镇上多,镇上一碗阳春面十文,县里的得十二文,多了两文也没见多多少量,可见在县里生活不容易。 子玉闻言,估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银钱,看来得尽快找个活儿干,可不能坐吃山空。 至于找什么活儿,还得明日去街市看了再说,再者他一个从勾栏院出来的人,有活儿干人家不一定会要他,还得多琢磨琢磨。 青木儿担心子玉一个人生活会有很多弄不懂的地方,便和赵炎留下住了三晚,期间逛了逛街市,把碗筷瓦罐油盐酱醋都买好。 就连菜籽也种到菜地里,浇了水,第四日中午吃了饭才回家。 子玉安定下来,让青木儿心里踏实很多,而且他们离得不算很远,见面不难,以后家里种了红薯山里摘了板栗都能给子玉送点过去。 县里生活样样都要花钱,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从县里回村的路上遇到了赵有德和周竹,两人背着两个空箩筐走在路上,手边牵着一头半大的小牛。 “师傅,辛苦停一下。”青木儿掀开车帘,往前面喊了一句:“爹爹,阿爹!” 周竹第一时间没听清,第二声传来才回过头,一眼看到了后头马车上的青木儿,连忙拉了拉赵有德:“阿炎木儿他们回来了。” 赵有德转过身一看果然是他们俩,他拉停小牛等在路边,看着马车小跑过来。 马车一停,青木儿急切从马车上下来,小跑到小牛旁边,惊喜道:“爹爹,阿爹,你们去买牛了?刚买回来的?” “是啊,你不是让爹爹买头牛回来么?”周竹笑道:“这不,花八两银子买回来了,可喜欢?” “喜欢!”青木儿看着小牛满心欢喜,想摸摸又不敢,揣着手手不错眼地看着小牛,“真壮实啊。” “这会儿牛还不够大,养个几个月,就更大了。”赵有德难得笑得这么开怀,脸上的褶子都笑出好几条,上一回笑成这样,还是打井的时候呢。 有了牛,长大一点不仅能耕田犁地,以后卖菜卖鸡鸭套个板车就让牛拖去镇上,也不用辛苦背着走这么远的路。 家里日子好了,可不就日日都是笑着么。 赵炎走过来,看小夫郎那双眸弯弯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唇角。 心里的包袱卸下,人踏实了,笑意常在。 “怎么样?那子玉小哥儿可安顿好了?”周竹问赵炎:“是留在县里还是回镇上?” “留在县里,狄大人有一处宅子,正好租给了子玉小哥儿。”赵炎说。 “那就成。”周竹点了点头,叹道:“都是苦命的孩子,安安稳稳的就好了。” 赵家四人带着一头小牛回村,让村里热闹了好一阵。 这跟打水井不一样,一口普普通通的水井三两银子,咬咬牙,攒两年的钱也能打,可牛不一样,光是小牛犊就不止三两,再者说小牛犊买回来不能马上用,得养个一年半年的才能干苦力。 赵家这一头小牛养三五个月就能成大牛,今年耕地就能用上,可不让人羡慕么? “有德啊,买牛了啊?多少银子买的啊?” 镇上买牛都有市价,赵有德也不瞒他们,实话实说:“八两买的。” “哎哟!八两!我没听错吧?八两啊!” “我的乖乖啊,八两……天呐……” “有德你这是发财了啊!” 赵有德憨笑道:“我哪能挣这么多钱,是我家儿夫郎孝顺。” 那人一听,竟然是那个赵家娶回来的小倌儿夫郎出的钱,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这人撇撇嘴,心道别是做小倌儿挣回来的钱吧……那不然一个小哥儿,怎可能挣那么多钱呢? 周竹见那人一脸鄙夷又止不住羡慕的模样,暗自啐了一口,扬声说:“我家儿夫郎有能耐,知县大人赏识,卖簪花也厉害,我赵家可真是有福气啊!” 青木儿自是不会把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他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阿爹,拉着赵炎小声笑道:“阿爹夸我呢。” 赵炎原本看那人目光不善,心里正不爽,小夫郎这么一说,反倒让那点儿不爽散了,“阿爹夸得没错,木儿就是厉害。” 青木儿昂起小脑袋晃了晃,小小哼了一声,“那是!” “早听说赵家小夫郎和田家小哥儿在镇上卖簪花呢,每天背一箩筐去,次次都能卖完,怪不得能买牛,以后指不定青砖瓦房都盖上了。” “卖簪花真这么挣钱?”路过的王冬子听了一嘴,小声道:“几朵花就能挣八两银子了?” “可不呢?一箩筐的簪花,少说一百朵吧?一朵不得两文?哎哟不得了,一天就有两百文了!” “这么多!”王冬子一脸震惊地回家,看到儿子陈云吉,想到青木儿带着田雨去卖簪花,青木儿能挣回来一头小牛的钱,那田雨肯定也挣不少。 要是当初他不和赵家闹僵,指不定就是带他儿子陈云吉去卖簪花了! 王冬子一拍大腿,痛哭不已:“八两啊!哎哟八两啊!” 陈云吉脚步一顿,迟疑道:“……阿爹?你、你掉钱了?” “可不就是掉钱了嘛!”王冬子哭嚎道:“八两啊……这当初,还是我第一个叫他来做簪花的呢……” 小牛拉回家,先带着去了后院,后院的牛棚是这几日赵有德喊了村里几个汉子一块儿帮忙搭的,牛棚不是很大,一头牛放进去刚好,能吃能睡。 今早赵有德和周竹出去卖菜,出门前和玲儿湛儿说了要买牛的事儿,俩孩子等爹爹阿爹出了门,转头背上背篓带着小花就去了山里。 小牛要吃草,得先把草割好,等小牛回家就能吃上干净新鲜的牧草。 他们割了满满两个背篓回来,还挖了半篓的野菜,回到家时,爹爹阿爹还没把小牛买回来,便先把野菜洗了。 野菜洗完,不仅爹爹阿爹带着小牛回来,哥哥和哥夫郎也一起回来了。 小花率先跑了出去,见到小牛猛地停下,瞪着狗眼十分警惕,这大家伙儿怎么比它大这么多! “这是咱家的牛么?”赵玲儿小跑过去:“好黑啊!” “牛角真大。”赵湛儿说。 “明日一早就能去放牛了。”周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笑道:“春妮家是不是也有一头大牛?以后放牛可以和春妮去。” “好!”赵玲儿着实高兴,这可是牛啊!村里有牛的人家可不多呢。 “阿爹,我想带去山里放牛。”赵湛儿说:“行么?” “当然可以,山里草多,牛吃饱了才有力气。”周竹笑说。 小牛进牛棚时还不太适应,前蹄来回踢,赵玲儿和赵湛儿把割回来的牧草放进食槽里,再倒上水,小牛有了食物,总算没那么焦躁。 夜里洗了澡,青木儿把买回来的四匹布拿给阿爹,这些布足够家里人每个人都做上新衣裳。 还有一匹布他放回了自己屋里,这是专门做小裤的布,贴身穿的布料要舒适柔软才好。 他第一回做小裤,没有经验,不过他见过阿爹做衣裳,也跟着阿爹和田雨学了不少,做几条简单的小裤还是能做的。 就是赵炎的尺寸……有些难把握。 青木儿对比了一下赵炎穿的小裤,真是……大啊…… 他捂了捂脸,不知怎的有些羞涩,这汉子真是……费布料。 这一匹薄薄的小布料,可是花了一百文呢! 青木儿拿着布粉画出大致剪裁的地方,拿起布料对叠抻了一下,来回翻看几遍,又把布料放下了。 他走去门口,偷偷摸摸地喊了一声:“阿炎,进来。” 赵炎正和赵有德聊田地收成的事儿,今年田地的收成应该不错,到时候四亩地要抢收,正好他那时伤好,可以在家里帮忙,如此找打铁活计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着急了。 他闻言应了一声:“来了。” 天黑了,赵有德吹熄屋檐下的蜡烛,回房歇息去了。 赵炎一进房,小夫郎立即把门关上,关上前,还探头看了看院子外头有没有人。 “都回房歇息了,怎么了?”赵炎看到桌上的布料,以为小夫郎又熬灯:“天黑了,明日再做这个。” 青木儿把赵炎推过去,撩起眼皮看了赵炎一眼,挠了挠脸,羞赧道:“把你裤子……脱了。” “嗯?”赵炎一下来了精神,这阵子事情多,有时只能摸摸蹭蹭,许久没有正经做过一回,这会儿小夫郎主动,哪还有半分犹豫? 他单手揽过小夫郎,低头亲了亲,不等他揽着人到床边去,小夫郎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想什么呢?”青木儿恼了他一眼,小声说:“快脱裤子。” 赵炎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桌子,不明所以但动作神速,一转眼,长裤小裤全丢到了一旁的木衣架上。 青木儿拿起桌上的小布料,转过身看了赵炎一眼,咬了咬唇,蹲下身把布料往赵炎身上比对。 这布料得做宽松些,不然穿在身上不舒坦,他来回扯动几下,找到合适的宽度再用布粉轻轻画了一道。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6节 赵炎垂眼看着小夫郎,长长的双睫遮住了小夫郎的眼眸,他看不清小夫郎是何神情,但胯间皮肤能感受到小夫郎喷出的温热气息。 布料很柔软,细细的摩擦也不会疼,甚至还有些舒服,特别是小夫郎的指背顺着绷直的布料在皮肤上轻轻划过,留下酥酥麻麻的颤栗。 蹲在身前的小夫郎,让他想起来之前擦身时,在灶房的事儿……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 青木儿比对好了尺寸,刚要画标记,只见面前那豪横的东西从蛰伏到暴起不过一瞬,瞬间呆了呆。 他脸一红,嗔怒道:“起来做什么……下去!” 这都起来了,哪能那么快下去? 赵炎顿在原地,干咳了一声,哑声道:“下不去了……明日再做吧。”说着弯下腰,单手揽着小夫郎的膝窝,一把将人抱起。 青木儿猝不及防,连忙搂住这汉子的后脖子,他就着微弱的烛光咬了一口这汉子的耳朵尖,小声道:“小裤还没量好尺寸呢。” “明日量。”赵炎把人放在床上,矮身亲了小夫郎一口。 洗过澡的小夫郎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无患子清香,鼻息间俱是小夫郎身上的香味,他咬着小夫郎的双唇,迫不及待地将香味吸入嘴里。 嘴巴、下巴,侧颈,流连忘返。 青木儿仰起头,双脚勉力撑在床沿上,他知这汉子手伤着不方便,便自己动了手,肌肤相贴时传来酥麻的痒意,从交汇的点通过血液往四肢百骸传去。 他双手挂在那汉子的脖子上,借力微微抬起身,小唇微启,主动蹭上那豪横。 量尺寸的时候就知道费布料,尺寸到他亲身量了,方才感知到到底有多大,不仅费布料,还费力。 青木儿晕晕乎乎,颤着声儿哼唧,颤颤巍巍的双腿挂不住,只得勾缠到大红的床帐的布带上,木架上烛火撩得脚底滚烫痒麻,脚趾蜷缩脚背绷直跟着床帐来回颠摇。 日上三更,烛火过半,方才想起那柔软的小布料还在他身下垫着,抬手一摸,湿湿漉漉得不像样,拧一把稀稀拉拉几滴热汗。 “早知比对以前的小裤量了,哪用得着这般费力……” “明早再量。” “不量了!不给你做了!” “好夫郎,再做一次……” 第107章 砸摊 从县里回来后, 青木儿便和田雨一块儿做簪花。 这阵子青木儿和赵炎去了凤平县,几百朵簪花都是田雨带回家拆的,熟练之后, 拆簪花快了很多, 管事的见他们弄这个不方便, 下一回送来的竟是拆好的大花小花, 花瓣, 叶子珠子,分批放好。 这可大大省了事, 他们不再费时间去拆, 拿到手就能直接做,就如同簪花小作坊里最后攒成花的簪娘一样, 只是青木儿做的是自己构思的簪花, 新样式做好后,拿给管事挑,挑剩下的, 他觉得还能卖的, 便自己拿来做。 管事每次送来的簪花量足够青木儿做上千朵, 青木儿不贪多, 做够了就先拿到镇上卖,卖完回来趁着天还没黑继续做。 只是最近花街上摆簪花的摊子越发多,甚至有几家眼熟得很。 “那不是村中王桂花家的儿媳妇么?怎的也出来卖簪花了?”田雨从小在吉山村长大,村里人没一个不认识的,他看了这一家,又去看另一家:“这是村头李大头家的小哥儿啊,怎么他也来了!” 两人推着木推车过去,看了一路, 见到好几个村里人,全都来摆簪花。 摊子上的簪花和别家都差不多,一看就知道是从镇上的簪花小作坊进的货。 “别是看我们卖簪花挣钱,全都过来摆摊了吧?”田雨皱着脸说:“这么多摊子,还能挣钱么……” 青木儿说:“他们摊子上的簪花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摊子上的簪花我们也有,我们摊子有的,他们未必有,我们卖我们的,不用管他们。” “话是这样说,但都是一个村子的看着真膈应……”田雨还是觉得不高兴。 青木儿笑了笑,“一个村子的也不能挡着别人卖东西呀,他们想卖什么就卖什么,我们也管不着,客人来了,快接一下。” “好!”田雨搓搓脸,扬起笑问道:“您喜欢什么样式的簪花?来瞧一瞧嘞!” 青木儿把遮帘弄好,等着需要盘发的客人进来。 簪花摊子渐渐多起来,生意确实有了影响,特别是有的摊子也学他们这般,弄起遮帘给客人们盘发。 青木儿盘发是两文到五文不等,然而别家摊子盘发不花钱。 两两对比之下,簪花加盘发,青木儿的摊子贵许多。 除了老顾客习惯了青木儿簪花价格,不觉得贵,新客人一问价钱,摇摇头就走。 一早上下来,带来的一百朵簪花卖了不到二十朵,这在往日里,从未有过。 “木哥儿,今天比昨天还少。”田雨扇了两下葵扇,又擦了擦下巴的汗,“昨天一早上还有三十朵呢。” 青木儿扫了一眼花街上的摊子,似乎只有他们家卖得不好,别家摊子上人都挺多,就连村里头那两家生意都还可以,仔细一听他们的吆喝声,竟是一朵卖一文! 甭管摊子上簪花好不好看,质量如何,一文钱的簪花,怎么都不会吃亏。 “生意有亏有挣,都是常有的事。”青木儿说:“现下没有好法子,只能先熬着。” 田雨心里也清楚,他跟着青木儿摆摊这么久,也学到不少东西,小摊生意向来都是这般,只要有一摊卖得好,不出几日,一家两家三家,如雨后春笋般噌噌往外冒。 他们的新样式再多,不出三五天,别的摊子也会出现,做簪花不是多么难的事儿,买一朵回来,对着做就能做出来,最重要的还是构思簪花的样式。 幸好,新样式一出来,他们摊子的生意还不错,只可惜一个月只有一回新样式,漂亮的簪花不是随时就能做出来,有时花两天三天未必能做出一朵满意的。 “今日早些收摊吧。”青木儿笑道:“回家琢磨点儿新样式,上回你做的那一朵比之前做得漂亮很多。” 现在田雨也学着自己构思做新簪花,做出来先给青木儿看,若是有满意的,再一起拿给管事去选,若是选中了,也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那朵是我睡觉前突然想到的,先前总琢磨不出来呢。”田雨说:“要我挑哪一朵漂亮我能挑出,要我上手做,可真难啊……” 青木儿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田雨的眼光很好,基本上只要他觉得好看的,管事都会选中,小摊也卖得很好,该说不说,不愧是从前最喜欢买簪花的小哥儿,眼光甚是毒辣。 说着,街市上忽然走来两个汉子,两人大摇大摆走到摊子前,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田雨,又冲青木儿抬了抬下巴。 其中一个汉子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个笑:“小哥儿,这簪花,怎么卖啊?” 青木儿微凛,皱起眉道:“……您问的哪一种?” “就是……”这人忽然朝青木儿面上一伸手,青木儿连忙躲闪,那汉子的手绕了个弯随手拿起一朵簪花,插到自己耳旁,笑了笑说:“这朵怎么卖啊?” 青木儿没吭声。 “怎么?不是小倌儿么?应该最会卖才是啊!”另一个汉子歪嘴笑了笑。 田雨脸色一变,扯了青木儿一把,怒道:“我们不卖你簪花!快走!”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怎么就不卖了?别的汉子就能卖,不能卖给我们?” “就是啊,出来卖的,怎么就不能卖给我们了?” 两人说完,默契笑了好几声。 这时突然来了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小跑过来,一把拿起簪花说:“就是这个样式,终于找到喜欢的了!老板,这个怎么卖呀?” 不等青木儿和田雨回话,旁边两个汉子冲那两个小姑娘挥了挥手说:“走开走开,我们先来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小姑娘见状,皱起眉说:“干什么啊!我们是来买簪花的!又不碍着你们的事儿。” 田雨说:“二位姑娘,别管他们,这一朵——” 不等田雨说完,其中一个汉子大剌剌地朝两个小姑娘挤过去,两个小姑娘慌忙躲开,“什么人啊!恶不恶心!”说完丢下簪花走了。 田雨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买簪花咯!”两个汉子见把人赶走,得意的笑了笑。 青木儿把田雨拉回身后,平静道:“你们是什么人?” “采花……”一个汉子又一次伸手过来,“的人。” 青木儿拿起一旁的竹筒抡过去,打得那人一声痛呼,抓着手腕连连甩手。 “你竟打我!”那汉子咬着牙。 “说话便说话,若是再敢当街动手动脚,别怪我们不客气。”青木儿沉声道。 “对!买簪花就买簪花,街市这么多人,再动手,我们就喊人了!”田雨大声说。 旁边的卖瓦罐的大娘连忙站出来说:“哎!你们两个汉子怎么欺负小哥儿呢!还要不要脸了!” “关你个死老太婆屁事!”汉子怒道:“滚一边儿去!” “我就看不得汉子欺负小哥儿!”大娘叉腰说:“不要脸的玩意儿!” “谁欺负了?我们是来买簪花的!”汉子歪着嘴冲青木儿隔空嘬了一声,“簪花多少钱一朵啊?一文钱?” 青木儿没理会他,目光放到那汉子鼻子旁的一颗大痣上,皱着眉看了一会儿。 “怎么?哑巴了?”那汉子拿起几朵簪花戴到自己脑袋上,随手一扫把摊子上的簪花到地上,“这簪花也没多好看,不如都——” 话没说完,只见眼前的小哥儿忽地绕过摊子,往街对面走去。 “木哥儿?”田雨愣了愣,“你去哪?” 青木儿没说话,快步穿过街市,来到一家簪花摊子前,盯着那簪花夫郎脸上的大痣看了一眼。 “小作坊时我就说过,若是你摊子上多了一朵我做的簪花,我就把你的摊子砸了。”青木儿冷声道。 簪花夫郎愣了一下,随即道:“你、你敢砸!我摊子上没有你的簪花!” “是么?”青木儿看着他:“你摊子上有没有我做的簪花,我说了算。”说完,一脚踹了过去。 木板一掀,所有簪花发带钗子全部散落在地,有的掉进水沟里,沾得脏污。 簪花夫郎没想到他真敢砸摊子,愣一会儿才回神,他大叫着冲过去,“你!你个贱人! 他想抓青木儿的头发,谁料被青木儿反手一巴掌甩过去,簪花夫郎顿时懵了。 青木儿趁着他愣神之际,抓起他的头发,左右开弓,连甩了三个巴掌。 簪花夫郎气得抓着青木儿的衣裳开始反击,青木儿有过打架的经验,丝毫不怂,他认准了簪花夫郎脸上的大痣,只甩巴掌,别的不管,哪怕簪花夫郎指甲抓他手臂,他也不管。 街市上的人一看全都围了过来,许多人不懂两人怎么突然打了起来,连忙问一旁的人。 “我也不知道啊,这青色衣衫的小哥儿忽然走过来就是一脚,踹了另一人的摊子,可凶了!” “为啥踹啊?有仇呢这是?” “谁知道啊!我们也是刚来,哪里清楚!” 先前去青木儿摊子上捣乱的两个汉子也赶了过来,他们想抓青木儿,被周围的人挡住了。 “人家小哥儿打架,干你们汉子什么事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7节 “就是!胡乱动什么手脚!” “木哥儿!”田雨从后面跑过来,想要拉开两人,一看青木儿脖子挨了一道,立即上前加入战场,两人直打得那簪花夫郎毫无还手之力。 两个汉子一看躺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簪花夫郎,哪里还管什么汉子小哥儿,只想上前教训这两个小哥儿。 他们上前刚要抓人,其中一人就被一股强力提起。 被迫双脚离地的汉子懵了一瞬,谁有这么大的力气能提起他! 不等他想明白,就被甩到了另一旁的木板上,“咔擦”一声,木板断裂。 那汉子痛嚎一声,紧接着另一个汉子就被甩到了他的身上,又是一声痛叫。 “木儿!”赵炎拉起怒气冲冲的青木儿,揽着腰往后一抱:“别打了,木儿。” 青木儿咬着牙又踹了一脚才停下,“雨哥儿,回来。” 田雨立即松开手站回青木儿身边。 青木儿指着那簪花夫郎说:“你偷学我手艺,我忍了,今日你敢叫你家兄弟来我摊子上耍无赖,我打不过他们,难不成我还打不过你?若有下回,我打得你不敢见人!” “原来是故意搞别人生意啊?该打!打得好!” “生意不好好做,就会动这种歪脑筋,使腌臜手段,怪不得挨打,照我说,就该让衙役抓他们进牢里呆几天!” “就是!坏别人生意,遭人打活该!” “阿炎,雨哥儿,走!”青木儿一挥手。 第108章 惨淡 青木儿回到摊子前, 气鼓鼓地捡起地上的簪花,见着沾了灰擦不掉的簪花,一把甩进竹筒里。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打起来了?”赵炎拉他到高椅上坐着, 蹲下身把地上簪花捡起来。 青木儿双手抱臂恶狠狠地盯着对街的几人, 没有吭声。 田雨把摊子上的簪花摆整齐, 和赵炎说了方才那两个汉子来恶心人的事。 赵炎一听, 放下手里的簪花, 一言不发地走到对街,拎着那两人又踹了好几脚, 踹完把他们摊子上刚捡回来的簪花一撒, 大步往回走。 “你们几个恶人,看谁以后还敢买你们的簪——” 赵炎阴沉着脸回过头, 那簪花夫郎叫骂戛然而止。 “那是你家相公?”旁边卖瓦罐的大娘说:“幸好你家相公来得及时, 你一个小哥儿,怎么敢跟那两个汉子打?” “他们欺人太甚,不打一顿不知好坏。”青木儿擦了一下脖子, 一阵刺疼, 他皱了皱眉, 说:“还是打轻了。” “木哥儿, 没想到你打架这般厉害呢,我抓着那人,都不知怎么下手。”田雨看他一眼:“你脖子出血了!” “无妨。”青木儿没当回事儿:“村里头打了好几回,哪回不出血。” 他一想到以前在院里,哪有人敢打架,吃了亏也得自己咽下去,管事最讨厌惹是生非的人,敢打架就等着吃鞭子。 哪像现在, 村里打,镇上也打,吃一点儿亏就开始打,凶得不行。 想着想着,青木儿突然笑了一下,他捂着双眼笑叹道:“要是被美夫郎知道我这般撒泼模样,指不定怎么取笑我呢……” 田雨愣了愣,“木哥儿……你没事儿吧?别是打坏了……咋还笑起来了?” “打坏了?”赵炎回来听到,几步走过去,拉起青木儿的手腕,“打到哪了?”看到他脖子上和手背上的血痕,一张俊脸沉如墨。 “被抓了几下,没事。”青木儿仰起头,弯了弯眼眸:“打得可畅快呢,哪能打坏了。” 赵炎说:“方才就该把那几人揍得狠一些。” “我和田雨两个打一个呢,怎么都不是我们吃亏,再说了,我早就想揍一顿那不要脸的人,上回就在小作坊呛声,幸好管事不介意。” 青木儿拉了一下赵炎的腰带,见他脸还沉着,小声说:“别气。” 小夫郎伤成这样,赵炎能不气?恨不得回头再去揍一顿。 赵炎说:“一会儿找云桦买点儿伤药。” 青木儿歪了一下脑袋,“回家擦一点儿就好了,不用去医馆,家里还有几瓶伤药呢。” “你的药汤喝完了,云桦说今日要去复诊。”赵炎说。 青木儿恍然道:“我都忙忘了……” 他这阵子忙着做簪花卖簪花,待到赵炎伤好一点,两人喝的药都是赵炎在熬,赵炎熬好了就喊他去喝药,他从恶心喝到麻木,渐渐习惯了喝药的日子。 这药喝了将近三个月,是该去复诊了。 也不知,身体的毒性有没有排完,他还想着跟赵炎生个娃娃呢。 青木儿瞄了赵炎一眼,暗自思忖道:“这汉子生得高大俊朗,他们的孩子一定好看。” 他小声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发热的脸颊。 豪放地打了一架,连带着午后的生意也变差,索性早早收了摊子去医馆。 田雨没和他们一起去,背着箩筐去田柳的铺子找田柳。 复诊提前说好了,来到就能看,林云桦把前面几个病人看完,便叫青木儿坐下。 前几回改过药方,每次喝的药一次比一次难喝,不过为了能揣娃娃,青木儿每次都忍下来了。 林云桦看到青木儿身上的伤痕,愣了愣,笑问道:“怎得弄出了伤?” 青木儿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在街市上,同旁人打了一架。” “正好买多几瓶伤药。”赵炎也有些无奈,小夫郎打架是厉害了,可总弄得自己一身伤,看着着实心疼。 “柳儿从前也好打架,每次回家总是灰头土脸的。”林云桦笑道:“后来我给他配了点儿药粉,再没人敢跟他打,一会儿我给你们几包备着。” 青木儿蓦地想起田柳帮他们赶跑老赵家人的那一次,连忙问道:“毒药么?” “怎可能?”林云桦失笑道:“不过是一些使人身痒起疹的药粉罢了,过几个时辰自然就能好,不过药粉碰到不久就起效,诓一诓人。” 赵炎说:“甚好,往后就放在钱袋里,若有人在摊子上捣乱,便撒过去。” 青木儿连连点头,打架刮出血也会疼,药粉能吓一吓人,叫那些人痒几个时辰,吃吃教训。 林云桦把了脉,又问了几个问题,笑说:“体内余毒清得差不多,往后身体自然排出就可以。” “真的?”青木儿急道:“都清好了?能揣娃娃了?” 林云桦温声道:“孩子的事莫急,顺其自然就好,若是心中焦虑,亦是难怀,且放宽心。” “那我……”青木儿抿了抿唇,小声问道:“何时方能怀上?” “身体的毒素需要时间慢慢清除,之前亏空的地方也需补回来,近一两年即便怀上了,也难保,不如安心养着,身体好了,就能怀了。” “这样……”青木儿闻言有些失望,他以为吃了药,清干净,过一两个月就能怀上呢,没曾想,还得按年算。 赵炎问:“云桦,可还用开药调理?” “不用,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身体会自行调理。”林云桦说。 “多谢林哥。”青木儿说:“对了,我有一个朋友,也吃了这个药,他吃的时间,比我还要长,他……他能治好么?” “这不好说。”林云桦说:“这药毕竟是毒做成的,需见了人方能知道。” 青木儿闻言,点了点头。 且不说能不能怀之事,毒性留在体内,时间久了定会对身体有损,青木儿想着找个时间问问子玉,让他也来找林云桦看看。 从医馆出来,青木儿心情大好,身体里的毒性散去,再不用吃苦苦恶心的药汤,还得了几包吓唬人的药粉,甚好甚好。 就是揣娃娃的事儿还得等,也不知啥时候能揣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撇撇嘴。 赵炎好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夫郎,尽管小夫郎长高了些,可脸嫩得很,年纪不大,人也小小一只,揣个娃娃,只怕是个小团团。 “云桦说了顺其自然,娃娃的事儿不着急。” “嗯。”青木儿一想也是,他揉揉脸,仰头冲赵炎笑得十分乖巧,“阿炎,我要吃豆腐花。” 赵炎垂眸看着他,笑道:“好。” 今日打了架,风言风语传得快,往后几日摊子生意都不太好,再加上别的摊子上的簪花越卖越低价,反倒显得他们家的簪花不近人情。 青木儿不愿低价卖,进货价在这,若是压低价格,挣不到钱不说,兴许还会亏钱,当下只能慢慢熬。 对街的簪花夫郎肿着一张脸扬声叫价,他家摊子价低,有时还买一朵送一朵,生意红火,人就止不住得意,好几回看向青木儿的摊子生意惨淡,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田雨回回都被气得不行,没客人的时候就在摊子前小声骂,脸上愤愤不平,嘴里念念叨叨。 青木儿宽慰了几次就由他去了,骂一骂也没什么,那摊子的人就该骂。 “二位小哥儿,太好了,前几日过来不见你们,还以为不摆了呢!” 是前些日子遇到的老货郎,老货郎一改之前的颓唐与沧桑,脸上也有了笑意。 老货郎说:“上回从你家进的簪花,我带去别处卖,卖得特别好,不到两日就全部卖完了!今日,我还想来你家进些货,可有新的啊?” 田雨眼前一亮,立即说:“有!有新的!您要多少?” 老货郎说:“我先进个两百朵,卖完了再找您二位进。” “这……”青木儿顿了一下,说:“今日只剩不到八十朵,多的都放在家中了,明天您可得空过来?” “行!明日也成!都成!”老货郎笑了一下,说:“是这样,老头子还有几个同村的货郎,也想从您这进簪花,您放心,他们也不会在三凤镇卖,他们托我来问问,能不能也给他们进一点儿。” 青木儿闻言,和田雨对视了一眼,喜道:“自然可以!他们想要多少?若是多的,我们就按进货价来算,这是上回说好,您可不许再提价了。” “这哪行啊!进货价您是要亏的啊!”老货郎一拍大腿,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同他们说的也不是进货价呢。” “您要得多,进货价我们也是不亏的。”田雨笑道:“阿叔您就放心吧!” “对,您看您一下拿几百朵的,我们怎么都亏不了。”青木儿笑说:“只是我们家中只剩六百多朵,若是您要多了,只怕我们货不够。” “不打紧不打紧。”老货郎连忙说:“我晚上回去问问他们要多少,明日再过来!” “成!”青木儿回道。 因着老货郎这一番订货,连日来簪花生意惨淡带来的失落全然消弭,今天太阳还未下山,他们就收摊了。 别家摊子的人一看,以为他们卖不出去,早早收摊回家,心里止不住得意。 新样式又怎样,盘发盘得再漂亮又如何,怎么都比不过价钱低,只要低价,买的人就会多!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8节 只要再多来几次,让这两个小哥儿摆不下去,等这两个小哥儿一走再提提价,簪花生意,就全是他们的了。 青木儿和田雨完全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一心只想着明日把全部簪花都带上,六百多朵,全部推过来,得装好几个箩筐。 晚上回家青木儿把事情一说,赵炎当即说第二天他一起去。 赵炎一只手不好推木推车,但能单手拎两个箩筐,路上有他帮忙,这些簪花一次就能运过去。 第二日,他们早早在摊子上等着。 那摊子的簪花夫郎一看他们竟然还来摆,心里十分不爽利,但一想到他们摆一天都卖不出几朵,哎哟,心里那个高兴啊! 最好就是一朵都卖不出去!还拿这么多簪花过来,撒街上都没人要! 簪花夫郎叉着腰和别家摊子上的摊主说:“看着吧,不出两天,就卖不下去了!得意什么啊,还打人……活该没人买!” 那摊主讪笑两声,转过头继续卖香囊,他们生意都不同,对面小哥儿能不能卖簪花,关她何事?她才不愿凑这个热闹。 簪花夫郎悠闲摇着葵扇,得意地和另一家簪花摊子说:“再等几日,咱们就涨价,到时前面亏的全都能挣回来,铁定亏不了!” 那摊子的人正好是吉山村王桂花家的儿媳妇,她闻言,迟疑道:“真的亏不了?这段时间全都是低价卖,卖了这么久,进货的钱都没挣回来呢,再不提价,可就遭了!” “放心吧,听我的准没错,我都卖多久了?比那小哥儿卖得还久呢!”簪花夫郎十分肯定。 王桂花家的儿媳妇心里不安,可都开始低价了,要是突然提价,更加卖不出,现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一整个早上,簪花夫郎看着对面摊子的三人,脚边几筐簪花,少说几百朵,可客人却是少得可怜,哪怕有了客人过去,也只是问问,买的人寥寥无几。 反观自家摊子,虽然卖的也没有之前多,可对比起来,还是他家的生意好! 他暗自狂笑,“哼!个贱人,竟然打我,活该!” 话音刚落,他看到对面摊子上突然来了四个货郎,那四个货郎站在摊子前,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两个小哥儿和一个汉子拎起脚边的箩筐,把箩筐里的簪花一朵朵放进货郎的箩筐里。 紧接着那四个货郎掏出了钱袋,数了不知多少铜钱过去。 方才还是满满几个箩筐的簪花,转眼间,空了! 簪花夫郎猛地起身,眼睛瞪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啊!”旁边王桂花的儿媳妇本就心慌,被他这么一叫,更慌了,“怎么……了?”她一眼看去,顿时明了。 “你不是说他们卖不出簪花么?”王桂花的儿媳妇问道:“……他们怎么一下卖光了!” “我怎么会知道!”簪花夫郎没好气地说:“肯定是假,故意做给我们看。” “都给钱了哪还有假!”王桂花的儿媳妇很不高兴:“这段时间你让我们跟着你卖低价,亏了多少钱!你给我赔钱!赔钱!” “关我什么事!”簪花夫郎一张脸还没好,被王桂花儿媳妇又扇了一巴,转眼又肿起来,他气得发疯,抓着王桂花的儿媳妇就开始打。 “不要脸的贱货……赔钱!” 对街的动静传过来,青木儿转头看了一眼,竟又是那簪花夫郎惹事挨揍,当真是活该。 “就该打!”田雨气哼。 “不用将这种人放心上,平日不好好做事光惹事,挨打是迟早的事。” 青木儿收回目光,把钱袋里的钱分装好,给了一半田雨:“今日簪花挣了三两六钱,雨哥儿咱一人一半,给你一两八钱。” “好!”田雨收了钱袋高兴得不行,这阵子卖得少,钱也少,但这一下来了一两多钱,顿时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他定要回家跟他爹娘大肆炫耀一番,不嫁人又如何,挣了钱,以后就跟他堂哥那般,找个上门婿! 青木儿瞧见雨哥儿这般孩子模样,不由得笑出声,一旁的赵炎见状,偷摸捏了一把小夫郎的后颈。 赵炎手掌发烫,青木儿猛地缩了一下脖子,仰头恼了他一眼,想想拍了他一下,拍了一下还不够,又踢了他一脚。 “走,回家吧。”赵炎笑道。 第109章 黏人 日子慢慢悠悠往前走, 入了炎夏,太阳越发猛烈,稻苗下了田开始猛长, 穗子抽出花儿冒尖, 没多久粒粒饱满的稻穗就弯了腰, 风一吹, 沙沙作响。 赵炎手臂上的伤口全然愈合, 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疤。 青木儿总忍不住要摸一摸这坑洼不平的刀疤,指腹下的刀疤和别处的皮肤很不一样, 凹凸起伏, 再回不到原本的细腻平滑。 “好了就成。”赵炎摸了摸小夫郎的眉尾,低声道:“不耽误干活儿, 改日我去镇上找个活计。” 青木儿顿了一下, 他看了赵炎一眼,犹豫道:“林哥说了,干活儿得慢慢来, 不能一下就干重活儿, 再养养, 养好些, 等全部养好了再说吧,再说铁匠铺不招人呢。” 他上完了淡疤痕的药膏,凑过去亲了一口:“凉么?” “不凉。”赵炎揽着小夫郎的细软腰身,回了一口:“铁匠铺不招人,可去寻别的做,不一定要做打铁,有别的活计也能干,挣钱就行, 这个不担心。” 他的手臂好了之后,双手抱着小夫郎,能抱一个满怀,紧紧贴实。 “那也不着急,家里的银钱够用呢。”青木儿扭了扭身:“仔细把药膏蹭掉了。” “不会蹭掉。”赵炎把人揽在腿上,鼻尖凑过去在小夫郎白皙的脖颈间轻蹭,“我知道,我等家里收了稻子再去。” 青木儿双手撑在赵炎的肩上,主动仰起头给他亲,滚烫的气息喷在颈间,又热又麻。 亲吻落在嘴角边,他偏过头接住了下一个吻。 稻田里的稻花鱼养得好,长得又嫩又肥,一身膘,趁着稻谷还未收,得先将稻花鱼收了卖钱。 赵炎卷起裤腿,空手下田,小心拨开鱼腥藻,认准了水田里的鱼,快手一抓,青木儿连忙把木桶递过去。 肥美的稻花鱼落入木桶里,打挺弹跳。 “哥哥!好大一条鱼啊!”赵玲儿接过哥夫郎手里的木桶放到田埂上,“比河里抓的还要大!” “爹爹阿爹养得好。”青木儿笑道。 “我也要抓鱼。”赵湛儿拿了个小捞网跟着下了水田。 “弟弟,那边!那有一条!”赵玲儿眼尖,看到一条肥鱼藏在水稻下面,压低了声音说:“弟弟,快去!” 赵湛儿小心翼翼走过去,眼睛盯着露出水面的鱼背,眼疾手快一捞,“哎!跑了……” “没事,再捞。”赵炎侧身说了一句。 青木儿空手抓不住,拿着捞鱼网捞上来好几条,鱼儿跳得厉害,飞溅起的泥水混着鱼腥藻甩到脸上,弄得到处都是。 他随手一擦,把鱼儿放入木桶里。 赵有德放的鱼苗不少,两亩地抓了三十多斤鱼上来,除了鱼还有几条大黄鳝。 “挑几条鱼和黄鳝留着吃,剩下就拿到镇上卖。”周竹笑说:“晚上煮个鱼汤,把柳哥儿云桦一块儿喊来吃,柳哥儿怀孕正适合喝点鱼汤补一补。” “好。”青木儿点点头说:“我去喊柳哥儿林哥。” 卖鱼的活儿就让家里两个汉子去,趁着早市还未过,把新鲜捞回来的鱼卖了。 周竹把剩下鱼养在木桶里,撸起袖子先杀黄鳝。 “阿爹,木板子。”赵湛儿把杀黄鳝用的木板子拿过来。 木板上有孔,黄鳝头放上去,铁针一扎固定住,小刀顺着黄鳝背脊一剖,再一刮骨,一条黄鳝就杀好了。 青木儿从田柳家回来看到玲儿湛儿小花蹲在一旁看阿爹杀黄鳝,也跟着过去瞧了一眼,看阿爹杀了一条,觉得不难,便想上手试试。 杀黄鳝确实不算难,就是黄鳝滑溜,抓不住,小刀剖的时候容易剖歪斜,他拿刀划了几次才顺利割开,剔骨倒是简单,顺着骨头往下刮就成。 “哥夫郎,骨头给小花吃么?”赵湛儿问。 青木儿说:“这个骨头有刺,剁一剁给后院大鸭吃。” 小花还小,不能吃带刺的骨头,大鸭喜欢吃黄鳝,剁碎了尖刺丢给后院大鸭吃正合适。 “可怜小花,下回给你吃小肉骨头。”赵湛儿把剁过的骨头端去后院喂大鸭,赵玲儿也跟了过去,小花闻到肉味却吃不上,团成一团趴到了屋檐下。 “赵家小夫郎。”院外来了人。 青木儿抬起头看了一眼,是簪花小作坊的伙计过来送簪花。 他连忙起身走过去,“张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往常送簪花都是一旬最后一天的下午来,这离上回送簪花还早了两日。 青木儿拉开篱笆门,疑惑道:“是不是管事有什么吩咐?” 张哥挑着两个箩筐进来,笑道:“管事差我过来给你送上个月的钱呢。” “这么早?”青木儿讶异了一下,说:“不是还有两日么?” “谁来了?”周竹在灶房里听到声音出来看了一眼,见是簪花小作坊里的人,招呼了一声:“小张来了?快进去坐着,我去倒水。” “多谢赵夫郎。”张哥说。 周竹倒了杯清茶过来,张哥喝了一口拿在手里,忙说:“最近单子多,作坊里忙得不行,趁着今天赶完了一批簪花,管事叫我赶紧把东西送来,不然过两日就没得空了。” “怎会多出这么多?”青木儿不解,上个月都不曾有这么多呢。 “作坊里接了个商铺老板,姓胡,是江南那边来的人,他家有好多家商铺,连海外的都有,他啊,就中意您做的簪花,这不,把单子都给下了,再加上好几家商铺老板订的量,作坊里都忙不过来,管事的说还得招人做簪花呢。” “那、那是要了多少啊?”周竹乍舌:“怎的还要招人去干活儿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张哥笑了一下:“我也就一跑腿的,管事这般说了,我也就原原本本和二位说,对了,这是管事送来的银票,银子多,不方便带,便换成了银票。” 张哥放下竹筒杯,从怀里掏出银票,一数,竟有三张。 一张银票一百两,三张,便是三百两。 除此之外,还有几锭银子,全部加起来,拢共三百六十二两。 别说周竹懵了,青木儿都懵了,他以为单子多,不过是多个十几二十两,这、这竟然有……三百多两! 往常最多的时候都没有到过二百两,这一下来了三百多两,青木儿和周竹被砸了个晕晕乎乎。 “拖您的福,作坊里的伙计各个都涨了不少工钱呢。”张哥把钱都放到桌上,笑道:“赵家小夫郎,下回我再来拿新的簪花,外头那些是上回您要的量,您给数数?” “好,稍等。”青木儿把银票和银子全部收回房里,叫上玲儿湛儿一块去数簪花。 数清点完,定好下回送簪花的时间,张哥回拒了周竹的留饭,说是小作坊事情多,匆匆走了。 这三百多两不完全是青木儿一个人的,还有田雨也做了三朵,青木儿对着张哥给的账簿把属于田雨的十二两拿出来,和周竹说了一声,把钱给田雨送过去。 “方才我看到张哥走过,就知道你肯定要来送钱!”田雨坐在院子里,看到青木儿过来,一下蹦起,高兴道:“是不是啊木哥儿?” “是啊,你猜有多少?”青木儿笑道。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19节 这是田雨的簪花第二回被选中,上一回挣了五十文,这一回,他往大了猜:“一百文?” 青木儿摇了摇头,笑道:“不止。” 田雨睁大眼睛,惊道:“三百文!” 青木儿捂着手递过去,面上一派肃然:“你拿着看看,可重了。” 田雨一接,整个人都愣住了,“木哥儿,你、你没搞错吧?十二两!你……” “没搞错,就是这么多,账簿在这儿。”青木儿把属于田雨那一部分的账簿给他,笑道:“张哥送过来的,你可对着看一下。” 田雨一看,嘴角一咧,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青木儿出了田家院门,还能听到田雨和他爹娘高喊:“爹爹!阿娘!我发财了!” 可不就是发财了么?青木儿也想喊。 但是这会儿村里人多,他闭紧嘴巴,一脸严肃地走过去。 围坐在树下唠嗑的村里人一看,纷纷猜测他的簪花生意是不是不好了,不然怎么这般沉重? 青木儿一脸沉重的回了家。 他把银票和银子拿出来,他回想了一下瓦罐里的银子,全部加起来,拢共四百四十九两三钱,这是他们所有的家当。 夜里等赵炎洗了澡回房,他让赵炎把床板拿开,把地下的瓦罐挖出来。 赵炎把瓦罐拿起来,拍干净土,放到桌上,打开瓦罐盖子,等着小夫郎把钱塞进去。 “把钱倒出来。”青木儿说。 赵炎虽不明所以,但他听小夫郎的,把瓦罐里的银子全都倒了出来。 青木儿把所有的钱都拢到了一起,然后拉着赵炎在椅子上坐下,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赵炎知道小夫郎挣了这么多钱,高兴着呢,他把小夫郎揽到自己怀里坐着,丝毫不吝啬地夸赞小夫郎的能干。 “不是要夸。”青木儿摇了摇头。 他钻到赵炎的怀里,亲了一下赵炎的下巴,轻声道:“在县里时,你曾说想开铺子,但后来你犹豫了,我想是不是因为钱不够,所以你后来再没说过这事儿。” 赵炎微微愣住,怔然看着小夫郎,小夫郎眉间染上浓浓的笑意,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里,是愣神的他。 青木儿摸摸赵炎的后颈又摸摸他的耳朵,笑意盈盈:“我知道开铁匠铺子要的银钱多,我原想攒够二百两,咱们先到县里盘个铺子,从小件儿开始做,待到挣了钱,再慢慢做大件儿铁器。” “但现在,咱们有了四百多两,一定够开铺子。” “你想……给我开铺子?” “你学了这么久的打铁技艺,若是不做这个,岂不可惜了?” “可去县里开铺子,离家就远了。” “那又如何?左右,我都……都要跟你同去。” 青木儿小脸红扑扑的,他这样说,显得自己好像要黏着这汉子,无论到哪都要跟着,这么黏人,被人知道怕是要被笑话。 哪家夫郎这么黏自己相公啊?村里就没这样的。 他瞄了一眼自己相公,见他家打铁相公愣愣的没有说话,抿起嘴嘟囔道:“就算你不想我一同去,我也要跟的。” 小夫郎说着说着怎么还把自己说委屈了,赵炎揽紧他,鼻尖对着鼻尖,低声道:“那你的簪花生意怎么办?” “去了县里,又不是不能做簪花了,县里回来不过两个多时辰,要送簪花时,回来一趟便是,也不辛苦。”青木儿小声说。 “簪花摊子呢?”赵炎问他。 “摊子有雨哥儿呢,如今雨哥儿一个人也能做,摊子的生意没有从前好,两个人分钱也挣不到多少,若是给雨哥儿做,一个人正好,而且,我去了县里,也还能摆摊卖簪花啊。” “你都……打算好了?何时打算的?” “这阵子想的,偶尔心里想想。”青木儿小声笑了一下,“没跟你说,是怕……” 赵炎亲亲他:“怕钱不够,让我失望了?” 青木儿笑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去吧,阿炎,我想你去,好不好?” 赵炎看着什么都盘算好了的小夫郎,心里被这番“精打细算”塞满,他没想到,不过一句开铺,让小夫郎惦念至此。 但他又没有那么意外,因为他心里清楚,小夫郎对他的好。 青木儿许久没听到赵炎回答,以为他不愿,抬起头却是愣住了。 这汉子眼眶泛红,一双黑沉的眸子泛着细碎的光,烛光一闪,眼底染上微弱的橙光。 “阿炎……”青木儿捧着赵炎的脸,呢喃道:“阿炎。” “好。”赵炎哑声道:“木儿,我们一起去。” 第110章 双抢 为了赶着种下一季稻子, 早稻收得早,收稻加下种只有二十来天时间。 赵家四亩田地分在不同的地方,为了赶上双抢, 早上吃了早饭, 赵有德和周竹赶去山里的两亩地去割稻子, 赵炎和青木儿带着玲儿湛儿到河边的两亩去割。 早上清爽了没多久, 日头起来, 一下就热起来。 青木儿第一回割稻子,弯腰割了没多久就觉手臂和腰酸得不行, 烈日这么一晒, 直起身时,整个人感觉在发晕。 他擦了把汗,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炎的背影, 那汉子割得快,弯着腰一个劲儿地割,脚边的稻子垒了好几堆。 “哥夫郎, 喝点儿水吧。”赵玲儿从小帮家里割稻子, 对这项农活儿很熟悉, 她见哥夫郎直腰擦汗, 便知是累了渴了。 “好。”青木儿从竹筒里倒出一碗水,几口喝完,擦了擦下巴,回到田里继续割稻子。 稻子割手,小飞尘扑了一身,混着热汗黏在脖子手臂上,扎得浑身刺痒,为了赶收, 这点儿难受压根不算事儿。 天儿临近午时越发热,早晨清爽时还有人聊上几句,这会儿真是没人愿意说话,只管闷头干活儿。 咬咬牙一次干完才好。 玲儿湛儿这会儿回家做饭,做完了饭,玲儿送去山里给爹爹阿爹,湛儿肩挎竹篮扛来河边给哥哥哥夫郎。 青木儿啃着大馒头,一边灌水,天热又累,胃口不算很好,见着肉都没想吃,只想吃点酸辣爽口,带点汤汤水水的东西。 “不用割太着急,累了就到树荫下歇着,晚些我割完那边的,过来割这边。”赵炎想抬手给小夫郎擦擦汗,一看自己手背全是稻叶屑,袖子更别说了,扎进去的小刺不知几何。 青木儿偏头在肩上擦了把汗,“知道了。” 他割稻子还没有湛儿熟练,闻言没有逞强,耽误了收稻可是大事。 吃了午饭歇了一阵,青木儿和赵炎拿起镰刀继续去割。 湛儿再熟练,也是个半大孩子,这么热的天儿呆久了容易中暑,赵炎让他回去歇着,下午送点儿绿豆汤过来就行。 绿豆汤是今早周竹熬好的,放到水井底下晾着,这个大热天干了活儿喝一碗凉凉的绿豆汤,清爽得很,干活儿都有劲儿了。 太阳落山前,赵炎割完自己那一片,再到小夫郎这边割。 他那手臂上的伤已经无碍,割稻子又快又多,一手抓一把比青木儿抓三把还多。 结实的臂膀鼓起硕大的肌肉,热汗流淌,麦色的皮肤在炽热的阳光下,彷佛镀上一层银光。 青木儿坐在树荫下,口干舌燥,连干了三碗清凉的绿豆汤。 他歇了一阵儿,眼睛定在那汉子宽阔坚实的后背上,汉子割到哪目光就跟到哪,盯得久了,回过神,本就热的脸儿更烫了。 干着活儿呢,也不知在混想什么……青木儿默默偏开头。 歇过了累的那一阵儿,他拿起镰刀继续去割。 割完了稻子还不算好,得趁着天没下雨,把稻子晒好才行。 夏日炎热,可一遇到下雨,那就是连着下好几日,割回的稻子不晒干,闷坏了,这半年可就白干了。 最后一点太阳落下去,赵炎推着木推车把割好的稻禾运回家,运完河边这两亩地,还有山里的,来回得跑好多趟。 青木儿收了镰刀竹筒回家,家里玲儿湛儿已经把饭做得差不多,就差炒个青菜。 他抓了条布巾拍身上的飞尘,洗了手洗了脸,总算舒坦了些。 晚上吃饭时,一家人累得话都没怎么说,不过脸上的笑倒是没停,今年家里四亩地呢,出来的粮食可比往年多多了,且还没老赵家的人来抢。 可不就是舒服么?夜里睡觉都好睡了。 翌日,赵有德把稻禾铺到院子里晒,等晒干了,再将家里的牛拉出来,带着滚石来回碾压,碾压后的稻谷还不能完全脱落,得用连枷来回拍打。 稻谷收完还不不能歇,得紧着下晚稻的苗,迟了可就赶不上秋收了。 赵有德和周竹牵着家里的牛出门翻耕田地,牛儿养得结实,拉犁翻耕不在话下,省了不少力气与时间。 牛儿是稀罕物,累坏了可不值当,连着耕了两天,赵有德便让牛儿休息了一天,而后再继续。 田地翻耕完就得开沟渠灌水,这力气活儿给家里两个汉子去忙,周竹带着青木儿和玲儿湛儿去下秧苗。 双抢的二十多天忙完,村里头的人连吵架都没了力气,各个瘫在家里朝天吐气,吉山村一派和谐,村长心里十分欣慰。 周竹把舂好的米收回房里,出来看到赵炎在收拾晒干的衣裳,问道:“阿炎,你俩明日去县里,带点新收的米和香蕉给子玉小哥儿吧。” “嗯?”赵炎偏过头:“什么香蕉?” “前阵子你爹在山里摘的香蕉,闷个几日就能吃了,送两把过去,他一人在县里吃啥都花钱。”周竹说:“这孩子可怜,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知道了阿爹。”赵炎收了衣裳回房。 青木儿接过赵炎手里的衣裳叠好放进包袱里,说:“银票全都带上么?” “不用。”赵炎说:“租个铺子几十两足以。” “那我带张一百两的,再带些散银子,子玉带了口信来,让咱们住他家里。” “好。”赵炎点了点头,说:“待看好了铺子,我便给师傅写封信买锤子锻炉淬火槽这些。” “嗯。”青木儿说:“到时,你可要过去运回来?” “是。”赵炎顿了一下,走到小夫郎身后,双手揽着他,低声说:“来回七八日差不多了,最多不过十日。” 青木儿把包袱扎好,握着赵炎的手,往后靠了靠,小声道:“知道了。” 赵炎搂紧他,亲了亲小夫郎的后颈,“木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0节 “嗯?”青木儿闭上眼应了一声,但这汉子没再说话,只是抱着他,贴了贴脸。 落日余晖从木窗照进来,落到相拥的两人身上,留下温暖的一隅。 次日天不亮,周竹早早起来做早饭,要给子玉的大米和香蕉也都装到了箩筐里,搬上马车就能送过去,不费什么力气扛,故而装多了些。 外头卖的大米能有自家种的好吃?家里收米都仔细刨了沙,外头那些,米跟沙子都不知谁重谁轻呢。 赵有德到后院摘了半个竹篮的菜给他们带去县里吃,天热,菜放不久,摘的都是豆瓜这些。 来来回回一折腾,带去的米粮菜叶比行李还多。 青木儿和赵炎出发时,还摘了个熟的香蕉在路上吃。 到子玉家的时候,正好午时。 子玉从里头出来,见他们带这么多东西,愣了愣:“你们这是打算长住县里了?” “这是爹爹阿爹让带给你的。”青木儿笑道:“爹爹本想抓只鸡给你呢。” “可别。”子玉皱起眉:“养个人凑活,养只鸡准得死,再说,我也不会杀鸡。” “集市上有人杀鸡呢,两文钱一次。”青木儿把行李搬进去,见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笑道:“一人住着可还习惯?” “就那样吧。”子玉掀开箩筐看了一眼,里头各种瓜和菜,统统不认识,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犹豫道:“你爹爹阿爹……怎么送这么多东西过来?他们……” “阿爹说了,你一个人在县里干啥都要花钱,家里种的东西不用花钱还好吃,所以让我们多带点过来。”青木儿笑说。 子玉回想起青木儿口中的阿爹,挺朴实的人,见的那一回,时刻把青木儿挡在身后。 他那时还以为得是青木儿的亲阿爹才会这般做。 可想想,卖入院里的小倌儿,大多不是被亲爹爹亲阿爹卖进去的? 青木儿的阿爹虽不是亲生的,可胜似亲生。 许是爱屋及乌,连着他这个只见过一回的人,也得了好处。 子玉拨弄两下箩筐里的菜,拿起一朵黄色的五角花:“这是什么?” “南瓜花,可好吃了,一会儿我做给你吃。”青木儿把菜拎进灶房里,挑出南瓜花拿去洗。 子玉顿了一下,也跟着进了灶房,刚搬来那时家里没有铁锅烧饭,他还没吃过青木儿这小东西做的饭菜呢,可稀奇。 “米饭蒸干一点儿,黏了吧唧的难吃。”子玉说。 赵炎给车夫结了钱,把米和香蕉搬进去,这大米足足一麻袋,一个人吃能吃大半年了。 院子里的行李全都放到了厢房里,厢房收拾得很干净,他顺道把床铺了。 子玉手撑着脸,蹲在青木儿旁边看他洗菜,问道:“你们在县里开铁匠铺,手头银钱可够?铁匠铺要花的钱不少吧?” “够的。”青木儿笑眯眯地说:“打算先租铺子。” 子玉挑起眉点点头,看他把花心摘了,好奇道:“摘这个做什么?” “这个不摘,吃了苦。”青木儿把南瓜花洗干净,拿进灶房开始生火炒菜。 子玉看了一眼,磨磨蹭蹭坐下帮忙烧火。 “阿炎,木柴劈一下。”青木儿扬声道。 “好。”赵炎进灶房拿了砍刀,把垒在屋檐下的大木柴全部劈成小条。 午饭还算丰盛,有路上买的一条肉,做了个丝瓜炒肉,南瓜花汤,还有苦瓜炒鹅蛋,辣子拍黄瓜。 “鹅蛋是玲儿湛儿拣的,他俩说你肯定没尝过,叫我们拿来给你尝尝。”青木儿把炒鹅蛋放到子玉面前,“快试试我做的菜。” 子玉挑起眉,每个菜都尝了一口,挺……普通的口味,算不上极好吃,但肯定不难吃,就如家常菜那般,朴实无华的味道。 却也是,难得的好味道。 “怎么样?”青木儿兴致冲冲地问他。 子玉瞥他一眼:“还成吧,米饭不够干。” 这已经是特意蒸干的,再干就不能吃了,青木儿哼道:“噎坏你。” 吃过午饭,赵炎和青木儿要去街市看铺子,而子玉得去上工。 三人同路,子玉在一家胭脂店当伙计,平日县里的高门大户夫人夫郎小姑娘小哥儿都爱去这家店买胭脂水粉。 他画妆面一把好手艺,嘴巴能哄人,卖出的胭脂水粉多,每月的卖货量那是别的伙计的翻倍,按卖货的量结工钱,他每月能挣不少。 别的伙计见他卖得多,明里暗里有些嫉妒,时不时拿小倌儿编排他,不过子玉独来独往,压根不在意那些看法,他只管哄好客人,钱到手才实在。 今日请了半日假,若是换了别的伙计,多多少少都得挨一顿念叨,他去一说,掌柜的什么没说直接就准了。 到了胭脂店,子玉去上工,青木儿和赵炎继续去上回买铁锅的铁匠铺的街市。 第111章 租铺 车马东行街多是铁匠铺、瓦匠铺、木匠铺、车马行, 街市来往络绎不绝,一路走去,耳边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豪迈的吆喝声。 两家铁匠铺挨得近, 生意比上回来还要红火, 铺子门口都停着几匹马, 似是要给马儿上马蹄铁。 凤平县离府城不远, 人多地广, 街市繁华,镖局商队也多, 不愁没有生意。 街市看了一圈, 赵炎打听了牙行的位置,寻了个牙郎问了问, 那牙郎非常上道, 见他们要开铁匠铺,说的铺面都在东行街上。 牙郎带着两人过去,那铺子坐落在东行街街头, 进去没多远就是, 门头大, 十分打眼。 “您要开铺子, 占个街头,客人走路不远,生意也好。”牙郎挑了钥匙打开铺子的木门,带着人往里走:“这件铺子宽敞,您摆三个锻炉都没有问题。” 青木儿进去一看,确实宽敞,比三凤镇那家铁匠铺要大一倍,只是他们现下用不到那么宽敞的地儿。 目前赵炎开铺子只有他一人打铁, 想要招个熟手的师傅不容易,带徒弟也得看眼缘习性,没必要整这么大的地方,铺子看着空荡荡,客人进来还以为这家师傅技术不好呢。 牙郎闻言,笑着说:“您想得周到,既如此,街市里边还有三间铺子,那三间小一些,二位可随我去看看。” 刚走到第二间铺子,还没进去看呢,赵炎便说要去下一间,青木儿和牙郎都愣了愣。 青木儿问道:“怎么不看这一间?” “这间的隔壁是布行和香烛店,布匹黄纸香烛只要一点火星子就能燃起,开在这儿属实危险。”赵炎说:“辛苦牙郎去下一间看看。” 牙郎暗暗讶异了一下,他没想到有人开铺子能想那么仔细,大多找铺子只为一个生意红火,再者便是租金便宜,左邻右舍开什么铺子多是不管的。 不过打铁铺确实每日都有火星子溅出,一个不小心,一家铺子燃起,那便是整条街的铺子都得遭殃。 牙郎想了想剩下的三间铺子,便舍了隔壁卖烟花炮竹的一间,直接将人带到街市中间,这处的铺子周边挨得不算近,旁边是马车行,隔着五六家铺子就有煤炭木柴店,想进柴火也方便。 铺子外头有一处拐角,可摆摊子,里边不算很大,放两个锻炉正合适,墙上的木板没有卸,挂铁器农具都结实,顶上还通了大烟囱。 “原先这家铺子做的烤鸡烤鸭店,才弄了这烟囱。”牙郎说:“这铺子后边还带了个小院子,院子小是小了些,可灶房茅厕什么都有,方便得很。” 院子的确不大,野草从没铺整齐的石砖缝隙冒出,长得快到了膝盖。 一间住房,进去一看屋顶好几处漏着光。 牙郎接手了这铺子,还没怎么来打理过,见状讪笑一声:“旁边不远就有瓦匠铺,修这个也快,不花什么钱。” 赵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牙郎在他脸上看不出端倪,转眼想看看一旁的小夫郎是什么神情。 一看小夫郎皱着眉,不甚满意的模样。 牙郎摸不准这两位的心思,心里不免打鼓,这铺子难租,好不容易有人来看,早知就提前修葺一下,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青木儿看那漏的地方,刚好是摆床的地方,下雨天漏雨漏别的地儿拿个木桶接一接水都还能睡,漏到床上可不成。 而且这间住房小,摆一张床刚好够两个人睡,再放个木柜长桌,就只剩走路的地儿。 住房外头的屋檐下还搭了一张大床,顶上木头棚子遮盖,勉强睡两个人,旁边是木头棚子搭出来的灶房,茅厕在院子最角落,靠墙边有一排垒起的菜地。 “可有水井?”赵炎问。 自打冬天小夫郎的手生过冻疮,他就很很仔细打水这事儿,要是水井离得远,打水不便,洗衣做饭都麻烦。 “您啊,可算是问对了,先前您担心燃火,另一间铺子我不带您二位去,就是因为这儿虽然小了点儿,可自带一个水井,用水方便着呢。” 牙郎带着两人走到搭建的灶房旁边,掀开草席木架,底下就是一口水井。 “这木头棚子可能拆?”青木儿指的是住房外临时搭建的床铺。 “能!自然能!这铺子上一回租的一家五口人,里头住不开,便搭了这棚子。”牙郎说。 青木儿点了点头,转头一看院子后边还有一道木门,木门一开,是一条窄巷子,巷子里头好几个妇人夫郎坐在屋檐下缝补聊天。 几个妇人夫郎见这道门开了,纷纷转头看过去,不等那牙郎把门关上,一位妇人高声说:“哎哟,这间铺子终于有人看了啊!” 青木儿闻言顿了一下,疑惑地看过去,另一位夫郎说:“哟!还是个小哥儿呢。” “小哥儿啊,夜里可得当心点儿,要我说,换一间铺子租更好。”妇人扬声道。 “都胡说什么呢!”牙郎胡乱挥了挥手,关上门转身,一看两人皱着眉看他,尴尬地笑了笑:“别听他们瞎说。” “这铺子怎么回事儿?你若不如实说,我们便换一位牙郎去看。”赵炎沉声道。 “倒也没那么邪乎,就是卖烤鸡烤鸭店那一家的相公……欠了点儿钱,本想典当了他婆娘,可赌坊想要他那姑娘小哥儿,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被活活打死了……这死了人,外头就瞎传什么鬼啊邪啊。” 牙郎小心看了他们一眼,说:“不过您二位别担心,那一家子搬走第二日,屋主便请了大师过来驱邪驱了半个月,现下都好了,不晦气!” 青木儿是亲历过谣言传得有多邪乎的人,对这种鬼啊神啊,倒是没那么害怕,不过死过人,的确很晦气。 开铺子就想要个好兆头,别等铺子没开起,就被晦气给挡了。 他看了赵炎一眼,赵炎脸上没任何表情,旁的人看不出端倪,可他对赵炎再了解不过,光是那眉头一提,他就知赵炎心中所想。 赵炎和小夫郎对视一眼,转过头问牙郎:“这处铺子,多少钱一年?” “我瞧您二位真心想租,便说个实价,一年十两。”牙郎压低声音道:“屋主也是没法子了,往年都是十八两一年呢。” 十两确实低,按理说这条街市如此热闹,最少也得十五两一年,也就是死过人,才被迫压了价。 牙郎见他们犹豫,心里也着急,这屋子再租不出去,就得烂在手里,屋主愁得天天上门唉声叹气,他们掌柜的天天催,可这死过人的铺子,哪个敢租? 好不容易来了个问价的,他想了想一咬牙,说:“您二位要是租五年,还能再少三两,这屋顶修缮院子除草拆木头棚子,我们牙行包了,如何?” 赵炎沉吟片刻,“成,就这间。” 他一打铁铺子,全是明火,鬼邪最怕的就是火,这点子晦气他没放在眼里。 再说了,以前村里头年年过冬都死人,那屋子一空就有人住进去,也就是县里头有钱的人多一些,有得选自然不愿选死过人的。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1节 牙郎高兴得很,当下就要回牙行签契书。 银子契书一换,铺子便定了下来。 修缮铺子得五日时间,他们只需要说明要求,工匠自会知道怎么做。 契书签好,赵炎便给师傅写了信,开铁匠铺需要的工具多,在县里不一定能买齐全,拖师傅打听一下,到时他过去买齐运回来。 “如今铺子定下,明日还得去府衙申请开铺许可。”赵炎说:“顺道把武器打造也一并申请了。” 青木儿讶异道:“你想打兵刃么?”他以为初期只是打一打农具,修缮农具刀具这些呢。 “只我一人接不下,先申请,武器打造要求高,不一定能申请成功。”赵炎说。 青木儿点了点头,他对打铁一无所知,他想让赵炎开铺子,也是想着赵炎学了八年,要是不做打铁匠岂不可惜了? 他不想赵炎拥有精湛的打铁技艺,然后去码头扛大包,酒楼当跑堂。 扛大包,跑堂谁都能做,打铁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做的。 第二日赵炎和青木儿去府衙申请开铁匠铺,铁匠铺高温明火易燃敲打吵闹,衙役们对铺子的选址要求十分严苛,围绕着铺子里外走了三圈才盖印。 “二位想申请的武器打造可没那么简单,打铁匠的技艺和铺子都得考核。”衙役说:“府衙里头有文试和打铁考核,可以先去报名,等轮到你了,自会有人喊你过去考。” 赵炎果断进去报了名,出来时,那位衙役又叮嘱了一句。 “还有,铁矿材料最好来官营矿场购入,若是买了不好的铁矿打出来些粗制滥造的铁器,容易惹麻烦,先前那两家铁匠铺就因为这种事儿,升堂了好几回,次次都得赔钱呢。” 赵炎闻言点了点头,他在跟师傅学技艺的时候,就听师傅说过许多回,私人矿场便宜,可出来的铁矿杂,铁块经不住敲打,没几下就断裂,一来一回,成本比去官营矿场进的铁矿材料还要贵。 “如何?”青木儿见赵炎出来,连忙上前问。 “盖印了。”赵炎拿出一张纸放到小夫郎面前,笑道:“有了这个,待到要考核时,自会有人上门来叫。” 青木儿跟着赵炎学了不少字,考核文书上的文字他都认得,他细细念了一遍,心中止不住欢喜。 武器打造不是每个打铁匠都能干的事,小铺子未必能申请成,但是不试试又怎知道成不成呢? “一会儿买点儿好吃的回去吧,想吃什么?”赵炎笑问。 青木儿想了想说:“听闻县里的糖醋鱼鲜美,不如买这个?” “好,就这个。”赵炎说。 子玉拿着铺子许可证来回翻看了几下,他不认字,看不懂,但一听青木儿说的,有了这个就说明铁匠铺成了,心里也挺为他们高兴。 他把纸小心叠好塞回青木儿手里,撇撇嘴道:“这么薄,瞧着也没什么,放好你的吧。” 青木儿抿唇笑了一下,回厢房放进包袱的贴身衣裳里,这里头还有租契呢,他用手压了压,原地蹦了两下,揉了揉脸。 开铺子了开铺子了! 从前哪能想到有开铺子的一天,农家子能有块地种稻子够温饱就不错了,开铺子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青木儿,别乐了,我饿了。”子玉在外头喊:“那什么鱼都凉了。” “糖醋鱼!”青木儿跑出来,“还得再炒个青菜呢。” “你家相公炒着了。”子玉翻了个白眼,“等你炒准得饿死。” “那你先吃块糕点,这个我试过了,可好吃。”青木儿捻了一小块儿放到子玉嘴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子玉往后仰了仰头,一脸嫌弃的吃了。 趁着这几日铺子还在修理,赵炎上街看了一下能在县里买的工具,而青木儿则是想着怎么把那小院弄舒服一点。 院子小是小了些,他们只有两个人住,恰好够住。 铺子整理好那日,赵炎和青木儿去看了。 棚子一拆,小院宽敞明亮了许多,屋子的木窗也能打开,光从外面透进来,屋里十分明亮。 原先的木床被虫蚁啃食得破破烂烂,无法睡人,赵炎干脆把木床拆掉当柴烧,然后重新上街买了新的木床。 木床不用太大,结实要紧。 家里的木床大,他和小夫郎两个人习惯挨在一块儿睡,空出不少位置,也就是最近天儿热,没法搂着,不然能空出一半床。 除了木床还有木柜草席被褥,有的东西可以从家里搬过来,少花点儿钱。 火灶上的铁锅没法从家里搬,还得去订做一个回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统统得买。 全部整理好,已然是三天后,而师傅的回信也正好来到。 “师傅怎么说?”青木儿连忙问:“可有称手的工具?” “有。”赵炎一目十行看完信:“师傅说近日有一家铁匠铺不做了,里头的工具都很好,让我尽快过去,他老人家先去人家铺子里占位置。” “占位置?”青木儿一懵。 “便是耍无赖,盯着铺子老板别往外卖。”赵炎颇为无奈:“应当是搬个小板凳去人家门口坐着……” “这小老头可有意思。”子玉闻言笑了笑。 青木儿没见过赵炎的师傅,还以为是个很严肃的老头子呢,没想到……还会耍无赖。 “那你……”青木儿顿了顿,问道:“何时过去?” 赵炎看了他一眼,说:“先送你回家,再过去。” “你们打算何时回去?”子玉说:“今日下工路上碰到了狄大人,他说后日也要回三凤镇,你们可跟他一起,省点儿马车钱。” 青木儿一愣:“狄大人怎的还同你说起这个了?” “嗯?”子玉皱起眉看他:“不能说?” “能……”青木儿瞥了他一眼。 “我说你们来了,他问你们何时回去,到时一起能省点儿马车钱。”子玉摊摊手:“怕是来回坐马车花钱多罢。” 马车租赁半日得五十文,确实花不少钱,多点人一块儿坐,便可分摊一下。 赵炎说:“明日我去衙门找一趟狄大人,约了时间便回去。” 青木儿闻言,方才高涨的情绪忽地落下来。 自打他们成亲以来,也就开始那会儿赵炎去镇上做工两日没回家,往后他们日日都在一块儿,他习惯身边有这个汉子在,看得见摸得着。 一想到这汉子要去十日,心里便空落落的。 还没去呢,就已然生出不舍。 第112章 木簪 纵然再不舍, 该去也得去。 路途遥远,运重器辛苦,而且路上还可能遇到劫匪抢铁器, 赵炎宁可让小夫郎在家里呆着, 也不愿他有一丝丝危险。 翌日赵炎去县衙找狄越, 约好了回三凤镇的时间, 第三日天一亮, 马车便停到了小宅门前。 子玉知道他们没过多久就会回来,故而没远送, 门口招了招手便回院子收拾收拾去上工。 狄越收回目光, 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他拍了拍膝盖, 问道:“二位的铺子弄好了?” “定好了, 就在东行街六巷口边上,到时狄大人得空可去瞧瞧。”青木儿笑说。 “等锻炉工具回来便能开业。”赵炎说:“狄大人家里有要打的铁器农具只管送来。” “正好。”狄越抽出腰间的佩刀给赵炎,说:“这把刀用久了刀刃磨损得厉害, 县衙里佩刀都是送到固定的铁匠那处打, 但每次打回来用不到多久, 刀刃又有了缺口, 你给看看能不能改得有韧性一些。” 赵炎接过来,拇指刮了刮刀刃,屈指敲了一下刀身,“县衙里应当有新刀,狄大人怎么不换一把?这刀听起来薄,砍硬的东西自然容易有缺口。” “刀没断,哪能申请新刀?县衙里头可没钱做新刀。”狄越说:“我都想弄断了换新的,可这刀用久了也有些感情, 实在是不舍。” “这刀薄,想做厚一些得融了重新打,狄大人念旧情,可用这刀加新的铁一块儿打一把新的出来,”赵炎顿了一下,笑说:“不过我那铺子还未申得武器打造许可,狄大人得另寻铁匠师傅了。” “我倒忘了这茬,你们有没有去申请?”狄越问。 “申了,不过还得等考核。”青木儿拿出考核文书给狄越看。 狄越接过看了一眼,叠好给回青木儿,说:“下次我回县衙催一催,有些人办事就好拖,不紧着催一下,怕是拖到猴年马月才想起要办。” 赵炎把刀给回狄越,“如此先谢过狄大人了。” 狄越收刀入鞘,爽朗一笑:“小事罢了,何须言谢。” 回到吉山村正好吃晌午饭。 周竹不知他们今日回来,做的菜不够吃,又急忙进灶房煎了几个蛋,还挖了一勺榄角和芋蒙酸。 天热稀粥配榄角芋蒙酸,能喝好几碗。 “芋蒙酸是你们纪小嬷做的,我加了点小红辣椒炒,来试试。”周竹说。 “好。”青木儿第一回吃芋蒙酸,第一口有些不适应,又辣又酸,总觉得还有点痒喉,但多吃几块,渐渐喜欢上了这味道,就着芋蒙酸喝了两大碗稀粥。 吃饭时赵炎说起要去师傅那处运锻炉工具的事儿,赵有德说:“我同你一道去吧,都是重活儿,哪能你一人搬运回来。” “对,你爹一块儿去最好,虽说请车队运回,可那些人搬东西都不管轻重随意丢,磕坏了麻烦。”周竹也说:“而且路这么远呢,哪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赵炎刚想拒绝,余光瞟到小夫郎脸上的担忧,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自从小夫郎听到他要出远门,就一直忧心忡忡,现在有爹一起去便能让小夫郎放心,能让家里人放心。 从吉山村到永平县来回需五日,趁着现下还有半日时间可以赶路,早去早回。 吃过晌午饭,青木儿就回房收拾行李,换洗的衣裳,跌打损伤的药瓶,路上吃的干粮,灌满温水的竹筒,闷好的香蕉…… 银子……对!最重要的银子,得多带点儿,以备不时之需。 他来来回回的转悠,空包袱变成小包袱,小包袱长成大包袱。 包袱再大,也裹不住他。 “木儿。”赵炎从外面进来,见着小夫郎背对着他双手撑着桌沿,双肩微颤,他愣了一下,单脚把门关上,快步走过去。 他轻轻转过小夫郎,见着小夫郎发红的眼眶,心下一疼,连忙揽着人哄道:“别担心,我很快就回,不到十日,肯定能回。” “你别着急赶路。”青木儿把脸塞进那汉子的衣领里,闷声道:“晚上不要住山里,危险,要住客栈,要好好休息,要吃好吃饱,不要省钱。” “好,我一定住客栈,晚上不赶路,好好吃饭。”赵炎把小夫郎抱到桌上,挤进小夫郎腿间,凑过去亲亲他,“我有个小东西,要给你。” 小夫郎搂着他的后颈不松手,他干脆把人揽抱起,走到木柜前,一只手抱着小夫郎,一只手在木柜里翻找,从里头拿出一块红布包着的长条物件放到小夫郎手里。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2节 青木儿抓着那物件就猜到了这里头的东西是什么,他低头看了赵炎一眼,咬了咬下唇,“簪子?” 赵炎侧过身靠在木柜前,仰起头笑道:“对。” 青木儿小心打开红布,一枚藤条缠绕的长木簪子,尾端翘起两片嫩叶,嫩叶圆圆的很可爱,雕刻得惟妙惟肖。 他摩挲着簪子上的雕刻痕迹,轻声问:“你做的?你会做这个?” “嗯。”赵炎应了一声,低声道:“年后就做了,后来手伤一直没做好……可喜欢?” 青木儿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他抬手松开发髻,修长纤细的十指梳起一半墨发,快速盘了个新的发髻。 发髻微微倾斜,两根细辫子盘绕在发髻末端,最后用簪子缠住辫子的尾巴,手腕一扭,簪子插入发髻里,圆圆的两片嫩叶就像从发髻长出一般,生机勃勃。 他弄完后,本想问问那汉子好不好看,低下头一看,这高大冷硬的汉子愣愣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叫人害羞的滚烫情绪。 哪还用问呢……他摸了摸这汉子的脸亲了一下,软声道:“阿炎,路上小心。” 家里两个汉子远行,傍晚做饭的量都少了。 青木儿原本放了三筒米,一想到最能吃的两个汉子不在,又往回倒了一筒半。 晚饭简单,一家人吃饭时说说笑笑,倒没觉得有什么,到了夜里他一人睡那么大一张床,方才觉得身边空。 他摸了摸旁边的枕头,闭上眼一动不动,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中途醒了两回天都未亮,再一次醒来,已近午时。 青木儿懵了许久,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今日要去簪花小作坊和管事谈事情,约的午时前,谁料起晚了。 穿好衣裳出来一看,田雨正站在篱笆门外。 “我在家里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就过来了。”田雨说。 “……起晚了。”青木儿洗漱好,进灶房拿了块韭菜饼出来,“玲儿湛儿,好了么?” 这趟去镇上不仅要和管事的谈事情,还要带玲儿湛儿买漂亮的绣线和真算盘。 “哥夫郎我们来了!”玲儿湛儿从房里出来,头上简单绑了发带,看着有些凌乱。 青木儿擦了擦手,叼着韭菜饼给俩孩子重新编了发式。 “阿爹,我们出门了!”青木儿喊了一声。 “去吧!”周竹在后院应道:“早点儿回!” “知道了阿爹!”玲儿湛儿一起喊。 青木儿和田雨好一阵儿没来簪花小作坊,来到一看竟然大变样。 从前小作坊真就是小,只有一个小院子,现下来了一看,隔壁的院子似乎都被簪花小作坊给买了,两座宅院一打通非常宽敞。 簪娘簪郎们不用挤在一块儿干活,手边的簪花也有了地方摆放,整齐细致。 “前阵子刚弄的,招了不少人进来。”管事引着四人进后院,这回茶壶里不仅有茶,还是热茶,他倒了四杯,“簪花的名气打出去,不仅江南来了人,北边也有不少。” 青木儿眼前一亮,“北边是京城么?” “京城!”赵湛儿小小惊讶了一下。 赵玲儿瞪大了眼睛,她们不知京城具体在哪,但都听说过京城有好多好多金子,路上铺的不是石砖,是金砖呢! 管事一顿,笑道:“那倒没有,京城离这太远了,运过去不知花多少钱呢,北边是指,咱们这以北,全是北边。” “那这么说,江南也算北边呢。”田雨说。 “这……倒也是。”管事笑了笑:“不过江南不一样,那边丰裕富饶,愿意花大价钱买簪花的人多,故 而单拎出来说。” “就如上回的胡老板。”青木儿说。 “是。”管事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有事相商,是何事?” 青木儿说:“我过阵子,要去凤平县开铺子。” 管事愣住,这消息来得突然,他一下没反应过来,“开簪花铺子么?不回来了?” “不是。”青木儿笑了一下,“是铁匠铺,我家相公是打铁匠。” “那你这簪花……”管事皱起眉:“不做了?岂不可惜?如今势头正好,无论以后簪花生意如何,现下狠赚一笔,足够你余生富贵。” “做的。”青木儿说:“同以前一样,每月我托人把新做的簪花送过来,到时管事的您来选,选好了剩下的您给田雨便是,他还在镇上卖簪花。” 田雨一点头:“对,簪花小摊我和家里堂妹一块儿摆。” “如此。”管事闻言放下了心,少东家刚加大院子,要是青木儿不做了,可就没那么多好簪花供商铺老板选择,那他们刚挣的钱就得亏。 “只要每月都有新簪花送来就行,凤平县不远,我们少东家每月都会去县里收账,不如我和少东家说一声,省得你托人送回。”管事说。 青木儿一喜:“那便多谢管事了!” “除了此事,我还有一事。”青木儿掏出赵炎给他做的木簪子,说:“除了簪花,我还想做发簪。” “发簪?”管事一愣,小作坊也有做发簪,只是相比簪花,量不大。 “那些精巧的工艺我不会做,但是我可用你们做好的东西拼。”青木儿说。 “这……”管事犹豫道:“发簪和簪花不同,发簪工艺甚多,偏差一点效果都不一样,即便你拼出,可你人不在此处,不亲眼盯着簪娘簪郎做,怕是做不出你想要的发簪。” 青木儿脑子里有很多漂亮的发簪样式,只可惜他不懂那些工艺,真要学怕是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管事说得对,发簪确实比簪花要复杂,但他不气馁,指不定以后有更好的法子。 他收好木簪子,笑道:“那发簪之事,来日再说罢。” 从簪花小作坊出来,青木儿心里松快许多,簪花生意他绝不会丢下,就如管事说的那样,有得赚时就得狠狠赚。 就算以后簪花生意不成了,还有赵炎这个打铁汉子撑着呢,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113章 夜半 卖绣线的铺子和卖算盘的铺子相距不远, 青木儿一行人先去布帛铺买绣线。 田雨常来这家买,他带着玲儿去挑颜色。 玲儿喜欢绣小花绣小鸟,精美的细线绣出来的花样和粗麻线完全不一样, 绣线能劈成很细很细一根, 精致的小花蕊小眼睛得用细绣线。 花蕊颜色多, 她纠结了一番, 在亮黄色和浅紫色之间摇摆不定。 “哥夫郎, 我可以挑两种颜色嘛?”玲儿一手一把绣线,双眼亮晶晶:“这两种都很好看!” “自然可以。”青木儿笑道:“玲儿缺的颜色都买一捆吧?还有做帕子的小布。” 玲儿猛地睁大眼睛, “谢谢哥夫郎!” 她原地一蹦, 立即回身去选,她不贪多, 只选了需要的, 挣钱不易,不能因为哥夫郎说随便选就真的闭眼随便选。 她选了五种颜色的绣线,又拿了一段做帕子的小布, 她还没做过帕子呢, 心里有些忐忑, 生怕自己做不好, 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绣线和布。 “玲儿不用怕,田雨哥哥会教你做。”田雨笑着说。 “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玲儿抱了田雨一下,“谢谢田雨哥哥!” 一捆棉绣线三文钱,加上小布,拢共三十五文。 布帛铺不远就是杂货铺,一间小铺子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只留一条小道供人行走。 里头挤,田雨和玲儿在外头等, 青木儿牵着湛儿进去。 休憩的老板拿下脸上的葵扇看了一眼,“二位要点什么?” “可有算盘?”青木儿问。 “有,有!”老板丢开葵扇,从杂乱的木架上挖出好几个算盘,“您要什么木的?还是铜的,铁的,还有象牙,南边来的货呢,二位看看。” 几种算盘摆在眼前,青木儿低头看向湛儿:“湛儿,喜欢哪一种?” 湛儿扫了一眼,指了指最普通的木头算盘,“哥夫郎,这个。” “象牙的也挺好看,湛儿可喜欢?”青木儿摸了一下象牙算盘,以前在院里,他也见过象牙做的首饰,象牙贵,也不知怎么就嵌到了算盘上。 “不用。”湛儿说:“田柳哥哥说好算盘摆在铺子里会被偷,木头算盘打起来声音好听。” 木头打起来哒哒响,声音没有象牙的清脆,但有一种自然的闷脆。 一个木头算盘四十文。 青木儿给了钱,老板喜气洋洋地擦了擦算盘上的灰尘,递给赵湛儿。 青木儿和赵湛儿出来没看到田雨和赵玲儿,左右看了看发现两人蹲在巷子口处,看着三个孩子蹴鞠。 三个孩子见田雨和赵玲儿凑过来还愣了一下,不过没多久,他们就邀请两人一块儿玩。 田雨这么大个人了,就算心里想玩,面上也不好意思,他把玲儿推过去,小声说:“玲儿,你来。” 赵玲儿从未和不认识的孩子玩过,闻言有些胆怯,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竹编鞠球,双手交握没敢上前。 “你叫玲儿嘛?我叫三芽,她叫小夏。”三芽是个小哥儿,他指了指身旁的小姑娘和小汉子:“他是我哥哥,叫二郎,玲儿你要不要来玩?” 玲儿慢慢点了一下头,小声喊了他们的名字,见他们脸上带着笑,胆子大了些,她双手在衣裳上擦了一下,小心上前踢了一下,鞠球慢腾腾滚到三芽的跟前。 三芽一脚踢到了小夏跟前,小夏拎着裙摆用力一脚,鞠球飞向二郎,二郎脚一勾,鞠球从地上弹起一下飞了他的脚面上。 玲儿双眼圆睁,小声惊呼:“好厉害!” 二郎闻言挺直了腰背,轻轻一脚,把鞠球踢高,脑袋一顶,顶到了玲儿面前。 玲儿第一次玩这个,手脚笨拙,幸好鞠球落点正好到她脚边,她顺势一踢,鞠球歪了方向,溜到了树荫外。 她连忙跑过去抓鞠球,余光瞟到湛儿和青木儿出来,挥了挥手:“弟弟,哥夫郎!” 说完转头和新认识的三个孩子说:“这是我弟弟,湛儿,还有我哥夫郎。” “湛儿,要过来玩嘛?”三芽大声问。 赵湛儿缩了一下脑袋,仰头看了青木儿一眼,青木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去吧。” 青木儿和田雨找了块石墩坐着看他们玩,午后太阳大,几个孩子坐在树荫下,就着一个鞠球玩得不亦乐乎,难得的悠闲。 玲儿湛儿在家里光顾着干活儿,即便和周春妮出去,也不忘了放牛摘草摸螺,少有这般纯粹玩乐的时候。 “小夏,回家……哎?赵小夫郎?” 青木儿转过身,竟是二万。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3节 “赵小夫郎怎的在这儿?”二万道:“赵师傅的伤可好了?” “已经好了。”青木儿笑说:“今日来镇上买些东西,刚巧遇上这几个孩子,玲儿湛儿和他们投缘,便玩了一会儿。” “可真巧,小夏是我堂妹。”二万拉过小夏说:“二郎和三芽是我大伯邻居家的孩子,常在这处树下玩,以后想蹴鞠就来这儿找他们。” 三个孩子齐齐点头,三芽说:“玲儿湛儿记得来哦!” 玲儿湛儿刚要点头,忽地想起自己住在村子里,不能常来镇上,更别说来玩了。 他们不忍新交的朋友失望,更不愿说假话骗他们说会常来,因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讷讷站着没动。 “怎么了?”三芽歪了一下脑袋。 玲儿想了想说:“我们住在吉山村,哥哥哥夫郎要去县里开铺子,不能常带我们来镇上,不过以后要是来了,我们一定来这儿找你们玩。” “那便说好了!”三芽伸出小尾指,“拉勾勾!” “拉勾勾!”玲儿湛儿和三个小伙伴挨个拉了勾勾,五个同龄玩伴相视一笑。 一旁的二万闻言,心中一动,犹豫道:“赵小夫郎和赵师傅要去县里开铺子?铁匠铺?” “是。”青木儿笑道:“在凤平县,过段日子便要开张了。” “恭喜恭喜!”二万拱手道:“赵师傅这般好的技艺,留在镇上的铁匠铺当真是屈才,开铺子正合适!”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敢问……铺子里,可还缺伙计?缺的话,您瞧我合适么?我经验足,也愿意吃苦。” 青木儿一愣,问道:“你不在镇上铁匠铺做了?” “不瞒您说,我前些日子就不干了,那掌柜的带了个堂侄子来,我便没了活计,这阵子住在大伯家,正重新找呢。”二万摸了摸脑袋说。 “凤平县离这儿有些距离……”青木儿犹豫,他和赵炎商量过铺子里要招几个人。 打铁的师傅光有赵炎一个不够,还得多招一个能立刻上手的师傅,再者便是吆喝跑腿的伙计也得来一个,而他负责日常做饭和记账收钱。 说招人的时候,赵炎就说过要找个像二万一样懂介绍铁器会吆喝叫卖的伙计,却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二万。 这巧了,不用找像二万,找二万就成。 “你要是不觉得县里远,回头我和阿炎说一下,他现在在永平县运打铁的工具,得九日后才能回到,到时我托人给你传口信,如何?”青木儿说。 “成!”二万喜道:“多谢赵小夫郎!那我便等您的口信了!” 青木儿笑了笑:“不客气。” 回村的路上,玩得满头大汗的玲儿抓着弟弟的手一直在说刚刚应该用力一些,这样鞠球就能飞了。 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湛儿重重地点头,甩下一脑袋的汗水。 回了家,青木儿赶紧让他们去洗澡,这一身的汗,夜风一吹,容易着凉。 而后几日青木儿都呆在家里。 簪花小摊由田雨和他堂妹去做,回家这几日反倒清闲下来,家里的田地只用每日去转几圈看看有无害虫,长势如何。 早上干完后院清扫洗衣晾衣的活计,午后就捣鼓新簪花,没有想法的时候就和阿爹一起编竹篮。 九日时间不长不短,有事儿做时不难熬,事少了,就开始想着阿炎和爹爹回程了没,手指掰着算了几次,院外都望了好多回。 周竹见他着急,笑道:“他们运到县里,还得安顿一两日,回来也要半日,没那么快呢。” 青木儿抿着唇笑了笑,可不是么,路途远,小心为上。 左右还剩一两日就到,心下反倒不着急了。 夜里睡到一半,院子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不大,青木儿没睡沉,猛地一下惊醒,他小心从床上爬起,竖耳细听外头的响动。 村里头遭贼的事儿不少,以往很少有贼子敢来赵家,只因赵家有两个汉子,特别是赵炎煞鬼的名声不小,周围村子的泼皮无赖不敢来。 但现在赵炎和赵有德不在,可不就给了贼子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耳朵贴着门板。 篱笆门推开时自带咯吱声,平日很容易被忽略,夜深人静时,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听得人心脏怦怦跳。 就在这时,睡在堂屋的小花忽地高声叫起:“往!汪!汪!” 也不知阿爹有没有醒,更不知玲儿湛儿知不知道院子来了贼人。 青木儿迟疑片刻,踮起脚走到木窗下,咽了几下口水,一咬牙拉开一条小缝。 夜色朦胧,院子外头一辆两头挂着灯笼的马车悄然远去,两个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 青木儿懵了良久,猛地起身拉开木窗,震惊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不是还有两日?怎么连夜赶回了! 赵炎看到满脸惊讶的小夫郎一句话还未说,便听小夫郎大怒道:“说了不要赶夜路!怎么这时回来了!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听么!” 第114章 开门 周竹踏出门槛的脚差点收回来。 青木儿从惊吓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骂骂自己汉子也就罢了,那话连带着把爹爹也给骂了进去。 他“嘭”地关上木窗,僵在窗后不出声了。 “骂得好。”周竹说:“白日不能赶路?夜里赶山路多危险, 也不差那一日两日。” 院子里两个汉子面面相觑, 一声不敢吭。 周竹训了两句让他们赶快去擦洗, 方才动静大, 他怕玲儿湛儿吓到, 去他们房里看了看,俩孩子睡得沉, 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赵炎擦洗完想回房, 手一推,门在里边扣着推不开。 夜深人静, 爹爹阿爹都回了房, 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他轻轻拍了拍门,低声说:“木儿, 开开门。” 青木儿愣了一下才想起睡觉前把门扣了, 他刚想去开门, 蓦地想起这汉子阳奉阴违, 哼了一声,开了窗看着那汉子,小声气道:“半夜回家,家里人都睡着了,谁同你开门啊?” 赵炎走到窗前,微微弯下腰,九日半未见小夫郎,心里想得紧, 回了凤平县就觉得离家不远,卸完工具天也黑了,新租的铺子不好住,干脆赶夜路回家,谁料小夫郎这般生气。 他知小夫郎正气着,不敢多解释,只拉了拉小夫郎的袖子,低头认错:“木儿,我知错了。” “你才不知错,明明应了我不会着急赶路,结果……”青木儿说着说着,双手叉腰,瞪着他:“你哄我呢!” “没有。”赵炎一看小夫郎双手叉腰瞪他,差点汗都出来了,“是我昏了头,再不会有下回。” 高大的汉子垂首站在小小的木窗前,背影相当无措惶然。 青木儿借着月光看到这汉子脸上的窘态,抿了抿唇,九日半没有这汉子在身侧,白日惦念夜里难眠,一听到他不顾危险日夜兼程,心都颤了一下。 “你就是哄我……” “只这一回。”赵炎听小夫郎软了声,小心翼翼地拉起小夫郎的手捏了捏,轻声哄道:“木儿,开开门好不好?” 青木儿哼了哼,嗔道:“不开,你自己想办法进来罢。”说完甩开了他的手,回身点蜡烛去了。 赵炎懵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堂屋的小花都睡了,就他进不去房,他捋了把头发干咳一声,双手撑在木窗框上,费劲缩小壮实的身躯,狼狈地钻了进去。 青木儿没想到赵炎真从窗子爬了进来,瞪大双眼懵了好久,他小声嘟囔:“该听的话不听,不该听的话瞎听……” 赵炎进了屋子,顾不上别的,紧紧抱住小夫郎,埋首在小夫郎颈间,狠狠地吸了一口。 每一颗无患子的香味都一样,唯有小夫郎用的无患子,香气扑鼻,叫人欢喜。 青木儿闭上眼睛抱着他,连日来焦灼不定的心在这一刻得到安宁。 “行李呢?” “……在门外。” “还不快拿进来!” “一会儿,等我抱一下。” “……再抱就天亮了,赶这么久的路,不累啊?” “不累。” “不累就去拿行李!”青木儿打了他一下,本想恼他一眼,结果自己没绷住,弯了眼眸,“拿了行李回来睡觉。” 赵炎嘬了一口小夫郎香软的脸颊,笑道:“好,我这就去。” 称手的打铁工具运到了铺子里,吉日一到就能开张。 翌日青木儿和赵炎说了二万的事儿,两人拉着牛去镇上找二万,赵炎把月钱和铺子的活儿大致说了一下。 二万一听,跟镇上差不多,前三个月钱虽然少了一点,三个月后的月钱反倒比镇上要多个十文。 这般算来还是赚,当即约好了去县里的时间。 “是不是还得招个熟手的师傅?”青木儿算了一下开张的时间,八日后,这么短的时间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师傅,但是开张吉日算好了,不能错过。 赵炎说:“这个不用担心,师傅给我送了个帮手,这人的家在凤平县周边的村子,正好学成回乡,我看了他的技艺,虽然少了些经验,但人有耐心肯吃苦,便把人带回来了。” “嗯?”青木儿说:“人呢?在县里?” “他先回家住着,多年未归家,多住几日也好,到时我托人带口信去就成。”赵炎说:“走吧,先把板车装了。” 开了铁匠铺,之后就一直在县里住,这次过去,下一次回家就得到田柳生娃才能回来,算算日子,正好入秋。 他们要带的行李多,得用牛板车运过去。 装好了牛板车,又买了点路上吃的干粮。 回到家时,周竹和纪云站在院子里说话,纪云见赵炎和青木儿回来,招呼了一句:“日子定好了?” 青木儿笑道:“定好了,就在八日后。”说着把红纸拿给周竹和纪云看,“老先生说了三个日子,后面两个都在一个月后,便选了这个近的。” “八日不短,足够把铺子整理好了。”周竹说:“你们打算何时过去?” “明日去,今日把东西收拾一下。”赵炎说。 “成。”周竹点点头说:“我和你们爹爹玲儿湛儿提前两日过去。” 铺子的后院住不了这么多人,提前去只能住客栈,左右铺子用不到他们去收拾,就不花那个钱住客栈了。 “那到时我再来你家喂鸡鸭鹅和小花。”纪云说。 “好。”周竹说。 冬天的衣裳先不带,只带了入秋穿的几件薄棉衣,床铺被褥也得带,睡习惯的物件儿带着舒坦。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4节 木盆带了俩儿,还有要常用的无患子柳条都带了不少,县里的东西贵,能省就省一些。 牛板车大,足足装了半车的行李。 青木儿收拾完,去寻田柳林云桦上家里吃顿饭。 住在村里时,想去田柳家,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之后想找田柳说说话,就得过几个月了。 田柳是他在吉山村交的第一个朋友,更是他赎身成功的恩人,他从田柳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无论友情还是恩情,田柳于他而言,都是不一样的。 “等我生了,一定托人给你去口信。”田柳大着肚子,走路丝毫不慢,青木儿心惊胆战地扶着他,直叫他走慢些。 “哪能等生完带口信?差不多到日子,我就回来,等你生完了再过去。”青木儿说。 田柳说:“生娃又没个准儿,你要提前回了,指不定我半个月都没生呢,岂不是耽误事儿?生完了回来,到时坐月子,还能说说话,我听人说,坐月子可无趣了,吃了睡睡了吃。” 青木儿笑了一下:“无妨,回半个月一个月都成。” “真的?”田柳眯起眼笑他:“到时日子长,就怕你想汉子,巴不得回去呢……” “哎……”青木儿小声说:“不、不会……”说完也没什么底气,反叫田柳笑了他许久。 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乘着月色在桂花树下闲谈。 这番出去,再回吉山村,可就不是常有的事儿了,也幸好凤平县离三凤镇不算远,得空了想去就去。 “以后我们去县里,就往你家住去。”田柳喜滋滋地说:“以后我在县里,也是有人了!” “成!”青木儿挨着他,笑了一下:“到时我带你去吃县里的甜糕。” “好!”田柳一拍掌,十分高兴。 次日清晨,赵炎拉着牛板车,青木儿侧坐在板车上,两人一牛,不疾不徐往三凤镇走去,到了镇路口和二万汇合,再一块儿去凤平县。 牛车比马车要慢,到了凤平县已然过午。 铺子锁着门,赵炎把钥匙给二万,然后绕过窄巷往院子后门走去。 窄巷里坐着人,正是上回看铺子时遇到的几个妇人夫郎。 这几人见他们停在后门,都愣了愣,看来上回的忠告这小两口没听入耳呢,不过转念一想,这铺子能租出去,想必少了不少钱,铺子租金一少,还是不少人趋之若鹜。 “二位相公夫郎,铺子何时开张啊?我家的菜刀正好有个大缺口,再不修,就成废铁了,我看你家离得近,就懒得往外跑了。” 青木儿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夫郎,笑道:“七日后就开张了,到时您过来便是。” “行!我先排个队啊。”夫郎笑道。 “好。”青木儿笑了笑,和赵炎一块儿进去。 院子和铺子都要整理,青木儿先把床铺好,通了风的木柜擦一擦灰尘,先把常穿的衣裳放进去。 拉来的柴火和瓜啊菜啊全都放到灶房旁,原先三面通风的木头棚子多盖了两面,留了一块儿地儿摆木柴和锅碗瓢盆。 赵炎从外头搬了个大水缸进来,洗干净后把水缸打满水,“一会儿我和二万去看看窄巷可有小院租,二万和钱照来了,得有个地儿住。” 一般铁匠铺的伙计和师傅都住在铺子里,但他们租的这个小院不大,赵炎也不喜欢和别人一块儿住,更何况,小夫郎在呢,哪能让别的汉子住进来。 青木儿擦了擦下巴的汗,点头笑道:“行,你们去吧。” 铺子收拾得差不多,赵炎和二万去窄巷里问院子租赁。 窄巷里大部分都是前面铺子的租户在住,一问住在窄巷的人便知哪里有租,屋主住得不远,喊一声就出来。 青木儿把房间收拾好,灶房摆整齐,忙活儿了一下午,开始撸袖子做饭。 这以后做饭就得做四个人的量,且三个都是汉子,食量大,光是焖饭蒸馒头,就得焖一大桶。 看来院子里一排菜地不够,得弄点儿土多种一排才行。 “师傅可在?里头有人不?” 青木儿听闻铺子外传来喊声,连忙应了一句:“有人,稍等!” 他在襜衣上擦了擦手,快步走了出去,是一位汉子和一位妇人。 “您二位想要点什么?”青木儿笑问道。 “想订口大锅,就像这口锅一般大,得多长时间打出来?”汉子问。 青木儿转头,这口大锅比家里的铁锅还大,应当是酒楼饭馆炒菜用的大锅,他对铁器不熟悉,实际上用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说:“您想何时要?着急的话,我让铺子里的师傅加快点儿速度。” “下个月月末开张,这时间可行?”妇人道。 青木儿粗算了一下,离下个月末还有一个半月,上回给子玉和家里订铁锅需半个月才能拿到,这一口铁锅大一些,时间上应当合适。 他说:“好,您留个地址,等铺子里师傅打好了,便给您送上门去。” “那成,我们寻了前面两家店,都没有这么大的铁锅,也就您家这个合适。”汉子说:“多少银子啊?” 这就问倒了青木儿,他没问过赵炎具体铁器的价格,铺子还未正式开张,价格木牌都没挂上去,他也摸不准,当下有些着急。 幸好这时租完院子的二万和赵炎回来,见这场景,二万极有眼力劲儿地走上前,接走了青木儿的差事。 青木儿松了一口气,心想他还得跟着赵炎多学学打铁的事儿,免得客人问起两眼一抹黑。 第115章 开张 “客人走了?”赵炎见二万走过来, 问了一句。 “刚走,这二位准备在县里开个大饭馆,就在隔壁街巷, 方才看了锅还看了菜刀铁勺, 一并订了不少东西, 我都记在账簿上了。”二万把账簿给赵炎。 赵炎打开一看, 大锅一口, 铁勺两个,铁铲两个, 菜刀从薄都厚、从大到小共三把, 一个半月内做完,除了大铁锅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别的都做惯的活儿, 一两日就能打完。 “好。”赵炎说:“开张之后再开工,这几日不着急,一会儿先去把新租的房间整理了, 今夜有地方睡, 之后还有一位叫钱照的打铁师傅, 同你一起住。” 二万点头应了一声。 天色不早, 青木儿把晚饭做了,今日从家里带来的菜晒久了有点蔫,洗菜时得捋开叶子慢慢洗。 他简单炒了三个菜,蒸了五个大饼,两刻钟做完,顺手摆在灶台上。 这灶台没有家里的好使,家里的火灶两个炉肚,能放一个大铁锅, 两个小锅还能再来个小小锅,这儿就只有一个炉肚,炒菜加做饭,就占满了位置。 青木儿煮好了再把水烧上,去后门叫赵炎和二万吃饭。 租的新院子就在斜对面,喊一声就能听到。 赵炎和二万回来时,把那边的小木桌小矮凳搬了过来,摆在院子里,吃饭正合适。 吃完了饭,天已擦黑,今日刚从家里过来,舟车劳顿,又里外整理了一番,三人累极,索性关了铺子回房歇息。 钱照是开张前三日到的,彼时赵炎和青木儿正在挂招牌幌子。 幌子挂在房檐下边横插的竹竿上,正面写着“铁匠铺”,背面画了一把大锤子,走过路过的人一看便知这里有家铁匠铺。 门口两旁的灯笼上面贴着“打铁”二字,十分醒目。 “赵师傅早,这我来搬吧?” 青木儿听这浑厚的嗓音,好奇转过头,来人高壮长相憨厚,一身褐色短打,肩上挑着扁担,年纪瞧着比赵炎大好几岁。 他初听闻钱照学成回乡,还以为是个跟赵炎差不多年岁的汉子,却没想到比赵炎大这么多。 转念一想,赵炎八年学成打铁,本就天赋异禀,学个十几年才有所成的人才是常态。 “不用,这边弄好了。”赵炎拍了拍手,和青木儿说:“这位是钱照钱师傅,师傅说的帮手。” 青木儿点了点头,喊了声“钱师傅”。 钱照摆了摆手道:“赵小夫郎客气。” 里头二万闻声出来,二人见过后,二万带着钱照去窄巷院子卸行李。 多个人,摆铺子整理铁器就快很多,每一件铁器都扎上了红绳贴上红纸,大件儿甚至挂上红布稠。 青木儿把那红布稠攒成大红花,瞧着十分喜庆。 没过几日,赵有德和周竹带着玲儿湛儿坐马车来凤平县。 玲儿湛儿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三凤镇,县里是头一回来,高兴了一路。 俩孩子精神比周竹赵有德都好,周竹坐了半日牛车,路上颠簸,浑身难受,只有俩孩子团坐在一块儿睡了大半路。 快到时醒了,一瞧凤平县近在眼前,忍不住转头小声说话,言语间全然是对县里的好奇。 “爹爹阿爹,到了!我看到哥哥和哥夫郎了!”玲儿大声道。 “在前面!”湛儿抬手一指,周竹和赵有德远远看去,大热天,茶水摊里其他人都坐得远,只有他俩黏在一块儿,极好辨认。 赵炎和青木儿提前在县路口的茶水摊上等着,天儿热,茶水摊上不仅卖茶,还卖绿豆汤。 两人一碗绿豆汤喝着,看到前方牛车渐进,青木儿连忙起身挥了挥手。 赵炎把碗底一点儿绿豆汤一口喝完,和小夫郎一起去接人。 “师傅,辛苦送到天福客栈。”赵炎和赶牛车的车夫说。 “好嘞!”车夫回道。 “方才在茶水摊买的绿豆汤。”青木儿把四个小竹筒给家里人,“天福客栈在铺子不远,离这儿有些距离,先喝点儿绿豆汤解解渴。” 顶着大太阳赶半日的车,现下一筒绿豆汤喝下去,解渴解热,路上的疲累散去不少。 玲儿湛儿小口喝着绿豆汤,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看向街市上的人。 县里比镇上大得多,人更是多,街边小摊商铺卖什么的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客栈的房间定好了,一会儿放了行李先去吃饭。”赵炎偏过头说。 赵有德点了点头说:“行。” 到了客栈安顿好,一家六口人去隔壁饭馆吃饭,这家饭馆的糖醋鱼深得青木儿喜爱,故而点了一条大的,也叫家里人尝尝鲜。 一顿饭吃完没花多少时间,赵炎去付了钱,便带着家里人去铁匠铺。 铺子虽未正式开张,但门开着,有生意时,二万也会紧着招呼。 二万刚接了两个修缮农具的客人,转头便看到赵家一行人,连忙上前问好,他去过一次赵家,认得赵家的人,还算熟稔,钱照是第一回见,众人一番寒暄。 如今铺子整理得井井有条,该挂上墙的铁器全部挂了上去,这几日砌好的炉子正烧着旺火,钱照已经开始着手打小物件。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5节 虽说赵炎在师傅那处买了不少铁器农具回来,但质量参差不齐,趁着现下单子不多,早早打出一批好的挂上去,这样客人手一摸,耳朵一听便知铁器的质量如何。 “院子在后面,一间房,刚好我和阿炎住。”青木儿带着阿爹和玲儿湛儿进后院,“二万和钱师傅住另一个新院子,就在后面窄巷里,不远。” 周竹四下看了看,笑道:“这儿虽然没有家里大,不过看着也挺敞亮,那菜是新种的吧?” “对,家里带来的菜籽都种上去了,阿炎弄了一排新的菜地,吃饭的人多,一排菜地不够。”青木儿说。 看完了后院,又回到铺子里,一众人在里头转悠,外边路过的人一看,以为这家生意极好,抬头一看是铁匠铺,想起家里要修缮的农具,脚步一转,进去询问了价格。 跟客人介绍铁器什么的赵有德和周竹都不懂,但他们看着二万和青木儿接待那么多客人,自然而然地也跟着一块儿招呼。 东行街无论什么时候都热闹,各家商铺传出的声音比别的街市大许多。 铁匠铺正式开张那日,尤其热闹。 赵有德天不亮就从客栈来铺子后院杀鸡,开张吉日得杀鸡上香祭拜财神爷和太上老君,供桌摆上供果,鞭炮一挂,齐活儿! 鞭炮还没点呢,铺子周围就停了一圈人,喜庆事儿大家都爱看。 鞭炮劈里啪啦一响,铁匠铺开张了! 围着的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彷佛这铺子是自家开的一般,各个乐呵呵。 赵炎偏过头看了一眼小夫郎,小夫郎眼眸里的笑意如烈日般耀眼,整个人洋溢着无尽喜悦。 “木儿,开张了。” 喧哗吵嚷中,这一声轻叹准确落入青木儿耳里,他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身旁的汉子,今日大吉,铺子里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喜庆的簪花。 这汉子头上也不例外,一朵火红的簪花簪在这高大汉子的发髻上,红红火火。 “真好,阿炎,我好开心。”青木儿的眉眼轻轻笑开,“每一日每一日都好开心。” 赵炎看着小夫郎应了一声,唇边带着化不开的浓浓笑意。 铁匠铺不同于别的商铺,吃食店肉铺粮铺为了吸引客人,头几天会搞些便宜价,铁器农具的价格低不了太多,铺子一开,全然不像别的商铺新开张那般挤得脚不沾地。 不过吉利日子,来问问价的人也很多,大家都想趁着刚开张的这日下个单,能少几文就少几文。 而且,打铁器,竟然送簪花? 铁器怎的还跟簪花配一起了?这还是头一回见,当真是稀奇啊! “大红的簪花戴头上,沾沾喜气嘛不是!” “瞧着还挺有意思啊!” “伙计,你家可能打这么大的门环不?我想要雕虎头上去,可会雕?” “自然可以,铺子的师傅手艺都好。”二万笑回:“您瞧瞧墙上挂的这一对如何?” 这人去看了一眼,又摸又敲,回道:“这确实不错啊,摸着挺重,这毛发刻得好极了!” 这一对是赵炎在师傅那边学艺时雕的,一直被师傅留着,要不是听说赵炎开铺子了,还不想给他带走呢。 “好好!就冲这重量,铁定不会差,我家来一对虎头门环,掌柜的记一下。” 青木儿笑应道:“好,您何时要?可要送上门去?铺子方圆五里均可送上门。” “巧了,我家还正好在五里内,既如此我也懒得跑,您一个月内送到东二巷李宅就成。” “记下了。”青木儿提笔写下,“一对虎头门环,拢共五两银子,需付一半定金。” “成!”这人爽快,付了定金,领了两朵簪花,高高兴兴地走了。 铺子生意红火,后院的火灶一样红火,临近午时,周竹和玲儿湛儿一块儿把饭做了。 这是开张第一顿,理应吃得好些,祭拜的鸡混着芹菜一块儿炒了一大盘。 除了鸡肉,鱼肉,还有焖猪头肉,不光打铁事重活儿,招呼客人一样不轻松,务必让他们吃好喝好,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儿。 浓浓的饭菜香从后院传来,饥肠辘辘的几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连客人闻到都说香,交了定金,急急忙忙回家吃饭去。 忙过了人多这一阵儿,铺子里的人轮流去吃饭,吃了饭歇一阵儿,赵炎和钱照继续打铁,二万和赵有德在门外吆喝,青木儿则是把今日的账全部记下。 周竹带着玲儿湛儿洗碗刷碗收拾灶台,每个人都有活儿干,每个人心里都踏踏实实。 第116章 咔嚓 开张半日, 账簿上记下最长的一单,排到了两月后。 趁着午后歇息时,青木儿和赵炎把排单整理了一下, 铺子仅有两个打铁师傅, 不合理的排单容易误工。 青木儿的字刚练不久, 账簿第一页时写得有些大还有点儿歪, 后面越写越顺畅, 歪扭的字掰正,显得账簿十分整洁。 他不怕丑字被人瞧见, 但是旁边这汉子看了一眼, 低声说了句“可爱”,他脸登时红起。 “不许笑话我。”青木儿小声忿忿道。 赵炎提笔勾字, 头也不抬, “过几日下了工,咱们再去书坊买些纸张回来练字。”说完他看到账簿上画了几朵小花,小花画得比字还漂亮, 他愣了愣, 笑问道:“这是什么?” 青木儿看了一眼, 挠挠脸, 有些不好意思:“这几位要送上门的,我当时一急忘了‘送’字怎么写,便画了朵小花上去。” 他每日拈花攒花,对花型熟悉得很,三两笔就能勾出一朵像模像样的花儿。 “那以后送上门的单子后边全部都画花吧。”赵炎说:“方便,还好看。” 青木儿轻轻笑了笑,说:“好呀。” 账簿排完,赵炎继续回去打铁。 打铁铺子里有两个大火炉, 温度比外面烈日暴晒差不多,周竹摇着葵扇擦着汗和青木儿说:“这天儿热得很,我带玲儿湛儿去买点绿豆回来煮汤,解解暑,这边有近一些的粮铺么?” 青木儿刚要回话,门口便来了两人,一人扛着圆木桶,一人手里抱着小竹筒。 进了铺子,抱着小竹筒的人一眼看到了柜台后的青木儿,问道:“有木凳么?” 青木儿愣了一下,连忙搬了张木凳过去,“子玉,你今日不上工?” “上,请了半日假。”子玉指挥后头的伙计把圆木桶放到木凳上,掏出钱袋给伙计付了钱,那伙计走后,他才继续说:“你们开张,不得过来看看?” “我以为你下了工才过来……这是什么?”青木儿看他把小竹筒放到柜台上,伸手摸了摸,冰冰凉凉的。 “下了工你们都关铺子了我还过来做什么?”子玉掀开小竹筒的盖子,啧道:“冰块,可见过?” “什么?”一旁的周竹惊了一下,这边的冬天很少下雪,更别说三伏天只有富户才能用得起冰块呢。 “哇——”柜台旁的玲儿湛儿凑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那小竹筒,小竹筒上冒着小水珠呢。 青木儿眨眨眼,指尖轻碰了一下,“冰块?你哪里弄来的?这……” 子玉瞥他一眼,“偷的抢的捡的。” 青木儿无言半响,说:“买这个很贵吧?” “这一桶,几百文吧。”子玉满不在乎,反正他一人挣钱一人吃,平时没啥花钱的地儿,这铁匠铺新开张,不买点好东西过来怎么行? 他打开圆木桶,浓浓的酸梅香飘出,“我听来买胭脂的夫人说她们家里喝酸梅汤,每个碗里都敲一颗小冰块进去,喝起来更甜,来试试。” 几百文可不是小钱啊,都能买几匹布了。 青木儿看了子玉一眼,子玉皱着眉,说:“怎么?嫌弃?嫌弃别吃了——” “哎。”青木儿拿开他压在圆木桶上的手,哼道:“我就吃!玲儿湛儿,阿爹,来喝酸梅汤。” 周竹闻言犹豫了一下,他看到子玉皱成一团的眉和紧抿的唇角,蓦地一笑,“我去拿碗来,总不能就着桶喝吧。” 子玉松开眉头笑了一下,转过头看到柜台后面两个孩子,他没怎么跟小孩相处过,也是第一次见玲儿湛儿,相视一时无话。 倒是玲儿好奇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哥哥,哥哥眉间有三片花瓣,漂亮极了。 “这就是子玉哥哥,哥夫郎同你们说过的。”青木儿说。 “哇——”玲儿微微睁大眼睛,高兴地说:“我记得!子玉哥哥,你额头上的花真好看!” 湛儿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又看了一眼子玉,跟着说:“镇上也有哥哥姐姐画这个,好看!” 子玉怔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个……胭脂店的伙计都得画……上工需要,方才一急忘了擦……好看?” “嗯!”玲儿大声说:“很好看!弟弟,是不是?” “是。”湛儿肯定地回道。 “……哦。”子玉有些不自在,他理了理衣裳,斜靠到柜台上,又蓦地站直,“你们要是喜欢,下回给你们画。” “谢谢子玉哥哥!”玲儿湛儿齐声道。 青木儿第一次见到子玉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一旁无声笑了半响,直到子玉冷飕飕地瞟了他一眼,他才敛起笑,干咳了一声。 周竹拿了几个大碗和长勺进来,一人一碗酸梅汤,青木儿把敲碎的小冰块放进碗里,还没喝呢,就觉得口中清凉。 “先喝完酸梅汤再干活儿吧,子玉带过来的。”青木儿招呼其他人过来,走出门去叫爹爹。 赵炎放下手里的工具,叫上了二万和钱照。 二万和钱照没想到这加了冰块的酸梅汤还有他们的份儿呢,冰块多贵啊,碗里这一小颗得几十文吧,平时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也就现在蹭一蹭主家的福气,才能吃上这种好东西。 一碗凉爽的酸梅汤下肚,二万恨不得把街市上的过路人都拉进铺子买铁器农具。 开张第一天忙到了天擦黑,街市上的行人明显减少,家家户户都回家做饭吃饭,另一条吃食街巷反倒红火起来。 各家饭馆的伙计站到街边招揽客人,更有甚者,直接在外头摆摊子甩面烤肉。 那香味从街头飘到了街尾。 赵炎把铺子门口的两个灯笼点上蜡烛,关上铺子大门,带着一众人去隔壁吃食街巷吃饭。 喜庆日子就得吃一顿好的,才能算真正的好日子。 青木儿挑了一家大饭馆,那饭馆门口两个大灯笼,门头高大不说,牌匾也大,一看就知里头的饭菜不便宜,这么多人吃一顿,怕是得花个八九百文呢。 要换做以前,赵有德和周竹哪敢上这儿吃饭啊?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们心疼钱,但挣钱的是赵炎和青木儿,如今两人有本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多嘴说什么饭菜贵。 吃饭的人多,子玉原先没想来,被青木儿一说,玲儿湛儿手一拉,不来也得来。 他坐在青木儿旁边,另一边是小声嘀咕的玲儿湛儿,面前是赵家一家,还有铺子里的伙计师傅。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6节 一群人说说笑笑,聊起家里的田地,家里的牛,说到牛儿,赵有德和周竹回程时,就得把牛车赶回来,不然牛儿没有新鲜的牧草吃,过几个月就得养瘦咯。 还有小花独自在家,没人同它玩,怕是无趣得很。 言语间,子玉似乎能看到炊烟袅袅的村庄,山脚下的小院,还有田间随风摇摆的麦穗。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莫名有些向往,挺有意思。 一顿饭吃完,月亮已然高挂在天上,赵炎提着灯笼走在青木儿身边,送完了子玉回家,他俩慢慢悠悠地在灯火通明的街巷上闲走。 吹风散食,走回到小院子,街巷的热闹也渐渐散去。 第三日,赵有德和周竹带着玲儿湛儿收拾行李回家,家里有田有鸡鸭鹅有小花,还有许多活儿要忙呢,左右离县里也不远,菜地的菜长好了,到时再送些过来。 家里人一走,铺子更忙了。 新开张的铁匠铺一连热闹了几天,每日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账簿上画的小花也多了很多朵。 这得是头几日才有,过了半个多月,单子逐渐减少直到稳定,偶尔起伏,不过现下的单子足够铺子里两位师傅每日挥出不少汗水了。 青木儿心疼赵炎辛苦,夜里睡觉前,总要给他按按肩膀按按胳膊,热布巾烫一烫,让紧绷一天的肌肉松快些,睡觉也舒坦。 赵炎早就习惯了打铁的日子,没觉得有多累,但小夫郎的好意,他怎会拒绝? 只是他心疼小夫郎手累,按得差不多,就把小夫郎拉进怀里抱着,只要抱着人,闻到熟悉的无患子清香,身上的疲累都会散去。 疲累一散,鼻息间香气缭绕。 赵炎抬起手,一双攒着火的手掌隔着亵衣按在小夫郎的后背上。 青木儿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粗粝滚烫的手心压在背脊上,激起阵阵颤栗。 细细亲吻伴随着轻声叹息落在鼻尖,他轻轻闭上眼,轻皱了一下眉头。 赵炎单手撑在小夫郎耳边,另一手掐住小夫郎双手手腕,曲起的手指按在白皙泛青的脉搏上,落下鲜红的痕迹。 他垂下头,看着汗水顺着发梢滴到小夫郎潮湿的脸庞上,他猛地绷紧下颌,用力地、肆意地、暴烈地释放。 青木儿蓦地仰起头,几近眩晕的疯狂让他甩了甩脑袋,汗水侵入眼中,视线变得模糊。 夜风对着木窗缝隙猛然一吹,余光虚影中。 烛火在快速闪动。 蜡烛顶端的小火苗随着夜风放肆跳动,火尖直直向上攀升。 一簇又一簇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又湮灭。 直到—— “咔嚓!” 小火苗猛地一晃,风声和亮光都在这一刻被切断。 “……怎、怎么了?”青木儿声音沙哑,懵懵看着眼前的汉子。 赵炎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也有点懵,他慢慢翻身刚想下去,又是一声“咔嚓”,比前一声还要明显。 青木儿闻声,瞬间明白了,全身蓦地发热。 他重重拍了那汉子一巴掌,低声怒道:“快瞧瞧呀!” 赵炎捋了把脸上的汗,也有点脸热,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木儿,你先往里去点儿。” 青木儿羞红了一整张脸,他盖着被子挪到了床的最里边,咬着下唇看那汉子把床铺掀起,床板拿起,大手一按。 “真……断裂了。” 青木儿被子一掀,绝望地盖住了自己。 第117章 床板 房间里静默了许久。 赵炎放下断裂的床板, 摸了摸鼻子,又想扯扯衣摆,手一摸—— 一张俊脸满是窘迫。 “木儿……” 他刚掀开小夫郎的被子, 话还未说, 小夫郎“唰”一下又盖了回去。 盖得严严实实, 严丝合缝。 青木儿羞窘得不行, 他在梅花院多年, 就没听闻过裂床板的事儿,方才不管不顾的, 也不知道这汉子到底多大力气。 怎么会……怎么会…… 他拉紧被子, 死死地蒙住了臊红的脸。 哪知那汉子从被子一侧掀开,他一着急, 手脚蹬了几下, 被那汉子一下压住。 适应了黑暗的双眼,一眼看到那汉子脸上的无措和尴尬。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脸一热, 猛地偏开了头。 “咳……”赵炎摸了一下额头的汗,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青木儿更说不出口。 一方小天地, 充斥着面红耳赤的尴尬。 “木儿……” “你那个……” 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停止。 青木儿偷瞄了赵炎一眼, 咬着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扑哧”一声。 他一笑,赵炎也没忍住,俯下身埋进小夫郎的肩窝,笑了起来。 两人莫名其妙笑了半响。 “你还笑呢!”青木儿嗔道,“就你那劲儿……”说着踹了那汉子一脚。 赵炎低笑了一声,搂着人翻了个身,他摸了摸小夫郎腰间的软肉, 方才散去的旖旎霎时聚拢。 青木儿被赵炎摸得腰间发痒,扭了扭身,蓦地发现方才未尽之事有了燎原之意。 他脸一红,几番挣扎,小声斥道:“不许来了!” 床板都断了,赵炎也没想再来,然而听小夫郎这么一呵斥,起了点儿玩心,他故意捏了一把小夫郎身上最软糯的地方,捏完还揉搓几下。 惹得青木儿想打他,青木儿揪起他的鼻尖,身上痒得直想笑。 “胡闹什么!” 赵炎抱着人滚了一圈,扬起笑正要说话,谁料又是一声巨响。 第二块床板“咔”一下断成两截,翘起的木板在床尾晃了好几下。 玩闹戛然而止。 紧接着,寂静安宁的小院响起一声暴喝—— “赵炎!” 赵炎一大清早,在院子里拿着砍刀把断裂的床板劈成木条,然后看了一眼小夫郎。 青木儿头也不抬,把木条塞进灶肚,起身掀开木盖用筷子戳了一下里边的白米糕,蓬蓬软软,米香扑鼻。 赵炎摸了摸鼻子,有点儿窘迫,“……一会儿吃了早饭去木匠铺看看?” 青木儿这才转过头,眼睛落在那汉子无处安放的双手上,哼了一声转过头,“……哦。” 应完之后,他想了想,转过头瞪着人:“不许买薄木板。” “知道,一会儿你来定。”赵炎回得很快,他洗了两个碗过来,低声和小夫郎商量:“我想把木板全换了,一厚一薄,容易硌到。” “叫你上回买薄的……”青木儿嘟囔道:“家里那木板,你又不是没掀过,薄厚都能忘。” 赵炎订木床那会就想着让木匠师傅做结实一点儿,谁料他想要的结实和木匠师傅说的结实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快吃早饭,那厚床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得赶早订。”青木儿说。 一想到昨晚他们两个就着剩下几块不知是好是坏的木板睡了一夜,青木儿就觉得脸热,木板订了还不能马上做好,也不知他们还要睡多久…… 早饭做好,二万和钱照也过来了,吃完白米糕,两人把摊子摆出去。 摆完了小摊,二万拍拍手,看到铺子的两位东家似乎要出门,笑道:“赵师傅赵小夫郎要出去啊?” 青木儿闻言,莫名挺直了腰背,“是。” “要去买东西?”钱照随口问了一句。 青木儿绷紧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万一愣,似是十分要紧的事儿,忙问道:“可要帮忙?” “不用。”赵炎看小夫郎的模样就觉得有些想笑,他对二万和钱照说:“我们去去便回。” 二万和钱照点了点头忙活儿去了。 “笑什么呢?”青木儿说。 “他们不知道是订床板,无需担心。”赵炎笑道。 青木儿瞅他一眼,漠然道:“到时木匠师傅送床板,你瞧他们知不知……” “这……”赵炎顿了一下,小夫郎说得对,他想了想,说:“那便说木板被虫蚁啃食了。” 青木儿哼了一声。 铁匠铺离木匠铺也就是半刻钟的距离,他们到时,两间木匠铺刚开门。 上回是在左边这家订的床板,这回换到了右边这一家。 “二位,想要点什么?”伙计刚开门就有生意,脸上笑得十分灿烂。 “床板。”赵炎说。 “想要多长多宽的床板?”伙计引两人进去,“您家的床多大?”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7节 青木儿把需要的长宽一说,伙计便指了指旁边的床板,说道:“这种木材平直,十分结实,睡几十年上百年都没问题,您看一看可适合?” “能睡这么久?”青木儿讶异,莫不是诓人呢,昨夜的床板也说能睡几十年,谁料…… 赵炎笑了一下,道:“要厚一些的,约莫两指厚。” “成!”伙计没想到这一单如此快谈成,脸上褶子深了好几道,“您二位什么时候要?” “最快是什么时候?”青木儿问。 “这床板铺子里还剩几块,最快得五日后。”伙计说。 这个厚度,五日算快的,只是对于急切要舒舒服服睡觉的他们而言,那是非常非常慢。 奈何做床板需要时间,催是催不成了。 “就这个吧。”青木儿说:“五日后,烦请送到赵记铁匠铺。”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晚一些送来没关系,天黑了送来最好。” 伙计有些茫然,一般都是早早送,哪有晚晚送,甚至天黑送?不过客人有要求,只要不过分,他们一般都按客人说的来。 “成,二位先付一半的定金。” 定好了床板,两人顺道在不远处的肉铺买了一条肥五花,菜摊买了两把青菜,小院的菜还未种出,菜肉得每日买,县里的菜肉比镇上卖得贵两三文。 每月光是吃饭就得花不少钱,幸好家里有水井,不然打水也得一文五桶呢。 买完了菜,没再闲逛,铺子还有不少活儿要干,挣钱要紧。 他们往回走了一小段,远远看到前方街市上站了一群马,那群马站的位置正好在他们家铁匠铺门前。 走近了一看,二万和钱照都站在门外,正和两个不认识的人说话。 “你们家的马站这儿,挡了我家的招牌。”二万皱着眉说:“你们何时能赶回马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个脑袋扎着黑布巾的汉子忙不迭赔罪:“我们是隔壁马车行的,这是新进的马,今早刚到,等里边马厩弄好了,我们立马赶回去,绝不耽误您家的生意。” “那你们赶旁边一点。”钱照说:“不然我们这生意没法做,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们不是?” “是是是。”另一个八字胡的汉子说:“这马实在多,要不是前面也挤满了,我们也不会放到你家来,这大家各退一步可成?” 铺子刚开,二万和钱照也不想和人闹起来,马车行就在铁匠铺旁边,闹黑脸了对铺子也不好。 二万摆摆手说:“成吧,你们快些弄走。” 赵炎和青木儿回到铺子,二万和钱照把事儿一说,他俩出去看了看,说是各退一步,也没见马车行的人把马儿牵远些。 那黑布巾汉子见到赵炎和青木儿出来,知道是铁匠铺的老板,讪笑了两声,放低态度说:“您莫怪,一会儿我们就牵走了。” 赵炎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和青木儿进去了。 都是做生意的,两家挨得近,这点儿方便不至于不给。 那几匹马儿停在铺子门口,的确影响了生意,二万在外头吆喝,客人想来摊子上看看都不好站,索性摇摇头说下回再来。 二万也没法,只能等着马车行的人把马儿带走。 等了一个多时辰,马车行的人终于牵着缰绳将马赶去马厩,铁匠铺里头的光都亮了不少。 “不好意思啊!耽误您家的生意了。”黑布巾汉子提了个小竹篮过来,往柜台上一放,笑道:“这点儿小心意,您可得收下。” “不用不用。”青木儿连忙把竹篮推回去:“行个方便罢了,不必如此客气。” “那不成!”黑布巾汉子佯怒道:“一码归一码,该谢必须得谢,您不必多说啊!”说着转头就跑,一眨眼就出了铁匠铺。 青木儿匆忙提着竹篮追过去,那人已经跑进马车行铺子里了。 二万看到青木儿跑出来,问道:“赵小夫郎,怎的了?” “方才马车行的人来送了礼。”青木儿提了一下竹篮,无奈道:“不过是停几匹马的事儿,犯不着送这个。” “兴许是赔罪的,就因为停那几匹马,上午的客人都走了好些个呢。”二万说。 “罢了。”青木儿知道做生意的人都讲一个人情世故,这回收了礼,权当交个朋友。 他把竹篮拎进去,掀开上边的布一看,里头竟是两碟小点心,看花样,应当是他们铺子里的大厨做的,没有外头卖的小点心做得周正。 这两碟小点心加起来恰好八块,青木儿招呼了三人过来吃。 赵炎和钱照正一起打着一口大铁锅,手里的活儿不好停,赵炎说:“等一会儿,打完这个。” “二万?”青木儿喊了一声。 “来了!”二万洗了手跑过来,嘿嘿笑了笑,东家每次有好吃的都不会忘了他们,在这儿干活儿怕是要长胖。 他捻起一块小点心,一口塞进嘴里,刚嚼一下,脸上的笑便僵了。 “怎么了?”青木儿刚准备吃,见二万这样,顿住了。 二万皱着脸左右看了看,跑到外面吐了,他抹了抹嘴进来,皱着眉说:“赵小夫郎,这个您别吃了,这点心是馊的。” “馊的?”青木儿一愣,放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没闻出什么怪味。 赵炎走过来一听,也拿起一块儿闻了闻,“味道不重,倒是不容易闻得出。” “应当是昨日做好的,放了一夜,有些变味。”二万说:“这味道我熟得很,以前家里穷,吃的都是这样的菜饭,这刚变味,闻不出什么,吃起来就知道不对了。” 青木儿把点心放了回去,“那不吃了,免得吃坏肚子。” 现下又不是穷得吃不起点心的时候,没必要吃这个。 “他们怎么送礼还送变了味的点心?”钱照说:“这不膈应人呢?” “兴许他们不知道点心变了味儿吧,这闻着倒是没什么。”青木儿拎起竹篮说:“这个我拿去后院丢了,下回去点心铺买新鲜的吃。” 第118章 蹬被 五日后, 天色渐晚。 青木儿在柜台后边看了赵炎一眼,赵炎像是察觉了,抬起了头。 床板要来了, 但铺子还未下工。 青木儿又看了他一眼。 赵炎笑了一下, 清了清嗓子, 和钱照说:“钱师傅, 今日早些下工吧。” “嗯?”钱照一愣, 咋还有这好事儿呢? “这段时间铺子忙,都没有好好歇息过, 今日的时间不会算在休沐日里。”赵炎说。 钱照一喜, 朗声笑道:“多谢赵师傅!” 同样的话和二万也说了一遍。 二万高兴得不行,来了县里他还未出去逛过, 早下工就有时间出去转转了。 “我先收摊子。”二万说。 青木儿连忙说:“不用, 直接下工就成。”再晚一点,怕是木匠铺的伙计就要到了。 按理说木匠铺伙计搬了新床板过来也没什么,就算二万和钱照问为啥买新床板, 也能胡乱搪塞过去。 但青木儿心里虚, 他一想旧床板是因为那事儿给弄断的, 耳根子就开始发热。 特别是他们后面检查了一遍剩下的床板, 发现还有一块有裂痕,想想他们这几日只有四块床板可以睡,不仅是耳根子发热,连带着脖子也发热。 那天晚上换的姿势有些多,实在太胡闹了。 他拿袖子扇了扇风,瞪了那汉子一眼。 赵炎摸了一下鼻子,没说话,嘴边的笑倒是没停过。 二万和钱照下工没多久, 木匠铺的伙计把新床板送过来。 青木儿开了后院的门,让他们从后门搬进去。 搬到了院子立着,青木儿给伙计付了剩下的钱,伙计一走,他连忙催促赵炎换床板。 赵炎把里面剩下的那四块搬出来,再把新的换上去,七块床板挨个拼一起,他重重踩了几下,试了试结实度。 青木儿一看便知他试这个是为了什么,顿时捂起耳朵闭上眼,嗔道:“快铺床褥!” “好。”赵炎看着小夫郎这偷摸羞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剩下的四块床板完好,留着一时也不知有什么作用,索性劈了当柴烧。 这时二万从后院小门路过,讶异道:“赵师傅,你咋把床板给劈了?” 赵炎后背一凉,他没回头看小夫郎的神情,咳了一声:“床板被虫蚁咬坏,用不了了。” “嗯?这不是新买的木床么?租新院子那日你同我说的呢,咋这么快就坏了?”二万好奇道:“赵师傅你夜里睡觉蹬被子啊?” “……虫蚁咬的。”赵炎顿了顿:“我不蹬被子。” “不可能,新买的床板不会有虫蚁。”二万肯定道:“我小时候就因为蹬被子把床板蹬坏过,‘啪’一下的把我自己都给震醒了。” “对,就是蹬被子。”青木儿从灶房探头出来。 “我……”赵炎看了小夫郎一眼,叹口气:“是,我夜里蹬被子。” “就说嘛。”二万哈哈笑道:“不过这床板也太薄了,下回得买厚一些,不怕蹬坏。” “行,我记下了。”赵炎说。 二万一走,赵炎急忙把后院小门关上,免得二万又回头。 一转身见小夫郎笑得弯下了腰。 青木儿笑他:“不好好睡觉,蹬什么被子。” 夜里,赵炎把被子蹬去角落,搂着小夫郎滚床板,新床板确实结实,无论怎么用力换多少种姿势,一点吱呀声都没有。 铁匠铺的生意逐步稳定下来,青木儿把簪花搬到了柜台后,空闲时候开始捣鼓新样式。 这个月因为要忙铁匠铺的事儿,簪花没做出多少满意的,现下有了新的想法,得快些做出来。 铺子里温度高,他搬了个小凳坐在铺子和院子之间的小门边上,院子的后门一开,偶尔有风吹来,后背都凉爽。 他缝完一朵新簪花,绷紧线剪刀一剪,拿起看了看,又补了几颗小珠子,瞧着可灵动了。 “掌柜的?”后院小门来了位夫郎,正是开张前,说要来他家修菜刀的那一位。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8节 这位夫郎拿着缺口的菜刀,笑问道:“恭喜铺子开张,生意红火啊,我拿菜刀来修一修,这口子可大了,您给瞧瞧?” 青木儿把簪花放回竹篮里,起身走过去:“您进来吧,我家相公在铺子里忙着,我去问问他。” “多谢啊!”夫郎走进院子,看到院子地上两排水灵灵的菜,喜道:“这菜养得真好啊,虫洞都没见有几个呢。” 青木儿笑了笑,他天天抓菜虫,自然不会有多少虫洞,仔细伺弄,菜养得就好。 “这刀您急着要么?铺子里还有些单子排着呢。” “哎哟,那得多久修好?”夫郎问。 “至少得两日后吧。”青木儿把人带进铺子,喊了赵炎过来。 赵炎接过刀,敲了几下,看了看缺口,说:“这把菜刀修了也容易砍出缺口,与其花钱修,不如买新的。” “啊?”夫郎讶异道:“这刀也就用了半年,怎的就要买新的了?” “用的铁矿不好,打了容易断,再者刀本身也薄,切青菜切肉还成,剁骨头是不成了。”赵炎说。 “那岂不是成废铁了?”夫郎蹙起眉,“这一把菜刀,还花我不少钱,买的时候那铁匠铺伙计说能用好些年呢,结果半年都修两回了。” “只要不剁骨头和太硬的东西,还能用。”赵炎说:“这个缺口不算特别大,修一回十文,旧刀重锻三十文,不过这把刀的铁料不算上乘,得加十文用好一些的铁料,之后重锻好了,也只能切肉切菜,再剁骨,依旧会有缺口。” “这样啊……”夫郎眉头一皱,问道:“那你们这儿新的菜刀,得多少文啊?” 青木儿说:“五十到一百五十文都有,得看您要多厚多重的,您这旧刀铁料置换,能换十文。” 夫郎闻言犹豫不决,旧刀重锻和买新的就差十文,可买新的总不能买薄的,他看了一眼自己想要的菜刀,七十文。 旧刀换十文,也就六十文,算一算,比重锻要划算很多。 他思来想去,说:“罢了,重新买一把吧。” “行。”青木儿拿了另一本账簿过来,笑道:“打刀具得记下您的姓名住址,方便衙门日后查账。” 夫郎买过菜刀,懂规矩,他把姓名地址报上,按了手印,交一半定金,想了想又说:“你们这儿买了新刀,不会半年修两回吧?” “那不会,这刀厚,砍骨头没问题,不过刀要常打磨才会锋利,能用三五年呢。”青木儿说。 “哎哟,我买这把刀时,八巷口那家铁匠铺亦是这般说的。”夫郎说:“不过你家新开的铺子,离得近,要真半年修好几回,我可要上门了。” 青木儿顿了一下,他对那家铁匠铺有印象,子玉家的铁锅就是在那买的,八巷口离这也就两条街市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刀做好了,回头您砍出了大缺口,到时您尽管上门。”青木儿笑道。 “行。”夫郎爽快道。 夫郎一走,二万带进来几位新客人,对青木儿说:“掌柜的,这几位要买锄头和镰刀,已经看好了。” “好。”青木儿把单子记下。 忙过了这一阵儿,他继续坐到一旁做簪花,簪花少东家过几日要回三凤镇,趁着这段时间把簪花做好。 太阳开始落山,他放下手里的簪花去做晚饭。 新买的豆芽和葱用猪油炒一盘,闻起来很香,这阵子天热吃辣椒有些吃上火,他还炖了个冬瓜汤降降火。 焖鸭是中午炒好留出来的,放在水井里晾了半天,捞上来时还有些凉凉的。 他大火炒了一遍,再炒个韭菜鸡蛋,三个菜一个汤不算多,分量足。 这人辛苦了一天,不就想吃个饱饭么?不说顿顿大鱼大肉,顿顿吃饱还是可以满足的。 吃过晚饭没多久,天也黑了,铺子一关,各个回去歇息,第二日继续上工。 翌日,青木儿迷迷糊糊间,突闻一阵儿恶臭传来,味道不太重,他没在意,翻身钻进赵炎怀里继续睡。 他眯了一会儿,头顶上传来赵炎低哑的声音:“木儿,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嗯?”青木儿下意识嗅了一下,顿时清醒了,他蹙起眉:“有,哪来的?” “刚搬来的,没放多久,实在不好意思啊!”马车行的八字胡汉子赔笑两声:“这收粪的粪夫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今早来晚了,就放了一会儿。” “那你也不能放在我们铺子门口啊!”二万说。 “这不是马粪有些多,没处放了,店里的伙计不懂事儿,瞎放,我这就拎走啊!”八字胡汉子一脸歉意,朝铁匠铺四人连连弯腰,合掌拜了拜,“对不住您几位,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提走。” 说着两手抓着马粪桶,咬牙一提,身体晃了晃,又放下了,“哎哟,不好意思,两桶提不了,我一桶一桶来,您别介意啊……” 八字胡汉子提了一桶回去,转头回来提第二桶。 铁匠铺大门旁边放了有五桶,味道实在难闻,在这儿站着属实是遭罪,赵炎偏头和其他人说:“先回去吧。” 青木儿捂着鼻子,眉头紧皱,对那八字胡汉子说:“您快些吧。”说完回了铺子。 二万和钱照回铺子把小摊子摆出去,小摊上的铁器刀具都是固定放好的,他们把摊子摆好了,那几桶马粪都还未提完。 钱照顿时不高兴了,他说:“何时能搬完啊?我们摊子都摆完了。” “快了快了……”八字胡汉子一脸过意不去,他朝马车行里吼了一句:“出来个人啊!谁把马粪放人家门口的?没长眼睛呢!” 他提起木桶,转过身时,不知踩到什么,身体忽地一歪,直挺挺往一旁摔去。 “哎——”二万和钱照瞪大了眼睛,慌忙躲开,眼睁睁看着,滂臭的马粪,溅了一地。 第119章 马粪 青木儿听到动静, 连忙出来看,那马粪倒在铺子门口旁边,差点溅到了门槛上, 恶臭扑鼻。 二万当即骂道:“你这什么意思!当着面往我们铺子泼粪?” 钱照跟着骂:“想找打不成!” “这这这……”八字胡汉子扒着一旁的木架偷瞄了青木儿一眼, 大喊:“对不住对不住, 我真不是故意的, 方才不小心扭了下脚, 我这就打扫干净!” “怎么了?”赵炎从里面出来一看,脸一下黑了, 他走过去拎起那八字胡汉子衣领, 沉声道:“这是何意?” 八字胡懵了一下,吓得大声求饶:“我、我不是故意的, 您大人有大量, 求求绕过我,我刚刚真是不小心……” 这时马车行跑出三人,其中一个正是前几日送点心的黑布巾汉子, 他顿步一看, 捂着鼻子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扫干净!” 他看赵炎攥起的拳头, 连连道歉:“都怪他笨手笨脚, 提个木桶都能摔,我们这就弄干净,真是抱歉了!您就绕过他吧……” 这人求饶喊着极为大声,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一看要动手,全都停下伸头观望,小声议论。 “我、我一定给您扫干净……”八字胡惶恐道。 “他一定扫一定扫,您就绕了他这一回儿吧!”黑布巾汉子掏出一个钱袋, 急忙道:“不然我们给您赔些钱?您看成么?哎,大家都是邻居,没必要弄成这样,和气生财嘛不是……” “钱我们不要,你们快些弄干净。”青木儿拉了赵炎一下,说:“阿炎,给他们扫。” 赵炎松开手,偏了偏头,“扫。” 黑布巾汉子跑回马车行,拿了两个扫帚出来,给了八字胡一个,“快些扫干净,你们回去打盆水来!” “好好好……”马车行另外两人转身回去打水。 “我来我来……”八字胡拿过扫帚,低头弯腰去扫马粪:“我定会扫干净的,真是对不住您几位了。” 赵炎见他们开始扫,味道越发浓,他揽着青木儿后退几步,说:“小心别踩到,先进去,这里味道大,二万钱照,你们也别站外头了。” 二万和钱照无声点了点头,先一步进了铺子。 青木儿进去前和那两人说:“你们先将那两桶提走再扫。” 八字胡一愣,转头看了一眼,讪笑道:“不好意思,这我方才忘了,我这就提进去。”他把扫帚放在旁边,双手一提,把两桶满满的马粪拎回了自家铺子前。 青木儿顿了一下,眯起眼看他,脸色霎时不好。 他拉了一下赵炎的手袖,低声说了一句,赵炎闻言,转头盯着那八字胡。 “您放心,我们不会偷懒,定会仔仔细细扫的,绝不懈怠!”八字胡赔笑道。 黑布巾站在一旁不停点头,“是是是……” 这一桶马粪量很多,撒得地方挺大,两人拿着扫帚来回扫,沾了腌臜物的扫帚越扫越脏,原先干净的地方被他们这么一扫,反倒留了一层脏水。 扫时用的劲儿大,扫帚上的脏水四溅,原先走过路过的行人捂着嘴巴鼻子匆忙跑过,别说进铺子买东西,就连一丝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青木儿见他二人来回打转扫了半响,地上的马粪愣是没少一点,他咬了咬牙,回铺子拿了个扫帚出来。 “二位扫得慢了些,影响我们铺子做生意,我也来帮帮忙!” “这、这怎么好意思?”黑布巾说:“万万不可……” 青木儿才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学着他们扫地的方式,扫帚一撇,地上那一洼马粪飞起,直直溅到两人小腿上。 两人懵了一下,连忙闪躲,谁料青木儿就冲着他们扫,一眨眼裤脚上全是粪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八字胡指着青木儿。 “呀!”青木儿大吃一惊:“怎么扫你们身上去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不太会扫地呢,家里都是我家相公打扫的,您二位别见怪。” “你!”黑布巾一皱眉,刚要说话,就被青木儿打断了。 “相公!”青木儿转头喊了一声:“我不会扫,你来。” “成。”赵炎接过青木儿手里的扫帚,黑沉的眼睛紧盯两人,手腕翻转,撅着扫帚,直挺挺对着二人用力一扫。 “等下——” 黑布巾和八字胡急忙往旁边闪避,哪知赵炎突然把手里的扫帚往八字胡脚下丢去,八字胡下意识躲闪,结果一脚踩到了扫帚的手柄。 木头手柄一滚,八字胡惊叫着往前扑,眼看着就要摔到马粪上,他手一拉,拽住一旁的黑布巾。 黑布巾手忙脚乱地拉住他,两人堪堪站稳,齐齐松口气。 他们这口气还没出完,谁知赵炎忽地捡起一旁的扫帚朝他们的膝弯猛地一敲。 刚站稳的两人面朝马粪,狠狠摔了下去。 “噫————” 街市路人捂着鼻子干呕几声,“恶心死了!” “有人吃马粪!快来看啊!” “哪里哪里!哪里有人吃马粪?” 迟来的粪夫放下木推车,惊道:“二位师傅这是咋了!” 吃了一嘴的两人没法回答他,八字胡从地上爬起,狠狠地瞪着赵炎,握紧拳头朝赵炎挥去。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29节 赵炎偏身避开,恶臭味浓,他皱了皱眉,抬起一脚,把人踹回粪水中。 他转过头,沉静的眸子看着黑布巾。 这时二万和钱照也来到了后头,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黑布巾绷紧后背,脸色铁青,他转头呸了一口,一嘴的粪,想说话又不敢说,怕咽下去,想打也不敢打,怕被再踹回去。 “两刻钟内将这处扫干净。”赵炎说。 “记得买药草回来熏,不然味道散不去。”青木儿温和地笑了笑,“我家相公拳脚功夫有些厉害,对不住您二位了,实在不好意思。” 粪夫左右看了看,对黑布巾和八字胡说:“二位师傅,马粪何时好啊?你们叫我今日晚些来,我还怕来晚,没曾想来早了呢。” “你、你胡说什么!”黑布巾低声斥道:“谁说让你晚些来了,我们可没说!” “就前两日——”粪夫还要再说,被黑布巾一声呵斥打断:“那边有装好的,先去收那几桶!” 粪夫撇撇嘴,推着木推车过去收。 “别听那粪夫瞎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今日就是一场误会……”黑布巾胡乱拉起八字胡回去,又叫马车行里其他人出来扫。 出来的人手脚还算麻利,扫帚扫完,拿水冲了好几次。 就是味道散不去,对街的铺子都闻到了,临近的几家铺子掌柜出来高声怒骂,原本不想买药草的黑布巾不得不叫人去买。 药草熏了大半日,总算把难闻的粪味盖了过去。 “他们做马车的,怎么也和咱们对不上,为何他们如此针对咱们铺子?”午时吃饭,二万端着碗,十分不解。 “说起来他们做马车,更应该和咱们铁匠铺打好关系才是。”钱照说:“他们做马蹄铁,做马车,不都得用铁器?” 青木儿也想不明白,“马车行的人我们都不认识,平日都不曾有过嫌隙,为何针对我们,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只怕他们再使些腌臜手段。”二万说:“那日送点心,还以为是不小心送错,今日一看,那臭了的点心,定是故意的!” “改日我去打听一下马车行的来历。”赵炎说。 青木儿转过头问他:“你去哪打听?” “附近几个铺子问一问,兴许能知道些什么。”赵炎说。 “我去吧,这活儿我熟啊!”二万有些兴奋。 青木儿忽地想起一人来,笑道:“倒是有一人可以问问。” “你说隔壁的马车行啊?”过了几日来取菜刀的夫郎愣了愣,好奇道:“听闻你们前几日闹了事儿,为什么啊?” “这就是不知为何他们针对我们,所以才找您问问,您住在这儿许久,应当认识他们马车行的人?”青木儿说。 “住在窄巷的人大多也就是认识,说不上熟稔。”夫郎摆摆手说:“我就知他们是县里周边村子的,好几年前到这儿开了马车行,别的……我一时也没想起来。” 他想了想,“哦对了,还有一事,你们铺子传闻闹鬼这事儿,就是他们家说的。” “闹鬼?”青木儿一愣,想起租铺子时,那牙郎说这铺子死过人,还传了些不好的说法,却没想到是马车行的人传出。 “马车行铺子离你们这铺子最近,他们一说闹鬼,那可不就信了么?”夫郎说:“不过你们也不用怕,这铺子屋主请了大师做法,你们还是铁匠铺,到处是火,压根不用怕这个。” 青木儿皱起眉,说:“倒是不担心,只是不知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那这……我就帮不上你们了。”夫郎说。 “无妨。”青木儿笑了笑,从柜台后边拿出两朵簪花,“这两朵簪花送您,多谢您今日相告。” “这哪合适?”夫郎推回去:“我都没说啥呢,拿你簪花,我成什么人了?这我不要,你们把我那菜刀打好就成了!” “菜刀您放心,铺子里的师傅手艺都很好,用的铁矿亦是好铁矿,定不会出现半年修好几回的情况。” 青木儿把簪花放进夫郎的竹篮里,笑道:“开张大吉时,买铁器送簪花,就当是那日送的,您收下吧。” “还有这好事呢?”夫郎闻言,乐滋滋地收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下回家里要买铁器,我就来你家了!” “好。”青木儿把人送出小院后门。 他关上门,回铺子把得来的消息和赵炎说了一下,赵炎沉吟片刻,说:“让二万去其他铺子打听一番,防止他们下回再使手段。” 青木儿点了点头,把二万叫了进来。 二万拍了拍胸脯,笑道:“放心吧赵师傅赵小夫郎,这儿我拿手!” 第120章 动静 二万出去探听消息, 摊子没人管,青木儿出去接手。 外头摊子上摆着铁钩铁钉,车马器具也有一些, 但不多, 他们家没有和车马商铺或是驿站合作, 只能接商户散单, 这类单子少。 摆得更多的是农具和厨具, 镰刀、锄头、铁铲、铁勺等等。 开铺子这么久,青木儿叫卖毫不生疏。 簪花小作坊少东家派的伙计来铁匠铺看到吆喝的青木儿, 还以为走错了路。 不是做簪花么?怎么还卖铁器了? 伙计来到摊子前边, 从怀里掏出一张木牌,擦了把汗说:“您是赵家小夫郎吧?我是簪花作坊少东家派来取簪花的, 这是少东家的木牌。” 青木儿笑着点了点头, 说:“小张哥是吧?我认得你,先进铺子里稍坐一会儿。” “好嘞。”小张哥以为进了铺子能凉快些,没想到和外头一样热, 又擦了把汗。 青木儿喊赵炎出去看一下摊子, 他进后院把簪花拿出来, 这个月做的簪花有十朵, 简单的花样做了三朵,复杂一些的两朵,剩下是精巧复杂的簪花样式。 量不多,但样式一如既往的好。 “先喝杯水吧。”青木儿看他满头大汗,递了把葵扇过去。 “多谢赵家小夫郎。”小张哥一口灌完,葵扇扇了几下便去清点簪花,算好了数,拿过两本账簿一一写下, 写完递给青木儿,“记好了,您瞧瞧。” 青木儿两本账簿对了一下,“好,辛苦跑这么远了。” “分内的事,哪能称得上辛苦?”小张哥把簪花和账簿收好,笑了笑说:“不过兴许以后不用跑这么远了。” “嗯?为何?” “少东家说过几个月,想在县边上开一家新的小作坊,到时送那去就成,不用跑回三凤镇。” 青木儿一顿,问他:“可知是何时开?” “前不久听少东家说了一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呢。”小张哥说:“兴许得是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离年后还有大半年,真要在这边开小作坊也没那么容易,开不开得成都是个问题。 青木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把小张哥送出门,去摊子上换赵炎。 “数好了?”赵炎问。 “好了,拢共十朵。”青木儿说:“这个月忙着开铺子,没做多少,下个月做多一些。” “铺子如今稳定下来,你可还想去摆摊卖簪花?”赵炎说:“到时摆在巷子口那处,前几日买菜时我看到那边亦有买簪花的小摊,早晨我同你去摆,晚上我再过去收。” 青木儿想了想,摇头道:“暂时先不摆,小作坊收簪花挣的钱不少了,我若是去摆摊子卖簪花,铺子里岂不是得招个掌柜?既如此还不如给我发工钱呢。” 赵炎在摊子下面攥了一下他的手,笑道:“那你想摆时和我说,我去买木推车。” “这个不着急。”青木儿翻过手偷偷摸摸和赵炎掌心相贴,笑了笑:“先去买书和纸,我再练练字,上回的书我都读完了。” “成,下工就去。”赵炎说。 二万往周边铺子打听了一圈,回到铺子水都没喝,刚要说话,就被进来的客人打断。 他憋着话,先去接待了客人,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工前。 青木儿做好了晚饭,招呼三人过来。 小门的门帘挂起,他们在小院吃饭,也能看到铺子有没有客人进来。 二万总算找到了时机,迫不及待地说:“斜对街杂货铺的老板说,马车行里黑布巾和那八字胡是亲兄弟,铺子前一户刚出事时,他们曾说过要租这铺子,说是要扩大马车行,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兴许是闹鬼,不敢租?”钱照说。 “闹鬼便是他们说出的,怎会不敢租?”青木儿说:“闹鬼之事,怕是他们为了压低价钱而传出,只是没想到中途被我们租了。” “我猜亦是这般!”二万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赵小夫郎的厨艺甚好啊! “这样说来,他们使腌臜手段,是想捣乱铺子的生意,逼我们关铺子。”赵炎说。 青木儿皱起眉说:“怪不得耍阴招呢,他们还想继续开铺,驱赶之事定不会做得太明显。” “只是不知下回他们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钱照道。 二万说:“就怕下回再耍心眼,影响了铺子的生意,这实在难防。” “什么手段,都不如揍一顿老实。”赵炎见多了这种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说理他不爱说,更没那个耐心与人周旋,回回都是揍,揍完之后这种事儿就没了。 “不过昨日他们吃了亏,这段时间,应当不会再找事儿。”青木儿心里略微可惜,若是他们再犯浑,就有理由揍人,可他们安分守己,那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不找最好,就算找了,也不用担心。”赵炎说。 打起架来,他们这打铁的怎么也比卖马车的要厉害,确实不用担心。 吃过饭,二万和钱照看铺子,赵炎和青木儿去书坊。 上回的书留在了家里给玲儿湛儿温读,青木儿手边没有新的书,久不温习容易忘记。 他们去的还是上回那一家书坊,走过去有些远,权当饭后散步。 傍晚时分,书坊里的人不多,书坊伙计见了他们,竟然还有印象,实在是有人能让尚德书院院长鞠躬道歉,实属罕见。 伙计热情不减,引着二人到书架前挑书。 青木儿拿了两本先前买过的,又听伙计介绍,拿了两本故事书,他不为科考只为认字识字,看有趣生动的书最合适。 除了这四本,他还看到了关于打铁技艺的书,拿来翻了两下,没看懂,转手递给赵炎。 “阿炎,你看看有用么?” 赵炎翻了一下,这本书他看过,师傅那处的打铁书很多,这一本算是他学得最难的一本,也就是学完了这一本,他才能这么早出师。 “倒是可以给钱师傅看一看。” “那便买一本回去。”青木儿笑道:“伙计这本也要……哎?这是什么?” 伙计转头一看,回道:“这是教画画的书,里边多是画花,各种花都有,您可翻开瞧一瞧。”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30节 一本薄薄的书,不仅画了许多常见的花,还教如何作画,从笔到色料,从勾线到上色,一一解读,十分详尽。 青木儿蓦地睁大眼睛,他似乎知道做发簪怎么实现了。 “管事说,我就算拼出发簪的样式,小作坊里的簪娘未必能做出,但我若是画出呢?她们对着看,岂不是能做发簪了?” 赵炎微微一愣:“嗯?” “阿炎!我要买这一本!”青木儿抱着书,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赵炎,欢快道:“我不仅要学字,还要学画,可好?” 赵炎垂眸看他,眉眼柔和:“好,木儿只管去学。” 青木儿咬着下唇,笑意盈盈,从前何曾想过,他也有写字作画的机会。 活下去不再是他拼尽全力才能吃进嘴里的果实,怎样活得更好,才是他如今亲手栽下的种子。 “纸笔墨色料,都挑一些。”赵炎揽着小夫郎去挑色料。 色料极贵,一两藤黄三十文,一两花青二十文,一两胭脂五十文,各买一两就得花一百文。 青木儿想着刚开始学作画,用不到好色料,各买半两回去,用到时点一点就成。 赵炎却各买了一两,现下又不是挣不到钱,一个月一百文的色料不至于买不起,既然小夫郎要学作画,就一定要满足他。 看到小夫郎弯弯的眉眼,他心里亦是满足。 选好的笔墨纸色料全部包好放进布包里,赵炎拎着布包牵着小夫郎回家。 街市上人多,青木儿低着头不敢四处瞟,用另一手揉了揉脸,脸上的热意丝毫没有消退,他紧紧贴着这汉子,攥了一下这汉子的手,没有松开。 夜里,青木儿躺在床上,看着赵炎挥扇赶蚊子。 赵炎赶了蚊子,立即吹熄蜡烛放下床帐,他把床帐塞好躺下,拿着扇子翻过身轻轻扇风。 轻风驱散了床帐里的闷热,青木儿眯起眼,小声说:“阿炎,你说画画难不难?会不会我学不会呀?” “不难。”赵炎摇着葵扇,说得十分笃定:“一个月学不会就学两个月,一年学不会就学两年,总能学会。” 青木儿翻身看着他,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坚实高大,“你没学过,怎知不难?” “因为木儿聪慧厉害。”赵炎似乎不用思考:“无论学什么,都不会胆怯。” 青木儿听得耳朵脖子都发热了,他双手捂着脸,乐滋滋的。 赵炎摇扇的手一停,低声笑了一下,揽过小夫郎亲了亲。 亲一下不过瘾,抱着人从眉心亲到唇角。 青木儿缩了一下脖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赵炎也跟着笑:“想什么?” “不知,痒痒的。”青木儿小声说。 赵炎一顿,捏着小夫郎的下巴,亲的下一口就不是痒痒的,而是重重的。 青木儿追过来,回亲了一下。 就在赵炎翻身压着小夫郎大口朵颐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道铁器声。 声音不大,若不是他俩这会儿没睡,也不会注意到。 “木儿,你在这儿呆着,我去看看。”赵炎起身。 青木儿拉住他:“小心些。” “没事,看看便回。”赵炎轻声安抚一句,他小心拉开门,借着月光走到铺子的小门处。 这处的小木门没上锁,他轻轻拉开一条缝,眯起眼往里瞧。 铺子的大门开着,里头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照在墙上,照出了一道晃动的人影。 第121章 抓贼 人影被拉得很长, 在墙上晃来晃去。 赵炎拉大了一点门缝,只见一个蒙面的瘦条的黑衣人在锻炉旁打转,打铁的工具最值钱, 蒙面人竟然拿起看了两眼便放下了。 蒙面人蹑手蹑脚走到一边, 站在摆着农具的架子前, 挑挑拣拣, 似乎在想偷什么。 赵炎退到灶房, 拿了跟称手的木棍,回到小门边, 屏住呼吸小心拉开门, 无声走过去。 贼子翻找一番,忽地不动了, 他余光瞟到墙上的黑影, 一根长棍甩来,他猛地扭身跳开。 蒙面人手脚灵活,速度极快, 赵炎一下没击中, 反手甩出第二下, 一下刮到贼子的小腿上, 那贼子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只有重重的抽气声。 他趁机扬棍打去,贼子反应过来,随手抓起一旁未开刃的柴刀往赵炎扔去。 赵炎不得已闪身避开,这一避,叫蒙面人得了机会。 蒙面人一脚踹翻蜡烛,猫身往门口跑去,低声吼道:“快进来!” 话音刚落, 外头又冲进来一人,这人比另一人要胖,手里拿着长柴刀,对着赵炎的方向挥了几下,“先走先走!” 瘦条的蒙面人率先跑了出去,拿柴刀的胖子紧随其后,赵炎见状抓过一旁的铁器朝他们丢去,打中了胖子的后背,胖子拐到门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瘦条的蒙面人捞住。 赵炎抓起一旁的镰刀追出去,只见那两人分开两路往街市各一头跑,他毫不犹豫跟上那瘦条的蒙面人。 瘦条的蒙面人小腿受了伤,应当跑不快,抓这人更容易些。 赵炎想到县里晚上会有衙役巡街,登时大喊:“抓贼!” 他奋起直追,那蒙面人几次回头,忽地拐进另一条巷子。 那巷子逼仄,一片漆黑,跑进去不远就是一条岔路,赵炎看到那蒙面人从岔路拐角跑过去的身影,连忙追上,一边追一边高喊。 巷子一拐,又是三条巷子,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下,朝着另一条巷子追去,这一条巷子的路很曲折,赵炎对这路不熟悉,绕来绕去反倒让那人失了踪影。 他在这条巷子来回找了一下,一片衣袂都没看到,更别说那么大个人。 这人小腿受了伤,理应跑不远才对,巷子深,铺子和住宅院子多,真要偷摸躲进某一家院子里,他还真难找。 赵炎没在巷子停留太久,一见那人没了踪影,转身跑回铺子。 铺子只有小夫郎一人在,他不放心。 从小巷往铺子跑时,遇到了巡街的一队衙役,领头的正好是狄越。 狄越举着火把,见到前方人影,大喝一声:“站住!何人在此逗留?” “赵炎!”赵炎高声回道。 狄越一愣:“方才喊抓贼的是你?” “对,有贼人来铺子偷东西。”赵炎说。 “可有什么特征?”狄越问:“偷了何物?” 赵炎指了指方才的巷子:“一个瘦矮蒙面的黑衣人往这边跑了,还有一个胖一些的黑衣人从前面的巷子跑走,偷了什么还不知道。” 狄越闻言,转头让巡街的衙役分成两队,“以这两条巷子往外一里,挨家挨户盘查,务必抓到两个贼人。” “是!”衙役分头找人,狄越跟着赵炎回铺子查看。 赵炎点起全部蜡烛,回院子找青木儿。 他拍了拍门,“木儿,是我。” 躲在门后的青木儿连忙把门打开,他看到赵炎回来,手里的菜刀一丢,紧紧抱住人。 他方才听到铁器落地的动静,急忙跑出去,谁料出去一看,铺子两道门都开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他听到外头传来赵炎的喊声,便知赵炎追人去了,当机立断去灶房拿了把菜刀回房。 贼子若是逃走还好,若是反身回铺子,光是他一人,只怕敌不过。 “你没事吧?可有受伤?”青木儿一颗心惊魂未定,颤抖着手来回摸。 “没事没事。”赵炎搂着他,轻拍几下,安抚道:“那两人没打到我。” 青木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不知赵炎的情况,拿着菜刀的手一直在发抖,此刻才缓过神,抱紧赵炎,“吓死我……” 赵炎亲了他一下,低声道:“没事了,放心吧。” 赵炎和青木儿回到铺子里清点东西,狄越在铺子外面察看。 巡街的衙役举着火把挨个敲开院门,没多一会儿,一盏两盏灯笼亮起,被吵醒的人满脸怒气,一见是衙役盘问,顿时开门放行。 平常百姓最厌恶的便是盗贼,特别是家里有点银钱的,都得放到自己床板下藏着才敢安睡,而且贼子难抓,一溜烟就不见了,丢掉的东西大多时候只能自己吃亏。 “可有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狄越回到铺子问。 铁匠铺每天下工前,都会清点一遍铺子里的铁器和钱财,赵炎没发现有铁器农具丢失,柜台后边放钱的抽屉亦是完好无损。 虽说里头只放了几十枚铜钱,但贼子要是来,岂会放过? 可那个蒙面贼子只一心在锻炉这边查找,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赵炎细想了一下,走到锻炉旁,翻找了一下,打铁的工具一样没少。 “怎么了?”青木儿走过去,和他一起察看工具:“这里没少东西。” “一件都没丢?”狄越疑惑道。 “没有。”赵炎蹙眉道。 “阿炎去得快,很可能那两个贼子没来得及偷。”青木儿说。 赵炎回想了一下,那贼人不像是没来得及偷,而是在琢磨偷什么。 狄越过来看了一眼,“若是没丢东西,那这贼子可就难抓了。” 就算抓到了,空口无凭,也只能放人,而且看那两个贼子的身手,一看就知是惯偷。 “想必是你们刚开铺子,被惯偷盯上了,铁器价高,偷几个大件转卖能赚不少银子。”狄越说:“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几日我会多派人来附近巡街。” “多谢狄大人。”赵炎说。 “职责所在,无需言谢。”狄越摆了摆手,他走出去放了个信号,把巡查的衙役唤回,叮嘱他们多多在这边巡街。 狄越走后,赵炎关上铺子大门,发现门锁被撬坏,他从墙上拿了把新锁过来,说:“明日我打一把新锁,做复杂一些,防撬。” “长桌抵一下门吧。”青木儿说:“这锁和上一把一样,再来一回还是能撬。” “好。”赵炎把长桌拖过来抵在门后,门弄结实了才回去睡觉。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31节 次日二万和钱照听闻了此事,二万说:“要不这几日我和钱师傅在铺子里守夜?” “是啊,免得贼人再来一回。”钱照说。 一般铁匠铺金银铺这类的铺子都会有伙计守夜,但赵炎和青木儿本就住在铺子后边,用不到守夜人。 赵炎没让他们守,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总不能贼子一日不来,二万和钱照就得日日轮流睡在铺子里。 再者还有巡街的衙役,想必那贼子也不敢再来。 “不管这两个贼子,先摆摊吧。”赵炎说。 “好。”二万和钱照去把摊子摆出去。 青木儿拿着扫帚扫了扫铺子门口,晚上吹夜风,经常吹来些草屑树叶,每日都得扫干净。 他把树叶草屑扫进簸箕里,转过身看到隔壁马车行的八字胡时不时探头看着这边,那八字胡发现他的目光,讪笑了一声。 “听闻昨夜你家出了贼子?”八字胡打听道:“可丢失了什么物件啊?” 青木儿看着他,“你从何得知?” 八字胡一顿,看青木儿目光不善,皱起眉道:“哎哟,您这是什么眼神,昨夜巡夜的衙役挨家挨户问的,周边铺子谁不知道?” “都知道了,怎么还问?”青木儿说:“作何如此关心我家铺子?” “这不……随口问问,好奇呗,不说便是了。”八字胡撇撇嘴。 青木儿没理他,转身回铺子干活儿去了。 因着贼子来了一回,夜里巡街的衙役的确多了不少,青木儿有时晚上睡得晚,时不时都能听到他们巡街的脚步声。 兴许是戒备森严,贼子不敢再来。 直至整月过去,巡夜的衙役才恢复往常。 铁匠铺的生意依旧红火,隔壁马车行的两兄弟没再出现过任何捣乱生意的事情。 夏日渐渐走过,秋日来临前,青木儿去街市上买了不少娃娃用的东西。 再过不久,田柳就要生娃了,青木儿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算好了日子回去一趟。 赵炎得忙铺子里的活儿,没法和小夫郎一起回,但小夫郎一人回去他不放心,想着县里离镇上不算远,天不亮他送回去,到了镇上,他再回县里,时间充裕。 不过青木儿没让他送,“你这般来回多累?不用这般折腾,子玉陪我去一趟。” “嗯?”赵炎微微一愣:“子玉怎的想到去三凤镇?” “我同子玉说了避子药有毒,想让他和我一起回去找林哥看看,即便不为了孩子,也要为了身子着想。”青木儿说:“身上留着毒,怎样都不会好。” 赵炎闻言,点了点头说:“那便好,这毒是该解。” “所以不用担心,到时柳哥儿生了孩子,我再回来。”青木儿笑道。 第122章 回村 入秋后, 无风的闷热渐渐散去,清风徐徐。 赵炎将青木儿和子玉送到县路口的马车租赁处,这处的马车租赁常在周边县镇来回跑, 路很熟悉。 他找了个常跑三凤镇的车夫, 那车夫笑道:“前几日我刚从那儿回来, 您三位放心吧!” 赵炎点了点头, 给了那车夫五十文, 他把青木儿扶上马车,行李放上去, 把手里的竹筒水递过去, 说:“回来前托人带个口信,到时我来路口茶水摊接。” “知道了。”青木儿把行李推车厢内, 竹筒给子玉。 赵炎捏了捏小夫郎的手, 低声道:“进去吧。” “嗯。”青木儿咬着下唇笑了笑,往周边看了一眼,低头在赵炎的手腕处亲了一口, 然后飞快钻进马车里。 子玉瞧他们这黏糊劲儿, 连啧好几下, 啧得青木儿脸都红了。 青木儿没好意思看子玉, 坐在马车里挠了挠脸。 离家这么久,从夏日到秋日,路边的小野花都换了颜色,山林间绿叶渐渐发红泛黄,路边稻田簇簇金灿灿,过不久便是秋收时节。 颠簸半日,马车回到三凤镇,眼前的景象丝毫没有变化, 街市一如既往喧闹繁华。 从三凤镇回吉山村还有一段路,青木儿心里迫切,拉起车帘和子玉说起了村子周边座座高山,包括那座万青山。 子玉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笑着听青木儿絮叨。 前面还没到村口,就看到周竹和玲儿湛儿站在路边招手。 “阿爹!玲儿湛儿!”马车刚停,青木儿迫不及待跳下,扑到三人面前抱了抱。 “哥夫郎!”玲儿湛儿喊:“勒得好紧呀!” “饿了不?”周竹笑着拍了拍他:“瞧着都瘦了,家里做好了饭菜,先回去,子玉呢?” “周小嬷,玲儿湛儿。”子玉掀开帘子喊了一声。 “子玉哥哥!”玲儿湛儿叫了人。 “好好。”周竹笑应:“路上累了吧?快到家了。” 子玉摇了摇头,笑道:“不累。” 马车载着子玉和玲儿湛儿先回去,青木儿和周竹走在后面。 青木儿四处看了看,除了田地里的绿意变黄,村子里变化不大,在榕树下聊天的人依旧是那几个。 他们见二人走过,笑着打了声招呼。 打招呼的人里,有几个是刚知道他身份时避他如蛇蝎的人,这才不过几个月,这些人似乎已经忘了他曾经是小倌儿。 “去县里开铺子回来了?那县城大不?铺子生意怎么样啊?” 青木儿看了这人一眼,笑了笑:“还好。” “哎哟,挣可多钱了吧?就冲你捣鼓簪花卖,我就知道你挣钱厉害!县里头还有啥铺子招人不?我儿子正愁着找个工呢。” “也还好。”青木儿说:“我也不知道招不招工,没问过。” “这样啊……” 等周竹和青木儿走过,这群人还在聊开铺子的事儿,大部分人能在铺子里做个账房先生,都是莫大的福气,更别谈开铺子这样的事儿。 可不紧着说上几句么? 还未回到小院,远远就看到小花从远处跑来,小狗子如今长成了大狗子,身上的白黄毛很有光泽,尾巴翘起甩成了虚影。 青木儿搂着小花摸摸抱抱,得到了一脸的口水。 “停停停……”青木儿推开狗头。 小花扬起前腿扒拉青木儿:“汪汪汪!” “你蹲那儿不就是给它舔的么?” 青木儿闻声抬起头,喜道:“柳哥儿怎么过来了?”他起身走过去,看到田柳肚子比之前又大了许多,忧心道:“难受么?这得多重啊,快回去坐着呀。” “不碍事。”田柳嘿嘿笑道:“云桦说,就得多走动走动,这样好生,以后你就懂了!” 青木儿都没生过娃自然不会懂,不过以后要是真揣了娃娃,这些都得多问问才是。 “那正好你来了,我在县里买了些东西,晚些让林哥拿回去。” “买了啥好东西,可有我的?”田柳眼前一亮。 “当然有。”青木儿笑说。 田柳和子玉第一回见面,倒也不生疏,两人都在青木儿口中听说过对方,且年龄相仿,性子大大方方的,一来二去聊了几句就熟稔了。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赵有德从河里捞了五条肥鱼回来,一条做成鱼汤,剩下四条放到架子上烤。 他还杀了一只鸡做土豆焖鸡,再有田柳带来的卤鸭,大鱼大肉,什么都有。 等林云桦下工回来,一群人在晚霞下吃完这顿热热闹闹的晚饭。 吃过了饭,林云桦给子玉把脉看诊,避子药这事儿家里人都知道,也没避着人,就在院子里看了一下。 来之前,子玉不在乎这什么避子药有没有毒,他在梅花院,见过很多人年纪轻轻死去。 他对于自己能活到三十岁后这件事,压根没有任何念想,甚至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二十多岁,就已然是尽头。 可真坐在大夫面前,他蓦地紧张起来。 这么多人在身边,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人烦死了,可烦归烦,就这么活到三十岁后,似乎也有点意思。 林云桦没有查看子玉的身体,仅仅把了脉,便说:“你身体的毒性比木哥儿的强,得吃一年多的药,身体的毒性方能排出,但能不能怀,得看吃了药之后的效果,现下不好断定。” 青木儿一愣,连忙问:“可会危及性命?” “毒性排出就不会,只是毕竟伤了身,想要补回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林云桦温声道。 子玉收回手,满不在乎地说:“能排毒就成,别的无所谓。” 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找得到如意郎君?家人朋友尚且不在意这些,可枕边的汉子,怎会不在意他那肮脏的从前? 成亲怀孕生子这事儿,于他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青木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抓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道:“性命要紧,往后还有我们呢。” 子玉啧道:“别说的我快死了一般,是好事就给我笑。” “子玉哥哥,小花笑给你看。”湛儿抱着小花过来,对小花说:“坐。” 小花乖乖坐下,湛儿说:“笑。” 小花龇牙咧嘴,当真笑了一下,看得子玉啧啧称奇。 湛儿摸了摸小花的脑袋:“好小花,一会儿给你骨头吃。” 小花伸舌头舔了舔湛儿的手背,再一次咧开嘴。 在场的人见状全部笑出声。 田柳是在青木儿回家后第三日天微亮生的娃,彼时青木儿刚起床穿好衣服,就听到田柳家请的老婆子过来喊周竹。 他出去一看,爹爹已经赶着牛车去接稳婆了。 周竹见了青木儿,快速道:“木儿你和子玉去柳哥儿家烧热水,多烧几锅。”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32节 “知道了阿爹,我们这就去!”青木儿登时紧张起来,拉着子玉往田柳家跑。 “玲儿湛儿你俩去把纪小嬷田小嬷喊来,就说田柳哥哥生娃了。”周竹吩咐完,快步往田柳家跑。 玲儿湛儿分两路,一人去纪小嬷家,一人去田雨家。 青木儿这才第一次知道生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无论烧多少热水都不够用,房里的尖叫声凄厉刺耳,听得人心肝胆都在发颤。 田柳是个多么爽朗大方的小哥儿,到了生娃的时候,如同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频频叫着“兔崽子再不出来我就要骂人了”。 林云桦在外头急得来回走,速度快得脚都不跛了。 他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田柳身体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照顾的,临近这时,心里也免不了慌张。 结果听了田柳如此有力的谩骂,升起几分无奈,紧张忽地散去不少。 清晨太阳升起,正值辰时,房内一声有力啼哭传来,青木儿和子玉小跑过去,只闻阿爹在里面高声说了一句:“云桦,是个小汉子!” 林云桦撑着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柳儿如何了?” “挺好的,精神不错呢,一会儿里头收拾好,就能进来了。”周竹笑道。 生孩子流血多,光是清洗就得花不少时间,青木儿烧完了水,便依照阿爹的吩咐做了些吃食。 子玉和玲儿湛儿在一起帮忙,里头忙的事情他们不太懂,只等阿爹说一句便做一句。 稳婆从里边出来,洗干净手,偷偷捏了一下田家给的喜钱,顿时神采奕奕,笑呵呵地去吃饭。 直到午时过后,青木儿才有机会进去看新出生的小崽崽。 他看了一眼,微微睁大双眼,他以为小崽崽都十分可爱呢,谁料像个小泥猴子一般,皱巴巴的。 那眼缝长得,两条眼缝一连上,就横跨了整张脸。 “柳哥儿,娃娃叫什么呀?”青木儿小声问。 田柳靠着床等着林云桦喂食,面上虚弱,浓浓笑意,“田晨舟,先前和云桦定下的,早晨生呢,就叫田晨舟,晚上生呢,就叫田晚舟。” “小名便叫小舟。”林云桦笑道。 “这名字真好听。”青木儿轻轻喊了一声:“乖乖小舟。” 生了娃的田柳不能出房,只能在床上躺着坐着,林云桦在医馆做工,白日没办法在家里照顾田柳,幸好家里请了洗衣做饭的老婆子。 再者还有周竹在,生过娃的人,懂得多,更知道坐月子的夫郎想要什么。 青木儿每天天一亮就和子玉去田柳家陪田柳说说话,玲儿湛儿围在孩子旁边看,孩子小不用哄轻轻拍几下就能安安稳稳地睡。 人多,田柳只管吃睡看看娃娃,别的啥都不用管。 “再过几日就能下地走走了。”田柳躺着难受极了,他就没有过这么久呆在床上一动不动。 青木儿小心抱起娃娃,放到田柳怀里,“那就看看孩子,兴许没那么难受。” 田柳笑好几声,说:“这娃娃就爱在他爹睡觉的时候哭,小坏蛋。” “兴许是白日不见爹爹,晚上见到想让爹爹抱抱。”青木儿笑道。 “云桦哄孩子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田柳把孩子放回床上,轻轻拍了几下,小声问:“你们何时回去?” “三日后。”子玉说:“我那胭脂店只给了十日假,再多就不肯了。” “那等我出了月子,到时我带着娃娃去县里找你们玩!”田柳一拍手,说:“县里酒楼大啊,孩子的满月宴就去县城办!” “半日的车程呢,你不遭罪孩子遭罪啊。”青木儿无奈道:“再大一些吧,两个月?” “两个月算大了?”子玉皱眉。 “六个月都不算大呢,还想坐半日马车去县城玩。”周竹一人戳一下,“尽胡闹!” 三人挨了阿爹戳抱着脑袋小声笑,唯有小舟肚子饿想喝羊奶,嚎啕大哭。 青木儿和子玉回程之前来田柳家辞行,现下初秋,过不久中秋团圆亦是要回来,倒是没有什么分别的惆怅。 赵有德赶牛车送二人去镇上坐马车,周竹给他们带了一堆米和菜回去,回来的行李多,回去的行李更多。 租马车时,碰巧遇上狄越狄莨两兄弟,一问这两人也要回凤平县。 “巧了!那一块儿吧!”狄莨目光灼灼地看向子玉。 子玉顿了一下,心里颇为不解为何狄莨这般看他,他蹙起眉看了一眼青木儿,青木儿笑说:“也好,省些马车钱。” 四人共乘一辆大马车,行李还有人帮忙搬,着实省事儿。 狄越在山里呆了好些天,赶着要回县衙和知县大人禀告,没来得及换衣裳,他怕自己身上味道重,便和车夫坐在了外边。 他竖耳听到狄莨在里边说:“我家就我和我哥两个人,爹娘早些年就没了,不过我哥不邋遢的,他就是刚从山里赶大虫回来,手底下的兄弟受了伤,得立即回县衙,这才显得乌糟糟,你放心,我哥不是那样的人!” 青木儿和子玉闻言,对视了一眼,这小哥儿年纪小,爱秃噜,三两下把他哥全卖了。 外头的狄越怕他瞎说,回头喊了一声:“莨哥儿,别胡说。” “没胡说,就随便瞎聊聊嘛。”狄莨掀开车帘,闻到他哥身上浓郁的野草味,又放下了,“哥你是不是又吃了不少野果子?” “包袱里有,拿水冲一冲再吃。”狄越顿了一下,说:“给赵家小夫郎和子玉小哥儿也尝尝。” “成!”狄莨从包袱里挖出一把红彤彤的小野果,用竹筒水洗了洗,给了青木儿和子玉一人一把,“吃吧,我哥山里摘的。” 青木儿接了一小把,“多谢莨哥儿,这一把就好了,我和子玉——” “没事!”狄莨塞了一大把给子玉,“吃!特别好吃!” 子玉挑起眉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多谢。” 狄莨话多,什么都能讲,半日路程,他已经把他家所有事情都秃噜了一遍,直到了凤平县还意犹未尽。 要不是看到有人来接青木儿和子玉,他都想把人拉回家里继续说。 青木儿和子玉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赵炎从茶水摊走过去,见着小夫郎心里欢喜不已,谁料小夫郎甩了甩脑袋,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坐马车太久了,有些疲累。”青木儿眨了眨眼睛,眼神清明了。 “一会儿就到了,要不要下来走走?”赵炎问他。 “不要紧,先送……狄大人莨哥儿,您二位要往县衙去么?”青木儿问道。 “无妨,回县衙会经过铁匠铺的街市,先去铺子吧,子玉小哥儿的宅院离县衙近,一会儿我送过去就成。”狄越说。 青木儿看了子玉一眼,子玉点了点头说:“好。” 马车进了人来人往的街市,也只能慢步前行,左右就剩一点路,青木儿下了马车和赵炎一块儿走。 青木儿走在赵炎身边,手背碰手背,紧接着就被赵炎攥在了手里。 他偏头看了赵炎一眼,眉眼弯弯,眸中含笑,下一瞬也紧紧攥住了赵炎的手。 走过热闹的街市,回到铁匠铺,远远看到铺子门前围了一圈人,青木儿伸头看了看,“铺子生意这么好?人好多啊。” 不等赵炎回话,忽闻前方高喊了一句:“你们铺子打出来的烂刀,竟然敢不认账!给我赔钱!” 青木儿脚步一顿,和赵炎对视了一眼,匆忙小跑过去。 马车里的子玉和狄莨听到声音下了马车,狄越皱起眉,朝天发了个召集巡街衙役的信号,发完也跟了过去。 青木儿和赵炎挤进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瘦条的汉子,举着一把缺口菜刀,对二万和钱照说:“你们东家是谁!拿的什么怕破铜烂铁做的菜刀?我就砍一下猪骨头,就成这样了!” “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便砸了你家的铺子!” 第123章 烂刀 铁匠铺所在街市转眼间围得水泄不通。 热闹谁都爱看, 再者铁器不便宜,砍一刀就出现这么大的缺口,这让旁观的人愤愤不平。 “你们铺子刚开张没几天, 我便来你家订了这把菜刀, 拿回家后, 仅仅砍了一刀, 便成了这副模样。”汉子竖起眉怒道:“乡亲们!你们来看看啊, 这刀还能用么?他家铺子就是来讹钱的!” “你胡说!”二万气不过,指着他:“你说这刀是我家出的, 你却不让我们验刀, 谁知道是不是你胡乱拿了把刀过来诬陷!” “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汉子啐了一口:“我要见你们东家!你们东家来了,我自会给他验!” “我是赵记铁匠铺的东家。”赵炎走过去, 沉声道:“你是何时来铺子买的刀, 家住何处?且看账簿是否对得上。” “我是上个月初十来你家订的刀,家住前边的五巷口。”汉子仰起头,不屑道:“你去瞧瞧你那账簿, 可有记录啊!” 青木儿回铺子里把账簿取出来, 翻到上个月的记录, 指尖往下划, 停在倒数第三行上,住址为五巷口的只有这一家:陈八,五巷三弄陈家。 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姓甚名谁?” “陈八!”陈八得意地看着他,“怎么?上面没写老子名号?” 青木儿没理他,转头看向赵炎。 赵炎接过账簿一看,的确对上了,他看着上面写的五巷口, 忽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远处街巷。 他合起账簿,说:“且将你的刀给我瞧瞧。” 陈八莫名笑了两声,一刀砍向旁边的木架子,那神态像要搏命似的,吓得后边围观的众人连退几步。 这时狄越持刀走过来,对陈八说:“当街挥刀轻可处杖刑,重可死刑,陈八,将刀拔出来。” 陈八噎了一下,衙役在前,不敢造次,他悻悻地去拔了刀,一把摔在小摊桌上,拍了拍手:“看吧,看看是不是你家的刀!” 赵炎第一时间没有去拿刀,而是看了陈八一眼,那陈八挑衅地看着他,丝毫不怕他验刀。 他转过头拿起菜刀,这把菜刀刀身生了些铁锈,刀口缺面粗糙不平,有明显砂眼,只一眼便知这把刀所用铁矿含大量杂质。 “锤子。”赵炎说。 钱照回铺子拿了把铁锤出来给赵炎。 赵炎接过铁锤轻轻敲击刀身,声音沉闷、短促,不清脆,光是看和听就知这刀所用的铁矿不是他们铺子出的。 但,他翻过面一看,刀身上的标记却是赵记铁匠铺所出。 青木儿见赵炎面有异色,立即看向赵炎手中刀身。 打铁匠金银匠所出器具上,均会刻上铺子的标记,而赵记铁匠铺的标记是“趙”,与普通“趙”字不同的是,标记上的“趙”下面那一撇有意拉长。 而烂刀身上的“趙”,下面那一撇,同样被拉长。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33节 陈八高声道:“赵师傅赵老板,你可瞧仔细了!大家都知道,从铁匠铺出去的东西,都有烙印,你看那刀身上的‘趙’是不是你们赵记铁匠铺的标记?” 赵炎和青木儿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一时之间,两人不知该如何反驳。 围观的众人看出端倪,顿时哗然。 “还真是他们铺子打出来的刀啊?” “这不是新开张的铺子么?怎的如此大胆,打这种烂刀出来。” “上个月我还在他们赵记铁匠铺订了把柴刀,没出现这样的情况啊,还挺好使的呢……” “是不是没砍过硬骨头啊?回去砍一砍,指不定就是个大缺口了!”马车行八字胡幸灾乐祸地说。 “赵老板,这是不是你家出的刀啊?”陈八抖了抖腿,得意道。 赵炎皱起眉,反复看了几遍,上面的标记的确没错,若不是这刀本身的质量有问题,光看标记,他也会觉得这是从赵记铁匠铺出去的刀。 “赵老板,你还有何话可说!”陈八指着赵炎和青木儿,大声说:“还是刚开张的铺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打烂刀,为了挣钱,连良心都没有了!” “哎呀,果然是做生意挣了钱,丢了良心啊。”马车行的八字胡说:“我就知道这般不讲理的人,做的东西都是烂刀烂铁!” “都是烂刀烂铁!”马车行的黑布巾跟着扬声道:“都是——” 赵炎看向他们,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我看看。”狄越伸手拿过那把刀,他看了看刀身,“铺子可有已经打好的铁器?” “有!我去拿!”二万连忙进去拿了一把打好的菜刀出来,他把菜刀给狄越,“大人,这把刀肯定不是我们铺子出来的。” “是啊,我做打铁匠这么些年,从未打过这种烂刀!”钱照说:“更别说我们东家,他那手艺如此精湛,又怎么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狄越没说话,比对了两把刀的标记,只得出一个结论——一模一样。 就连拉长那一撇的长度,都分毫不差。 子玉走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蹙起眉,拉过青木儿,小声问:“你家这个铁印有没有丢失过?” 青木儿闻言,让钱照回去查看,铺子里仅有一个铁印,干活时会放在木架上,夜里下了工,就会锁在小木箱里。 小木箱放得隐蔽,一般人很难找到。 钱照到木架上一看,铁印还在,今早他打铁还用着,没理由这么短时间内就能铸一把烂刀出来。 他回来把消息和青木儿赵炎说了一下。 铁印还在,可那些人,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烙印? 青木儿攥紧了手,猛地看向赵炎,而赵炎也转过头看着他。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日的盗贼。 盗贼没有偷走铺子里的任何东西,但那贼子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铁印复刻了,再用复刻的铁印伪造了这把烂刀。 此时他们哑口无言,无从反驳,让围观的众人起了疑心。 “看这样子,好像真是他们家打出的烂刀?” “之前另外两家铁匠铺,不就因为烂铁充数而输了官司?想必新开这一家也是一样!” “不用烂铁,怎么能挣那么多钱?铁器有了缺口是不是要修啊,修久了是不是就坏了,坏了可不就买新的了?” “哎哟,这可真会挣钱呢……” “赔钱吧!还有什么好说的!”黑布巾吆喝道。 八字胡跟着说:“就是啊!人家苦主找上门,不得赔十倍银钱啊!” 赵炎拿过狄越手里的刀,沉声道:“这刀身生锈,刀口粗糙,如我没有看错的话,用的是未精炼过的褐铁矿,而我铺子里进的铁矿只有赤铁矿,且我赵记铺子进的铁矿出的铁器,每一把刀每一口锅所用的铁矿量,均会记录在册。” “今日你拿刀过来要说法,那便请狄大人派人仔细查明。” 陈八见状,立即道:“你说那些什么赤的褐的铁矿我不懂!甭费什么功夫查,标记就是铁证!看在你铺子新开张的份儿上,你赔钱就成,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 “我们没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青木儿看着他:“这把刀到底是不是我们赵记铁匠铺打的,还请狄大人明察!” 狄越压了压手,说:“诸位,此事疑点重重,尚需时日查明,万不可妄言下定论,我会禀告知县大人,由知县大人裁决。” “那正好了!知县大人是个好官,定会查明真相!” “另外两家铁匠铺之前也是这般说的,结果全都输了赔钱。” “这家估计也一样!看来县里就没有一家好的铁匠铺。” “等着赔钱吧!” “死鸭子嘴硬呢!”马车行黑布巾大声说:“做了错事还不认账!” “就是啊!赔个钱就是了,一把刀也不过百来文,你们铁匠铺每日入账十几二十两,总不会舍不得这百来文吧?”八字胡说。 “百来文也不少。”子玉抱着臂,轻笑了一声:“这么着急赔钱做什么?查清楚了真是赵记出的,赔你个百来两都没问题。” “用不到你们那百来两,今日赔个钱了事,我也不追究了!”陈八说。 八字胡却说:“查就查啊!怕什么,刀身上的标记总不会骗人,真真正正的铁证!” 陈八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 狄越见巡街的衙役过来,立即挥手道:“全都散了,真相如何,等知县大人升堂便知。” 围观的众人见巡街衙役过来,没等他们清退,便自动散开,想着回家说道说道。 马车行的两人见状率先回了铺子,独留陈八一人站在铺子面前。 “这刀为重要证据,需留下查验。”狄越把菜刀给衙役,“你先回吧,这几日莫要出凤平县,知县大人会传唤你去衙门问话。” 陈八一脸嚣张的看了几人一眼,昂起脑袋走了。 狄越转过身问赵炎:“烙印可有蹊跷?” “应当是那日的盗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复刻了铁印,转而用铁印打了这把烂刀。”赵炎说 狄越登时皱起眉,“……那可就难办了。” 赵炎说:“这个陈八与那日瘦弱的贼子身形有些相似,且那日我追去的巷子,正是五巷口,但是不是他不可知。” “你们同这陈八可有恩怨?”子玉问。 青木儿轻摇头,“不认识,也从未听过这人,每日下单子的人多,也……记不住。” “那你们和谁,还有过恩怨?”狄莨憋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青木儿想了想,偏头看来了马车行一眼,“除了这一家,别的铺子从未有过龃龉。” 子玉挑起眉:“怪不得方才这二人如此积极栽赃陷害你们。” “这陈八,不会是马车行派来的吧?”狄莨冲他哥说:“哥,你可得好好查查这些人的底细。” “嗯。”狄越点了点头说:“铺子的铁印和账簿都要收走查验,你们亦不可离开凤平县,等候传唤便是。” “大约什么时候能查验完?”青木儿忙问道。 狄越回道:“不好说,这个印子……也算是你们铺子出去的,光是查这个,就得花不少时日。” “明白,辛苦狄大人。”赵炎说。 狄越回衙门顺道把子玉送了回去,转眼铺子只剩四人。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对铺子生意影响甚大,以往这个时候,客人不说很多,但绝不会少,更不会一个人都没有。 门外冷清,门内亦是低迷,二万和钱照干坐着,也不知要做什么,积攒的单子也不知还要不要打。 赵炎看了看二万和钱照,说:“今日先下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 二万和钱照对视了一眼,叹了叹气,先下工回院子去了。 赵炎去架子上拿了好几把菜刀镰刀过来,一一比对上面的铁印。 铁印是他亲手刻的,用了很多年,除开在镇上铁匠铺做工时用的是铺子里的铁印,其他时候用的都是这个。 只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来,烂刀和铁印账簿都被收走,他想自己查一查都没有机会。 这种干等着的感觉太憋闷。 “阿炎,”青木儿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开张以来,日日打铁累了许久,权当歇息了。” “嗯,我知道。”赵炎转身搂住他,“铁印即便拿回来也不能要了,我明天重新刻一个,之后再问问狄大人,能否让我去查验,复刻的铁印再细致也定会有痕迹。” 青木儿就喜欢赵炎这种哪怕憋闷到极致也不会自怨自艾,只会想方设法去解决问题的性子。 他抱着赵炎的脖子,亲了一口,“那今日早些下工,家里的盐和油不剩多少,正好去买一些,爹爹阿爹装了许多菜和米过来,晚些煮来吃。” “好。”赵炎拉着人起身,一起回小院整理行李。 第124章 诬陷 烂刀的事情在铺子附近传开, 听闻了此事的人拿着柴刀菜刀各类铁器过来要退单。 “退钱退钱!这烂刀好意思收这般贵!” “我买铁锄可是花了四十文呢!退我四十文!” 一众人吵嚷得厉害,青木儿敲了一下旁边的铜锣,霎时清净, 他扬声问道:“请问这些铁器哪里出了问题?是砍出了缺口还是生了锈?若是有不妥可退铁器退钱。” “咋?还要退锄头啊?” “您这把锄头要真是从我家铺子出去, 且短时间内断裂缺口生锈出了问题, 您拿过来, 我们自然会退钱, 当然,坏锄头得留下。” “凭啥啊!我花钱了的!那就是我家的!” “您要退钱, 可就不算花了钱。” “哪、哪有这般道理……明明是你们做错了事……还要退还铁器才能退钱啊?” “是的, 若要退,就过来登记一下, 我们会对准账簿和标记核实, 且一一称重,绝不少您一个铜板。” 叫着要退钱的声音渐渐变小,一众人左右问了几句, 见有的人拿着铁器回家, 撇撇嘴, 也跟着走。 “好像也没坏……先用着呗, 其实还挺好用挺锋利的呢……” “走了走了,不说来了就有钱退么?诓人呢?” “我也以为,害得我瞎跑一趟。” 打铁匠的俏夫郎 第134节 人群一散,又有下一波挤过来,是之前下了单子,还没拿到手的人。 这群人说要退,青木儿闻言转过头,“阿炎, 退单子。” 赵炎在里边应了一声,对着账簿给这群人退钱。 全部退完,一个早上过去了。 “赵师傅,这打好的铁器怎么办?”钱照忧心道。 “没事,之后还能卖。”赵炎说:“上了铁印的先留着,之后的铁器一律用新铁印,铁印我这两日雕刻出来。” “成,那还有些未退的单子,可还继续做?” “再过两日吧。” 这时二万从小院回来,拿起自己的竹筒灌了大半,他擦了擦下巴上的水,说:“赵师傅,我打听到了,的确有人在附近街市上说可以来铺子退钱。” 青木儿从外面进来听到,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一个胖子,那胖子在街市嚷嚷几句就走了,旁的人只说这胖子脸上长有黑印,但我没看到这胖子。”二万说。 “那日来的盗贼,亦有一个胖子,陈八和这胖子必然相识。”赵炎沉思片刻,说:“二万,你将此事和狄大人说一下。” “好!”二万在铺子里歇了一会儿,然后往县衙跑去。 青木儿翻了一下账簿,退的银子差不多是他们一个半月挣的钱,幸好有些铁器还未打,不然还得亏损一部分。 “木儿,这些钱今后还能挣回来,别担心。”赵炎对自己的技艺很自信,“就算铺子生意不好,我还可以去走村,县周边的村子很多,走村同样能挣。” 以前在师傅那边学打铁,也有过走村卖铁器,走街串巷累是累,可挣的一点也不比在铺子少。 “我不担心,再说了,有簪花呢。”青木儿仰起头,眉眼弯弯,“你才是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你还有我。” 赵炎微微一愣,随即笑起,他摸了摸小夫郎的脸,“是,我有你。” 铺子生意不全然是糟糕的,有的人不知昨日发生的事,也有人听说了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赵记铁匠铺卖出那么多铁器也就只有一把烂的,总不能这么倒霉就是自己那一把吧?陆陆续续也有客人上门下单。 只是对比从前客似云来,到底是冷清了许多。 “哎,真是可惜,挺好的铺子,怎么就成这样了?”隔壁马车行黑布巾和八字胡上门,两人背着手进来,转头看了看铺子。 赵炎沉下脸,刚想绕过柜台把两人丢出去,被青木儿拉了一把,青木儿压下眉头,“为什么这样,想必二位比我们更清楚。” “哎!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哪知道你们惹了甚么人。”八字胡说:“指不定是碰了甚么不该碰的事儿呢。” “你们这事儿,可跟我们没关系啊。”黑布巾摊了摊手。 青木儿看着他们,“和你们没关系,那二位来这儿有何事?” 八字胡摸了摸胡子,哼笑道:“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你们这铁匠铺一定开不下去,不如趁着开张没多久,早早变卖了这些铁器,转让铺子,兴许还能赚回来一点钱,不然就得亏完了!” “而我们呢,在你们隔壁,都是邻居,以前的事儿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你们这个铁匠铺我们可以接手,八十两,如何?”黑布巾说。 赵炎没吭声,绕过柜台走过去,狠戾的目光钉在二人身上,让两人小腿微颤。 “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是敢——”八字胡瞪大双目,眼睁睁看着黑布巾如同马粪一般被人甩出门外,他往后退了几步刚想跑,结果后背被人狠踹一脚,转眼就趴到了黑布巾身上。 不等他们爬起身,赵炎出去对着两人的脚腕狠狠一踩,痛嚎声引得路人停下脚步,周边铺子的人纷纷探头。 青木儿适时出来喊道:“两个贼人,大白天的竟然敢当面偷铁器,下回再来,就抓你们去县衙!” “原来是小偷啊……该打!”路人呸了一口,“打死都活该!” 周边铺子的老板伙计心里知晓一二,但也没多说什么,看过了热闹就回铺子干活儿。 临近午时,青木儿回后院做饭,这两日铺子发生这般大事,几人都没什么胃口,他想法子做些好菜,吃好了想想接下来的生意要怎么做。 赵炎重新刻铁印,他对比了之前的烙印,光是一个明显的烙印太容易被复刻,除此之外,得弄一个更为隐蔽的印记,才不会被人学了去。 这事儿让他有了警惕,往后铺子做大,什么样的腌臜事都可能发生,开铺子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还有铺子的名声,各种栽赃陷害层出不穷,得在源头就将这种事给切断。 他翻开上回买的打铁技艺的书,这本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翻烂吃透,可再一次看,有一些从前囫囵学过的技法,在此刻却给他不一样的想法。 “钱师傅,以后从铺子出去的铁器,都做一道隐蔽的锤纹。” 钱照愣住,有些没听懂隐蔽锤纹是什么。 赵炎没多说,走到锻炉旁,尝试给已经报废的铁器加隐藏锤纹,锤纹深了容易被发觉,浅了容易看不清,得做一道正面瞧不出,转换了角度方能看清的锤纹。 钱照的打铁技巧日常够用,但要他做这个还不行,得赵炎做出,再告知他技巧,方能刻出。 从县衙回来的二万,还带回来一张纸。 二万说:“赵师傅,您是不是申请了武器打造考核?狄大人说让我将这个给你,三日后到县衙考核。” 青木儿接过纸一看,上面写了考核时间、地址和考核的内容。 “除了本身的打铁技艺,还需考核……铺子?” 赵炎走过来,“铺子考核什么?” 青木儿把纸给他,“铺子的规模,铺子有多少位打铁师傅,出量的时间,还有……名声。” 别的都好说,唯有名声是他们现在最不可能考核成功的一点。 烂刀之事一出,无论其中隐情如何,只要事情未赶在考核前查明,那这个武器打造的资格绝不会通过,下次再想申请考,就得三年后。 武器打造对于铁匠铺而言,可谓是最大头的收入,官府下单铸剑铸刀会自带上好铁矿,成本低,价格高,即便不做农具厨具车马器具,只接武器打造,就能让铁匠铺长长久久,永不衰败。 “那这……还去考么?”钱照迟疑道。 “考。”青木儿斩钉截铁地说:“为何不考?若是不考,岂不是中了别人的计谋?” “什、什么计谋?”二万一头雾水:“赵小夫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烂刀之事极有可能是为了阻碍考核。”赵炎说:“烂刀和考核前后来到,时间过于巧合。” “考核过了也不一定就能承接武器打造,他们为何如此着急诬陷我们?”钱照问。 “难不成……是怕我们抢了他们的生意?”二万说:“赵师傅钱师傅你们的打铁技艺好,想必是他们嫉妒!” 青木儿灵光闪过,问:“现下承接官府武器打造的铁匠铺,是哪一家?” “八巷口的于记铁匠铺。”狄越一脸憔悴,显然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他引两人进衙门后院,“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在想是谁故意栽赃陷害。”青木儿把他们猜测的事情和狄越说了一下。 县衙后院有一处小凉亭,三人坐下后,狄越皱起眉想了想:“这可不好下定论,我查到的陈八和石九,石九便是那个胖子,他二人和于记铁匠铺没有任何关系。” “查案不能靠猜,得讲究实证。”狄越说。 青木儿心里也明白,从头到尾八巷口的于记铁匠铺都未出现过,他们这般猜测确实不妥。 “狄大人,前几日回凤平县时,莨哥儿说您手下一位兄弟受了伤,是因为手中刀刃断了,是不是?”青木儿问。 “是。”狄越叹了叹气:“这便是我近几日忙的原因,要不是刀断了,我那兄弟也不会被大虫抓伤,现在生死未卜。” 青木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那把烂刀,能否让我看一看?”赵炎说:“铁印是我亲手刻出,我比旁人更清楚。” “按照规定吧……不成。”狄越笑了笑:“不过只要不带回去不破坏,在这儿看一看也无妨。” 烂刀和铁印送来,狄越把东西放到石桌上,说:“不瞒你们说,县衙查验出来的结果对你们十分不利。” 赵炎拿起刀仔细看了那个印记,又对比了铁印,不得不说,即便是他自己,也很难看出端倪。 青木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铁勺放到赵炎手边,赵炎愣了一下,看向他。 青木儿冲他笑了一下,小声说:“你要对比,肯定得对比从铺子打出的铁器,这个是今早退了单的小铁勺,一起看看哪里不对。” 赵炎拿起小铁勺,看了看小夫郎,又瞧了一眼旁边的狄越,打住了想亲一口小夫郎的想法,“好。” 天渐渐变暗,赵炎和青木儿回铺子顺道去老饭馆买了晚饭。 中午还剩一些菜,青木儿热了热,炒好了菜便去叫三人。 吃过了晚饭,铺子没什么客人光顾,索性关了铺子早早回去歇息。 三日后清晨,秋天细雨蒙蒙,带着些许凉意。 青木儿早早起来忙活儿早饭,他拿铁铲刮了一勺猪油沿着铁锅壁转了一圈,待油烧热,便将韭菜大馅饼放下去。 油滋滋的大馅饼煎得金黄,香味飘远。 一旁的水沸了,他挪开锅盖,留了一条小缝,里边熬了稀粥,还蒸着水鸡蛋。 今日是赵炎武器打造文试考核的日子,早饭得吃饱吃好。 赵炎收拾好出来,搂了一下小夫郎,然后被小夫郎催着去洗漱,他笑了笑,端着水去了。 洗完脸漱完口,早饭也做好了。 青木儿正要去喊人吃早饭,便看到赵炎在折腾自己的头发,他走过去拍了一下,笑道:“坐着,我来。” 赵炎长得俊朗,剑眉星目,头发梳起露出眉眼最合适。 青木儿撩起他耳旁硬翘的头发,扎了个半披发的发髻,“站起来看看。” “好。”赵炎站起身给他看。 青木儿踮起脚,帮他又整理了一下耳旁的头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一会儿我在外边等你。” “嗯。”赵炎喉结动了一下,垂眸看着小夫郎,双手揽着人,说:“我定会考过。” “那是自然。”青木儿眉目间俱是笑意,他摸了摸赵炎的脸,蓦地想起,入了秋,他们成亲已然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但无论多少事,他们都会在一起,日夜相伴。 赵炎捏了一下小夫郎的后颈,弯下腰咬上小夫郎带笑的双唇。 两人在朦胧的雨幕后,安安静静地接了个温情的吻。 二万和钱照看铺子,青木儿送赵炎去考试。 青木儿撑着油纸伞等在门外,他看着天上飘飞的细雨,出门前的紧张渐渐消散。 文试只用考一个上午,考试还未结束时,钱照带着狄越匆匆赶来,青木儿愣了一下,走上前问:“怎么了?” “那陈八今早击鼓要升堂。”钱照快速道:“狄大人来叫赵师傅过去。” “可是,阿炎还在考试。”青木儿皱起眉,对狄越说:“狄大人能否等一等?午时考试便能结束。” “知县大人传唤,按理不能等。”狄越有些为难,他往里边看了一眼,“再等两刻钟,若是还未出来,只能进去带人了。” 两刻钟离午时还有很远,青木儿心里焦急,他说:“我去吧,铺子里,我才是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