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江南开饭馆[综武侠]》 第1章 [bg同人] 《(综武侠同人)我在江南开饭馆[综武侠]》作者:职业鸽手【完结】 文案: 1. 作为一个财迷兼吃货,沈明月最爱的事就是每天去自己的饭馆打卡,点评厨房推出的新品后美滋滋看着柜台上的钱罐子慢慢变满。 当初师父将饭馆传给她的时候吹了半天的牛,诸如“整个江南就数明月楼最气派”“整个江南就数明月楼的饭最好吃”“整个江南就数明月楼是百年老字号”…… 如今的明月楼倒确实是这样,但初到江南的沈明月对着破败不堪连牌匾都没有的三层小楼表示:我信你个鬼。 等等,师父?她什么时候有的师父? 2. 蓬勃发展的明月楼逐渐成了江南的标志性建筑,各路豪杰路过此地都会慕名前来,这也吸引了江南花家的目光。 “沈姑娘似乎会轻功?” “你是说我每天端盘子送茶水所以跑得快吗?” “沈姑娘似乎会用剑?” “刚开业为了吸引客人赶鸭子上架学了耍花剑。” “沈姑娘似乎会用毒?” “可是这些花是我随便种的哎……” 直到某天采花贼夜袭明月楼,某人闻讯赶来,风度儒雅什么的全都抛之脑后,生怕沈明月受到伤害。 推门却看见一个黑衣男子不知死活地躺在地上,旁边沈明月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眼睛里带着委屈和害怕的水光向着他道:“你说得对,我好像真的会武功……” 阅读提示: 因为综了很多所以时代架空了,再加上我历史知识不行估计会像各朝代大杂烩,请大家见谅 5.31文案已截图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沈明月,花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花满心时亦满楼 立意: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恋爱 第1章 楔子 “轰隆。” 都说春雷是万物生机之源,本该是带着美好祝福意味的。可偏偏今日不知怎么的,天一直阴沉,直至酉时,期盼一冬的春雨不曾到来,反倒是低沉密布的阴云压抑不堪,平白惹得人心中烦闷。 “娘亲!”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着,头上对称的两个发髻随着跑跳一颠一颠,万分可爱。 年轻貌美的妇人接住飞奔而来的女孩,笑容满满,点点她的鼻头,亲昵地嗔道:“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我才不大,”女孩嘟起嘴,掰起手指头不满地反驳,“过了今日我也才六岁呢。” 妇人将怀中的女孩搂得更近:“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可以在太阳下扎半个时辰马步了。” 听到娘亲提到爹爹,女孩从妇人的怀中探出头:“今日是我的生辰,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妇人还没来得及答复,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门厅向两人走来,只是步履匆匆仿佛有什么人在追赶着。 “夫君!”“爹爹!” 男人只微微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就迅速将女孩从妇人怀中抱起,交给身旁的丫鬟,吩咐道:“春意,带着小姐收拾细软,不需要太多,半柱香后去后门候着。” “是。”春意抱着女孩迅速下去了。 “夫君……”妇人不知为何男人为何突然这样吩咐,不安怀疑一并涌上心头,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袖,慌张地看着他。 “夫人,长话短说,今早晋王的兵马已经进城,是为我们而来。”一边遣散下人,男人一边快速解释。 “可我们已经投诚……” “上位者要赶尽杀绝又何来理由?”男人握着妇人的手微微一紧,他自小耳聪目敏,感受着细微的马蹄和轻微震动的地面,叹了口气,下了决心,催促道,“夫人快带着小蝶走吧,后门备好了马车,你们一路出城,南下去岳丈大人那儿避避。” “轰隆——”雷声闪过。 “夫君那你呢……”妇人意识到这已是生离死别,美眸蓄满了泪水。 “来不及了,若是我不在,这事定然无法结束。” 马车刚刚驶出,正门已经被粗壮的树干撞开,一个阴邪的笑声伴着雷声响起:“多年不见,沈大人过得可好啊?” “哼,我过得好不好,无须一个阉人关心。” 听到这话,来人笑容更浓,眼底却投射出狠毒的光:“既如此,那咱家就直入正题了——沈卫联合安王蓄谋造反,如今证据确凿,满门抄斩。沈府一百二十八口人,全部拿下!” “铮——”男人心知无法更改,立刻拔剑欺身向前,试图将人斩于马下。 这边刀剑相交,马车已经趁人不备跑出很远。 “娘亲——”小蝶窝在妇人的怀里,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对即将发生的事懵懵懂懂,只本能感到害怕。 轰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开,妇人的脸上的悲痛已被坚毅取代,低声哄道:“小蝶不是吵着要玩捉迷藏吗,一会儿你去藏,娘去找你好不好,你要好好藏哦。” “娘?” 小蝶更加疑惑,而妇人却下定决心,吩咐道:“春意,前面的岔路口我将你和小姐放下,你俩自行出城南下投奔我父亲,一定要保护好小姐知道吗?” “夫人?”春意本在马车外驾车,听到夫人的话,赶忙撩起帘子,“老爷吩咐我们要一起走的。” 第2章 妇人叹了口气:“我们走的时候晋王的人马已经赶到沈府,马车根本比不上骑兵,顺着车辙印不出一炷香便能找到我们。” 见春意还要说什么,妇人换了口吻,不容质疑道:“春意,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小姐。” 转眼已是岔路口,妇人看着春意怀里一脸懵懂的女儿,将颈间的白玉佛挂到女儿的脖子上,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美眸中满含泪水,低声说出的话语仿佛告别:“小蝶,爹娘永远爱你。” 说完,妇人不敢回头,一甩鞭子,驾驶马车飞速转进另一条道路。 “娘……”小蝶隐约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也不敢哭闹,只是伸着手不住往马车离去的方向挣扎。 “小姐,”春意眼睛里也蓄满了泪,用力搂了搂怀中的女孩,声音带着止不住的哽咽,“我们走吧。” 春意带着小蝶还未走到城门,便看到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儿守着,逐个排查出城人员。 心里一咯噔,春意心知这样根本无法出城,便趁着没被发现,脱离了出城的队伍,镇定地不动声色转身回城。 “站住,怀里抱的什么!” 背后声音响起,春意只装作不知说的是自己,更加用力地抱紧小蝶,快步离开。 “站住!说你呢!”春意的脚步更加快。 “给我追!” 春意带着小蝶不停跑,仗着对地形熟悉,见到窄巷便钻,但到底抱着孩子比较吃力,饶是春意有一定武功在身,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感受到身后渐进的追兵,春意低声对怀里的人说道:“小姐,一会儿我把你放下,你就一直往前跑,别回头,好吗?” “轰隆!” 一直强忍着的恐惧同天空中的闷雷一齐爆发,意识到所有人都要把她丢下,小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溢满了整张脸,抽噎喊着:“春意姐姐……” 春意一边奔跑,一边调节气息低声安抚:“我相信小姐这么勇敢,一定可以的是不是?我拦住身后捉我们的人,小姐身形小很好躲藏的,只要不被他们发现,捉迷藏就是我们赢了哟。” 来不及再说,再次路过一个窄巷,春意将小蝶放下:“小姐,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注视着小姐跑远,春意用草垛遮住巷口,决然转身,几个大跳迎上追兵。 不知道跑了多久,夜色渐深,小蝶七拐八拐,拐到一处幽暗的巷子。 漆黑烦闷的夜,寂静的深巷,不知在背后多远的歹人,小蝶强行按下恐惧,拖着沉重没有知觉的双腿,想着春意的话,咬牙继续跑。 终于看到一户点着灯笼的人家,纵然在这漆黑的环境里那点暗沉的红显得可怖,但这到底是一路唯一一点光亮,小蝶也不得不往那儿跑去。但刚到门口,便再也撑不住,小蝶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从内里打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出来,一个婆子翻着白眼,扇着扇子,操着粗哑的嗓音嘲讽道:“没钱也好意思上老娘的门,半晌儿憋不出一个铜板来。” “还愣着干嘛?”见两个小厮只抬着那人不动,婆子更加不高兴,嘟囔着“新来的就是不会看眼色”,惹得两人连连赔罪。 “轰隆!”“轰隆!” 两阵雷声响过,雨没有到来,空气中却更加闷热。 婆子愈发不耐烦,扇子扇得越发快速:“行了行了,还不快把他丢出去?” 两个小厮赶忙应下,猛地发力将人一丢,那人便被扔到了巷子中间,“噗”得落地,扬起一丝灰尘。 只是那人此时也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只躺在地上扭曲蜷缩着,不住低低呻吟。 “呸,真是晦气。”婆子唾了一口,随意踢了一脚地上的人便往回走,挥着团扇试图赶走空气中的闷热,却越扇越烦,脚步也踏踏作响,不经意间踢到什么软软的物什,婆子吓得一跳,“哎呦——” 门柱上倚着的东西随着这轻轻一脚缓缓倒下,发出闷闷的声响,听起来倒是不重。 婆子唤着那几个小厮取来蜡烛,借着蜡烛的亮光小心翼翼打量着地上倒着的东西。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婆子眼睛一亮,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哎呦,好俊的姑娘。” 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头顶上左右扎着两个对称的发髻,眉心点着一片金箔花钿,不过不晓得是跑得多疯,旁边那些细细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头上,而且她的脸颊上还沾染了些许灰尘,跟汗水一混合,成了只花猫。 但即使女孩一脸倦容,那灰尘下的脸颊也难掩白皙柔嫩。眉如远山,鼻尖小巧挺翘,嘴唇自带胭脂色,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倒是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滋味。这才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姝色,不难想象将来长开后,将会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女孩裙边滚着一圈金线,繁复层叠的衣裙布满了刺绣。婆子摸摸入手柔软又轻便的布料,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数。 将女孩抱起在怀里,婆子惺惺作态:“哎呦,也不知道是哪家走失的姑娘,这父母也太不上心了,瞧这小模样,可怜见的,要是没遇上我这老婆子,不知道被谁拐去了呢。” “怎么还愣着?”见两个小厮低头立着,婆子一边嘟囔“得再挑几个顺手的回来”一边催促道,“还不赶紧关门,万一遇上什么拐子,你们担得起吗?” 第3章 说着“真是小可怜”,婆子抱着女孩便往院里走去。 又是“吱呀”一声,木门被关上,门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哗啦——” 雨终究是落了下来。 第2章 江南好 作为临安城最热闹的街区,清河坊由横四竖八共十二条街交错而成。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蔓延开足足有数十里,任谁脚步再快,腾出一整天的时间走马观花也很难逛完整个清河坊。 若赶上天公作美,甚至能街区东北角火烧云红彤彤一片,街区西南角却飘起细雨,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除了大之外,若用另一个词语来形容清河坊,那便是“繁华”。清河坊生动地诠释了什么是临安城最发达的商业区。 街道上是清一色的铺子,从成衣店裁缝铺到各式各样的小吃馆子再到胭脂水粉,不论你需要什么,随意挑一条街走一遍便能置办全。走在街上,除了背着东西走街串巷的小贩,大胡子蓝眼睛的波斯人、随着走动裙袂飞扬的胡旋女、带着口音讲官话买卖的六诏人,清河坊仿佛一个缩小版的地图,各国各色风情都能在这里找见。 明月楼便位于清河坊。 不过作为近几年颇负盛名的酒楼,明月楼倒不贪心,未曾选择最中心最繁华的街道岔路口,而是择了一条东西向道路的尽头,定址于离西湖最近的街边,三层小楼临水而立,倒颇有些诗情画意。 眼下已到正午,恰是饭点儿。 明月楼二三楼的雅间大都预订出去,一楼的大厅也坐满打尖的客人,更有不少慕名前来的人,坐在门口为等待的客官准备的藤椅上,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喝着跑堂提供的免费茶水,看着西湖上翻飞的水鸟。 这才初伏不久,正是一年中最闷热潮湿的时候,正午的大太阳一照,任何人都很难在外面的环境中呆住,恨不能立刻钻进阴凉里凉快一下。 固然房檐和楼旁参天的古木配合为食客提供了一丝荫蔽,茶水消得半点暑气,酷暑也实在难熬。但饶是如此,明月楼门口排队等待的食客也只增不减。 司空摘星远远就望见明月楼门口满满当当的食客,咋舌的同时加快脚步,还不住地跟身后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吐槽:“今儿出门忘记看黄历,看来这么热的天是不宜在外就餐。” 话虽如此,已经走到明月楼门口的司空摘星显然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阿风!”人还没迈进明月楼的大厅,司空摘星就先吆喝上了,“把我常点的那几样给我上一遍,再跟朱师傅提一下松鼠桂鱼多放点糖!” 言毕,司空摘星对陆小凤花满楼道:“大厅虽然人多,但三楼有沈掌柜自留的一个雅间,今日应当无人,我们便去那里。” “我竟不知你何时结交了明月楼的掌柜,竟能进出人家自留的雅间,”陆小凤摸摸胡子,转对花满楼笑道,“这明月楼便是我这远在京城的人都听过它的大名,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道同花兄家的酒楼比起来如何!” 花满楼摇摇纸扇,耳朵听着大厅中的称赞声,笑道:“定有过人之处。” “明月楼可不仅仅以菜闻名,好菜无酒白费菜,好酒无菜白费酒,”司空摘星引着身后的两人往大厅中间的楼梯走,边走便介绍,“沈掌柜的后院地窖可是藏了不少好酒,据说有些还是先皇所赐呢。” “哦?”陆小凤更来了兴趣,嗤笑道,“现在的那狗皇帝可与先皇不对付,以他继位后火烧先皇寝宫的小肚鸡肠,还能容忍明月楼这么红火?” 摇摇头,司空摘星故作神秘道:“听说沈掌柜是诸葛侯爷的义女,那狗皇帝便是再容不下先皇相关,也得卖神侯府一个面子。” “只怕当今也即将容不下神侯府。”花满楼道。 陆小凤才不关心朝堂纷争,惊讶道:“明月楼的掌柜竟是女子?” “不仅是女子,还是个美人——” 司空摘星的话音未落,一个黑黑瘦瘦的跑堂擦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喊住他:“司空公子……” “不要着急,我又不会跑,”司空摘星看着阿风提着茶水壶跑过来,微微扶住阿风让他借力平复,笑着调侃他,“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不少,沈明月克扣你饭食了?” 一听这话,阿风瞬间不满,放开司空摘星的手立时便要维护沈明月:“不要胡说,掌柜的对我很好,从不做这种事……” “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对沈明月的忠心,不容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眼见阿风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司空摘星赶忙摆摆手,“你记得跟朱师傅说就成,忙你的去吧,不用招呼我。” 然而阿风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到了一行人的面前。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往日里充满了热情和笑意,此刻却带着点不好意思,但话语倒是干脆利落:“掌柜的说了,不结清先前的账便不许你再来明月楼吃饭了。” 司空摘星还没反应,陆小凤先大声嘲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啊司空摘星,我还当你何时结交了明月楼的掌柜,原来竟是认了个债主。” 可混江湖,司空摘星最不在意的就是脸皮,此刻听着陆小凤的嘲笑也浑不在意,只将阿风拨到一边,继续道:“这次吃完,下次一定。” “可是……”阿风仍试图阻拦,被司空摘星轻轻巧巧用内力震开,根本无法近身。 第4章 “我既说了下次,便下次便一定会付的,这次先让我过去。” 只是司空摘星还没走出去两步,便被面前闪现的算盘拦住去路,随之便是一个清澈的女声响起:“不许下次。” 算盘遮住了女子的脸,却遮不住女子的身形。 算盘后的女子高挑修长,因着酷暑穿着轻薄的葛纱,将身形很好的勾勒,长发乌黑锃亮,为了方便挽成一个结实的发髻高高地挂在脑后,握着算盘的手指纤长细白,露出的手腕处一朵艳丽的梅花烙印。伸出的手臂带起微风将丝丝清冷的香气传到司空摘星一行人的鼻子里,纵然穿着最素的葛纱,也教人好奇算盘后是怎么样的美丽。 见司空摘星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沈明月收回算盘,将它打得劈里啪啦。 算盘后果然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小巧精致的面庞,微微上扬的眼尾,挺翘的鼻尖,红润的嘴唇,只是开口却同出尘的脸完全不符。 沈明月一边打算盘一边念念有词:“上个月初八廿二两顿共三两八钱,上上个月端午从我的酒窖里顺走了两坛十年桃花醉二十两,上上上个月一旬的朝食每日一钱,上上上上……” “别念了姑奶奶,”司空摘星听得头大,“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沈明月将算盘一收,抱臂不依不饶看着他:“总共三十五两八钱七文,承惠三十五两八钱。以及,你上次来也是这么说的,这句我可是听了无数遍,但至今连半个铜板也没见到。” “哎——沈掌柜果然美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陆小凤拍拍司空摘星的肩,闪身到他前面跟沈明月调笑,“只是如此美人,总将银钱挂在嘴边岂不是染了铜臭味儿,白白折损了这份艳丽……” “奉承我没用,暗讽惋惜也没用,我是开店的不是做慈善的,既然你是司空摘星的朋友,那么替他付钱也不无不可,”沈明月侧他一眼,手心朝上向陆小凤摊开,下巴微微上扬,“这位公子,承惠三十五两八钱。” 陆小凤刚刚千金散尽,哪里拿的出来这笔钱,只得吃瘪诧异地问:“你不认得我?” 沈明月更加诧异:“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这下成了司空摘星大声嘲笑陆小凤:“哈哈哈,没想到啊,风流如陆小凤也有在女人身上吃瘪的一天。” 司空摘星仍想赖账,干脆利落脚尖一点,直接便跳到三楼扶梯处从上往下看:“好歹我同沈掌柜也认识这么久了,就再宽限我这一回吧。陆小鸡快来,再磨叽后厨的食材都不够了。” 沈明月只得气鼓鼓地拾级而上,不住地吐槽:“你们这些江湖人就会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陆小凤毫无心理负担地也跳到三楼,剩下花满楼缀在沈明月的身后,闻言倒是略带讶然地扭了扭头,问道:“沈掌柜不会武功吗?” 花满楼一直不曾出声,安静立在一旁围观这场闹剧,沈明月便一时也忘记了他的存在,此时听到这话才想起这行人还剩了一个在后面,但到底是陌生人,到底也记得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不好将余怒牵扯到旁人身上,于是回复道:“我要是会武功,第一件事就是将司空摘星捉住挂在明月楼门口,旁边放个牌子‘本店概不赊账,违者后果自负’!” 司空摘星的耳力自然不是常人可及,此刻虽已经在雅间坐定,也精准地在一楼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这句威胁,开口远远挑衅沈明月,还特意拿内力传送声音以确保她能清楚听到:“那先等沈掌柜学会轻功再说吧!” 第3章 江南好 等到沈明月爬上三楼,司空摘星等人早就在雅间坐定了。 见司空摘星悠哉游哉地坐在窗口看着不远处西湖的景色,沈明月气不打一出来:“我说司空公子……” “嘿,再这样定胜糕不给你了哈。”见沈明月仍不依不饶,司空摘星将手中提了一路的定胜糕放到桌上,一边解着包装一边招呼陆小凤,“来来来,陆小鸡,这可是江南点心局的糕点,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 一听说有定胜糕,沈明月立刻收声,欺身上前迅速夺过桌上的定胜糕:“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那我就大慈大悲地答应你,先不着急给钱,一会儿让阿风上来给你们点菜。” 陆小凤笑道:“难怪刚刚特意拐道去点心局排队,合着是买鱼饵钓大鱼,拿几钱银子抵三十多两呀。” 见沈明月一改刚刚铁面无私的样子,司空摘星故意逗她,翘着兰花指假装抹眼泪夸张道:“你知道点心局要排多久的队吗,这大热天的,我挤在人群中汗如雨下,差点晕过去,竟然只换来一句‘不着急给钱’吗……” 司空摘星话还没说完,雅间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小声地问:“我能进来吗?” 司空摘星的话憋在嗓子眼儿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下去。演吧,女孩才十岁,都快要能当人家叔叔的年纪还像小孩儿一样撒泼打滚,不演吧,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实在是进退两难。 看着司空摘星难得的窘态,沈明月忍住笑,对门口的女孩招招手:“快进来!” “哎!”女孩轻快地应声,提着茶壶小跑到桌子跟前,脑袋上两个发髻一颠一颠的,煞是可爱。 女孩名唤小茶,在明月楼负责端送茶水,不过十余岁的年纪,正是活泼话多的时候。于是此刻小茶边将桌上的茶杯摆好斟着茶水边碎碎念:“我在门外站了好久没找到合适的进来的机会,但是再不进来茶水就该凉了,茶水味道就该不好了。这可是明前龙井,今年清明雨水多,茶叶产量少,一壶珍贵得很,可不能浪费。” 第5章 这下司空摘星顾不上装模做样了,一脸警惕地盯着沈明月:“干什么,讹人是不是,我可没点这么贵的茶哈,怎么还强买强卖呢,几天不见明月楼改黑店了?” 沈明月不想理会他的装模做样,轻轻巧巧送了司空摘星一个白眼:“我请的,难得你带新朋友来,这顿饭我请总行了吧。” “难得一毛不拔沈明月大方,”司空摘星不仅见好就收,还得寸进尺,从窗户探出身去寻找阿风忙碌的身影,站在三楼遥遥喊着,“阿风,再给我加几个菜,把我最近没尝过的新菜品都上一份!” 沈明月全部的心神都被面前的定胜糕吸引,才不在意他要点什么。 小心捻起一块定胜糕放到嘴里用舌尖轻轻抿开,感受着口中的清甜和香气,沈明月舒服得眯起眼喃喃:“就是这个味道。” “嘁,全天下定胜糕都一个味道。”司空摘星早已口渴,猛灌一杯茶水,又重新斟上,听着她的话吐槽道。 “江南点心局的定胜糕闻起来有茶叶的余香,吃起来会有淡淡的回甘。”花满楼低头轻啜了一口杯中茶,赞道,“好茶。” “是的,相比较别家用白水,江南点心局的定胜糕是用茶水蒸的,会留有茶叶的余香。”沈明月认同道。 江南点心局的招牌其实是凤梨酥和桂花糕,定胜糕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能做得不错,再加上用料简单做法简单价格便宜,因此常常被人忽略,可偏偏沈明月最爱江南点心局的定胜糕。其实虽说是用茶水蒸糕,但是怕盖过原本的米香,没有放过多的茶叶,因此茶香很淡,嗅觉不敏感的人甚至分辨不出有何差别。 难得遇到知音,沈明月惊讶地看了花满楼一眼。刚刚在楼下因为重点放在司空摘星身上,此刻倒是有时间仔细打量。 花满楼一身白衣一柄折扇,穿着简简单单,整个人却温文儒雅,唯发冠中间镶着一枚红玉,将江南首富的贵气隐隐宣告。他面容俊秀,手指捏着茶盏低头饮茶,同样的动作,偏偏他做出来就有不同于旁人的闲适淡然。 明明低着头,花满楼却准确地感受到沈明月的视线,抬头笑道:“多谢沈掌柜的招待,茶水入口柔和清香,清甜自然,不愧是明前龙井。” 沈明月展颜一笑:“这间雅间是最好的观景点,既能看到西湖又能湖心亭。烟雨朦胧中品茶赏景别有一番味道,下次下雨的时候公子记得来。” 回过身,茶杯被花满楼碰掉,沈明月几步上前迅速一捞,万幸地开口:“还好没碎,雅间的杯子都是我专门请人烧的,一个要好几钱呢。” “抱歉,我很小就看不到了。”花满楼一脸歉意。 这下轮到沈明月呐呐,尤其是想到刚刚自己还当着一个瞎子的面夸赞雨中西湖的盛景,这不是往人心口戳刀子吗,于是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时光倒流将刚刚的话吞回去:“不不不,是我抱歉才对……那个,我去催催阿风饭好了没……” 看着沈明月一溜烟儿地跑了,陆小凤才挑眉问道:“故意的?” 旁人或许真的会因为不能视物而不小心碰到摆放的物什,但那可是花满楼,那可是听声辨位一绝的花满楼。这世界上能让陆小凤完完全全信任的东西不多,但其中就有花满楼的耳朵,那可是能感知十里外危险的耳朵。更何况那杯子是刚刚他自己放到桌边的,根本不可能碰到,除非故意。 但陆小凤不明白他为何这样。 “刚刚在楼下,我没有听到她的脚步。”花满楼淡淡解释道。 “你是说沈掌柜会武功?”问题虽然是抛给花满楼的,但陆小凤的视线却投向司空摘星。 “别看我,按理说任何人走路都有声音,没有内力不会轻功的人脚步更重。何况以七童的耳力,”司空摘星随手捻起一块定胜糕塞进嘴里,“便是盗帅的脚步,走近了也未必不能分辨一二。” 就着茶水吞下定胜糕,司空摘星抬眼缓缓道:“可唯独在沈明月身上,我拿不准。” “因为沈掌柜说自己不会武功?”花满楼问。 司空摘星笑笑:“此事说来话长。” 这要从司空摘星认识沈明月说起。 固然明月楼近几年名声鹊起,但在遍地酒楼特别是花家独大的江南其实单靠菜色最开始很难出头——论价廉比不过蝇头小馆,论特色比不过专做某种菜系的酒楼,论美味——还没吃过呢谁知道你美不美味。 于是明月楼干脆换条路,靠酒打开市场——有明月楼菜好吃的没有明月楼酒好,有酒好的没有明月楼菜好。而真正让明月楼闻名的,还是三年前重九的活动,据说奖品是先皇御赐的百年杜康酒,一时吸引了江南百姓的目光。 当时司空摘星恰巧在江南,正准备去灵隐寺瞧瞧高僧净明坐化留下的舍利,听说后脚步一顿,转道去了明月楼。毕竟号称妙手空空的司空摘星是个贼,还是个将偷当成艺术的贼。 先皇雄才大略,在位期间不仅百姓安居乐业边境不敢来犯,还难得不避讳武林,重用了一批有报国之志的江湖人士,这位皇帝还爱好美酒,据传在位期间国库中珍藏不少好酒。司空摘星对此心动不已,一方面是美酒一方面也想看看这位人人称道的皇帝什么样。结果后来当今皇帝即位,先把江湖人找机会罢免了,还暴虐阴险任人唯亲,皇宫已经成了荒淫场,司空摘星倒了胃口,没了去的兴趣,倒是对酒念念不忘。如今路过江南,有了机会哪有不去弥补遗憾的道理? 第6章 结果这么一去,却栽了个大跟头。 “什么大跟头,快说快说。”陆小凤幸灾乐祸。 司空摘星白他一眼,除了美人美酒,陆小鸡只有在听说自己倒霉的时候才会这么激动。 “我被无情抓住了。” “哈哈哈哈,”陆小凤嘲笑道,“贼遇上官,你没进大牢蹲几年,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已经很幸运了。” 而花满楼的关注点却不在此。 游走在朝廷和江湖的神侯府其实并不会将朝廷律法过分施加给江湖人士,他跟神侯府打过交道,像司空摘星做过的事,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分干涉。于是花满楼补充道:“也就是说,沈掌柜是诸葛侯爷义女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忽略陆小凤的嘲笑,司空摘星摇摇头:“若我能确定,刚刚我便不会说‘据说沈掌柜是诸葛侯爷的义女’了,哪怕这么多年,我也没搞清楚沈明月同神侯府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小凤收起脸上的戏谑,正色问道:“此话怎讲?” “沈明月的过往,仿佛被人为抹去了一样。” 第4章 江南好 是夜,月凉如水,明月楼的三楼迎来了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悄无声息,脚尖点着院中的桂花树,连叶子都不曾碰掉一片就到了三楼。借着月光,司空摘星看到了柜子上的那坛酒。酒坛上还带着微微湿润的新泥,坛封的红色却有了褪色的迹象,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埋于土中刚刚挖出不久的老酒。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未靠近,司空摘星就嗅到了空气中醇厚的酒香。微微一笑,司空摘星心道自己出马果然天下所有如同探囊取物,迫不及待便要伸手去取。 夜空中传来破风声,司空摘星耳朵一动,迅速收回手的同时脚尖一点,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只见黑暗中寒光一闪,那柜门上便多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暗器。 人还没露面,一个清冷的声音先传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动的好,毕竟不问自取可不是君子作风。” 论嘴炮,除了在陆小鸡那儿吃过瘪,司空摘星还没输过:“无声无息暗器伤人就是君子作风了吗。” 话音未落,耳边又是破风声,拳头带着劲气直冲司空摘星的面门,这一拳已是来不仅闪避,若是被结结实实地打上这一拳,便是不死也得躺个十天半月。司空摘星明白对方来者不善,迅速调动内力以掌相对。 但世间少有能在内力上比过铁手的,能对抗过铁手的双手的人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司空摘星被这一拳逼得后退十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感受着体内被激起的翻涌的内力,司空摘星心道不好,面上却不露声色。 “好!不愧是妙手空空司空摘星。”随着叫好声而来的,是铁手又迅速逼近的拳头。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司空摘星难得遇上这么狼狈的时候,不仅正面迎上铁手还要时刻提防门口无情会扔来暗器,饶是再好的脾气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免带恼意。心知正面交锋难以取胜,司空摘星一个闪身跳到房梁上,准备溜之大吉:“双拳难敌四手,小爷我就不奉陪了。” “信不信只要你一动,冷血的剑立刻就会刺穿你的肩膀。” 听到这话,司空摘星一惊,迅速跳到另一根房梁,回头便发现原来的房梁上竟有人抱剑静立,但刚刚自己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铁手和无情身上,竟然没有察觉!想到这里,司空摘星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下局势已是再明显不过,想逃是不太可能,于是司空摘星干脆卸掉防御姿态,直接二郎腿坐到房梁上,翘着脚幽幽道:“不过是偷坛酒,竟然会引来四大名捕之三来捉我,真不知道我是幸运呢还是倒霉呢。” 无情爽朗一笑:“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件事想拜托司空公子,只是不知阁下可愿赏脸。” 司空摘星干脆利落地跳下来,自嘲道:“恐怕我不答应,冷血的剑就该划破我的喉咙了。什么事,说吧。” ****** “你说无情托你照看沈掌柜?”陆小凤的声音里止不住的惊讶。 司空摘星点头,继续说:“当时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很早就到了临安,在这儿听了不少消息,听说很早之前这儿已经荒废很久,虽然西湖边寸土寸金,但主人跟忘了这块地似的,小楼一直破败不堪。” “不错,”花满楼赞同,“虽然我不过问家中产业,早年也听大哥惋惜过。他本想买下这块地,却怎么也打听不到主人。” “而且在我潜入明月楼前特意试探过沈明月,除了七童发现的没有脚步声,剩下的种种表现与常人无异,好像确实不是会武功的样子。”司空摘星补充道。 “这很奇怪。”陆小凤说,“四大名捕可不会白费力保护一个普通人。” 司空摘星道:“是的,所以我问无情了。” ****** “理由?”无情手上转着飞镖,未曾点灯的屋子里只剩下冰冷的铁器闪着寒光,仿佛一个明晃晃的威胁,“不需要理由,只是贼遇上兵而已。” “别,我还真不吃这套。而且你们人这么多,不比请我这个外人靠谱。”司空摘星拽开一旁的椅子坐下,固然一打三落不得好,但他自信只要出了这个门,不受限于狭小的空间,他完全能溜之大吉。毕竟能在轻功上匹敌司空摘星的人不多,至少面前这三人不能。 第7章 “我们本就是查案临时在临安停留,身上还要其他要务,没法长久呆在临安。至于理由,具体原因我不能细说,但只要阁下应下这件事,你在六扇门那里留下的罪名一笔勾销,我保证你不会受到官府追捕。” 司空摘星挑眉:“此话当真?” “盛某以性命担保。” ****** “所以你就答应了?”陆小凤问道。 司空摘星瞥了陆小凤一眼,仿佛他在问什么愚蠢的问题:“无情只说照看,又没说怎么照看,这种好事儿不干我是傻子吗?” “沈掌柜身上一定有别的秘密,不然你也不可能照看她三年。”花满楼道。 “不错。”司空摘星赞同。 ****** 再怎么说司空摘星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怎么可能真的情愿给官府干活,即使那是游走在朝廷和武林之间的神侯府,也不行。但是沈明月本身却勾起了司空摘星的好奇心。 无情相信司空摘星的人品,知道他既然答应了便一定会做到,于是这边事了便立刻启程赶回京城了。 司空摘星在明月楼观察了好几天,发现沈明月的作息规律得很,明月楼开门后去后厨清点食材,招呼食客,晚上关门后算账,之后就寝,第二天往复,实在找不出一点特殊。思来想去,司空摘星干脆又趁着月色,偷偷溜去翻看了临安府的户籍登记册。 沈明月,女,商户,临安人,孤儿,年十五…… 单看户籍信息,似乎没什么疑点,但一个孤儿凭空成了明月楼的掌柜,明月楼也突然名声鹊起,但明月楼的主人却似乎从未露面过…… 司空摘星换个方式,改道去周围打听明月楼相关的事,这么一打听,又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小女娃娃咋可能一下子就撑起一个大酒楼呢,”乞丐老头爱不释手抚摸着手里那片闪闪发光的金叶子,喜滋滋的,对司空摘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开始的时候店里就俩人,忙活的是个老头来着,端茶送水算账,那女娃娃就负责在门口耍剑招揽客人,这样才赚来第一笔钱呢。那个老头精神的很,中气十足,在三楼喊沈掌柜我在门外都能听见。” 司空摘星佯装好奇:“哦?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那个老头啊?” “这我就不晓得了,我就明月楼开张那段时间在这儿讨钱,后来换了个地儿,要不是最近听说明月楼火了人多了我才不回来呢,不过回来后倒是没再见过那个老头了。”老乞丐道。 “那老头和沈掌柜什么关系啊?” “老头?哪有什么老头?”夕阳下,妇人躲在树荫里纳着鞋底。 “我刚听一个乞丐说明月楼以前的掌柜是个老头呢。”司空摘星笑言。 妇人自然地拿针理理头发,笑道:“那个老乞丐说的吧?那个老乞丐不晓得傻了多少年了,非说自己是说书人,成天编故事,戴着个给他丢钱的就要给人讲一段,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专门骗外地人的,想接着听得再给钱呢。” “这样吗?”司空摘星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乞丐耍弄,却也打心底怀疑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撑起一个酒楼。 见他不信,妇人继续道:“没有什么老头,掌柜的是个孤儿。唉,也是怪不容易的,自己一个人撑起一个酒楼,刚开始啥活儿都自己干,后来才越来越好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人家,这条巷子的人啊,都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了,对这片地发生的事门儿清呢。不过说起来,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明月楼这么红火呢。” “老头?没有老头,开业那天我还去来着,就沈掌柜自己忙上忙下的。” “没你说的这个人啊,你是不是找错地儿了。” “我没在明月楼见过老爷爷,大哥哥糖人可以给我了吗?” “你亲戚在明月楼帮工?不可能的,明月楼没有长工,都是雇的短工。” …… ****** “所以那老乞丐真的在骗人?”陆小凤问道。 司空摘星也疑惑:“邻里街坊都说没有这个人,我问沈明月也说没有,或许是在骗人吧。” “但是?”花满楼拿起茶壶,将续好茶水的杯子轻轻推到司空摘星面前。 说了这么多确实有些口渴,司空摘星端起茶杯猛灌一大口,笑道:“七童倒是了解我。但是我怀疑,那老乞丐说的才是真相。” 陆小凤挑眉:“此话怎讲?” “做贼的都会撒谎,也最能识得撒谎,那些邻里说着肯定的话,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再加上我偶尔听过一次沈明月脱口而出‘师父’……” “菜来啦——”话还没说完便被阿风打断,热气腾腾的菜铺满整个桌面,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欲大开。 陆小凤摸摸胡子,笑道:“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5章 江南好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吃菜,旁的不说,明月的味道是真的不错,酒也好喝。”司空摘星招呼大家,“朱师傅的西湖醋鱼真的一绝,一定要尝尝。” 几人正吃着,阿风又推门进来了,不过这次木制的托盘上放着一道司空摘星从未见过的菜。 “掌柜的说这是她最近研制的新菜品,让我端来给大家尝尝,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阿风道。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明月不是嫌弃我说再也不让我点评了吗?”司空摘星一边将筷子伸向盘子,一边调侃道。 第8章 只是司空摘星的筷子还没有伸到盘子那儿,阿风就将盘子挪了好大一块位置,推到花满楼的面前,笑眯眯道:“掌柜的还说了,司空公子喝茶只会牛饮,吃菜只会鲸吞,他不懂得品鉴,饿不死就行,给他就是浪费了。不过好在还有懂的人,于是掌柜的特意强调一定要把菜放到懂的人面前。” “嘿,怎么沈明月明里暗里都得嘲讽我一番呢。”司空摘星不满道,“不过都这么说了,来吧,七童尝尝这鱼排味道如何。” 花满楼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微笑执箸:“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青瓷的盘中分成两部分,左侧白萝卜片成薄片,均匀地铺在碎冰上,搛起来几乎可以透光;右侧鱼排炸至金黄,整整齐齐地占据余下的整个盘子,鱼排外面淋着晶莹剔透的糖醋汁,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分外诱人。 荤素搭配倒是均衡。 而这鱼排一入口,花满楼嘴角的弧度愈发增大。 看着花满楼上扬的嘴角,陆小凤问道:“如何?” 花满楼却不答,只问阿风:“不知这菜可有名字?” “有的,掌柜的说菜名‘浮生暂寄梦中梦’。”阿风清脆答道。 “‘浮生暂寄梦中梦’,”品着这个名字,花满楼赞道,“鱼传尺素,轻薄的萝卜片作为‘尺素’用以抒写浮生,有意思。” “几位先尝着,我先下去忙活了。”将托盘一收,阿风迅速出去了。 “那跟梦有什么关系,”陆小凤不解的同时也往嘴里塞了块鱼排,甫一入口惊讶道,“这鱼排竟然是素的……” 花满楼复又将鱼排放至白萝卜片上,包裹后放入口中,感受着外层的清脆爽口,慢慢咀嚼后脸上笑意更浓:“将土豆蒸熟后捣成泥,胡萝卜和香菇切丝,翻炒后加入其中和成内馅,之后均匀地铺到豆皮上,放入油锅中炸至酥脆,出锅摆盘浇上糖醋汁,辅以冰镇的白萝卜片解暑解腻。萝卜片包裹后外层脆爽清凉内里软糯温热,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以素菜做鱼排,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如浮生一梦,‘浮生暂寄梦中梦’,沈掌柜当真是个妙人。” 话至此,司空摘星也尝了几块,赞不绝口的同时对花满楼道:“难怪沈明月要把这菜放到你面前,就单看一尝就能将原料和做法说得头头是道的这本事,就跟沈明月如出一辙。若是她在这儿听了你的这番话定要引你作知音的。” 咽下口中的“鱼排”,司空摘星笑着补充:“沈明月的嘴可刁,不论多细微的味道在她嘴里都能尝出差别,多奇特的外观都能还原最初的材料。再加上她又爱吃,喜欢钻研美食,几乎所有的吃食都能在她手里复刻。” 司空摘星又想起明月楼刚步入正规那段时间,沈明月每天为怎么吸引食客留住食客苦恼,在厨房一呆就是一整天,绞尽脑汁思索区别于其他酒楼的菜谱,每次一有新品就急切地把司空摘星叫来,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新的菜品,炫耀似地讲做法工艺,让司空摘星选出最好吃的一道作为新品推出。在讲起菜品的时候,沈明月的一双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充满了热爱。 其实外面再怎么是独当一面的明月楼掌柜,那时候本质上也不过是个热爱美食的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除此之外,明月楼的菜单还会因为季节改变,食材大都选择时令蔬果,哪怕还没有过季但菜品也会因为食材马上过季口感不好而被替换。得益于沈明月的在美食这条路上的执着与追求,明月楼在清河坊这片繁华街区站稳了脚跟。 听到这儿,陆小凤问道:“哦?那怎么还要花那么久的时间排那家点心,沈掌柜直接自己做就好了呀。” “明月楼还有个规矩,不做早餐,不买糕点,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自己赚得钱已经足够开销,不必抢别人的财路。” 司空摘星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又是一次自己给沈明月排队回来,又是自己坐下就开始吐槽,闷热的天气搞得他一身汗,浑身粘腻,于是不满道:“你不是能尝出来配料用量吗,干嘛每次都使唤我去排队,自己做不就完了,而且你自己做了再卖不就多赚一笔。” “那不行,那是人家的东西,我开个酒楼已经赚了不少钱了,没必要再抢这些生意。”边说着沈明月边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细腻的味道让她舒服地眯起眼,“这些糕点,冷了吃和刚出炉是不一样的味道。” 与司空摘星平常见到的催债时的凶悍完全不同,那日午后细碎的光从繁茂的枝桠中间穿过洒到沈明月的身上,她的发丝绸缎一样闪着光。沈明月低头笑着,眉目柔和,倒是难得的显出一丝温柔来:“我就希望它能红红火火地开下去,让我一直能吃到这个味道。” “沈掌柜倒是有心了。”陆小凤说。 说说笑笑间,一顿饭不知不觉便吃完。陆小凤便不是那种能安稳坐定的性子,欣赏了会儿西湖美景便嚷嚷着要下楼去道谢,他表示可以白吃白喝,但态度一定要到位。 几人沿着楼梯缓步慢行,一楼大厅的格局便渐渐展现。 只是旁人或许会感慨大厅的开阔和座无虚席,陆小凤则不然,他的目光全然被柜台那儿的忙碌的曼妙身姿给吸引,不同于沈明月的大气艳丽,那女子很明显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但手底下的算盘却拨得利落迅速,提笔书写账簿也是干脆。陆小凤笑道:“没想到账房也是个美人儿!” 第9章 司空摘星才懒得理陆小凤这处处留情的浪子行径,正在大厅中寻觅着沈明月的身影。 而靠近门口的桌椅旁,两个人的争吵淹没在周边热闹的交谈中,但却被花满楼敏锐地捕捉。 “我先坐下的位置,阁下跟我抢为免有失风度吧。”一个穿着打扮做书生样的人道。 “哼,这原是我先将包袱放到了椅子上,未曾想有不长眼的没有看到。”另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也不甘示弱。 “若是这么说,刚刚还是在下先迈进了大门。”书生摇摇扇子,内力随着扇起的风直冲络腮胡的面门。 花满楼一凛,刚刚便是察觉到内力波动才注意这边,如今见两人有冲突迹象,周围都是普通百姓,明月楼的几个杂役也都不是练家子,于是更加担心。 那两人显然没有顾忌。 从书生出手那一刻起,络腮胡便被彻底激怒,抓起桌上的筷子手掌一翻,那筷子便化作武器如钢铁一般钉向书生。书生以扇格挡,内力包裹下发出“叮”得一声,将筷子震落直直地插进桌面几寸。 好功夫!络腮胡暗叹一声,随之心里也提起警惕,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我不过是跟阁下打个招呼,没想到阁下不留情面,既如此,我也不必客气!”边说着书生折扇一收,右手化作利爪便伸向络腮胡的脖颈。而络腮胡也不是好惹的,从包袱中掏出一把寒铁匕首后退两步便要迎接。 两个人不过浅对了两招,座下的椅子已然被内力震得倾倒破裂,好在两人还有些克制,未曾因内劲外泄而伤及无辜,但这架势还是吓到了旁边就餐的食客,正要做鸟兽散开。 花满楼正要去劝阻,但见一阵风过,一个身影迅速跑过去试图抓住书生的手臂:“你们不要再打啦!” 待听出那脚步是沈明月后,花满楼更是一惊,没有武功的普通人骤然受到内力侵袭必然会伤及五脏六腑,严重的甚至可能当场丧命。来不及多想,花满楼急忙便要施展轻功,然后便被突然冒出的司空摘星按在了原地。 “不要慌,且看好戏。”司空摘星一点也不担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花满楼还要说什么,那边沈明月已经冲进人群。只是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发生,沈明月不仅轻轻松松将那书生的胳膊压下,还微一侧头成功躲过了络腮胡的匕首,紧接着两个人便被闪现的阿风踢出了门外。 这下轮到花满楼迟疑了。 看着花满楼的神情,司空摘星回想当年头次遇见这事儿的惊讶,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意味。他可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不知道为何沈明月有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本能,江湖上一般的喽啰在明月楼根本无法闹事。 沈明月看着一片狼藉的桌椅和碎得不成样子的杯盏,痛心疾首道:“我上好的桌椅和绝佳的青花瓷啊——” 看着门外捂着胸口的两个人,沈明月气不打一处来,冲柜台喊了句“安歌,拿算盘来”,接着就气冲冲地打着算盘向俩人道:“我那红榉木的桌椅一套要二十两,青花瓷一套要十二两,再加上误工费、客人受惊费,一共三十六两纹银,一人十八两。” “还好当初没听你的大厅用金丝楠木……”阿风小声嘟囔。 沈明月一把拍在阿风头上,惹来他“哎呦”一声,复又转身冲两人道:“两位打算怎么付钱,银票北边一里外有钱庄,支持多种面额兑换,纹银现结,概不赊账。”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让一旁的陆小凤看了个目瞪口呆。 司空摘星笑道:“看吧,我就说有好戏。虽然以前我试探过沈明月,日常中的试探和危险她反应不来需要我的看顾,仿佛确实不会武功。但偏偏一旦牵扯到钱财,她一下子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见人的潜力都是无穷无尽的,单看要用什么激发出来。” 第6章 江南好 两个人灰溜溜地付钱走了。 收到钱后沈明月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哼着歌美滋滋地往店里走,却听到司空摘星欠揍的声音响起:“你还真是爱财人设不倒啊。” 尽管司空摘星的声音有些煞风景,但是沈明月才不在意,她将收来的银子放进柜台的钱罐子里,毫不客气地回怼:“我可不像某些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看着柜台上那个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导致表面坑坑洼洼的钱罐子,司空摘星不甘示弱:“有那么多钱却连个破钱罐子都舍不得换,你可真抠门。” “你管我!”沈明月抱起钱罐子晃晃,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一阵心满意足。明月楼的桌椅杯盘屏风门匾都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一眼望过去便知不菲,可不知道怎么的,对于这个跟精致装修格格不入的破钱罐子,沈明月一直舍不得丢,她总觉得这个钱罐子意义重大,或许是钱罐子由空变满给了她太多满足感吧。 将思绪抛之脑后,沈明月不再理会司空摘星,笑着问花满楼:“公子觉得明月楼的菜怎么样?” “不愧是明月楼,当得起江南第一酒楼的称号!”花满楼称赞道。 沈明月摆摆手:“跟江南花家的酒楼比起来,明月楼还差了不少呢,不过能收到花家的夸赞,我已经知足了。司空摘星对味道无甚研究,但是从刚刚的糕点我就看出公子的五感很灵敏,而五感灵敏对美食品鉴一道也多有裨益。于是明月斗胆,想请公子提些改进的建议?” 第10章 “那在下就冒犯了。” “公子但说无妨。”沈明月将纸张铺开,拿起一旁的毛笔认真聆听。 花满楼轻轻道:“这道‘浮生暂寄梦中梦’,不论是巧思还是味道自是没得说,只是在下果然没有愧对沈掌柜一句‘五感灵敏’,这道菜的气味上漏了破绽,若是沈掌柜不强求素菜,伪装鱼肉不如放些火腿。” 点点头,沈明月笑道:“公子倒是没说错,素菜很难有肉的香味。” 吹干纸张上的墨痕,沈明月将其递给小茶,嘱咐她告诉朱师傅:“那明日的新品便推出这道鱼排吧。” “那剩下的新品呢,不上吗?”不怪陆小凤好奇,除了那可作主菜的“浮生暂寄梦中梦”,阿风端上来的新菜中还有几道小菜,各个味道独特出众,其中有道腌制果蔬特别对陆小凤胃口,因此听到新品中没有余下的菜,陆小凤问道。 “其他的菜品只是我闲来无事随便做的,费时费力不说还利润微薄,不适合作为新品推出。” 这话说得不错,余下的小菜要么果蔬即将过季,要么就是自己腌制的酸黄瓜,要么就是用料繁复成品却少得可怜,价格太高对不起食客,价格太低又不配时间,索性不上了。 陆小凤万分遗憾:“那也太可惜了,那道腌制的酸黄瓜特别对我的胃口。” 沈明月眨眨眼,笑道:“虽然剩下的菜不上菜单,但厨子可在这儿不会跑,你来的话可以找我,我给你开小灶。” 陆小凤应好:“沈掌柜真是爽快人。” “好了好了,反正除了对我,沈明月的待客之道从没让人失望过。”司空摘星嚷嚷道,“我跟陆小凤还有事儿,七童要在你这等他大哥,你可得招待好他啊。” “放心吧!” 送走了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沈明月本想让花满楼继续呆在雅间,不过被他以“坐在大厅里大哥比较好找”为由拒绝了。反正已经过了饭点,大厅的食客也渐渐减少,沈明月喊阿风给他续了茶水便由着他去了。 周围的声音渐渐没有头先那么嘈杂,花满楼自斟自酌,邻桌的对话时不时边窜进他的耳朵里。 “秋闱马上开始,兄台可要下场啊?” “上个月我往岭南跑了一趟,嘿,那边的水果是真的丰富,个大且甜,要不是路上怕坏了我真想多带点回来。” “隔壁贺家又添了个千金,满月酒的礼物我都备好了!” “明儿我得去王屠户家买点猪肉,家里孩子就馋那口红烧肉,马上他就要入学了,可得多买点庆祝庆祝。” …… 花满楼微微一笑,他喜欢这样的烟火气,热闹生动,能感染所有人。 “奶奶,你先吃!”热气腾腾的面刚一端上来,小女孩就努力地伸长身子,把面往对面的老人面前推,同时将筷笼中的筷子一并递过去。 老人接过筷子,却没有吃,她将面替小女孩拌开,又推回孩子的面前:“奶奶不饿,你快吃吧,这可是你心心念念一年的明月楼的刀削面呀。” “奶奶不吃我也不吃!”小女孩撅嘴。 老人慈爱地点点女孩的鼻尖,笑道:“不是你在家听着你娘形容流口水的时候了?快些吃吧,再不吃面就该坨了,这可是明月楼杨师傅的拿手刀削面呢。杨师傅是山西人,做面可是地道得很。” “我不管,反正奶奶不吃我也不吃!” “好好好,奶奶尝一口。”见拗不过小女孩,老人只能作罢。 “要一大口哦!”见老人果然挑起面吸溜进嘴中,女孩心满意足,“等以后我赚了大钱,我和奶奶一人一碗面!不对,是明月楼所有的菜随便点!” 看着不过一碗面也能如此满足的小女孩,老人摸着口袋里的铜板略有心酸,却笑呵呵地对女孩说:“我们小灵是个孝顺孩子,那奶奶等小灵赚大钱!” 小灵刚准备吃,又想起什么犹豫道:“可是娘没来,她没尝到,我可以分出一点给我娘带回去吗?” 听到小女孩的话,老人也犹豫起来:“可是我们没有带碗啊……” “我们可以先借明月楼的碗,等会儿我再小跑送回来!” “这……那我们问问掌柜吧。”老人叹口气,却也明白不同外面铺子几文钱一个黄泥烧制的碗,明月楼一个碗便要全家人半旬的开销。自己穿着破旧,掌柜的怕自己拿着碗跑了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同意将碗借给她们呢?但到底是孙女的一片孝心,老人也不忍心拒绝,于是只好将正在擦桌子的小茶叫来,提出了这个请求。 明月楼开张这么久,来往的大都是口袋中略微有些余钱的人,看着老人干净整洁却打满补丁的衣服,小茶倒也明白老人这是囊中羞涩,不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她也有些为难,于是道:“这得问问我们掌柜的。” 花满楼坐在大厅,整个过程当然瞒不过他的耳朵,他感念小女孩的孝心,准备同小茶一起找沈明月,打算将祖孙二人的饭钱结了,再送他们两碗面,只是小茶还没走到沈明月跟前,柜台那儿却早就有人在同沈明月讲话了。 饭点已过,结账的人变少了,沈明月便在柜台核对上午的账。 “掌柜的,结账。” 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人,来人沈明月很熟悉,是巷子西头卖杂货的老板,一个月少说也要在明月楼吃五回,是个老主顾了。 第11章 沈明月笑道:“李老板吃好了?一共是三钱七文,您给三钱就成。” 李老板却没着急掏钱,而是指指角落里的那对祖孙:“她们要了一碗面,麻烦沈掌柜也记在我的账上吧。” 沈明月好奇:“李老板的亲戚?” 李老板摇摇头:“邻居罢了。那家人老头因为风寒早早的没了,老太太就一个儿子,这不也因为前几年征兵惨死在了塞北匈奴人手里,连尸骨都没找回来。家里最后就剩下她们三个妇人,其中还有一个才八岁的孙女。不过她儿媳倒是个好的,老太太劝她改嫁她也不走,平常给人家缝补衣服赚点钱,艰难地拉扯着八岁的女儿,照顾着老太太,硬是把这个家给撑起来了。她那孙女也是个顶孝顺的,平日里烧火做饭给她娘分担了不少。只是家里没个顶梁柱,这日子到底是难过啊。我刚刚听着今天是她孙女的生辰,想带碗面给她儿媳。都是邻居,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一碗面还是出的起的。” “我明白了。”沈明月点点头,“李老板还是付三钱就好,这顿饭我请吧。” 见小茶走近,沈明月吩咐道:“去让杨师傅再做两碗面,再加上几道我们的特色,装到食盒里一并给那祖孙送去吧。” “哎!”一看到她们的心愿能实现,小茶特别高兴地应了声好,就飞奔向后厨了。 花满楼还没说出口的提议就这么咽下去,果然,最忌讳从别人那里听对对方的评价,何况司空摘星还是打趣儿居多,自己竟然真的会先入为主将沈明月同抠门联系在一起,明明爱财和一毛不拔是两码事。花满楼为自己将沈明月往负面形象上想而感到歉疚,反思着自己,暗暗告诫自己万不可随意听信旁人的话。 听着沈明月热情送走李老板后又重新响起的清脆的算盘声,花满楼失笑道:“沈掌柜倒是同我想得不一样。” 第7章 江南好 “觉得我真的像司空摘星说的那样一毛不拔铁公鸡?”沈明月笑道。 花满楼摇摇头表示歉意:“我只是没想到沈掌柜会送她们这么多。” 沈明月总觉得自己记忆力不好,若是让她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一一讲述,那决计是没办法说个囫囵的,但若是有些场景触发,又能想起好多好多相关的事。沈明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那个烧饼,露出怀念的神色:“只是我小的时候也有人这么善待过我,看到那个小女孩就想着把这份善意传递下去。” “哦?”花满楼笑着调侃道,“明月楼的掌柜也会有吃不起一碗阳春面的时候吗?” “何止是一碗面,便是一个烧饼也是吃不起的。”见花满楼不相信,沈明月便细细地讲述了那段过往。 彼时正值冬天,再过几天便是小年,三九的极寒天气却不得不在外奔波让沈明月心里充满委屈,而这些委屈在听说钱袋子丢了后达到顶峰。 “那我们吃什么?”未及笄的沈明月还是个孩子,第一反应便是要饿肚子了。 对面的人穿着质朴随意,连日的奔波让他的鞋子衣服上布满尘土,若不仔细看定会觉得这是个庄稼汉子。庄稼汉子从腰带缝里摸来摸去摸出两枚铜板,捏在指尖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对沈明月道:“不然先吃个烧饼垫垫?待到了江南师父一定请你吃大餐!” “可这里离江南便是快马也需要十日路程!” 画饼被戳破让庄稼汉子越发不好意思,于是只得强装凛然道:“行走江湖,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我们可是要做侠客的人,自然不应当在意这等小事!” 见沈明月只是沉默地盯着他,庄稼汉子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又待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形象,不过好在沈明月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才懒得理庄稼汉子的装模做样,抢过铜板来往旁边烧饼摊一拍:“老板,来个烧饼!” 两枚铜板硬是拍出了黄金的气势,把摊主震得一愣,怔了几秒才回神对面前俏丽的女娃笑道“好嘞”。 烧饼两面煎得金黄酥脆,洒着喷香的芝麻,固然伴着寒风,但仍是热乎的,给过路人不小的慰藉。 沈明月将其掰开,把大的那块递给庄稼汉子:“给。” 本就因为没能让沈明月吃上饭而愧疚,庄稼汉子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沈明月却很坚定:“一人一半,不争不抢,一会儿还要赶路呢,而且下一顿还不知道要几时呢。” 两人这么推让着,旁边的摊主先看不下去了,又端上来两个烧饼说了句“快趁热吃”就又钻进帘子里揉面去了。 “这不妥——”庄稼汉子看着桌上的烧饼喊道。 “这有什么不妥的,便是你不吃,总不能让孩子饿着,”摊主拍拍手上的面粉,又给两人端上来一壶热水,“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别的汤面,就喝点热水驱驱寒吧。” “这……”庄稼汉子犹豫。 摊主笑道:“出门在外,谁没有个为难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几个烧饼而已,就当给我那未出生的孩子积德了。” 庄稼汉子收起诓骗沈明月时的嬉笑神色,抱拳对摊主行礼,正色道:“多谢,来日有机会一定报答。” “不过几个烧饼,要什么报答,快吃吧,不然就凉了。”摊主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忙碌去了。 “摊主当真是善良之人。”花满楼赞道。 “是啊,”沈明月点头,又想起什么笑道,“后来我跟师父旧地重游,摊主的小孩白白胖胖的,已经会走路了,我送了她一个长命锁,挂在脖子上叮叮当当的,特别可爱!” 第12章 听到沈明月讲述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提到“师父”,花满楼想起刚刚司空摘星的话,越发觉得沈明月身上疑点重重,于是不动声色继续追问:“师父?沈掌柜也曾有过师父吗,难道也曾习武?” “我怎么会有师父?我刚刚有说师父吗?”沈明月面露茫然,她的记忆力总是这样,说起故事时侃侃而谈,但故事中的人物却总像是蒙着面纱不甚清晰,仿佛自己在演独角戏。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沈明月恍然大悟:“哦,或许是教我做饭的师傅吧,我以前跟一个师傅学了好久的厨艺呢。” 花满楼还待追问什么,沈明月却鼻尖一动意识到什么,转头笑开,吩咐小茶:“去把我上次去岭南带回来的滇红泡上吧。” 小茶懵懵的,有些犹豫:“可那不是给盛公子准备的……” 话音未落,门口车轮声同一个爽朗的声音一同传来:“沈掌柜好耳力!” “快去吧,”沈明月笑着催促小茶,“难得盛公子到一趟临安,再不来就我为他备的茶就该成陈茶了。” 轮椅骨碌碌地压过明月楼门口的坡道,无情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大厅,不论从这个坡道上来回多少次,无情都要感叹沈明月心思的玲珑剔透。 门槛门槛,人们都说门槛越高代表主人家地位越高,且门槛围起来有聚财聚气将道路煞气阻挡之意,因此不论是住宅还是商铺,多多少少都有个不高不低的门槛,偏偏明月楼不是。明月楼的大门内外均用厚实的木板铺成坡道,原本的门槛做了连接缓冲,方便如无情一样乘坐轮椅的食客。 无情第一次来明月楼的时候,是用了内力使整个轮椅腾空进来的,那时的沈明月还不懂什么是内力,以为无情的轮椅有什么机关,好奇的很,想让他再演示一次。无情年长沈明月两岁,多年的经历造就他沉稳的气质,因此他看沈明月就像是跳脱的小妹妹,倒也不觉得冒犯,只笑着解释什么是内力,在沈明月的惊呼声中又演示了一遍。结果无情第二次来明月楼的时候,门口便变成了坡道。 在知道自己武功还算不错后,少有人会在意他出行是否方便——都四大名捕之首了,还要考虑这些细枝末节吗?偏偏难得被在意这些细节尤为动人。无情心下熨帖,却也知道经商之人多有忌讳,门槛聚气更是不该改变,便向沈明月表示其实简单的过门不费内力,这样更改于风水有违,是财气外溢之象,沈掌柜的好意自己心领,却不必为了他改变。 而沈明月却摆手表示,是自己该感谢盛公子提醒她才对,不是他也会有别的食客,也不是每个食客都有内力。经商之人最该在意的是每位客人,若在虚无缥缈的风水上下功夫才是走了偏门。 轮子压过大厅,无情看着未时已过仍在就餐的客人,又想起沈明月的话,或许正因如此明月楼才能这样红火吧。 见无情已经进了正厅,沈明月赶忙去迎接:“错!我是闻到的,外面人来人往,我可没有花公子那样的好耳朵,唯独鼻子还算靠谱,能嗅到不同的味道。” “衣服的熏香是当今五日前才赏赐的,据说全天下仅有三份,一份赠给皇后娘娘,一份赏了神侯府,一份当今自留,这么一看,或许传言当不得真。”无情笑道。 沈明月摇摇头:“这传言真不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来临安一定是大案要案,不然身上不会有熏香都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这下轮到无情怔愣:“我来之前特意沐浴过的,难怪追命总说你……” 想起追命的评价,无情理智地吞下后半句没有说出口,沈明月却立马懂得他未竟之意:“追命说我是狗鼻子对吧,没关系,我就当夸我了。” 无情失笑:“追命惯是如此。” 以前花满楼便同神侯府打过交道,与四大名捕也算熟悉,因此此时也不多礼,向无情点头便算作是打过招呼,同样夸赞沈明月:“不愧是能通过气味分辨出食材的沈掌柜。” 见一个两个都把她捧得高高的,沈明月笑着解释:“别夸了,再夸我就要找不到北了。其实与食物不同,我分辨人严格意义上不靠味道,而是每个人的特质。” “特质?”无情咂摸着这个词。 沈明月点头:“就如同司空摘星是铜臭味,你们四个是血腥味,其实不见得就真的有味道,而是你们整个人的气质,传达给我的感受。” “那我呢?”这个说法很神奇,花满楼还是第一次听说,于是他好奇问道。 “我也形容不出来,”沈明月难得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或许是清风?就如同清风中包含着种种,花的香味、泥土的气息、湿润的水汽、糕点的清甜等等,清风包容着一切,但清风从你的身边绕过并不强求留下,却切实地温柔拥抱过你。跟花公子相处很舒服,公子就给我这样的感觉。” 无情赞道:“七童确实如同清风,温和包容。不过为何我只落得二字的评价,七童却有这么多的夸赞,沈掌柜怎么厚此薄彼呢。” 明白无情只是随口的调侃,沈明月也不在意,只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盛捕头从京城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呀?” 无情摇头笑道:“这次我是为七童而来,不知道七童可否同我先行一步?” 花满楼感到惊讶,毕竟自己已许久未见过神侯府的诸人,近来也未曾发生什么事情,他实在想不到无情是为他而来,于是他谢过沈明月的夸赞,又道:“那在下便同盛捕头先行一步,若我大哥赶来寻我,还望沈掌柜同我大哥说一声。” 第13章 沈明月自然应好:“那改日见。” 第8章 江南好 距离上次无情来明月楼已经过了几天,只是日子过去酷暑却未消,天气依旧炎热得很。不过承蒙老顾客不弃新客人尝鲜,明月楼依旧座无虚席。 李安歌正在柜台算账,阿风跑前跑后地送茶水,沈明月在大厅跟老顾客说笑,小茶便站在门口招呼客人顺便偷懒放风。 小茶摇着扇子拼命扇着风,只可惜扇子带起来的仍是热气,于是一番努力下来不但没有解暑,反倒是过分用力让汗出得愈发多。 “白费功夫。”小茶嘟囔一句,干脆丢掉扇子擦擦汗,转头扬起笑容向门口的人问道,“公子要不要进来尝尝?” 不怪小茶有此一问,实在是门口这人过分显眼。 这人一身绀青色丝质长衫,脚下踏着一双缎面墨色马靴,马靴周边滚着一圈雅致的竹叶纹。往上看,他的发冠由上好的羊脂玉雕刻,黑亮柔顺的长发下是棱角分明的脸,剑眉飞扬,薄唇轻抿,透着冷漠。只是他的眼睛却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硬是中和了这股冷硬,使得整个人的气质多了些人情味儿。 明月楼开张几年,小茶便在这里招呼了几年的客人,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知凡几,英俊美丽的更是数不过来,但是从没有见过像门口那人一样的人。这人明明是男子,小茶却不自觉想拿他同沈掌柜和安歌姐比较,只是安歌姐沉静温婉,沈掌柜明艳大气,都不带一丝攻击性,这人却凌厉张扬,多了一些动人心魄。 只是这样精致得像画一样的人,腰间却别着一块奇怪的玉佩。诚然这玉佩的料子是上好的和田玉,但那雕工却实在不敢恭维,硬是将那份贵气精致打消了半分,让人想将这格格不入的玉佩取下,不要打扰这副画。 这人在门口站了多久,小茶就时不时偷偷瞟了多久。 但这么久了,这人却一句话也未讲,只是静静地牵着马在门口驻足,久到李安歌翻过了一页又一页账本,久到阿风应好的声音变得沙哑,久到小茶迎来送往了一个又一个客人,他还在那儿站着。他只是盯着大厅里同食客说笑的曼妙身影出神地站着,仿佛一棵树般静立。 只是与小茶的汗流不止形成鲜明对比,牵马人清爽干净,不受酷暑的干扰,自成一个小天地。 听到小茶的询问,牵马人才终于回神,将视线转到小茶的脸上。 牵马人的视线一投来,小茶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实在是太美丽了,也是这时候小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然是深邃的蓝色,如同宝石一般绚丽。 “谢谢,不必。” 眉目多情,牵马人的声音却冷,冷得让小茶瞬间回神,带着冒犯别人的暗恼呐呐:“好……好的……” 牵马人又深深看了一眼大厅的那道身影,低头继续开口,这次的话里却多了点温度:“你们掌柜的,手腕处可有一个梅花印记?” 没料到他有这么一问,小茶想起沈明月时不时摩挲手腕处的习惯,反射般回复:“有的。” 牵马人长叹一口气,说了句“多谢”便翻身上马离开了,留下小茶一脸莫名其妙。 “这人真奇怪……” 摇摇头,小茶刚迈进大厅,迎面沈明月被她逗笑,问道:“奇怪什么?” 见有了听众,小茶立马来了兴致,迅速跑到沈明月身边将那人细细描述一遍后补充道:“那人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是一种很特别的好看!” 李安歌本来在算账,听到她的形容后也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小茶不服气:“是真的很特别,而且他的眼睛是……” “好啦,我们知道了,”沈明月只当那是小孩子的玩笑,轻轻开口打断她,敲敲她的脑袋,“天太热了,去后厨让朱师傅做些冰食来给大家解解暑吧。” 听到沈明月的话,李安歌将账本翻到某一页,抬头对她道:“我昨天就想讲来着,地窖已经没有冰了,原先跟我们签合同订冰的刘老板回老家了,现在供冰的换成打关中来的齐老板,每斤冰涨了一钱银子,要重新签合同呢。” “刘老板回老家了?”沈明月惊讶道,“他在这儿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去了?” 李安歌叹口气:“刘老板老家在晋中,父母都已经年迈,是刘老板的夫人在照顾。现在晋中正是战乱频发的时候,家中没有强壮的男丁不知道有多危险。何况现在朝廷动不动征兵,他也担心那天他爹被强行拉去战场当炮灰,收到信就赶忙回去了。” “这世道,狗皇帝真不把老百姓当人看啊。”沈明月愤愤道。 “掌柜的慎言!” 见李安歌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自己,沈明月赶忙道:“好好好,不说了,我去买冰去。” 齐老板的卖冰店开在一条街外的巷子里,沈明月从没来过,七拐八拐才找到地方,等到签完合同被齐老板热情地送出店,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晴天已经被低沉密布的阴云覆盖,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沈明月没想过会下雨,出门也不曾带伞,只得认命地迅速往回赶。 然而往往世事皆是如此,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沈明月才刚拐进清河坊的主路,雨就毫不留情面地下了起来。刚开始雨也不大,于是沈明月咬咬牙便淋着雨赶路,但是雨越下越大,于是她只得认命,同街上其他被这场雨打得猝不及防的行人一样,躲进了街边的茶水摊避雨。 第14章 拧着袖子裙摆处的水,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谩骂,沈明月看着周边跟自己一样落汤鸡的人,一种同命运共患难的感觉油然而生。 夏天这雨倒是来得快去得快,看着外面的雨势,想着明月楼此刻也没什么急事儿,沈明月干脆找了个位置坐定,点了壶茶安静等待。只是她到底是个俗人,没有半点品茶赏雨的闲情雅致——平心而论,这茶水摊的雨搭已经被大雨压低,坐在下面还要担心会不会漏雨,雨幕也将外面的景色模糊,哪有什么美景可言啊。 找到合理的借口后,沈明月愈发坦然,捧着茶杯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道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剩下寥寥撑伞的人偶尔经过沈明月的面前,带起水花。茶水摊的对面是一个胭脂铺子,此刻也是站满了人,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雨,无奈地等着雨停。茶水摊就更别提,大家都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脸上甚至还带着水渍。 除了对面的角落。 在周围嘈杂的交谈声中,在哗啦的雨幕下,在拥挤的人群走动溅起水花的混乱里,那个人一身绀青色长衫,悠闲地坐在角落的小几前,自斟自饮。纷乱的环境没有打扰到他的那份自在,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廉价的茶杯,称得茶杯都多了几分贵气。 他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偏偏又自成一派。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周边避雨的人虽然多,但没有一个人去他面前的小几那儿坐下,默契地没有打扰。 许是沈明月的注视过于明目张胆,那人抬起头往她的方向往过来:“姑娘盯着在下看了许久,不知我的脸上可是有东西?”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深邃的目光带着探究,沈明月赶忙摇头:“抱歉公子,我无意冒犯,只是总觉得公子有些面熟。” “哦?”那人挑眉。 沈明月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双摄人心魄的双眸,却又觉得自己这样讲话好像是街上随意搭讪美丽女子的浪子,似乎得了陆小凤的真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但沈明月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我想问公子,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见那人沉默不语,沈明月以为自己惹了对方不快,赶忙补充:“我真的没有冒犯公子的意思,只是公子的眼睛很特别,我应该也见过这样的眼睛。” 那人终于摇头,缓缓道:“不曾,我们从未见过。” 见他开口,沈明月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有些怕对方会生气,于是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遥遥举杯,以茶代酒赔了个不是。 那人却走到她面前,看着外面的雨幕开口:“你很喜欢江南?” “啊?”被他突然的提问打懵,沈明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回复道,“喜欢。” “但这里总是下雨。”这次那人将视线从雨幕移开,对上了沈明月的眼睛。 沈明月笑道:“但是雨水代表着生机,雨水能催着草发芽树成长,能给鱼虾合适的家,能给我们带来很多很多的美景美食。” 男子低下头看着腰间的玉佩,没再说话。 经过刚刚的交谈,沈明月觉得这人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冷漠,于是此刻见他重新回归沉默,沈明月好奇问道:“公子住的地方不下雨吗?” “很少,有时候一年到头也不会下雨,便是下雨也很小,不会如今天这般。”男子望向远方,似乎在找寻自己的家乡。 “其实今天的大雨江南也很少啦,但是雨中的江南别有味道,公子不如趁这个机会体验一下。”沈明月眉眼弯弯,热情介绍。 男子没再回复,沈明月也因为这段交谈消磨掉了无聊,捧着茶杯认真欣赏起雨景来。 雨势渐小,周围避雨的人也开始冒雨赶路。只是这儿离明月楼还有不少距离,就在沈明月纠结是同样冒雨赶回去还是干脆等雨停的时候,那绀青色衣衫的男子突然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一匹雄壮的骏马刺破雨幕而来。 周围的目光都移向男子,只见他脚尖一点,瞬间便翻身上马,姿态挺拔,双腿一夹马肚同时往沈明月的怀中丢来一样长柄物什。 “哎,公子你的伞——”看着怀中的雨伞,沈明月赶忙喊道。 马蹄声渐远,沈明月看着远去的背影,也撑伞走进了雨里。 第9章 江南好 只是沈明月撑伞走出去不过二里地,雨又大了起来。 这种说变就变的天气实在让人无语,此刻便是有伞也不太管用,风刮着雨斜斜地泼进伞里,沈明月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越发沉重。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看着不见小的雨势和前面不远处熟悉的小楼,沈明月认命地叹口气,直接拐了进去。 借着房檐遮蔽着大雨,沈明月狼狈地甩着伞上和身上的水看着干净整洁的正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一个穿着短打的小厮便捧着茶盏走来笑道:“姑娘先喝些姜汤驱驱寒吧。” 沈明月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姜的辛辣同糖的甘甜混合,伴着恰好的温度一并滑进肚子,让她整个人都舒服起来。道谢后沈明月赞道:“不愧是花满楼的小楼,我这落汤鸡也能捞出来晾晾。” 听到她的夸赞,小厮脸上的自豪怎么也掩饰不住:“那当然,半炷香前公子就说有人要登门,让我备好姜汤呢。” “陆小凤说最相信的就是花公子的耳朵,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将茶盏还给小厮,沈明月扬声道。 第15章 “只是我也不曾预料到,来的人竟然是沈掌柜。”花满楼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笑着对门口犹豫的人道,“刚刚差人去取了一套女子的衣裙,沈掌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进来等等。准备的东西不足,还请沈掌柜见谅。” “只是我这鞋上还沾着泥,裙子也滴着水,有些不忍心踏进如此干净的前厅。”沈明月解释。 花满楼微笑道:“修建屋檐便是用来避雨的,平整土地便是用来走路的,前厅打扫得干净也只是为了给客人一个舒适的环境罢了。沈掌柜不必介怀,便当作上次那顿饭的回谢吧,这么说来,还是在下占了便宜。” 花满楼如此邀请,沈明月也不好再拒绝,便在拖着滴水的裙摆走进前厅,走到花满楼的身边。 “我能参观一下吗?”换好衣服后,沈明月打量着小楼的装潢,轻声道。 “当然可以。” 鹅黄的衣裙随着沈明月的步伐轻轻摆动,腰间的流苏不见冗余,搭配起来更显灵动娇俏。沈明月很少穿这样活泼的颜色。她本身年纪就小,明月楼开张最初有些客人便仗着年长看轻她,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为了开店经商时镇得住场,常常便穿一些暗沉的颜色,显得成熟稳重。后来明月楼步入正轨,沈明月为了干活方便,干脆就是灰色的短打一身,利落又耐脏。 但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明月楼的掌柜也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此时穿上崭新的衣裙,沈明月的心情同脚步一样轻快。 其实刚踏进门的时候,沈明月便对这栋小楼充满好奇。让司空摘星夸赞不已的小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永远敞着大门的小楼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其实没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这栋小楼既不能体现出江南首富的财力,也不能展示武林中人的神秘。它甚至丝毫不起眼,若不是那扇一直敞开的大门,这栋小楼便隐在周边的楼宇中,一眼望去,一点也不会引起注意。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朴素,透着一股熨帖的安心。门口放置的雨伞,门内备好的姜汤,这栋小楼处处提供着便利,恰也正是因为朴素,才不论来人身份高低,贫穷富有,都能坦然地踏进去寻求帮助。 或许还有一些特别的。沈明月心想,明明这满楼的繁花是最特别的地方啊,即使大雨冲刷那些花儿也没有低下头,如同花满楼这个人一样,淡然的外表下骨子里也藏着骄傲。 大多数花都接受着雨水的洗礼,但也有一些躲在屋檐下,周边干燥得很。其中还有一株尤为特别,粗壮的根茎上只有几片可怜兮兮的小花,花盆中还铺着一层沙,看起来像受了些什么虐待一样。 这花比起周边的灿烂,可以称得上是丑陋,但鬼使神差的,沈明月朝这盆花走去。 察觉到沈明月的脚步,花满楼微笑道:“那盆花是大哥从西域带回来的,他走南闯北经商,见到什么特别的花便会给我带回来。只是不知道这花到底,在这小楼呆了几年,也是今年才开花,还只有几朵,显得有些可怜。” 听着花满楼的解释,沈明月伸手去抚摸这盆花,怔怔地出神。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沈明月见过这种花盛开的样子,一枝根茎上无数朵小花组成一个巨大的花束,无数的根茎在阳光下蔓延开一整片花海,分明比太阳还要耀眼。 沈明月出神地抚摸着这花,直到指尖被花茎上的细刺扎破,一瞬的刺痛唤醒她,她才笑开,眼中多了一丝沈明月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的怀恋,否定道:“不,它只是没有到花期。” 或许别处的花到了江南总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于是只能恹恹地萎靡。但这种花绝对不会,它不气馁,它只是花了许多年去积攒能量。有些花就是这样,纵然再恶劣的环境,只需要一点机会,只要让它抓住那一丝生机,它便不会再放开,会狠狠地扎根,用力地吸收营养,直到绚烂盛开的那天。 “哦?沈掌柜见过这种花吗?”花满楼好奇道。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疑问,沈明月却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脑袋便传来一丝刺痛,于是只能含糊道:“似乎是的……” 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沈明月的思绪,她只能放轻呼吸,努力调整平复。不过她也想不明白,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未到过大漠,又怎么会对这种花这样熟悉呢? 花满楼明白每个人都有秘密,见沈明月不想多言,于是体贴地不再询问,轻轻揭过话题:“我听司空摘星提过,沈掌柜的后院也种着许多的花草,想来在养花一道上颇有心得。若是沈掌柜喜欢,不如便把这花带走吧。总归留在我这里也是恹恹,或许换个环境,它能更恣意些。” 好在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便不再难受,仿佛刚刚的不适只是错觉。听到花满楼的提议,沈明月赶忙摆手,带着被人戳穿坏事的羞赧道:“不用了,司空摘星固然提过我的后院中有许多花,却绝对没有提过那些花用来做什么了。” 花满楼微笑:“作何用途?” 沈明月眨眨眼,买了个关子:“不知道那天明月楼的菜品可曾让花公子满意啊?” 被她这么一点拨,花满楼回想起那天带着似有若无花香的部分菜品,嘴角的笑意加深:“原来如此,看来那些花香不是错觉。” “我只是个俗人,完全没有闲适赏花的雅致,看到那些花只想到做鲜花饼应该味道不错,这样辣手摧花却白白扼杀了蓬勃的生机。”沈明月坐在连廊的长凳上,像个小女孩般轻快地甩着腿,脚尖时不时点上一些雨花,玩得不亦乐乎。 第16章 看着这满楼的繁花,沈明月认真道:“所有的美丽,还是留给懂得欣赏它们的人比较好。” 两人交谈间,小厮也将茶水泡好。 “未尝不是另一种延续。”花满楼接过茶盏,将温热的茶水递到沈明月面前,宽慰她道。不过见她坚持,花满楼到底是没有强求,只回想着那道令他回味的“浮生暂寄梦中梦”,问道:“几日未曾拜访明月楼,不知沈掌柜最近可有研制新的菜品?” 沈明月从他的手中接过茶盏,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后,沈明月笑道:“当然,或许养花一道我不如花公子,但论吃,我可很少有热情消退的时候。正如花满楼不会不种花,沈明月也不会不做菜。若真有那么一天,估计得是天塌的时候吧。” 被她夸张的言论逗笑,花满楼说:“那改日我一定登门去品尝。” “明月楼自是随时恭候花公子的大驾,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托。”沈明月道。 “沈掌柜但说无妨。”花满楼微笑。 “面对危险时陆小凤相信公子的耳朵,而面对美食时我却十分相信公子的味觉和嗅觉。任何事物都要有批评才有改进,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以后明月楼每每推出一个新品之前,能提前得到花公子的品鉴,若是能反馈些改进建议,那更是我的荣幸了。”面对美食,沈明月永远都是严谨而认真的。 原来是这样的请求。如同朱停的机关术、司空摘星的易容术、隔壁铁匠铺的打铁技术、江南绣坊的绣活,不论大事小事,花满楼一直都很佩服将事情做到极致的人,于是对这样的相托只觉得是对自己的信任,何况这件事归根是自己占了便宜,反馈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点点头,花满楼正色道:“能提前品尝到江南第一楼之称的明月楼推出的新菜品,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美差。那在下便在这里等着沈掌柜的食盒了。” 第10章 江南好 自打上次小楼许下承诺后,每次明月楼上新之前都会先往花满楼这儿送一份,让他品尝后写写哪里可以改进。于是除了采买、洒扫、对账等等明月楼的琐事,沈明月还多了一项日常必做的事——盯着街道口盼望小厮带来花满楼的回信。 大抵所有于某一道有所精的人都会有些自傲,沈明月也不例外,她相信自己的手艺便是比起皇宫里的御厨也不例外,明月楼络绎不绝的客人便是证明。便是朱、杨二位师傅也曾感慨过,若是早些认识沈掌柜,说不定会拜她为师。 沈明月敢保证明月楼的菜品味道出众,于是也不从怕别人品鉴。故而尽管往花满楼那儿送的多,但其实得到的还是以夸赞为主,改进不多。不过不得不说,部分菜色经过花满楼的改进后,味道确实不错,也得到食客们的一致好评。 这天又是饭点,小楼的繁花仍旧盛放,小厮端着盘子安静走来,迅速指挥仆从布菜。 “怎么今日不见沈掌柜送来食盒?”听到小厮的声音,花满楼从古琴前起身,从屏风后面缓步而出,问道。 不怪花满楼有此一问。诚然创新不是日日能想出来的,诚然花满楼也未曾在明月楼订餐,但最近一连几日沈明月兴致大发,钻进后厨钻研了不少新东西,日日都送了食盒过来,今日却没有,乍一下他还有些不太习惯。 小厮听到他的疑问,手下忙活不见停,嘴上立马笑着解释:“公子有所不知,这明月楼除了好酒好菜,还有特别的地方,便是也同朝廷命官一样有休沐日,每逢节日便休息。今日是乞巧节,明月楼应当暂停营业呢。” 花满楼挑眉:“节日正是人多的时候,这样岂不是少些营收?” 到底是江南首富之子,便是未曾插手过家中事务,花满楼也从小耳濡目染,每逢节日家家户户出门游玩便是兄长们最忙的时候,也是散银收益最多的时候,难得商人不重利,倒是对沈明月多了一份认知。 “按沈掌柜的话来说,赚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若是连享受生活都没有闲暇,那么辛辛苦苦赚钱又有何用呢?”小厮笑眯眯回复,这么连日的接触下来,他早就同明月楼的阿风熟络起来,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跳脱性子,这点小事阿风也不瞒他,当然也没必要瞒他。 花满楼摇头失笑:“既如此,午饭后你也去歇着吧,晚膳我在外面用。” 午饭后只稍作小憩,花满楼便出了门。 出门只是因为听了小厮的话有些意动,此刻不过申时,街上却已经开始人群熙攘,充满了浓郁的过节气氛。 其实花满楼不太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作为一个瞎子,出门在外他靠的便是一双耳朵,嘈杂的环境令他听声辩位要多费些功夫。但只是不太喜欢,也说不上烦厌,毕竟这人间烟火,带来的是不一样的感受。 周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节日氛围下,便是平日里再勤俭节约的人也愿意掏钱买一份零嘴,边逛边吃。 路过一家卖巧酥的小摊,花满楼想了想,也掏钱买了一份。 待走到明月楼时,已是天色将晚。 往日里座无虚席的明月楼此刻却显得冷清,二楼三楼都只点了几盏照明的灯,一楼也只是让人可正常行走的亮度,丝毫没有头先那样的辉煌。 相熟的食客自是知道明月楼的规矩,不会在节日登门;头次上门的人看着这样的灯火也生出犹豫,有些干脆便走了,有些前去询问的便被表达歉意后耐心地解释,也生不出怨怼。 第17章 除了后厨的师傅都已成家立业,余下的几人都孤身一人。 李安歌是主动上门问招不招账房,小茶和阿风则是沈明月捡来的小孩,四人平日吃住都在明月楼,沈明月却不想过分拘束他们的天性——若非没了家,她们这个年纪该是最爱玩的时候,实在没必要整日耗在明月楼里。因此这休沐的规矩,从沈明月捡来几人的时候定下,几年过去也就保留了下来。 沈明月将备好的礼物递给朱师傅,催他赶紧回家陪老婆孩子,一转身就见李安歌仍在算账,阿风小茶百无聊赖地下着棋。 “朱师傅只是回来拿东西,倒是你们几个,马上天就要黑了,清河坊的灯亮起来正是节日氛围最浓厚的时候,怎么还不见收拾出去玩呢。”沈明月道。 “我还有一点账没清完,让小茶同阿风先去吧。”李安歌手下算盘不停。 “不着急,再等会儿安歌姐。”小茶满不在意。 沈明月一把盖住账本,不允许李安歌再算下去,拽着李安歌连着阿风小茶一块儿往店外面推:“行了行了,每天都算账还没有厌倦吗?每人从账上支一两银子,快去玩吧。” 到底是孩子心性,虽然平日里工钱不曾亏待了他,但阿风还惦记着自己许下去京城闯荡的豪言壮语,平日里也舍不得乱花,此刻听到沈明月出手大方,立时便欢呼起来,又想到什么,问道:“掌柜的不去吗?” “你们小孩儿去玩吧,我留下来看家。”沈明月笑道。 “掌柜的比我还小一岁呢。”李安歌装作不满道。 沈明月作势打她,李安歌赶忙拉着小茶阿风跑了。 还未走进明月楼,花满楼便围观了这样一场戏。 真好啊,虽然看不见,但花满楼也能凭借声音想象出那是怎样的热闹。 目送着三人蹦跳离开,沈明月正待回去将李安歌剩下的账算完,随意一瞥便注意到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的花满楼。 “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沈明月莞尔。 “多谢沈掌柜美意,只是听说明月楼节日休沐,我只是无事随便逛逛,便不去叨扰了,”花满楼将手中的巧酥递给沈明月微笑道,“路上遇见小贩便随手买了一份,既是乞巧,当吃巧酥。” “公子用过晚膳了吗?”沈明月问道。 “还未曾。”花满楼摇头。 听见他的答复,沈明月正待接过巧酥继续说些什么,旁边却有慕名的新客登门,于是她顾不上花满楼和他带来的巧酥,赶忙迎上去解释道:“抱歉,明月楼节日不开张,贵客请改日再来吧。” 来人是一对年轻夫妻,看着穿着不俗便知不是差钱的人。此刻听见沈明月的解释,年轻夫人的脸上失望之色毫不掩饰,却仍试图挣扎:“我们只是吃顿便饭,很快就好。” “是啊,我们夫妻自平江府而来,便是慕了明月楼的名,掌柜的便通融一下。”年轻丈夫也劝说道。 “非常抱歉,主厨师傅们都休息去了。”固然他们说得诚恳,沈明月却也只能满含歉意地拒绝。 见妻子的愿望即将落空,年轻丈夫安抚她后又是问道:“不知掌柜的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然不知道年轻丈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明月还是作出请的姿势,耐心聆听。 “明月楼的鼎鼎大名便是远在平江府都能听说,我知道明月楼红火不在意一日半日的蝇头小利,也知道规矩定下不好再破,只是我妻子很早便对明月楼的酒菜心心念念,不然也不会趁着乞巧赶来临安登门。不知道沈掌柜可否体恤一下我这做丈夫的圆妻子念想的心,为我夫妻二人单开一桌席面。” 沈明月推测这对夫妻也是经商之人,不然怎么一番话说得这样滴水不漏,既夸赞了明月楼,又诚恳陈情,最后更是补了一句:“不知五百两银子可够?” 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便是明月楼再红火,刨去用料成本,没个一两旬也是赚不回来的,而这位年轻丈夫开口便是五百两,还丝毫不见犹豫,可见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洒洒水。 沈明月怀疑这人来前特意打听过自己的性格,不然怎会如此对她胃口。毕竟夸赞都是虚的,银子却是白花花真实存在的,世间很多事情,有时候未见得是努力不够,或许大多只是钱没到位。 见旁边的妻子已经因为二人叙话时间过久而时不时地往这边瞟,沈明月自是明白这对小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既然钱给够自然也乐意成人之美,于是她脸上笑意更浓,热情地将夫妻二人迎进正厅坐下。 这边刚安顿好,那边却见花满楼仍捧着巧酥伫立原地。沈明月暗骂自己见钱眼开怠慢了花满楼,赶忙小跑到他身边,自来熟地伸进纸袋里拿出一枚巧酥,微笑邀请:“既然公子也未曾进食晚膳,不如便一并留下来,虽然主厨师傅不在,但我的手艺应该也还算不错。左右除了这对夫妻便无外人,我自己一人反倒无聊,若能得公子作陪更是荣幸。” 这些日子花满楼早已经尝过不少沈明月的手艺,哪里不明白她说得应该不错只是谦虚,不过本来他也无聊,便欣然应邀:“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1章 江南好 等到送走夫妻二人后,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街边也亮起璀璨灯火。 已经白吃了一顿饭,自然不能再让主家自己忙活,花满楼也不闲着,帮忙收拾残羹冷炙,顺带将碗筷收拾去后院一起洗了。 第18章 穿着锦缎的清俊贵公子毫不在意地蹲在水池边,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卖力地洗刷着碗盘。饶是如此,他的外衫半点也不曾沾到地面尘土,这般认真洗涮也没有溅上水渍。到底是花满楼,这样的姿势做着这样的活计也丝毫不见窘迫,反倒展现出独属于他的风度和姿态。 待沈明月将地面打扫干净,提着扫帚走到后院,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若是十日之前,有人跟沈明月讲将来江南首富家的七公子会耐心蹲在她明月楼的后院替她洗碗,她定要好好数落数落这种编瞎话编到她头上的行为,开玩笑,那可是江南首富家的公子啊,便是明月楼所有的碗筷加起来或许都抵不上人家一件外衫,怎么可能给她干活。 但后院中那个挺拔的身影告诉自己,这不是在做梦。 要洗的碗只剩一个,沈明月也不想再跟花满楼客气,便干脆斜倚着院中的桂花树,含笑看着他。 其实早在沈明月走来时花满楼便察觉,只是对方没有出声,他也知趣地互不打扰各做各的活儿。人真的很奇怪,独自一人的时候觉得寂寞,两人一起时却都不开口。或许有时候不一定非要说话,只要身边有人陪伴,无声也是心安。 只是沈明月的目光太过炽烈,长久的注视下让花满楼也隐隐有些不自在,于是他端起洗干净的碗筷,打算打破这份安静,未曾想沈明月先将木盆从他的手中接过,接着便是带着笑意的调侃声响起:“若是明日我将花满楼在明月楼洗碗这件事宣扬出去,恐怕我门口那道斜坡便要被踏平了!” 花满楼并不在意沈明月的调侃,微笑道:“便是没有我,迟早那道斜坡也会被络绎不绝的客人踏平。” “那就借你吉言啦。”沈明月笑眯眯的。 左右无事,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无聊,本着待客之道沈明月向花满楼提议道:“出门走走?今日乞巧,外面街上定是热闹无比,也省得辜负了这样的良辰美景。” 七夕乞巧,清河坊作为江南最有名的商业区自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节日。路上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人,各式各样的小吃琳琅满目,周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上,照着地上的人眉眼弯弯。 马蹄糕的小摊前挤满了人,沈明月见状冲花满楼丢下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也兴致勃勃加入了排队大军。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热气腾腾的蒸笼打开,清香的马蹄味伴着红糖的香气迅速弥漫开,老板抓住蒸笼两侧的提手一个翻转便将马蹄糕倒在案板上,刀起刀落间,马蹄糕迅速被切成半截拇指厚度的糕片。起锅刷油,糕胚再次入锅,伴着呲啦的声音被煎至两面金黄,再整整齐齐地码在桌面上。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被吸引住目光的人们赶忙回神,一时间七嘴八舌喊道“老板我要一份!”“我要三份!”“我也要!”,沈明月不甘示弱:“老板我要两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明月才艰难地提着刚出炉的马蹄糕逆流挤出人群,迫不及待地回到花满楼的身边。将其中一份递给他,沈明月兴奋地催促道:“快尝尝,这个小摊这么多人,肯定好吃!” 花满楼笑道:“我不饿,沈掌柜吃吧。” “哎——”沈明月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吃不顶饱,但是逛街当然要边吃边逛才有意思。” 听着沈明月话里的不赞同,花满楼嘴角笑意更浓,顺从地从袋中拿出一块糕点。 看着花满楼听话地吃了一块,沈明月这才心满意足,也同样拿出一块马蹄糕放进嘴里,感受着马蹄的清香在嘴中蔓延—— 马蹄的清香被糖水熬过的苦涩盖过,不过嚼了一下,沈明月的脸便皱成一团,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去看花满楼,只是他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慢条斯理地嚼完咽下。 沈明月确信自己同花满楼那袋是同一锅做出来的,不信只有自己走了大运,也伸手去他的袋里拿了一块,感受到同样的苦涩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从花满楼的手里将那袋马蹄糕拿走,接着就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苦糖味的马蹄糕别有一番风味呢。” 沈明月将口中的马蹄糕咽下,若无其事地反驳自己刚刚的话:“挤满人的店不一定好吃,也有可能是欺骗游人的,但大家都不买的店基本就是难吃的代表了。走,让我们去试下一家小摊。” “五哥最贪玩,小时候经常拿我做借口上街。若是沈掌柜喜欢马蹄糕,不妨试试威远镖局旁的那家,五哥从小吃到大,想来味道不错。”花满楼将两袋马蹄糕从沈明月的手中拿过,不紧不慢道,“还是我拿着吧,我们还要试试别的吃的呢。” 离开马蹄糕摊位不过半炷香,沈明月的手上便已经挂满了各种小吃,连花满楼的手上也未能幸免。总觉得这样仿佛把花满楼当小厮,沈明月有些心虚地瞥他一眼,好在没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不满。 花满楼何其敏锐,仍然笑着:“出来玩自是要尽兴,沈掌柜不必介意,若是公开招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自告奋勇做沈掌柜的小厮呢。” 沈明月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才摇摇头道:“若是司空摘星在这儿,定要吐槽我一路,絮絮叨叨,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我长辈!” 话音未落,路走到转弯处,看着不远处迎风飞扬的招牌,沈明月笑得更加灿烂,拽着花满楼的衣袖小跑几步:“前面有一家糖水铺子,这次我跟你保证绝对好吃,快走快走,别卖完了。” 第19章 “姑娘来碗糖水?”糖水铺子的大叔脸圆圆的,乐呵呵问道。 沈明月看看熟悉的桌子和碗勺,又看看面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中年男子,没有回话,而是疑问道:“这是许奶奶的糖水铺吗?” 听到这个问题,大叔的笑容减了几分,也瞬间明白面前的姑娘是老主顾,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悲伤解释道:“那是我娘,两个月前走了。” 那个和蔼的老人还在记忆里,面前却换成了她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沈明月呐呐许久,才蹦出两个字:“……节哀。” “人都有生老病死,老人家是喜丧,姑娘不必介怀,”大叔摆摆手,倒是很快收起悲伤,洒脱道,“姑娘是老主顾了吧,这碗糖水便送你,感谢你一直照顾我家生意。” 或许对着一个陌生的人更容易倾诉,又或许是顶梁柱的身份不允许他过分悲伤,但情绪总要有个出口,此刻对着沈明月,大叔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年轻的时候在平江府做些小生意的,后来得了些机缘发家,想把我娘接过去,老人家却不乐意,说自己的糖水铺子开了一辈子,自己还能动,没理由让人伺候。” 回忆里温馨的画面又浮现,大叔微笑道:“我吃了一辈子我娘的糖水,就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她唯一的遗愿就是让糖水铺子继续开下去,反正我女儿也大了,能撑起家来,我就把那些东西交给孩子,带着妻子回来了。” “姑娘尝尝我做的,可别埋没了我娘的名声。”大叔将糖水递给沈明月,爽朗道。 “好吃吗?”不希望堕了老人家的名声,大叔这时的神态同刚刚那个爽朗的人判若两人,脸上带着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 沈明月拿起勺子轻抿一口,郑重肯定道:“好吃。” “哎,好吃,好吃就行,好吃就行。”大叔的眼里已经泛起泪花,只是面对一个还不如自己女儿大的陌生人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低下头假装忙碌地碰碰勺挪挪碗,嘴里重复说着话。 沈明月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声音在微风中几不可闻:“许奶奶人特别和蔼,每次都会特意给我多放好多小料,我最喜欢她做的桂花酱,她就给我放两大勺。她记得我不爱吃什么,也记得我最爱吃什么,有时候明月楼太忙我有段时间不来,她会开玩笑地嗔怪我忘记她了,会劝我不要太累注意身体……对我而言,她就像我自己的长辈一样。” 听见沈明月的话,大叔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响起:“抱歉……桂花酱没有了。” “许奶奶地下有灵知道你这么喜欢她家的糖水,会很开心的。”见沈明月兴致不高,花满楼劝慰道。 走出糖水铺子几十米,沈明月又回身注视着那个忙碌的身影,仿佛透过大叔看到那个每天笑眯眯地和蔼老人,惆怅对花满楼道:“我可能不会再吃他们家的糖水了。” 桂花酱没有了,有些东西,也就不再是那个味道了。 第12章 江南好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不必过分执著。”花满楼的声音温和沉静,缓缓说着安慰的话,沈明月在一旁听着,却有些出神。 其实严格意义上,沈明月同许奶奶并不熟悉。许奶奶只知道沈明月是明月楼的掌柜,沈明月也只知道许奶奶的糖水铺子开了几十年。一个食客一个老板,仅仅靠着一碗糖水串起那点细微的联系,有时间便随意聊几句,没时间打包后匆匆离开。 平日里或许沈明月十天半月来吃一碗糖水,忙起来三五月不吃也是常事,而且她自己就是生意人,自然也知道做生意讲究见面三分笑,态度到位的情况下不一定要十分真心。 沈明月明白自然规律不可违背,但她是个孤儿,记忆里从未有长辈这般和蔼地对她,于是贪恋陌生人的那一点温暖。 悲伤还没有发酵,两人便被前面的吵闹声吸引了注意。 “不过是一个糖人,不给你买便发这么大脾气!” 穿着粗布灰衣的女子用力拉扯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小孩身上随意套着身偏大的细布对襟,抱着糖人铺子的桌腿死活不撒手,嘴里喊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卖糖人的是个小老头,这种情形扰了自己的生意,便带着为难和谄媚道:“一个糖人不过两文钱,就给孩子买一个吧。” 女子依然骂着孩子去掰他抱着桌角的手指,嘴里念念有词:“今天这招好使了明天还得用,不能惯着他!” 周围渐渐围起看热闹的人群,不住着劝着女子买个糖人给孩子。 眼见自己和小孩被人群包围,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又被很快地压下去,快走两步上前拍打着小孩,一边拍一边挤出眼泪叫嚷着:“你爹没本事挣不到几个钱,咱家里什么不是先紧着你,我们穿粗布你穿细布,我们吃糠咽菜给你留着肉……现在就为了一个糖人你就不认你娘了,我受你爹的气为了谁啊……” 看热闹的人从女子的口中拼凑起真相,一下子对女子升起怜惜,自以为那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口中也不再劝说女子,纷纷数落着小孩:“你娘不容易,这次就别要了,听话回家吧。” 有个好心的年轻女孩看着小孩可怜,干脆买了两个糖人,蹲下身去同他齐平,将糖人递给他,耐心诱哄道:“姐姐给你买了糖人,你不好再发脾气,跟你娘回去如何?” 第20章 那小孩却一把把糖人拍到地上,踩着碎开的糖人恶狠狠道:“她才不是我娘,她是拐子!” 年轻女孩怔愣地看向穿粗布灰衣的女子,女子见状直接坐在地上,手不住地拍地哭嚎:“大过节的说自己亲娘是拐子,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戳刀子吗……我成天一大早起来做饭收拾,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父子……就两文钱就不认娘了……你爹赚不来钱你怪娘……” 哭嚎声越来越大,看热闹的人群面上也露出不忍的神色,有些甚至悄悄红了眼眶。小孩瞅准时机,迅速放开桌腿便往女子身后撒腿就跑。 女子一下子慌了,伸手去抓小孩,但到底不如小孩敏捷,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女子的情绪迅速收敛,顾不得其他,赶忙爬起来去追。 只是刚站起身,一个同样穿着粗布灰衣的男子肩上扛着不住挣扎的小孩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的身形还没站稳,一个巴掌便迎面而来,清脆的响声同着男人的怒骂一起响起:“他要糖人你就给他买,吵吵什么!” 被这一巴掌扇得脑袋发蒙,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这么省吃俭用是为了谁!最后哪里都落不下好……” 人群面露不忍,不住劝和。卖糖人的小老儿更是将糖人塞在女子的手里:“别哭了,赶紧哄哄孩子吧。” 男子一脸嫌弃冲女子道:“哭什么哭,就会丢脸,赶紧走!” 闹剧结束,周围的人也要散开。 小孩还在挣扎喊叫“这是拐子”,男子的大手带着汗臭味将他的嘴死死捂住,教他发不出一丝声音。男子抱着孩子,女子小媳妇样地跟在后边,便要离开。 “且慢——” 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男子脸上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回头带着不耐烦的神色道:“我怎么管教孩子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教导!” 男子满脸横肉,粗壮的四肢配上不耐烦的神情,再加上刚刚那用力的一巴掌,让原本还在可怜小孩的路人摇头散开,生怕惹祸上身。 沈明月却丝毫不怵,笑眯眯道:“我倒是没有干涉别人教导孩子的意思,前提是……” “前提什么?”男人不耐烦之色更盛,带着愠怒道。 “前提这孩子是你的孩子。”同花满楼平静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他的扇子。 扇子逼近男子后“咻”一下展开,冲着男子的面门便要横扫。 男子登时后仰,避开扇子一个侧身,将小孩丢给女子后便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又欺身上前。 花满楼迅速收扇,手腕反转将扇柄向敌,辨别空气中传来的声音后对准某处轻轻一敲,腕骨碎裂声传来,接着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来者不善,男子转身便要丢下女人逃跑,花满楼右脚脚尖于地上一划,一个小石子便轻巧正对上男子后背大穴。转身间衣衫翻飞,扇子也收回腰间,花满楼左脚再提,同样的小石子正对着丢下孩子来不及跑的女子,点上腰间大穴。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便都躺在了地上。 在几人打斗的时候,刚刚那些围观人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贫苦的老百姓哪会随身带匕首,还有深藏不露的功夫呢?此刻见两人都被制服,人们七嘴八舌问道:“这两人真是拐子啊?” 小孩“呸”了几口,将男子捂他嘴时的带进去的臭汗吐掉,哼道:“我爹姓李,是保定人,我跟他们走散了才被这人拐走的,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小孩的神情却没有太大的慌张,大大方方地冲沈明月两人道谢。 小孩的脸上蹭得灰一块白一块,细布的衣服也因为刚刚绕着桌腿跑蹭了不少污渍,像极了小花猫。沈明月忍着笑,掏出手帕细细给他擦着脸:“我们带你去衙门找捕快可好?” “我不去!”本来还强装镇定的小孩立马警觉起来,小短腿噔噔噔地迈开,再一次抱住了馄饨摊的桌子不撒手,“万一你们也是拐子怎么办!” 再怎么镇定,也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在热闹的人群中才能勉强得到一丝心安。此刻小孩说什么也不走,眨巴着眼睛看着沈明月,湿漉漉的眼神中透着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见他执意于此,沈明月也不恼,不强求小孩一定要离开,而是带着花满楼坐到他身边,笑吟吟问道:“那你要吃点东西吗?” 第13章 江南好 听见沈明月的话,小孩更加警惕,抱紧桌腿一脸防备:“我娘说了,出门在外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咕噜”的声音响起,小孩的脸瞬间通红。 沈明月笑意更浓:“老板,来三碗馄饨。” “哎,来了——” 馄饨摊离闹剧发生的位置只有几步开外,因此老板围观了整个过程,此刻见小孩仍一脸谨慎,笑眯眯道:“这是小老儿直接端上来的,要是有问题我脱不了干系,小公子放心吃吧。” 小孩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肚子饿占了上风。虽然小孩饿狠了,吃得也快,但吃相倒是没有丝毫不雅,汤也不见洒到桌上。 口中含着馄饨,小孩含糊不清问道:“刚刚周围的人都不信我,姐姐怎么确定那俩人就算拐子的?” 他吃得开心,不合身的衣服却碍事得很,长长的袖子时不时蹭过碗沿,眼看着便要浸进碗里。 沈明月伸手将他的袖口挽起,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细布的对襟短衫下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夏天穿着只觉得清凉透气。 第21章 沈明月指指他的中衣,笑道:“这样上等的丝绸料子根本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有些人家砸锅卖铁也不见得能买一身,何况那两人的口音与你讲话根本不一样,只是大家都被那女子编造的凄惨遭遇诓骗了,才没有发现这些破绽。” “姐姐真厉害。”小孩脸上的崇拜的神情毫不掩饰。 花满楼也微笑着夸赞:“沈掌柜真厉害。” 若说小孩的夸赞让沈明月的虚荣心有些膨胀,花满楼的夸赞却让沈明月有些羞窘,明明他不带调侃只是陈述事实一般平静,沈明月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沈明月又往小孩的碗里舀了几个馄饨,借此来掩饰不自在。 随着馄饨一个个下肚,小孩的提防心也渐渐松懈,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自己是保定人,难得赶上书院放假,父母大老远带着自己来临安玩的,恰巧今天是乞巧节,自己看河灯看入迷,出神跟别人跑了。说着说着,小孩的脸上懊恼再也挡不住,低下头满脸沮丧。 见小孩沉默,沈明月安慰他道:“放心,一会儿你爹娘会来找你的。” “真的吗?”小孩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不信你问他。”沈明月指指一旁的花满楼。 感受到小孩期待热烈的目光,花满楼放下茶杯,点点头:“真的。” 十步开外的茶馆是花家的产业,刚刚沈明月带着小孩来馄饨铺子的时候,花满楼将那两个拐子交给了茶馆的掌柜,托他带去报官,并找寻小孩的父母。眼下一炷香已过,估摸着差不多该找到往这儿赶了。 小孩放下心来,想起刚刚花满楼制裁坏人的身手,问道:“你是话本子里的侠客吗?我能不能学武功啊?你能收我为徒吗?爹爹成天催我读书将来参加考试中个状元,可我觉得相比较读书我更喜欢练武。” 小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沈明月二人好说话的样子也不怕生,话多而密,连口气都不带换地继续开口:“我跟侍卫哥哥学过几招,也算有点基础。我练练也能像你一样把扇子舞得飞起吗?我爹也有扇子,但他除了敲我脑袋没见他敲过别人手腕。” 恢复元气的小孩充满了活力,也不好好坐着,嘴里叽叽喳喳说着话,脚下猛地跳到凳子上展示着学来的招数。 “嘿哈!” 一个勾拳踢腿,成功带倒凳子,小孩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揉着发痛的屁股,拍拍身上的尘土,小孩也不恼,绕到花满楼的身边继续叽叽喳喳:“我刚刚那招怎么样,你同意收我为徒了吗?” 花满楼失笑:“还是听你爹娘的,先好好读书比较好。” 小孩不满地嘟起嘴:“一个两个都劝我好好读书,状元要真那么好考岂不是人人都是状元……” 话还没说完,一个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的声音响起:“寻欢——” 小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对年轻夫妻拥在怀里,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和娘亲抚摸头顶时温柔的爱意,那些强压着的恐慌也浮起来,带着哽咽喊道:“娘——” 年轻的丈夫温文儒雅,拱手对花满楼二人行礼:“感谢公子小姐的帮助,若是寻欢落到歹人的手里,我真是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年轻夫人听见丈夫的话也是一脸后怕。 丈夫庆幸地看了一眼小孩,将腰间的荷包解下递给花满楼:“出门在外没有带太多银两,烦请二位留个地址,待我回保定后,定派人带重金向二位道谢!” 花满楼摆摆手,婉拒了对方的酬谢:“不过举手之劳,阁下不必在意。” 二人推辞一会儿,见实在拗不过花满楼,年轻丈夫郑重道:“在下李行之,家住保定李园,若二位来这边做客,定奉为上宾。寻欢,快来同你的救命恩人道谢!” 送走了小孩后,沈明月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是不是这么吵闹。” 一些琐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一会儿是一个小女孩举着糖人蹦蹦跳跳地扑向一个高大年轻的男子,一会儿是小女孩在狭小的厢房里沉默地挨着鸡毛掸子,一会儿是小女孩怯生生同别人打招呼,一会儿是长大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缠着同龄的男孩要去县城里逛街,一会儿又是女孩已经亭亭玉立同一个老头游走在江南街头,边走边嫌弃“你这易容也太丑了”…… 沈明月皱眉拍拍脑袋,那些片段又消失不见。 她的脑袋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沈明月一脸凝重。 花满楼已经察觉她的异样,出声询问:“沈掌柜?” 本能的,沈明月不想让人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于是含糊道:“没事儿,只是我脑子不太好,对小时候发生的事儿都记不太清楚了,尤其是过节的时候。” 花满楼“嗯”了一声:“对小时候的事情记不清楚是常事,毕竟当时年纪小。” 沈明月瞧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问道:“那你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花满楼一时鲠住,毕竟他自小便过目不忘,甚至能记起两岁那年五哥偷吃小厨房的菜拿他顶罪的事——那道菜还是炸鲜奶,但刚刚还在说小时候记不清事乃是常事…… 见花满楼沉默,沈明月大笑着跑开:“我开玩笑的!” 夜里的清河坊是另一种不同的美,两人这么慢悠悠地走着,也来到了河边。 河面上飘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灯,成对的年轻男女蹲在河边祈福,灯光映着水光,闪烁着映着他们姣好的眉眼。 第22章 “沈姑娘要放河灯吗?”花满楼问。 沈明月摇摇头,她或许天生少了一些浪漫,看着河岸上拥挤着的男男女女们小心翼翼追着河灯生怕翻进水里的样子只觉得束缚,出来玩自然是为了享乐,她只想自由,丝毫不想被一盏小小的河灯打扰。 “我们去桥上看吧?”沈明月提议道,“从高处往低处看,能将整个河面收入眼中呢。” 花满楼看不见,自然无可无不可,便由着沈明月去了。 踏上青石板的古桥,两人并肩而立。 沈明月已经算是高挑,花满楼却比她仍要高出一截,两个人都穿着白衣,丝毫不受身后熙攘过桥的人群干扰,静静地站在桥头,仿佛一对璧人。 从上往下看,河流绵延伸向清河坊外,依旧能看到点点河灯闪烁。 虽然沈明月是个俗人,但看着虔诚许愿的人们也不自觉带上一抹笑,所谓节日的氛围大抵如此。 波光水影映着河灯,河灯明灭闪烁间,不知道有多少少男少女的心也一同揪起呢。 “据说七夕放河灯是怕牛郎认不清鹊桥,找不到织女,便在人间点灯帮助两人相会呢。”沈明月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渐渐飘远的河灯。 花满楼笑笑:“在江南,若是有人大病初愈,家人们便会来河岸放河灯,将那些厄运疾病送走,行船的人看到会主动避让。” “原来江南还有这样的习俗吗?”沈明月惊讶道。 “是的,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数月才勉强下床行走,五哥便背着我来这边放河灯。”花满楼微笑道。 “这样……”沈明月想象花五哥背着小小的花满楼慢慢走去河边的样子,或许小豆丁那时候便已经像现在这样潇洒沉着,冷静自持,被五哥带着郑重其事地许愿,郑重其事地看河灯沿河漂流。 想到这儿,沈明月面上已带着不少笑意,可又转念一想:“还从来没有人为我放过河灯呢。” 自己在江南生活了这么多年,不仅从来没人为自己放过河灯,甚至连这个习俗都是今天才知道,于是沈明月语气中不免充满遗憾。 “沈姑娘若不嫌弃,下次我可以为你放河灯,”花满楼将头扭向沈明月一侧,面带微笑“注视”着她的脸,缓缓补充,“不过还是没有这个机会比较好,我只希望沈姑娘一生康健无虞。” 纵然知道花满楼看不见,那些“注视”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沈明月还是红了脸,赶忙扭头:“这样的美景,花公子看不见岂不可惜,干脆我数给你听好了。” 于是也不管花满楼同不同意,沈明月立刻大声数起来,借此掩盖自己的慌乱:“左边有一盏荷花灯漂得好快,哎,旁边的小兔灯好可爱,右侧又有一盏荷花灯,但这盏好慢啊,哎哎哎,完了,它跟旁边的荷花灯撞上了,沉进河底了……”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莫过于给瞎子数河灯。”陆小凤站在桥下,仰头远远望着桥上自成世界的两人,摸着胡子笑道。 第14章 江南好 轰隆—— 又是一个夜晚,闪电劈开寂静的夜空,紧接着雷声响起。床上的人不安地皱眉,似乎陷进了梦魇,挣扎着试图醒来。 但是床上的人并没有醒。 因为有人将窗户纸轻轻捻开一个小洞,一股轻烟带着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便在屋里蔓延开,床上的人被这股轻烟抚平了紧皱的眉头,安然恬睡。 窗户被小心的打开,窗外翻进来一个黑衣夜行人,他将桌上的蜡烛点燃,借着微弱的火光细细端详床上安睡的人的眉眼。 凝神许久,黑衣人轻叹一口气,又坐到桌前,端起桌上放冷的茶水,一点儿也没有嫌弃茶水口味不佳的意思,慢悠悠地饮用。 现下不过丑时,距离天亮少说也有一两个时辰,这黑衣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明灭的烛火前,听着细微的噼驳声,出神地望着青纱遮掩下帐内熟睡的人。 房间内,一人静坐一人安睡,青纱帐将世界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互不打扰。 只是没过多久,房间外微不可察的脚步声响起,黑衣人再一次有了动作,他左手双指一划,劲气瞬间将面前的烛芯砍断蜡烛熄灭,房间内重新回归黑暗,同时右手不停,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带状薄纱,快速蒙上双眼,在脑后打了个结。想了想,黑衣人又掏出一个轻薄的面具覆上整张脸。 感受着飞速点掠而来的门外人,黑衣人从小腿处掏出一柄匕首,迅速往床上安睡的人刺去,只是匕首即将碰到床上人脖颈的那一刹那,一把闪着寒光如同秋霜一样的玄铁剑挡住了匕首尖,生生阻挡住了匕首的去路。 用剑之人显然很克制,对内力的控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应当是怕吵醒床上熟睡的人,劲气丝毫没有外泄,连青纱都不见吹动,却让那匕首定在原地,没法往前动分毫。 床上的人毫无察觉,冷血却有些凝重,固然匕首没能前移,但黑衣人似乎并没有尽全力,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阁下何人?”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桂花味,冷血疑心房间内有药,因此从一进屋便屏息,但看沈明月依然安睡,猜想她已经中招,干脆开口质问黑衣人。 闪电划过,照亮黑衣人的面具,冷血些微失望。 黑衣人却不答,轻轻一蹬床边脚踏便退出十余步。冷血见状,立马提剑逼近。 第23章 房间不大,要容纳两个高手过招更显逼仄。冷血不想破坏房间内的陈设惹得沈明月心疼,因此处处掣肘,好在黑衣人也出奇地配合,匕首只冲着冷血而来,同样不曾损坏房间内的物件。 瞬息之间两人便交手十数招,越是交手冷血越是心惊,这黑衣人似乎很清楚自己的招数,一些还未待完全施展便被提前破解,而心惊的同时,一个名字也浮现冷血心间。 冷血正探究着,想要撕下黑衣人的面具。黑衣人却丝毫不给他机会,将匕首掷往帐内熟睡的人,趁冷血回身拦截之际翻窗而出,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将匕首从地上捡起,冷血细细打量,却丝毫不见特殊之处。担心黑衣人去而复返,冷血又抱剑守在床边,眼见天色渐白,沈明月也即将转醒,才同样翻窗而出,施展轻功往府衙掠取。 府衙内。 无情同样仔细端详了匕首,然而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唯一的特别便是刀刃锋利,其他无任何昭示身份的装饰。 放下匕首,无情一脸凝重:“你是说那人武功应当在你之上?” 冷血点点头:“不仅如此,他似乎对我很熟悉,能提前预判我的剑招。” 无情更加严肃,脑海中一瞬间掠过多个想法:“明月的身份暴露了?是东厂的人?” “不,”冷血否定了无情的猜测,“我怀疑,是萧乘风。” “萧乘风?”若是萧乘风,那对冷血的熟悉便有了理由,但是还有一个说不通的点,无情疑惑道,“可是我想不到萧乘风杀明月的理由。” 冷血也蹙眉:“我也想不明白,而且若是萧乘风想要杀明月,早在我赶到之前就已经得手,怎么会同我过招后逃跑,但若不是萧乘风,哪还有人对我的剑招如此熟悉,明月不记得,师父已仙去,世上只剩萧乘风对我能如此熟悉且丝毫不伤我了。” “那黑衣人的眼睛……”无情又想起什么,问道。 冷血摇摇头:“他戴了面具,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睛。” “罢了,”无情叹气,“最近你且在临安多盘桓几日,托着司空摘星一起多照看下明月。” 明月楼。 昨夜沈明月睡得极好,这个极好是建立在听小茶说昨夜打雷的基础上。沈明月有个毛病,一到雷雨天整个人都会很不安,白天心上总会弥漫烦躁,夜里根本不能安睡,总要做些什么发泄一下,而昨夜雷雨天,沈明月竟然一夜好眠,这让她感到惊讶。将其归结于白天太累的缘故,沈明月伸伸懒腰,开始新一天的营业。 刚一打开门,沈明月看着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赶忙将冷血迎进来,沈明月的话仿佛连珠炮一样不停歇:“你在外面等了多久啊?怎么不敲门提前进来呢?你从京城来的吗?其他几个人来没来呀?” 冷血一贯平静冷酷的面容上难得带上微笑,将不远千里从京城带来的招牌点心递给沈明月,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她的问题:“才来没多久,站一会儿不碍事的。昨日从京城赶来的,最近有桩要案,牵扯众多,关系到朝廷动荡,不止我们四个,锦衣卫也出动了。无情先去府衙了,铁手有任务要从岭南赶过来,我和追命便先来看看你。” “哦哦,”沈明月点头,“那追命呢,怎么不见追命?” 询问的话脱口而出,沈明月又立刻想到什么,顾不上冷血,一拍脑门提起裙摆便要往后院跑:“我酒窖的酒——” 还没踏进后院,沈明月就见阿风紧紧跟在一个落拓潦倒、腮边长满粗黑胡茬的男人身后,小跑着近。 阿风一张脸皱成苦瓜,嘴里不住地喊着:“师父,你老偷喝店里的酒,掌柜的要罚我的。” 追命轻轻侧身避开阿风阻拦的手,举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酒,之后用袖子随意擦擦唇边溢出的酒渍,摇头道:“哎——说了多少次了,我可不是你师父,别瞎喊啊。” “掌柜的说了,既然你教我腿法,那就是我的师父!”阿风理直气壮道。 “胡说,我可不收徒,何况那三招两式的,算什么教导,”追命一脸嫌弃地看看阿风,反驳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你别老把沈明月的话当真,她还说什么了?” “掌柜的还说了,你是我师父,我就得孝敬你,所以你偷酒掌柜的也不让我过分拦你,她说你是长辈,她还说了,等你百年之后,我还得给你上坟呢!” “呸呸呸,”追命连呸几口,吐槽道,“说什么晦气话,上什么坟!沈明月就是看我不顺眼,成天拿我开涮!你小小年纪别老跟着她不学好儿。” “掌柜的说……” 见阿风仍要碎碎念,追命赶忙打断他:“行了行了,别成天掌柜的掌柜的了,反正你也不拦我喝酒,就忙你的去吧!别老杵在我跟前晃,怪讨厌的。” 想到后厨备好的食盒,阿风委委屈屈地离开了。追命转身却见一个白皙的掌心正在他的面前,往上看,掌心的主人挑着眉,扬着下巴冲他道:“给钱!” 追命嘿嘿一笑,将手中的空酒坛放到摊开的掌心上,轻轻一跳便躲到冷血的身后,探出头冲沈明月做鬼脸。冷血的身形远没有追命高大,因此他探头的动作更添了滑稽,但追命却毫不在意,调笑道:“论年纪我都可以做你的叔叔了,好侄女别心疼那一坛子酒呀。” 沈明月狠狠瞪他一眼:“若这么说来,诸葛侯爷总让我也喊他世叔,那下次见面你喊他兄长我听听?” 第24章 “得,论嘴炮我可比不过你,”追命赶忙求饶,紧接着从怀中掏出银子抛给她,“这次的酒钱,不用找了。” “还找钱?这坛酒是我前日才进来的二十年醇香酱酒,价值二十两雪花银,你这点银子根本不够!” “难怪今天喝起来回味无穷……”追命小声嘟囔着,在怀里摸来摸去无果后求救似地看向冷血,冷血却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根本不同追命对视。 “真是指望不上你……”追命不满地抱怨后又对沈明月道,“先欠着,下次再结!” “那你收阿风为徒!”沈明月道。 “不收,我给钱!” “你下次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那就拖欠一日利息一文,一次性结清!” “你可真是浪费了明月这个好名字!放高利贷是吧,别忘了我可是衙门的人,信不信我抓你!”追命才不受她的威胁,将手在脖子间划过,反过来威胁她。 两人小孩一般你来我往地打着嘴架,门口姗姗来迟的人只听到追命的话,笑问:“你要抓谁啊?” 第15章 江南好 见无情来了,追命仿佛见到了救星,立刻跳到他身边,假意告状:“沈明月普通百姓竟敢公然威胁朝廷命官,抓起来不为过吧?” “你怎么非要让阿风拜师啊。”无情知道两人最爱插科打诨的性子,也明白追命只是开玩笑,只滑着轮椅慢慢走近,带着笑意询问沈明月。 沈明月刚要去追,就见追命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只得走到无情身后,去推他的轮椅,认命道:“阿风总说要去京城闯荡,我想着学些自保手段总是好的。” 阿风是沈明月捡来的第一个小孩。 明月楼刚开张的时候,搞开业酬宾的活动,免费发放枣糕,数量有限,先到先得。阿风每天都带着一群小乞丐开门的时候在门口守着,开业酬宾的活动搞了多少天,他就蹲了多少天。沈明月见他机灵,便问阿风愿不愿意来明月楼打杂,就这样,明月楼的第一个杂役就这么定下了。 其实当初沈明月也试图挽留与阿风交好的几个小乞丐,但他们却更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愿意受明月楼的束缚。索性清河坊足够繁华,来往游客商人众多,不说赚多少钱,至少温饱是没有问题的,沈明月也就由他们去了。但几个小乞丐也承了沈明月的情,若是明月楼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便不要钱帮忙打杂,因此阿风的房里总是多备着几套杂役的衣服。 阿风不怕生,腿脚快,干活利落,能说会道,来往的食客就没有不满意的。这么长久的处下来,沈明月是真的把他当弟弟看待的。 阿风总说自己祖上出过大官,说自己是落魄少爷,要不是他太爷爷好赌,不把家底儿输光,自己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在街上乞讨的田地。 说这话的时候,阿风神色飞扬,偏偏他那些乞丐小伙伴总觉得他吹牛,齐声嘘他,让阿风感到丢面儿。 见小伙伴们不信,阿风站到椅子上,环视小伙伴,骄傲道:“你们懂什么,我来明月楼一方面是为了感谢掌柜的,另一方面也是要攒一笔钱,去京城闯荡闯荡。世家都是盘根错节的,说不定就有哪家是我亲戚呢!” “那你当了少爷,可不能忘了我们!”小伙伴们七嘴八舌。 “那当然,到时候,我就把你们全接到京城去,带你们见见世面!”阿风仗义道。 阿风说这话的时候,沈明月也在一旁,边缝补着阿风被桌角划破的衣服边听着,只是京城居,大不易,她便当作是玩笑话。 后来认识了追命,沈明月介绍起追命时注意到阿风羡慕的眼神,才又想起他的话,于是央着追命教阿风几招,若是能认个师父再好不过,为此,沈明月搭进去不少好酒。 回忆至此,沈明月眨眨眼,满脸狡黠冲无情道:“我明白强求不来的,但是几坛酒换一个武林高手教几招腿法,我可真是赚大发了呢。” 无情失笑,正待说正事儿,阿风提着食盒又回来了。 沈明月纳罕:“不是让你去给花满楼送菜品吗,怎么今儿这么早回来了?” “我根本没到小楼,”阿风拿起桌上的水猛灌一大口,继续道,“我在半路上遇见了花公子身边的小厮,小厮说公子一大早出门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让我最近的新菜品先别往小楼送了,待公子回来再来店里告知我。” “何事让花满楼这么匆忙?”沈明月疑惑道。 “这也是我这次前来的目的,”无情解释道,“花五公子下狱了。” “下狱?”沈明月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沈明月听花满楼提过许多次花五哥。这位花五公子长花满楼三岁,单名一个清字,小时候爬树摸鱼怎么调皮怎么来,偏偏长大后科举入仕,走了一条同花家其他人一点也不一样的路。花清如今任户部侍郎,倒是应了他的名字,为官清正廉明,在这腐烂的朝堂之下,是难得仍坚持抱负的人。花满楼提起这位五哥时,亲昵中带着敬佩,沈明月也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入狱呢。 “此事严格说起来,是被花大牵连。”无情缓缓道。 花大?花大公子继承家业,在江南经商,前不久还来明月楼吃过饭,跟京城离着千里远,又怎么跟花大公子扯上了关系? 接过沈明月递给自己的茶水,无情继续道:“因为花家纳税,缴的是□□。” 第25章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商人虽属三教九流中的末流,但却是填充国库的主力,何况江南首富的花家,便是全国也能数得上号,再加上当今圣上即位后只励精图治一年便放浪形骸,于宫内宫外大兴土木,荒淫作乐,边关战事吃紧,百姓怨声载道,更让国库亏空。 因此今年纳税,江南花家更是引起不小的重视,偏偏万众瞩目之下,花大竟公然上缴□□,这一下子惹得天子震怒,直接便要将花大满门抄斩,而花家于江南素有盛名,花五在朝为官,管的正是户部纳税一项,自是极力劝说争取,再加上诸葛侯爷等人的劝说,便将这□□案交给六扇门追查,花五为证清白自请下狱,才暂时解了死局。 只是越是这么查下去,京城的线索却直指江南,更显得江南花家仿佛主谋,索性无情等人便走了一趟江南。 其实七日前,无情等人便到了江南。 七日前正是乞巧。 陆小凤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佳节之时哪能不出去逛逛?他先去小楼找花满楼,不料小厮说他早就出门了。既然此扑了个空,陆小凤也不再试图找搭子,泥鳅一样便钻进了赌坊。 许是某处失意,赌场便会得意,一晚上酣畅淋漓,陆小凤抱着赚来的银票好不痛快。这么多钱也是无用,行至赌坊门外,陆小凤不顾身后怨恨的目光,大手一挥,将迎来的银票全给了守着门口期待已久的乞丐,从赤贫暴富到千金散尽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陆小凤潇洒极了。 这边陆小凤正潇洒着,那边乞丐去钱庄换钱却被打出来,老板怒骂乞丐用□□骗钱,嚷嚷着报官,正好被巡查在此的捕快听到,一番打听下,捕快思忖这事不简单,赶忙带着二人来到衙门,正好遇上无情在此。无情此番前来正是因为半月前京城收到花大上缴的假银票,以为花大猖狂至此,竟早已让假银票在江南流通起来,便让乞丐细细道来。 乞丐便将自己是如何从陆小凤那儿得到银票的事儿说了,钱庄老板则解释自己是如何分辨出假银票的——借由银票上不属于当前朝代的暗纹发现的。 这边刚待继续盘问,那边追命姗姗来迟。只是追命却带来花五被人试图暗杀的消息,若不是诸葛侯爷早防着这手,暗中派了人保护,估计花五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一个朝廷命官,还说待罪的朝廷命官,若让圣上知道六扇门派人保护,岂不是与朝廷作对,难免惹上相互勾结的罪名,再加上暗杀花五的乃是江湖中人,于是无情一思量,既然陆小凤也牵扯进了这桩官司,干脆让追命知会了花满楼,带着陆小凤一同去京城保护花五去了。 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天下谁人不知圣上即位后最是忌讳武林,朝廷命官中凡是同武林扯上干系的人要么被罢免要么便是自己辞官,仅仅还剩下卫国将军曾拜师于武林,却因朝中无人不得不重用。若是查不出幕后黑手,花五自是死罪难免,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暗杀,还派了江湖中人,这么一看,倒是掐断线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破局的关键既是江南,无情便耐心在此地巡查。 七日的抽丝剥茧,无情却发现此事似乎早有预谋,那人便是想借着花家,首先将江南的经济搞乱,江南几乎为全天下最繁华的商业地区,每日来往商人不知凡几,假银票先在这里流通,不多时自会在全国流通,届时物价飞涨,百姓赚钱不变却买不起东西,定会引起大乱。 同时,花五作为朝廷命官,导火索却是花大用假银票缴税,再加上所在职位正是敏感的户部,定会引起京城各方的猜忌。 如此一来,地方百姓不安,朝堂一滩浑水,各方相互顾及不上,自有人渔翁得利,只是这渔翁到底是谁,还需要细细调查。 “最近京城江南都不太平,世叔不太放心你,嘱托我们多多提醒你,注意安全。”无情道。 无情的讲述将沈明月弄得云里雾里,根本没听懂这幕后黑手想做什么,只当一个故事来听,因此倒是浑不在意:“我既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江湖中人,不过一个小小的生意人罢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这事搅得朝堂风云再起,只是偏偏把靶心定在了江南,无情拿不准那幕后黑手究竟知道多少,只是见沈明月一脸天真,一点没有将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只得同冷血对视一眼,无奈叹气。 第16章 江南好 京城大牢。 “你们可快点哈,不然被人发现我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狱卒把玩着手里的金元宝,眼里止不住喜色,努力压制着嘴角说道。 陆小凤点头哈腰:“好嘞,大哥您放心!” 伏低做小地送走狱卒后,花满楼的担心之色怎么也藏不住,赶忙来到花五的牢房。 想象中的吃苦受难并没有发生,牢房虽然是草垛铺成的床,但显然精心打扫过,收拾得干净整洁,花五安然地坐在上面,闭目养神,除了面色略显憔悴,根本看不出是差点被斩的人。 “五哥!”花满楼低声喊道。 花清这才睁眼,诧异道:“七童?陆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花满楼将江南发生的事简要给花五讲了一下,又问道:“大哥纳税怎么会是假银票呢?” 若是一张两张假银票,那还有可能是大哥从别处被骗后无知上交,可所有的银票都是假的,这藐视朝廷、偷税漏税、知法犯法的罪名一旦安上,可就难卸了。花满楼自是相信大哥,可他想不通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这么大的纰漏。 第26章 “我怀疑这事儿……同当今圣上有关。”花清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推测有多么可怕,但这解释却无异于平地惊雷在花满楼陆小凤的耳边炸开。 “五哥何出此言?”花满楼觑了一眼花清的神色,不似作伪,小心问道。 花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从牢房内传来,轻得不像话:“因为原来那箱银票,我见过。” 花家能成为江南首富,除了花家个顶个都是经商的好手外,还与当初朝廷的扶持有很大关系。自本朝开国之时,花家祖上便已在江南经商,太祖为发展经济,连通各地文化,提出了减税免税等一系列扶持政策,投桃报李,花家在历次朝廷征战中都出了大力,该交的税更是一分不少。历年缴税,花家都会派当时的当家人亲去缴纳,不允许出一点闪失。 除了今年。 自打当今圣上即位后,看这些富商是越来越不顺眼,再加上花家出了个花满楼,乃是武林中人,而圣上即位时阻力几乎全部来自于武林出身的官员,于是圣上越发反感花家,借江南富庶之地的由头让花家多纳了不少税。不过花家毫无怨言,想着边关战事紧急,仍派花大马不停蹄地送去了。税款缴来的时候,花清正在户部,刚好看到。 户部关系到一国的钱税,外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可偏偏那日,户部来了个东厂的马公公,却一不传旨,二无公务,只说奉李娘娘的命,找户部尚书有急事。 李娘娘正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当今圣上的李贵妃,颇得盛宠,宫里宫外都知道便是皇后都要避她三分锋芒,因此官场这些见风使舵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马公公进去了。 当时花清正在清点各地上缴来的税款,注意到熟悉的封条和木盒才多看了几眼,本着瓜田李下理应避嫌的原则,委托另一位同僚核对花家税款,自己则无意一瞥,发现马公公正在同户部尚书使眼色。 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去偏房,花清自是会起疑。几年任职下来,他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有所了解的——仗着李娘娘盛宠便在户部作威作福,不晓得收了多少“孝敬”。“孝敬”可大可小,官员相互勾结下给花清的调查增加了不少阻力。 初入仕途时花清曾向圣上进言此事,只是却平白落了个呵斥,倒被罚了半年俸禄,反观户部尚书,依旧稳坐位置,每次见到花清都是似笑非笑。 近几年花清一直在搜集证据,打算一举将户部尚书的罪名扣死,不给他任何翻案的机会。 那日马公公走后,户部尚书便将花清和他的同僚都叫走,留下的另一位侍郎刚好是尚书家庶女女婿,把他们叫走后也无大事,只是询问了最近的查税情况,便又放他们回去了。 其实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完全没必要单独询问,回来后花清注意到木箱被移动了位置更是怀疑,后来在朝堂上,看到暴怒之下的天子扔来的木盒,木盒摔开后散落一地的银票,这些可疑才被花清串起来。 这次的假银票案还相当于瞌睡送枕头,把一个新的线索送到花清的面前。 “你们可曾听说过金鹏王朝?”花清问。 陆小凤摇摇头:“不曾。” 花满楼问道:“大哥的这件事难道还同金鹏王朝有关?” 京城的大牢里,花清娓娓道来。 金鹏王朝是关外一个五十年前便已没落的王朝。 花清是花家最另类的孩子,自小便调皮捣蛋,爬树摸鱼都是小事,经常兴致一来骑马就去城外打猎,或者招呼也不打一溜烟儿跑去平江府外祖那里,美其名曰“想外祖父来看看”,十来岁的年纪便是敢想敢做,独立过头,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搞得花如令很是发愁,生怕长大了做出什么更加无法无天的事。 只是还没等花如令出手管教,十五岁的花清不知从哪儿听说关外藏着宝藏,留个口信表示去外祖家,实际悄无声息跑去关外寻宝去了。待花如令发现他根本没去外祖家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一个半月,寻人更难,好在这孩子还记得家里有人担心他,时不时修书一封讲讲关外见闻,顺带给花满楼捎些关外见到的新奇玩意儿,让花如令稍稍放心一点。 其实哪里有什么寻宝,不过是即将下场秋闱,花清想趁着还有时间再疯玩一把罢了,毕竟入仕后再想像小时候这样自由自在可就难了。因此从大哥走南闯北经商的见闻中,花清选择了心动已久的目的地——关外,只是这趟关外之旅,却带给花清不小的冲击。 关外黄沙遍地,花清自小便出生在江南富庶之地,自是没见过资源匮乏之下的百姓的苦难,他没想过一个饼子竟能卖到一两银子,更没想过那户狠心的人家竟将自己的小孩卖掉,更没想过那小孩竟只同远来的商人换了十五个水袋,这让他大受震撼,而这种震撼,在看到被推倒在地的老翁后,变成愤怒。 “滚!”长满络腮胡的大汉一把将年逾七十的老翁推到在地,将银票撒了一地,“拿些破纸就想换水,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老翁颤颤巍巍的,哆嗦着手试图将地上的银票捡起来,口中喃喃:“不是破纸,是银票,是银票……” 周围同样买水的人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事不关己的情况下都不想因为旁人得罪卖水的络腮胡,麻木着、双眼无神地排队缓缓挪动。 关外风沙大,老翁年事已高,眼睛也看不大清了,再怎么努力,那些银票也没能全部地捡起来,其中一张,便随着风吹到了牵马路过的花清脚边。 第27章 十五岁的花清,正是血气方刚黑白分明的时候,捡起银票大怒道:“他既然付了钱,就该把水卖给他,你作何要推一个老人家!” 那络腮胡随意瞟了一眼花清那瘦弱的身板,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后又恶狠狠冲花清道:“钱?你好好看看,拿着自己画的一堆破纸就想骗水,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儿!” 花家经商,花清自小便同银票金银打交道,低头细看下边发现了银票的不对之处,这银票的右上角,宝钞旁浅印了一只展翅的大鹏,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花清错愕抬头,就听那络腮胡嘲笑道:“年轻人行侠仗义,也该分清是非对错,私印假银票,我把他扭送官府已是我心善,别做梦指望我送水了!” 那老翁还趴在地上摸索着银票,嘴唇早已干裂起皮,不住喃喃反驳:“这不是破纸,这是银票,这是银票……” 花清到底是不忍心,便自掏腰包,给他买了一个水袋,扶着老翁离开了。 见到水袋,老翁一把把银票塞给花清,嘴上急忙说着“都给你都给你”手边不停抢过水袋猛灌一大口,解渴后又小心翼翼地捧着水袋,仿佛什么绝世珍宝一样,用几乎不能视物的眼睛时不时往水袋眼儿里看,晃晃水袋听着水拍打袋子的声响,满足地嘿嘿傻笑。 花清试探着问老翁:“老伯,那些银票,是怎么回事啊?” 本以为老翁疯癫,花清便也没指望着能得到什么信息,没想到从老翁虽然疯癫,一听见银票的事儿,本已平静的老翁又开始激动,反驳道:“不是破纸,是银票!是银票!” 老翁情绪激动,一手抓着水袋,一手勾着花清的衣角便要下跪,嘴里喊道:“王子,这是您赏赐我的银票啊……” 花清见他如此激动,只得不停安抚,无奈道:“是,这是我赏赐你的银票。” 不一会儿,老翁已是泪流满面:“他们都不信我……” 从老翁断断续续的话里,花清拼凑出一个没落五十年的神秘王朝。 第17章 江南好 五十多年前,老翁还不是老翁,也没有疯癫。 没有疯癫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凭借一身武艺当了金鹏王朝的侍卫,后来做到了侍卫首领,被王上派给王子,成为王子的贴身侍卫,一时间风光无限。 金鹏王朝不大,关外横纵蔓延不到三十里,最繁华的时候人口也才万余人,且地处沙漠,水资源土地资源贫乏,无法耕种,幸运的是在没过多久当地百姓便在地下发现了金矿,王上迅速组织人们开采,同周边国家通商交流,倒是越发繁荣。 但沙漠中的覆灭多么容易,它不需要战争,不需要火山喷发山崩地裂,它只需要,一阵风。 黄沙将整个国家淹没,就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晚,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狂风,金鹏王朝的许多人,就在睡梦中离开了。王室不再是王室,平民也都成了黄沙下无声的枯骨,侥幸活着的人也都生出胆怯,背井离乡踏上泥土做的结实土地,只有极少数念旧的人,守着边界线,挣扎活着。 或许人生就是起起落落,当初做王子侍卫时有多风光,如今的老翁就有多落魄。硬通货的黄金早已挥霍空,覆灭五十余载的王朝银票也不能兑现,金鹏王室考虑黄金笨重而模仿中原制成的银票,眼下只是一沓废纸,拿来写字都嫌花哨。 如今关外黄沙仍在,却不见当时人。 花清曾以为自己同金鹏王朝的关系,不过是十多年前偷偷溜出关外偶然了解的轶闻,那位老翁想来也早已作古,不成想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花清竟然又见到了记忆中印着大鹏的银票。 金鹏王朝、户部、江南花家。 花清为官数载,在朝堂上自然也有交好的官员,因此上朝前同僚便提前告知花清花家缴税缴的是假银票之事,提醒他提前想想对策。 那时候花清推测应是户部尚书出手栽赃,毕竟自己早先弹劾他的事情不是秘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户部侍郎,当今圣上也才即位不足十年,未到立储站队之时,几乎没有政敌,自然首先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户部侍郎。 想想东厂来的马公公,花清推测此事或许还有李贵妃的插手。当今圣上对花家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花清在这朝堂之上经常如履薄冰,后宫没有使唤东厂的能力,虽然大逆不道,但花清却是怀疑此事也有当今圣上的授意,只是偷税漏税按律并不至于满门抄斩,假银票未酿大祸也顶多查没家产后流放,花清上朝前将此事同诸葛侯爷知会过,相信他也能帮忙从中周旋。而到了朝堂上,花清才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若说最初花清不明白为何一个假银票的案子还能牵扯上金鹏王朝,毕竟它早已覆灭五十余载,搜集旧朝银票也不是件易事——花家纳税几乎是全国之首,找到足够的银票何谈容易,那么所有的困惑,在朝堂上听到当今圣上的话后,都有了答案。 “花家勾结旧朝余孽,不仅藐视律法皇室制造假银票扰乱国家经济,还公然使用旧朝银票,试图谋反,这盒银票便是证据,来人,判花家满门抄斩,仆人流放,将花清拉下去!” 圣上的话还炸响在耳边,若不是诸葛侯爷排除众议,以六扇门担保申请彻查此事,估计花家满门早已成了地下幽魂。 花清又是心惊又是嘲笑。 心惊的是自己早该明白当今圣上对花家的不满,却大意轻敌,以为律法尚有回旋余地,嘲笑的是自己的一腔热血,在入仕的几年渐渐冷却。年少时许下为国为民的宏愿,却不成想奸佞当道,他费心守护的竟然是一个昏君。 第28章 花清头一次觉得无力,所有的抱负都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入狱不过半月,花清却觉得恍如隔世,牢房中的一切无一不在嘲笑着他曾经的天真。 “所以……五哥的意思是,我们花家的无妄之灾,其实来自于圣上?”花满楼艰难地吐出疑问。 花清闭上眼,头无力地倚在墙上,不得不承认这个让他颓然的事实:“君要臣死……” 几人都不是认命的人,花清又睁开眼,定定着看着面前逐渐成长的小弟,又望向牢房那唯一可以看到外面星空的小窗:“就看四大名捕能不能抓到所谓的‘旧朝余孽’了……” ****** 明月楼。 “一共是七钱十八文,谢谢张老板。”柜台前,李安歌笑眯眯同来结账的食客道。 张老板大腹便便,腰带将他的肚子分成上下两半,因为肚子太大,他根本看不到腰带的位置,只能低头摸索着从勒紧的腰带里艰难摸出几枚碎银子,数了数拍在柜台桌上,爽快道:“不用找了,剩下的打赏给阿风吧!” 李安歌熟练将钱记入账上,头也不抬对张老板道:“那我就先替阿风谢过张老板了。” 张老板付过钱,却不肯走,依旧站在原地,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来结账打扰,又换上另一副谄媚的表情,冲李安歌道:“安歌姑娘,我来这儿也这么多次,你也了解我的为人,热情好客自是不必说,出手也还算阔绰大方。要我说,在明月楼做账房有什么意思,不还是给沈掌柜赚钱,你要是跟了我,我那七进七出的大院子,还不全是你说了算……” 一边说着,沈老板伸出手去,试图去牵李安歌压着账本的手。 肚子将他同柜台隔开了不少距离,李安歌看着张老板怎样努力也够不到自己的手,眼睛里恶心厌恶的神色一闪而逝。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后移,李安歌仍旧笑道:“多谢张老板抬爱,只是做个账房我已经知足,张老板有时间不如多来明月楼吃几顿饭。” 见李安歌拒绝,张老板有些恼意,正要说些什么,抬手调整姿势时却听见身后“哎呦”一声,青瓷摔碎的声音同时响起,接着便感觉到手上一阵滚烫。 “嘶——”张老板连忙甩手,笨拙沉重的身子倒是在此时灵活了不少,烫红的手几乎在空中挥舞出了幻影。 张老板正要怒斥端茶的人,却听见对方先发制人:“哎呦张老板——这可是你家夫人最爱的一套贞观年间的三彩茶盏!” 听到这句话,回神看到沈明月的脸,张老板的怒意瞬间平息,连手都不觉得疼了,不知为何,他有些怕明月楼的沈掌柜,哪怕沈明月美艳大气,也升不起别的想法,只得呐呐道:“这可如何是好……” 沈明月虚假地关心张老板的手后,又假装担忧道:“别的倒是无所谓,只是贵夫人每次来我明月楼吃饭,总要用专门的茶盏,我看张老板在才好心给你端来茶水的,那成想竟叫你给打碎了,下次夫人来缺了一个定会询问我的……” 张老板一下子不觉得茶水烫人了,肥大的手擦擦额头冒出的冷汗,挣扎道:“可有别的办法再仿制一只茶盏,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夫人满意……” “我倒是认识一个烧瓷的老师傅,就是价格……”沈明月装作为难道。 “钱不重要!钱不重要!”张老板连忙道,“我出!只要能制成,多少钱都行!” 沈明月就等这句话,此刻听见他的保证,瞬间便收起刚刚的情绪,笑吟吟冲他道:“三十两,张老板请吧。” 看着张老板肉疼地从袖口掏出银两,又大气不敢喘灰溜溜地迅速跑远,沈明月撇撇嘴:“就这点财力勇气,还好意思装富绅养歪室。什么七进七出的院子,就是城外一个破庄子罢了,看他长得那个样子,瘌□□想吃天鹅肉也不敢这么想啊。再说了……” “再说了,谁不知道张老板是入赘李家才混了个老板的名头,谁不知道张老板在家最是听李夫人的话,让他往东不敢往西,是吧?”李安歌将最后一笔账记完,抬起头含笑看着沈明月道。 若论外貌,李安歌的五官虽不及沈明月明艳张扬,却自有一股江南女儿的温婉大气,举手投足间颇有韵味,正衬着水乡的朦胧氤氲之美。 “你总这么对别人笑,谁看了不心动,也就是我是个女子才能顶得住。”想说的话被打断,沈明月将从张老板那儿讹来的银两放进钱罐子里,听着当啷砸在其他钱币上的清脆声,闷闷地嘟囔道。 “好了好了,姑娘没烫到吧?”明明自己还年长沈明月一岁,可沈明月却仿佛一个大家长一样,每天有操不完的心,既要约束着阿风的性子,还要催促小茶多锻炼胆量,还像姐姐一样对着自己碎碎念,这样费心费力地操持整个酒楼,让李安歌感到好笑又心疼。 对上李安歌担忧的双眸,沈明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数落:“我们不缺那一点钱,没必要非得讨好那些猥琐的人……” “那不算讨好啦,做生意讲究三分笑,哪有上来便赶客的道理?”实在是怕了沈明月的数落,李安歌赶忙开导道,“何况这么多次,我也从来没让他占过便宜不是?姑娘放心,我从小便跟着我娘经商,有的是法子自对付这种人。” 沈明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茶的声音打断:“掌柜的快来!” 第18章 江南好 第29章 明月楼后院二楼员工房的床上,女子揉着疼痛的头,挣扎着醒来。刚刚醒来的她有些迷茫,一时间不知道此时身处何地,只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 “你醒啦?”沈明月看着床上悠悠转醒的女子,关切地问道。 女子没有回答,沈明月看着她干裂的嘴唇,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又端到床边,将女子轻轻地扶起来,解释道:“你晕倒在我的店门口,是小茶发现你把你附近来的。” “喏,小茶就是那个女孩子。”沈明月指指门口探头探脑往这边观望的小茶,笑着对晕倒的女子道。 见床上的女子投来探究的目光,小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微微的泛红,又“嗖”得一下,把头缩回去了。 沈明月失笑,继续转头对着床上的女子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请大夫来为你诊治过了。大夫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加上饥饿才晕倒在门口的。我已经让厨房给你煮了粥,一会儿好了给你端上来。” 床上的女子仍旧低头不语,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角,几乎要将那被角拧成麻花儿,面上也满是纠结不安的神情。 女子生就一副好容貌,柳叶弯眉樱桃小口,眼底波光流转,轻轻低眉之时煞是可怜,饶是沈明月是女子,也不免起了怜惜之意。 骤然从陌生的环境醒来,便是个彪形大汉都会感到不安,更何况是一个弱女子,因此哪怕是这么久都没有收到女子任何的回复,沈明月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只轻轻拍拍她的手臂作安抚状,之后从小茶的托盘里端过温热的白粥,用勺子轻轻搅动,生怕吓到女子一般轻声道:“不如先吃些粥吧,你已经昏迷很久了。” 几天没吃饭的女子被白粥的香味勾得食欲大开,肚子也咕咕作响。女子面上更为羞窘,头低得越发厉害,鬓边的头发微微垂下,掩住了神色。 沈明月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小声征求女子的意见:“需要我喂你吗?” 床上的女子沉默着摇头,伸出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将碗从沈明月的手中接过大快朵颐起来。 女子的仪态很好,哪怕是饿极了的状态,也只是进食速度快些,并不见狼吞虎咽之态。只是哪怕是在进食的情况下,女子的双肩也依旧紧绷,昭示着她对外界环境的警惕。 “慢点儿吃,不用着急。”沈明月怕女子吃得太快伤胃,只得出声劝阻,笑吟吟温和道,“还没有问过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若是方便的话,我可以让阿风送你回家。” 听到这话,女子端碗的手轻轻一颤,立刻便掀起身上的薄被,“扑通”一声便下床跪在地上,未吃完的白粥随着女子大幅度的动作撒出了一点点,她却顾不上收拾,只焦急地伸手去抱沈明月的小腿,再抬头,脸上已满是了泪水。 一连串的动作都在呼吸之间发生,沈明月有些措手不及,赶忙去扶女子试图让她起身:“你别着急,先起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眼睛止不住的涌出泪水,女子却顾不得擦拭,手不停地指着自己的喉咙,满是焦急的神色,却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沈明月恍然大悟:“姑娘不会说话?” 女子连连点头,恳求的目光注视着沈明月,双手继续不住地比划。 一阵鸡同鸭讲之下,沈明月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获得,顿感头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女子又扶至床上,沈明月又试探着问道:“姑娘会写字吗?” 如同获得救星一般,女子脸上绝望之色一扫而空,赶忙用力点头,沈明月也长舒了一口气,喊小茶给女子拿来纸笔。 女子的字娟秀美丽,只是每笔最后的走势微微上扬,倒显出一丝凌厉来,同她柔弱无力的样子完全不符。沈明月自诩也算博览终长,当初练字也是苦下了一番功夫,常见的大家书法都临摹过一些,但这女子的字体却不是当下人们常用的字体,她从来没有见过。 女子自述名叫上官飞燕,是晋中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原本的家中只有她自己一个女儿,自是被父母当成了掌上明珠,无奈中途父母离世,家道中落,恶仆刁难,将家中的藏金都霸占,自己去告官,可那恶仆偷偷给狗官送了不少银钱,硬是将这个案子压了下来。自己走投无路之下,便想着去京城鸣冤,但自己往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出过远门,跟错了车队,跟来了江南,盘缠又所剩无几,被那商队丢在了清河坊。 上官飞燕说得楚楚可怜,又不住恳求沈明月收下她做杂役,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能做很多事,洒扫下厨均不在话下。 将女子自述的经历看完,沈明月心下不动声色,面上却带着心疼怜惜:“那你先休息,我让厨房再去做些吃的来。” 阿风和小茶在得知上官飞燕的经历后,都万分心疼她,只李安歌看了上官飞燕的自述后持怀疑态度,但架不住沈明月坚持。 就这样,上官飞燕在明月楼留了下来。 有了上官飞燕的帮忙,小茶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任谁都喜欢赏心悦目的美人,上官飞燕弱柳扶风,行动间裙袂都不见摆动,举手投足间颇有韵味。纵使不能讲话,也没人看轻上官飞燕,因为她往那儿一站,便是美丽的代名词,一时间明月楼食客更盛。 食客一多,出手大方的人也多起来,阿风和小茶得到的赏银更多,两人美滋滋的,围着上官飞燕姐姐长姐姐短的,但李安歌却总觉得不对劲,两人都是孩子,可她见多了后宅女子笼络人心的手段,这上官飞燕的花招,分明与那些人别无二致。 第30章 这日晌午刚过,明月楼客人来往熙攘,大厅一角却起了争执。 “我不过是想让这位姑娘给我斟一杯酒,没有其他的意思,这位姑娘都没有开口拒绝,需要你来多管闲事?”男人满脸横肉,桌上放着一把铁锤,不耐烦哼道。 邻座的男子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嗤笑道:“人家摇头便是拒绝,何必非要说话,倒是你,强迫一个弱女子做其不愿之事,哪有半点君子作风。” 满脸横肉的男人三言两语便被惹怒,一拍桌子三两步上前揪住邻座男子的衣领,将其拎起来,恶狠狠道:“我如何做事,需要你一个小白脸来插手指教?” 上官飞燕端着酒壶左右为难,又想上前将两人拉开,又害怕那满脸横肉的男人的做派,一时踌躇不前。 沈明月却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对着两个还带着怒火的人毫不客气道:“不论什么理由,在店内打架打坏了便要赔钱,出去一里地空旷得很,没人拦着二位切磋,不妨二位去那里,也省得吓到酒楼里别的客人。”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这小白脸扛不住我那一拳。”听到沈明月的话,满脸横肉的男人连头都没有转,依旧没有放手,撂着狠话。 邻座男子也不示弱,攥住男人的手腕,微微用力,看着面前的男人吃痛拧眉,微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满脸横肉的男人率先松手,借着宽厚的后背悄无声息甩甩发疼的手,道:“那请吧!” “请!” 两人惺惺作态,一个赛一个的“有礼”,互相请出去了。 总算送走了两尊大神,沈明月松口气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上官飞燕身上。 上官飞燕泫然欲泣,不住比划着道歉,但是口不能言让她急出了一身汗,干脆哒哒哒小跑去柜台拿了纸笔刷刷刷将此事的经过写了下来,末了又补充道:“对不起掌柜的,我下次一定主动给客人倒酒。” “没事,下次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轻轻拍拍上官飞燕的手,沈明月表示自己明白不是她的错,转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沈明月转头转得迅速,因此也没有看到在所有人走后,上官飞燕低头下眼中的那一抹嘲弄。 第19章 江南好 夜深了,明月楼也陷入沉睡。 鸽子咕咕飞过,给寂静的夜里增添了一丝神秘。 听着空中的声响,冷血迅速出手,双指捏住鸽子嘴,防止它再发出声响,另一只手迅速将其脚腕处绑好的信取下,借着月光飞速浏览后又将其绑好,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唯一亮着灯的二楼厢房的窗户被人打开,鸽子准确地落到窗框上,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它稳稳抓住,将鸽子脚处拴着的纸条取下,又很快将其放飞了。 烛光将那双手的主人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身影柔美曼妙,一看便知应当是个女子,或许还是个美人儿。女子将纸条阅读后丢进了蜡烛的烛芯里,火光盛了一瞬,将她的脸照亮,冷血借着这一瞬的明亮火光认出这是明月楼新来的杂役。紧接着女子抬手,剪掉烛花。 最后亮着灯的厢房也归于寂静。 冷血双足一点,瞬间便从树上飞出,融进了夜色里。 同样的夜晚,京城的大牢里也不得安宁。 狱卒早已悄无声息地晕倒在一旁,陆小凤和花满楼正同四个黑衣蒙面男子对峙。 “你们是谁?”陆小凤率先开口质问。 四个黑衣男子均不做声,互相对视一眼便迅速散开,将陆小凤花满楼包围,长刀铮得抽出,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发出微微嗡鸣。 紧接着寒光一闪,那刀便往陆小凤的面门砍去。陆小凤向左微一侧身,右手灵犀一指立出,轻松便将那刀尖捏住,令其动弹不得。同伴见黑衣人失利,也迅速提刀砍去。陆小凤右手往上一抬,带着刀尖稳稳对上迎面而来的另一把刀。 被这刀带着,黑衣人到了陆小凤身边不过一尺的距离。陆小凤右手不松,迅速转身,左肘反击,正中那黑衣人的背心,这一肘带着内力,打得那黑衣人血气上涌,喉咙溢出腥甜。 这边两人势弱,那边两个黑衣人也没从花满楼那儿落着好。 对很多人来说,黑暗有诸多不便,因为黑暗等于未知,未知带来恐惧。黑暗中判断敌人的身形需要费更多的功夫,黑暗中或许随时可能飞来暗器。 而对花满楼而言,黑暗是他的优势。 破风声传来,空气中带着冷兵器的凉意,长刀顷刻便要挺至面前,花满楼却没有正面迎上的意思。他右膝微曲,左肩略沉,侧身避开长刀后回手一挥,折扇带着十成十的力道准确击打上黑衣人的后腰,紧接着花满楼弯腰后撤,感受到另一把长刀横扫而来的紧风后再次回手,折扇在他掌心旋转后落入袖口,手掌却直直出去,拍向另一人的腹部,震得黑衣人连连后退。 短暂的交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再次背靠背而立。 “花兄好身手!”黑暗中,陆小凤朗声笑道。 “承让。” 这等情形下,二人还有心思互相调侃,这惹得那四个黑衣人更加愤怒。只听其中一人说了句陆小凤花满楼等人从未听过的语言,余下三人便应声而动。四人长刀同出同收,分别攻击不同的方位,带着不同的力道,陆小凤一看便知他们这是极为默契地结阵攻击,倒是比刚刚难缠一些。 第31章 刀起刀落间迅速便交手十几招,感受着风中的呼吸和微不可察踏错一步的脚步声,花满楼冷静道:“攻他下盘。” 陆小凤自是信任花满楼,闻声而动,右足一点欺身逼近,左脚立刻蹬出,将其中一个黑衣人硬生生蹬得不得不半跪在地上。花满楼则趁机后退,折扇啪一下打在对面人的手腕,右脚一踢,石子直冲冲对着对面人膝盖而去,隐隐可以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三下五除二,那四个黑衣人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不住呻吟。 陆小凤笑眯眯地拍拍花满楼的肩:“合作愉快。” 花满楼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看着俩人站在躺倒在地的黑衣人中间,似乎忘记了牢房里还有个五哥在挣扎,花清无奈道:“你们的兄弟情能不能等会再倾吐……” 待到花满楼陆小凤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花清催促道:“他刚刚说的话,是金鹏王朝的语言,你们看看这些黑衣人手腕处有没有大鹏的图腾。” “图腾是金鹏王朝侍卫的印记,用来标记自己人的。”回想起老翁带着炫耀和惋惜展示自己手腕处那个因为皮肤衰老松弛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大鹏,花清长叹一声。 提到正事儿,陆小凤和花满楼均收起刚刚的漫不经心。 “有。”随手捡起地上的长刀划破黑衣人的衣袖,看着手腕处雄伟展翅的大鹏,陆小凤点头道。 “竟然真的同金鹏王朝牵扯到一起了……”花清喃喃,复又郑重对二人道:“此事,需要尽快告知诸葛侯爷。” ****** 第二天晌午,明月楼。 三楼有个临湖雅间是沈明月专门给她的朋友们准备的,眼下,某位朋友正坐在这里。 不同的时节,西湖有不同的美景。眼下刚刚立秋,吹起的秋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轻轻柔柔地拂在无情的脸上,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西湖边上柳树还未见萧条,随着微风摇曳生姿。 上官飞燕端着茶水轻轻推门进来,脚步轻轻动作也轻轻,生怕打扰他。 无情没有回头,只轻声问道:“最近明月楼可上些新菜品?” 被问题难住的上官飞燕静默在原地,倒不是问题有多难,只是她口不能言,上前又觉得冒犯,一时有些踌躇。 久未收到答复的无情操纵轮椅缓缓转身,挑眉疑问地看向上官飞燕,温和笑道:“姑娘刚来明月楼吗?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尝尝沈掌柜最近的奇思妙想。” 但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上官飞燕,还令她更加无措,脸上也带了些不安焦急,但环顾四周也没有找到纸笔,一时间眼底便盈上了点点泪光。 但美人就是美人,便是落泪也带有万种风情,不仅分毫未曾磨灭那份美丽,还增添了一丝楚楚可怜之态。美人瘦弱的肩膀撑不住那股悲伤,头微微低下,抿着唇轻轻眨眼,试图掩藏不想为外人道的脆弱,但水珠却滑过挺翘的鼻尖,无声无息地砸在地上。 那泪珠不仅砸在地上,也砸在无情心间,无情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无意唐突了美人。 “抱歉,”无情的眼睛里带着歉意,“我不知道姑娘口不能言。” 上官飞燕摇摇头,轻轻吸吸鼻子,纵使委屈,也带着小草一样的倔强。思考了一会儿,上官飞燕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一样坚定地上前,向无情福福身子行礼,带着歉疚地目光注视无情后,从茶壶中为无情斟上一杯,也为自己斟上一杯,手指蘸上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上官飞燕写得认真,慢慢地讲述着自己未经允许用客人茶水的冒犯和今日的菜品,落笔坚定有力,在桌上留下带有白毫银针淡雅香气的水渍。 字体是小楷,呈现出笔走蛇龙之势,看得出写字的主人于书法一道颇有心得,只是不知道是久不握笔导致笔锋转折处有些凝然滞涩,还是童子功不是这样的字体中途转练了小楷。 无情一边注视着上官飞燕的字迹,一边端起茶水轻呷一口,垂下的眉眼带着探究与思索,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微笑称赞:“姑娘的小楷清新飘逸,颇有魏晋遗风。” 上官飞燕被他毫不吝啬的夸赞惹得双颊飞起红晕,拿起托盘微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含羞带怯地看着无情,仿佛带着绵绵的情意。 无情略带深意地看她一眼,眼睛里流露出安抚之色,带着夏末余温的秋风吹起他的发丝,衬得他更加飘逸洒脱,一眼便为之倾倒。 暧昧的氛围即将萦绕开,雅间的门却被推开。沈明月依旧是那份朴素的打扮,端着盘子不拘小节地大步走来,嘴里振振有词:“这可是我让杨师傅新做的京城面点,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不着痕迹地瞥一眼上官飞燕,无情失笑,还是沈明月这样落落大方的样子更让人舒服些。 玄色的盘子里,两只面粉制成的胖嘟嘟的雪白兔子相对而卧,筷子轻轻一敲,那兔子便悠悠一颤,长长的耳朵跟着摆动,仿佛警觉地听着风吹草动。 无情夸赞道:“杨师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玉兔捏的栩栩如生,让我都有些不舍入口。” “内里更有乾坤,你快试试。”沈明月笑吟吟催促。 兔子连半个巴掌的大小都没有,无情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只,放进嘴里。面皮松软甜糯,随着内馅露出,红豆的清甜和茶叶的微苦混合在一起,唇齿间香气弥漫。 第32章 沈明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求夸赞的小孩子一般,邀功道:“好吃吧?” 见无情点头,沈明月继续催促:“第二只是不同的口味,你再尝尝。” 刚用筷子夹起第二只,还未入口,雅间的门便又被推开,冷血匆匆赶来,在无情耳边耳语几句。紧接着,无情脸上的轻松温和逐渐被严肃凝重替代,之后,他对沈明月说:“不知道沈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注意到无情的郑重,沈明月自是明白他有要紧的事要说,于是转身对上官飞燕吩咐道:“你去楼下,看看阿风小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吧。” 上官飞燕再次向众人一福,向着门口袅袅走去。轻轻掩上门的同时,上官飞燕也掩上了眼底的不甘和势在必得。 第20章 江南好 又是一个夜晚,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不见,只看到乌云压城,平白生出些沉闷压抑,似乎在昭示着秋雨的到来。 “轰隆——” 雷声的遮盖下,明月楼二楼的某间厢房,窗框被人敲响三声,其中第一声同后面有着片刻间隔。紧接着,那窗户便被人打开,一个声音高高在上:“你怎么来了?” 敲响窗框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阴狠:“与其问我,不如问问自己,非要装聋作哑跟他们写字交流,还好沈明月认不出你那字体,不然这时候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听着他的指责,上官飞燕已经不耐烦起来:“那日之后我已经改了小楷,用得着你来多说,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身份?”那人冷哼一声,嗤笑道,“这句话该我提醒你才是,你不过是顶替了上官丹凤才有的现在的地位,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别到头来连自己也骗了,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你!”一直以来的虚荣被那人狠狠戳破,上官飞燕气极之下无力反驳。 “主子说了,你若能真能将无情勾到手,事成之后这花家的财富完全可以全部归你,但若是不成,那事情败露后你的是死是活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那人威胁道。 “哼,若不是那沈明月挡着,我肯定就能成了。”回想无情看自己的眼神和白天被沈明月打断的相处,上官飞燕恨得牙根痒痒。 “就是一个酒楼老板,能有多大能耐,不行就把沈明月杀了。”那人毫不在意,说起人命仿佛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不行!”上官飞燕赶忙否定,“若是没了沈明月,那无情怎么可能不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你最好别给我添乱!” 那人却不再多言,将信顺着窗户扔进去,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后双足轻掠,几跳之下便消失了。 迅速抓住丢来的信,伴着轰隆的雷声,上官飞燕“啪”得一声将窗户关上,力道之大惊得一旁树上的鸟儿从熟睡中飞起,似乎要狠狠发泄心中的怒火。 只是气归气,信却不能不看,自己潜伏于此,少不了需要人里应外合。怕被人发现,厢房内只燃了一盏灯,借着明灭的烛光,上官飞燕轻轻拆开信封。 纸上字迹凌厉,透着咄咄逼人的傲慢与蔑视,上官飞燕撇撇嘴,霍休这老贼,真当她傻,看不懂当下的局势和他对自己的利用吗。 一目十行地读着霍休字里行间透出的威胁,上官飞燕心下正嗤笑,突然听到敲门声响起,在密集的雷声中莫名显得惊悚。 好在门外敲门的人及时开口讲话:“飞燕,你睡了吗?” 听到沈明月的声音,上官飞燕的回应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她仍记得自己的哑女身份,硬生生将那句回应咽下。心里暗骂了那传信的人和霍休,若不是他们,自己何必开口说话,又何必如此慌乱。 上官飞燕火速掀起床榻上的垫被,胡乱将信封塞进去,又迅速将床上的薄被弄乱,将外面的罩衫脱下,发钗卸下,做出即将入睡的姿态,小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沈明月抱着被子,眼睛带着些害怕和打扰别人的不好意思,对上官飞燕道:“飞燕,对不起现在打扰你,但是今晚打雷,安歌睡了,我有些害怕,看你还亮着灯就过来了,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上官飞燕眼底的不耐一闪而过,脸上仍是那副温柔似水的样子,盛满了无限的包容与接纳,她微笑点点头,将沈明月迎进去,又借着铺床,将信不着痕迹地再次往床榻里一推。 沈明月跟在上官飞燕的身后:“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在小茶面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回回去找安歌,结果今天半夜里打雷,她已经睡了,我也不好再吵醒她,就过来打扰你了。” 上官飞燕摇摇头示意沈明月不必往心里去,便催她去里面休息。 沈明月一直注视着上官飞燕的动作,察觉到她轻微的遮掩后,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是笑道:“我睡外面吧,我起得早,这样你还能多睡会儿。” 尽管心里担心那封信被沈明月发现,但上官飞燕也实在没有拒绝的借口,想着自己已经塞得很深了,按理只要不是故意去掀床铺没有被发现的理由,便点点头,由她去了。 将蜡烛吹熄,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窗外雷声轰隆,沈明月的身体便时不时随着雷声一颤,似是怕极了打雷。 上官飞燕总觉得自己跟沈明月八字不合,白日里马上就要跟无情有进一步接触了,她好死不死立刻推门进来把她悉心营造的氛围打断了,夜里自己收到密信正好好查看,她又敲门非得跟自己一起睡。若不是早先便探查过沈明月不过是个普通人,上官飞燕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么总在破坏自己的好事! 第33章 借着黑暗看不清神色,上官飞燕的眼睛里已经带上了厌恶,若不是这床榻还算宽敞,自己是决计不可能允许一个陌生人上床的。 而沈明月却一无所觉,悠悠畅想道:“小茶年纪太小,安歌又总把我当掌柜。我从小就想有个姐妹,她白天可以陪我逛街赏花,从南到北一路吃好吃的点心,晚上呢,我们就一起睡一张床,她听我讲我的心事。” 尽管被大家照顾着少做了不少活,可哪怕总是被上官丹凤压一头,上官飞燕也是自小便被人服侍着,白日里哪些洒扫对她来说也不轻快,因此眼下已是疲倦至极,恨不得倒头就睡,可听着沈明月在耳边絮絮叨叨,如蚊虫一边嗡嗡作响,很是烦人。 没有收到上官飞燕的答复,沈明月干脆翻了个身,面对着她的方向,眼睛里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困意,激动道:“你来我的真的很开心,我终于有个姐妹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了!” 虽然心下厌恶,但上官飞燕仍恪尽职守地扮演着那个善解人意的哑女角色,拍拍她的手臂微笑回应。 “算了,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知道上官飞燕回应不方便,沈明月又重新躺倒,“赶紧睡吧。” 总算安静了,上官飞燕轻轻合上双眼,只是她却不敢睡,尽管她一贯浅眠,却仍怕自己睡着后沈明月会翻找到信封,而自己来不及察觉。 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下的轻轻的凸起,上官飞燕仔细听着沈明月的呼吸声,判断着她是否入睡。 “还有一件事!”沈明月突然坐起来,麻溜地掀开薄被,趿拉着鞋子走到桌边,“我睡前还要喝一杯水,不然夜里会口渴的。” 被沈明月的一惊一乍吓到,上官飞燕恨恨地想,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多事! 茶壶的水流缓缓注入杯中,沈明月刚要举起杯子饮尽,又突然转身对上官飞燕道:“忘记问了,飞燕你喝吗?” 差点没收住脸上的怨恨,上官飞燕一时间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好在夜幕深深,看不清神色,上官飞燕赶忙僵硬地扬起笑容冲她摇头后又躺倒,示意自己要睡了。 “好的。”沈明月又转过身去,再次给自己续了一杯,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借着背影挡住上官飞燕的视线,从袖间将一块膏状物滑进杯底,轻轻将杯子放下了。 若不是你还有用……阖眼感受到趿拉着鞋子走到自己身边躺下后心满意足睡去的沈明月,上官飞燕捏紧了拳头。 第21章 江南好 雷声早已平息,换上雨声淅沥。 黑暗中,沈明月悄然睁开眼。 “飞燕?飞燕?”轻轻唤了上官飞燕几声,见她不仅无应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确定是陷入熟睡状态,沈明月得意一笑——无情给的迷香真好用。 先是下床将茶杯丢掉,把证据毁尸灭迹,又往自己的嘴里丢了颗解药防止被残余的迷药放倒,沈明月又回到床跟前。 “若你的身世真如你说的那样,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做姐妹。”沈明月嘴上惋惜,手却不停。她将手从垫身子的床褥中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摸着,试图找到那个进门时瞥见的牛皮纸一角。 沈明月屏息凝神,一边摸着,一边观察着上官飞燕的神色,防止她中途醒来。虽然相信无情给的迷药,但到底是没怎么做过这种事,不一会儿,沈明月的背后就沁出一层冷汗。 找到了! 沈明月眼睛一亮,感受着指尖触到的坚硬的一角,轻轻捏住,微微抽动。 ……没抽出来。 信封被完完整整地压在上官飞燕的身子底下,而上官飞燕正在熟睡。沈明月加大力道,再次一拽,上官飞燕翻了个身,惊得沈明月赶忙把手抽回。 差点就压到她的手上了!沈明月长舒一口气,看着离自己更远的信封无奈。等了一会儿上官飞燕睡得香甜,根本没有翻身或醒来的意思,沈明月甩甩自己蹲麻的脚,只得无奈上了床,盖上薄被,思索着睡去了。 翌日一早,阳光刚刚透过窗纱洒到床边,上官飞燕缓缓睁开眼。 “你醒啦!” 听见沈明月愉悦的声音,上官飞燕悚然一惊,感受到身子下压着的微微凸起后才又放下心来,她这一觉睡得格外熟,竟然连沈明月何时醒来的都不知道。 沈明月端着铜盆毛巾,笑眯眯地看着上官飞燕:“不用慌,店里还没开门呢,只不过我习惯早起了。你先来洗漱,我来收拾床铺。” 看着沈明月走向床铺的脚步,上官飞燕更加慌张,连刚睡醒的混沌也没有了,立刻便下床,按住沈明月已经放在榻上的手,拨浪鼓似的摇头,嘴巴微张,试图发出声音。 见她有话要说,沈明月停下动作,问道:“你不想我动你的床铺吗?” 上官飞燕带着歉意点点头,用手指指沈明月,竖了个大拇指,又指指自己,竖了个小拇指,再指指床榻,指指沈明月后摇头,拍拍自己的胸脯点头。 “你是说,这种事情应该你来,而不是我做?”沈明月福至心灵。 上官飞燕猛地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后悔自己扮作哑女谋求同情心的行为了,与人交流实在是困难。 沈明月立在原地,看着上官飞燕,作思索状。 上下打量一番沈明月,上官飞燕无可无不可地想,这人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脑子转得还算快。 而脑子转得还算快的沈明月根本没有遂上官飞燕的意:“没事儿,我们分什么彼此,都是些小事,不用在意。” 第34章 说着,沈明月就待继续收拾。 差点被沈明月的话气个倒仰,上官飞燕只觉得自己出生以来所有的憋屈都从昨晚开始一一补给她了,从昨晚放沈明月进门开始,便又是被吵睡觉,又是莫名沉睡,现在还要被人窥探隐秘! 更可气的是,偏偏她还是个哑女角色,一句话也不能反驳,半点情绪也发泄不出来。于是上官飞燕只得用力按住沈明月的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见她固执,沈明月总算放弃了收拾床铺的想法,笑道:“好啦,好啦,尊重你的意见,你自己收拾好了。” 沈明月端着铜盆,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沉默地收拾着床铺,感受着背后热烈的目光,她实在是没法从沈明月的眼皮子底下将那封信收起来,只得硬着头皮把薄被叠好,转身若无其事地洗漱了。 总算洗漱完毕,上官飞燕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总算能把沈明月送走,转身却见她仍立在原地,拿着珠花冲自己嫣然一笑。 “我刚刚回我的房间拿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就觉得这珠花一定适合你!”沈明月牵着上官飞燕,不容反驳地将她带到镜子前,按下她的肩膀半强迫地让她坐下,“我设想过好多回,若我有个姐妹该如何打扮她,我虽然不知道飞燕你的年纪,认识你也不过短短几天,可在我的心里,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倾诉衷肠后,沈明月拿起梳妆奁旁放置的木梳,认认真真地给她梳起头来。 上官飞燕不知道她这唱的是哪一出,只盼着赶紧将她送走,当完成任务一般,无奈地坐在原地。 而沈明月却仿佛没有察觉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与厌烦,只专注于手上的工作,耐心地梳着头。不得不承认的是,沈明月的手很巧,很快便给上官飞燕绾好了发髻,并将两个珠花对称地别在她的发间。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巴掌大的小脸上缀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一颦一笑间端的是水波荡漾,如瀑如墨的长发被绾成轻巧的飞仙髻,上面一左一右缀着两个浅桃色的珠花,中间是一支银制发钗,显得整个人素雅灵动。 上官飞燕轻轻抚上头发,低眉微笑,神态更如弱柳扶风,美丽动人。 端详着镜子中的上官飞燕,沈明月情不自禁地感叹:“你可真美啊。” 听着沈明月的夸赞,上官飞燕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意思,她只是外表淡然,内心却很是瞧不上这种廉价的珠花,在她的审美中,自己的身份当然是要珠光宝气的才大气美丽。看着沈明月头上别着的金发簪,上官飞燕在心里嗤笑:一点廉价的东西便想收买人心,真是可笑。 总算编完,总算可以将她送走了。便是瞧不上,上官飞燕的心里也轻松起来,未曾想事情根本没按她的心愿发展,沈明月拽着她的手,轻快道:“走,我们下楼让安歌她们看看!” 被迫跟着沈明月的脚步离开厢房,上官飞燕更是气极,担心着自己信封的同时在心里将她辱骂一万次,可眼下的情形,也只能一会儿找机会再上来收好信了。 “看,飞燕漂亮吧!”沈明月挽着上官飞燕的手臂下楼,正同仰头上望的李安歌对视。 正要开门的明月楼一楼正厅里,众人将上官飞燕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夸赞:“飞燕真好看!” 尽管心里已经怄得要死,上官飞燕还是打起精神,强撑着浅笑配合着众人的吹捧,直到李安歌先站出来:“好了,都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们要开张了。” 李安歌的话将上官飞燕从讨厌的客套中救出,救星似的看一眼李安歌,上官飞燕又想起什么似的,跟着她到了柜台。 “有事儿?”李安歌站在柜台后,收拾着桌上的账本,看着上官飞燕问道。 环顾四周不见沈明月的踪影,想来她是去后厨盯着今日应上的菜品去了,上官飞燕想着昨日沈明月的怪异举动,一笔一划在纸上写道:“沈掌柜怕打雷吗?” 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李安歌挑眉:“昨个儿打雷了?” “昨晚沈掌柜同我睡的。” 这事儿李安歌知道,毕竟她一大早去沈明月房间找她的时候,正碰上她拿着珠花,准备往上官飞燕的房间里去。想着早上碰面时沈明月匆匆一句“若飞燕问起来记得替我打圆场”和刚刚对视时沈明月冲自己使的眼色,李安歌笑道:“难怪,估计掌柜的本来是找我来着,只是我睡得太早太熟,她没好意思过来吵我吧。” 多说多错,李安歌也拿不准沈明月到底是怎么跟上官飞燕说的,于是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含糊地说着,反倒留给上官飞燕无限遐想。 得到沈明月确实怕打雷的印证,上官飞燕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气,一晚上的提心吊胆烟消云散,她轻轻对李安歌笑笑,拿起柜台上的桌布便要去擦拭桌子了。 只是一转身,一道凌厉的剑气便迎面冲着上官飞燕袭来! 第22章 江南好 “啊——”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上官飞燕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没料到有这么一出,那剑尖直逼面门而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随风而来的一丝寒气,大惊之下尖叫脱口而出,惹来店里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侧目而来。 剑的主人正是冷血。 此时见目的达到,冷血若无其事地将剑收回,静静地立在一旁,注视着上官飞燕。 第35章 小茶年纪还小,不懂为何大家用或诧异或严肃的表情看着上官飞燕,却也明白此时店里气氛凝滞,显然是不再适合开门营业,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将刚刚打开的大门又悄悄关上了。 对着这样的氛围,小茶有些不安,走到沈明月的身边拽着她的袖子,换来沈明月安抚地拍拍自己的手。 心知自己脱口而出的惊呼将自己不是哑女的事实败露,上官飞燕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焦急万分,脑子里已经滑过无数结局,不住地想着解决办法。 在下跪和站立间纠结了一瞬,上官飞燕还是无法忍受同一个普通百姓放下自己的身段,立即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泪水打湿了睫毛,点点滴滴打在地板上,不一会儿便将木板洇湿了一小块。 哭了一会儿也没人安慰自己,上官飞燕心里暗骂这些人的狠心,不得不开口解释:“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大家,只是我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们会赶我走,想让大家多怜惜怜惜我……我也一直想开口解释,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总怕贸然开口招致大家的厌恶,只能一直憋着……” 上官飞燕哽咽着解释,哭泣让她的话断断续续的,但吐字却很清晰,确保楼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 见众人仍一言不发,狠狠心,上官飞燕换成跪姿,脑袋低垂着冲沈明月求饶道:“对不起沈掌柜,我知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辜负了沈掌柜的善良,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坦诚……” 上官飞燕嘴上说着求饶的话,心里却怄得很,想她这一辈子哪有这么伏低做小的时候,待事成之后,她一定要让沈明月全都跪回来! 可众人仍旧一言不发,在这漫长而窒息的安静中,上官飞燕终于从初初暴露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劲,后知后觉地抬头向沈明月望去,就见沈明月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上官飞燕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情,带着疑惑小心试探:“掌柜的?” 沈明月没有答话,倒是一旁冷血的声音响起:“你可认识这个人?” 说着,冷血将身后的人一丢,那人便直直扑倒在地板上,带起一阵浮尘。 此人正是那日给上官飞燕送信的黑衣人。看着面前这人,上官飞燕瞪大了眼睛,好在她仍低着头,因此倒未曾泄露出什么。见那黑衣人已是不知死活的样子,回想霍休调教属下的手段,心知这人便是自刎也不会泄露半点东西,于是上官飞燕眼珠一转,再抬头,已是带着疑惑看向冷血,可怜道:“民女不知……” “不认识这人,那你可识得这封信?” 上官飞燕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就见阿风捏着一个熟悉的信封自楼上缓步而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逼近自己,让她的心愈发凉。 沈明月笑眯眯地从阿风手中接过信封,就着本就撕开的地方将信纸抽出,缓缓展开,念道:“中秋明月楼休息之时,便是收网之时,我已命甲二将药放至城中柳树下,届时投入明月楼食物之中。京城勿念。” 至此真相已然大白。 因着沈明月身上的隐秘旧事,再加上江南最近的暗潮汹涌,自打初到江南无情便吩咐冷血无事之时多在明月楼逛逛,保护好沈明月的同时也看看是否有别的可疑之人,未曾想那日刚好被冷血拦下了本不该出现在明月楼的信鸽。 只是那纸条只写了“无情”二字,未防止打草惊蛇,冷血便重新将信鸽放飞了,看着它落在上官飞燕的厢房才离去。 本来就因为突然有陌生女子投奔明月楼而警惕的无情,因为这只奇怪的信鸽而更加怀疑,这才有了昨日白日里来试探上官飞燕的一幕。 见到上官飞燕的种种作态,无情便了然为何那纸条上只有自己的名字,想来便是吩咐她将自己作为目标,明月楼不过是个跳板。既然不是针对沈明月,无情略微松了口气,但冷血带来的消息又让他紧张起来。 昨日白天冷血带来的是神侯府的消息,言明花清于京城大牢遇刺,好在被花满楼陆小凤制服,那行刺者正是金鹏王朝的余孽,提醒无情等人小心江南异动。 金鹏王朝无情等人并不陌生。 它本是一个边塞小国,也还算安宁稳定,平日向我朝进贡也算听话。直到后来,这小国在地下发现了大量的金矿,一跃成为边塞最富有的国家,便动起了歪心思,联合波斯匈奴等时不时搞些小动作,最过分时甚至联合京城官员妄想侵占我朝国土。不过太皇帝在时国富民强,为表皇恩浩荡,只派人将其击退诛杀官员便罢了,并没有真的将其覆灭。未曾想后来一场黄沙便覆灭了整个国家,不知该唏嘘还是庆幸。 只是如今时局不稳,还能经得起再来一次吗? 边塞动荡一直都是笼罩在朝堂上的一层阴云。先皇在位时已经应付过一次,好在先皇心胸宽广,不分出身重用贤才,一改当时重文轻武的局面,任用一帮武林中的有识之士披甲上阵,击退边塞的同时又悉心任教,培育出一大批后继之才,才使得国家繁荣昌盛持续了一段时间。 可惜先皇英年早逝,今上不择手段即位后荒淫暴虐,偏还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深怕武林牵扯朝堂后惹人刺杀,这利刃时刻悬于头顶之上自是让人难以安眠,于是将武林出身的官员杀的杀,罢免的罢免,连官宦出身却拜师于武林人的武将也不放过,寻了些罪名判的崔将军株连九族,只余下崔家大小姐崔嘉平因早早嫁人断绝了父女关系才侥幸留下一命,硬是又回到了之前重文轻武的日子。 第36章 如今百姓怨声载道,边塞异族人又异军突起,朝中仅余一位护国将军心力交瘁,实在顶不住些微闪失。而不知不觉中,那金鹏王朝余孽竟不单单渗透进了江南,还入了京城,这让无情更加心惊。何况上官飞燕与那边塞小国余孽保有通信,定然也是金鹏王朝复辟中的一环,放她在身边无异于一枚定时炸弹,于是无情赶忙将此事告知沈明月,提醒她提防上官飞燕。 沈明月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拎着被子去同上官飞燕睡了一宿,倒是歪打正着,在她的监视之下,昨夜上官飞燕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 一大早醒来后,沈明月借着给众人展示发髻的理由拖着上官飞燕,不让她有任何独自呆在厢房的机会,却趁众人夸赞上官飞燕之际,小声让阿风去厢房的床榻下找到了那封从昨夜便让沈明月心心念念的信。 而另一边,冷血昨日其实一直没有离开明月楼,白天便监视着上官飞燕,看是否有意图伤害沈明月的举动,夜里那黑衣人同上官飞燕分别不久后,便被一直在此处守株待兔的冷血拿下。将其带回临安府衙后,无情看着这人手腕处的大鹏图腾而心惊。 果然是金鹏王朝余孽。 或许他人不知,但早年间无情曾同金鹏王朝的侍卫交手过,自是知道他们会在手腕处刺上图腾,以防止交手时误伤自己人,眼下京城的来信被这人的手腕佐证,无情更是提起万分的谨慎来。 昨夜无情等人一夜未眠,领着府衙的捕快顺着黑衣人这条线仔细盘查,几乎是将整个江南翻了遍,好在并未发现其他余孽,这黑衣人一直只是同上官飞燕通信,想来京城才是他们的主攻之地。 迟则生变,证据到手,无情干脆一声令下,让冷血将上官飞燕捉拿归案,慢慢审问。因此天刚蒙蒙亮,冷血便带着那黑衣人提前来到了明月楼,也便有了上官飞燕败露的那一幕。 “此事一了,花公子他们也该回来了吧。”看着瘫倒在地被捕快捆绑起来的上官飞燕,阿风道。 沈明月点点头:“或许又可以备着新菜品了。” 阿风拍拍手:“好,我可太想继续给花公子送菜了!” “我看你是想借着这段路程练追命教给你的腿法吧!”沈明月点点阿风的脑袋,惹得他嘿嘿地笑。 送走冷血等人,明月楼重新开张,门外的食客早已等待许久,丝毫不知道发生什么,只乌泱泱一股脑进来,喊着人来点单。 见忙碌的人中少了一个面孔,有人好奇地问:“沈掌柜,今日怎么不见飞燕姑娘?” “她呀,”沈明月给那人斟满茶水,笑笑,“飞燕姑娘的家人来寻她,她们一起回家了呢。” “原来如此!”那人做恍然大悟状,倒也没继续问下去,毕竟清河坊这等商业繁华之地,人们东南西北来,又往天涯海角去,实在再正常不过,何况上官飞燕来这儿还不足月,更是没有什么好挂念,只是些客套话罢了,于是继续吃酒吃菜。 将收来的银钱放到柜台,沈明月拿着抹布擦着桌子,听到李安歌故意带着酸味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姑娘因为我提醒要提防上官飞燕而同我疏远了呢。” 沈明月狡黠地眨眨眼:“怎么会,我可是最相信你了!” 第23章 江南好 金鹏王朝的事到底是没在江南掀起很大的水花,不过京城这边却有不小的震荡。 无情等人带着上官飞燕复命,又仔细审问了京城大牢里捉来的几个黑衣人,循着这些线索跑去关外又探查了当初金鹏王朝的旧事,发现了当初带着金鹏王朝财宝而出逃的上官木等人。只是忠臣惨死,只剩下上官木改名霍休,独占了金鹏王朝的财宝,摇身一变成了中原有着泼天富贵的商人。 只是这霍休却不满足止步于中原富商,试图利用上官飞燕打散神侯府,搅乱京城秩序,拿下江南花家,一跃成为皇商。而上官飞燕则仗着自己有着微弱的皇室血统,早就不满一直受制于人,意图利用霍休复辟金鹏王朝,自己登基搞个女皇当当。 当今圣上荒淫无道,宠信奸佞,官员贪得无厌,导致国库亏空。霍休便分出一小部分财富上缴国库,给圣上递了个投名状。 今上早就对既牵扯武林又伸手朝堂,还把控江南经济的花家不满,听着霍休的建议,也便认下了他的法子,打算利用霍休铲除异己,联手陷害朝廷命官,害的花清平白蹲了月余的大牢。 不过虽然事情已经查明,但因为皇帝做的这事儿实在没有脑子,若公布清楚只会害的朝廷人人自危。固然当今即位有些不好言明的龌龊手段,但到底也是正统即位。眼下圣上膝下无子,江山又风雨飘摇,为防止君臣离心,六扇门只得将皇帝在这件事中隐去,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霍休,借口说这是金鹏王朝意图复辟才蓄意谋害朝廷命官。 皇帝也虚假地安抚了花家几句,又送了好些赏赐到江南,并御笔亲提了“江南第一”的牌匾赐给花家,并以疏于监察为由,将户部尚书贬为户部侍郎,提拔花清做了尚书,一番下来,也算堵住了悠悠众口。 只是都是些面子活罢了,身处事件中心的花家自是对事情的真相心知肚明,而神侯府那边也是清清楚楚,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也管中窥豹,对皇帝起了些别的心思。就连一向谨慎忠心的诸葛侯爷,也在某次饭后,跟无情感叹:“今上实在难以撑起治国大任,若是太子还在……” 第37章 诸葛侯爷曾做过太子太傅,当初的太子有多么的惊才绝艳,如今对比下圣上便有多么令人失望,只是太子已经成为废太子,早已成了不能提的禁忌,于是无情只得提醒诸葛侯爷“慎言”,两人一起长长叹息。 不过未来怎样要未来再看,好在当今皇帝还愿意给诸葛侯爷一点薄面,若是他开口,能听进去不少,有时候这也给诸葛侯爷一点慰藉。 京城的后续事情都交由六扇门处理,左右花清也恢复官职,不必再蹲大牢,无情等人回了京城也能分出些精力保护花清。除了不知跑到哪儿去的霍休,京城已经没了其他要担忧的事。花满楼陆小凤二人便干脆南下回了江南。刚回来第一天,两人便在陆小凤的提议下直奔明月楼,将京城发生的事情对沈明月娓娓道来。 花满楼二人去时乞巧刚过,回来已过白露,满打满算,竟然走了三十多天。 “我觉得还是别对皇帝抱太大希望的好。”花满楼的讲述直惹得沈明月皱眉。 “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哪懂上位者间的较量。”花满楼摇摇头,“只是苦了百姓,在这样的朝廷管辖下艰难生活。” “与其管那些有的没的,”比起花满楼的担忧,陆小凤对此倒显得格外洒脱,他从小便桀骜不驯,当今即位后他更是视法律朝廷为无物,只满不在意道,“不如考虑一下吃什么才是正事,这几日陪着花五哥蹲大牢,到叫我清减了不少。” 见陆小凤洒脱,沈明月心中那点不爽也受他影响一扫而空,笑着邀请:“那你们先去楼上雅间吧,待会儿让阿风把菜送上去,这一趟舟车劳顿,便由我做东,给你们接风洗尘。” “不去不去,大厅蛮好的,人气儿足,光线好,热闹。”陆小凤混不吝道。 这下倒教沈明月为难起来,并不是不乐意让他们在大厅坐着,实在是眼下没有位置,等食客翻台,少说也得再等个盏茶时间。 花满楼善解人意道:“沈掌柜不必在意,我们便坐在这儿同排队的食客一样等待便可。” 说着,花满楼又想起什么,笑吟吟道:“今日便是如何劝说,陆小凤都不愿意去房间里的,他说他已经睡够小房间,非得在一览无遗的大堂里吃饭才能好好吐吐浊气。” 听见花满楼的调侃,陆小凤一下子跳起来,冲着沈明月大吐苦水,恨不得把这几日在京城大牢的委屈全倒出来:“我都怀疑到底是花五哥坐牢还是我跟七童去坐牢了,明明五哥才是案犯在押,偏偏他跟没事人儿似的,坦然的很。倒是我跟七童,这几日生怕再有人来刺杀五哥,小心谨慎地守着他,吃不好睡不好,也跟着一起没迈出大牢半步。而且京城也不怎么样,没有想象的那么繁华,那牢房也是破败不堪……” “而且还有老鼠爬来爬去。”花满楼补充。 “对对对,”陆小凤恨恨道,“我都感觉我要发霉了,估计再多呆几天老鼠都能把我抬走。” 花满楼慢悠悠道:“错了,老鼠可不会把你抬走,老鼠只会给你送些吃的,可怜可怜你这蹲大牢还要同老鼠抢食的小鸡。” 想着自己无聊的时候捉弄老鼠玩,拿着从它们那儿掏来吃的逗弄它们,再看看沈明月笑意渐浓的双眸,陆小凤只觉得浑身都被老鼠爬过一样,赶忙道:“出了大牢我可是先沐浴了一番,沈掌柜放心,绝对干净得很!” 听着陆小凤慌忙的解释,沈明月莞尔。 又想到什么,沈明月走去柜台,从后面拿了个包袱出来,拎到花满楼面前:“喏,给你的。” “给我的?”花满楼惊讶。 “是呀,”沈明月给周边的客人倒完水,又提着壶回到二人旁边,解释道,“是上次保定那孩子,回家后托人送来的,指名道姓要给你,送了有段时间了,只是你一直不在江南,便一直没拆放在我这酒楼,陆小凤发不发霉我不知道,就这临安连日的阴雨天气,包袱快要发霉了才是真。好在你回来了,快拆开看看吧。” 想到那个要展示武艺却摔了个屁股蹲的小孩,花满楼微笑着拆开包袱。 入手摸到一个木盒,打开后是一把折扇,扇骨是用小叶紫檀制成,尾部镶了一块玉,在这已到深秋的日子却不见凉意,只觉得温润舒适,轻轻展开扇面,摸起来是黑宣纸的材料,最适合题金字或画重彩。 花满楼正细细感受着,果不其然听着沈明月的声音响起:“黑宣纸上题了‘白云初晴’的金字,还加盖了李探花的正印,倒是把上好的折扇。” 陆小凤也凑过来,赞叹道:“这李探花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折扇下还藏着一把木制的小玩意儿,打磨的有些粗糙,同这精致的折扇格格不入,花满楼掂量着轻飘飘的木刀,想起那个叫嚷着要拜师学艺的小孩,心里已经有了数。 “还有一封信,可要拆开念给你听?”沈明月问道。 花满楼点点头:“那就劳烦沈掌柜了。” 沿着封口小心将信封打开,展开信后沈明月又是忍不住称赞一声“好书法”,接着便将信上的内容缓缓读来。 不愧是李探花,文采斐然,将对花满楼的感激之情写得真诚动人,并表示不知道送些什么表达谢意,还是寻欢强调那日花满楼行云流水的功夫和翻飞自如的折扇,才想到送了这把扇子,只是题字却有些卖弄之嫌,希望花满楼不要介意。 第38章 读到最后,沈明月看到最末尾的间隙里,一行同李探花飘逸潇洒的字迹格格不入的小字缀在纸上,只是字体虽然稚嫩,没有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却也端正规矩,丝毫不见歪扭的意思。 沈明月莞尔,似乎透过这小小的一行字看到一个小男孩趴在爹爹的书房里,悄悄避开大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地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赶忙将墨痕吹干,在被大人发现之前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溜走,翘首等待着远方的回信。 听着沈明月的形容,花满楼好奇道:“寻欢写了些什么?” 末尾只有一小行,却写了三句重复的话“师父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 花满楼失笑:“我会的不多,那孩子天赋异禀,不该在我这儿埋没。不过倒是可以问问他想学什么,替他物色位合适的师父。” 几人这么闲聊着,时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大厅也有了空位。将原来的食客送走,小茶笑眯眯走到花满楼面前喊他们去位置上就餐。突然,明月楼的正门冲进来两个人,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撕心裂肺喊道: “小茶——” 第24章 江南好 突然的呼喊一下子吓到小茶,猝不及防下小茶有些怔愣,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对夫妻直直地向自己冲来,然后立马转头求助地看向沈明月。 在那对夫妻碰到小茶之前,沈明月赶忙将小茶护在身后,如同母鸡护崽儿一样,质问那两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小茶的爹娘……”听到沈明月的质问,夫妻二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双手不住搓着衣服,紧张地解释。 沈明月防备的姿态让那对夫妻又是难过又是欣慰,难过于小茶同自己分开这么久,已经不认识自己的爹娘,欣慰于哪怕独自在异乡,小茶也遇上了好心人,没有受到亏待不说,还有人保护。 看着小茶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那料子虽算不上多么名贵,却也不是贫穷老百姓能随便穿着的,那对夫妻仔细打量着小茶,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回曾经的记忆。 一听这话,本来还躲在沈明月身后的小茶也不觉得害怕了,她从沈明月身后走出来,愤怒让她的脸涨得通红:“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爹娘!” 小茶的话仿佛拿刀戳了夫妻二人的心窝子,男人脸上满是哀戚之色,女人立刻便流下泪来,哽咽道:“我是你娘啊……我知道你恨娘把你弄丢了,可是你确实是我的孩子啊……你记不记得你有个银制的长命锁,那是你周岁的时候你爹托老家的周叔给你打的……” 听着夫妻二人的话,小茶眼底的愤怒如潮水般褪去,悄悄摸上脖颈间挂了很久的长命锁,双眸中带着震惊和茫然,无助地回望沈明月。 看着小茶惶然的神情,沈明月满是心疼地将小茶搂在怀里,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夫妻二人,轻声道:“进来说吧。” 明月楼三楼,沈明月专门给朋友们预留的雅间,今日迎来了特别的客人。 四个人沿着圆桌坐了一圈,小茶紧紧依偎在沈明月身旁,试图从她身上获得一点安全感;沈明月则一直打量着那对夫妻,越看越觉得似乎与小茶有颇多的相似之处;而那对夫妻则一边怕吓到小茶,一边却又忍不住地往她的脸上看,好像要看出个花来,同时还顾忌着沈明月在旁边,颇有些踟蹰拘谨。 感受到小茶的不安,沈明月叹了口气。 小茶刚到明月楼的时候,也不过七岁。 那时候明月楼才刚刚步入正轨不久,店里还没有张罗起足够的人手,只有后厨雇来隔壁巷子的朱师傅,大堂捡来阿风,三个人硬是将明月楼咬牙撑起来了。 除了朱师傅专注于厨房的活儿,阿风和沈明月都要顶起店里的各种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一个人分出好几个影子,这个端菜那个算账另一个擦桌子,再派几个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只是想归想,实现却是不可能,两人只得咬牙硬挺,白日忙完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这么循环往复地重复着日子。 小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明月楼。 不过既不是小茶主动寻来,也不是同阿风一样是个小乞丐被沈明月捡来,小茶是清河坊的捕快带来的。 清河坊商业繁华,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小商小贩走街串巷,自然也有多到数不过来的游人,节日里更是人挤人,少不得有人浑水摸鱼,小偷小摸自是屡见不鲜,因此治安便是清河坊的头等大事。 那日捕快照例巡逻,发现了在清河坊四处晃悠的小茶,只是捕快看她的穿着打扮,虽然朴素却干净,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便仔细询问她的来处,打算送她回家。 可是小茶却不乐意,非说自己没有父母,打算找个地方做杂役,自己养活自己。彼时小茶不过七岁,才将将超过捕快的腰,因此他便以为小茶是说着赌气的话,不过是同父母吵架跑出来的,并没有当回事儿。见小茶不说,捕快便带她回府衙,打算翻翻户籍登记簿,将人送回去,结果上面根本没有小茶的名字。 捕快这才意识到,小茶不是本地人,或许她说的也不是赌气的话。这可让他犯了难,于是便打算带着小茶去官府办的慈善堂,好歹给小姑娘一个住所。可是小茶仍旧不乐意,她表示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以前也做过不少活儿,完全能养活自己。 第39章 可小茶再怎么保证,捕快也不会直接信她,毕竟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 那捕快是个心善的,见小茶不愿说自己的过去,也不勉强她,照旧日常巡逻,只不过身后多了个缀着的小尾巴,到处招工失败后垂头丧气地跟着。 于是那段时间,捕快去哪里都有人热情打招呼:“哟,又带着小孩出来溜达啊。” 饶是捕快心善,带着一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方便,日常巡逻还好,若真遇上贼人,还真来不及保护小茶。到底是得给小姑娘找个去处,于是找来找去,捕快便找到了沈明月头上。 明月楼开张之初,引来一些混混见掌柜是个女孩故意欺负,吃饭不付钱,偷偷往店门口扔死老鼠等等,多亏了这捕快一直照顾,才平稳地度过了最初的艰难。逢年过节,沈明月总会给那捕快送些礼物,却总觉得还是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因此难得捕快开口,沈明月自是乐意之至,便做主收留了小茶。 小茶初来乍到之时,像只小豹子一样,除了捕快和沈明月,对其他人都带着些敌意,尤其是阿风,偏偏阿风第一次跟同龄的小姑娘一起玩,总忍不住招惹她,搞得小茶时不时想冲着阿风咬一口。 好在阿风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从不记仇,还照顾小茶是个女孩,尽量帮她分担些活计,后来慢慢的,小茶便接纳了他。 只是小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父母,沈明月也没有再帮她找家人的意思,便让她安心在明月楼呆了下去,这一呆,便是三年。 在沈明月的心里,小茶早就成了自己妹妹一样的存在,此刻骤然一对陌生夫妻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小茶的父母,也给了沈明月不小的冲击。 最后还是沈明月先开口打破了这样的安静:“到底怎么回事?” 那对夫妻赶忙将当年发生的事,解释给沈明月听。 原来小茶果然不是临安人。 小茶父母是岭南人,原本也在那边替人经营着茶园,一家人以采茶为生,因此生第一个小孩,便给她取名小茶,因为小茶是从茶园里出生成长的,茶树一季一季出芽采摘,小茶也渐渐长大。 在小茶五岁的时候,小茶的娘亲又有了身孕,次年春天谷雨前后,给小茶生下了一个妹妹,这几年正是茶树产量不错,日子也便蒸蒸日上,一派向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起初是一场连续几天的暴雨,将茶树打得倒的倒,死的死,之后又是洪水,带着泥土自山上冲下,许多人的家园都埋进了土里。 不得已之下,小茶的父母只得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北上投奔亲戚。那亲戚在平江府,也经营着个正经茶庄,那时候小茶才七岁,妹妹也不过一岁出头,正是最需要人照料的时候,一路舟车劳顿,途径临安的时候,一个疏忽,便把小茶搞丢了。 夫妻二人赶忙报官,可这临安何其大,纵使再费力搜寻,在临安盘桓许久,也没能找到小茶的踪影,此时妹妹也因为水土不服而发起高热,不得已之下,只好带着妹妹离开了。 一家三口便在平江府安定下来,日子看似越过越好了,但小茶的丢失始终是盘亘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于是原本只负责采茶炒茶的夫妻,也主动担了贩茶的活儿,狠心将妹妹留在平江府亲戚那儿,借着贩茶南北四处走走,尤其是临安这边,试图找到小茶。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路过明月楼,从外面惊鸿一瞥,看见了虽然长大但是依旧可见过去影子的小茶,于是忙不迭进来认亲。 原来是这样,沈明月了然。 或许自己是孤儿的缘故,沈明月格外希望若是可以每个人都能有个家,不过她也明白这种事只能看自己的选择,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小茶,不成想小茶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或感动或悲伤,而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怒。 是的,愤怒。 小茶丝毫没有依恋父母的意思,只看着两人冷笑:“别在这儿虚情假意了,明明是你们不要我,还装什么慈母慈父!” 小茶的话一出,惹得沈明月立即起身,怒视着对面的夫妻。 见沈明月生气,那对夫妻也赶忙站起来,上前走两步试图抓小茶的手,嘴里嗫嚅道:“对不起小茶……我知道你怪爹娘,可是当初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 再怎么佯装冷酷无情,小茶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此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将那日的事讲给沈明月听,试图在她那里找到一点保护。 第25章 江南好 在小茶的爹娘看来,这是个走丢孩子的悲伤事,但在小茶看来,这是她蓄谋已久的出逃。 而出逃计划要追溯到一家人还在岭南的时候了。 小茶的家乡,世世代代都以种茶采茶为生,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便会种一棵茶树,全家人悉心养护,代表着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如茶树一般茁壮成长。每年孩子生辰之日,便会取这棵树上的新茶煮水,做长寿糕,祝福孩子健康长寿。而随着孩子的长大茶树也慢慢长大,逐渐成为一棵老树,成了家乡的象征。 其实最开始岭南暴雨时,家家户户也只是抱怨,抱怨雨下个不停,没法外出耕种,担心茶园里的茶——马上便是春社之时,最早的一批茶叶即将采摘,积累了一冬的营养就等着开春卖个好价钱,哪里顶得住连日暴雨。 第40章 诚然岭南多雨,诚然春雨贵如油,但当春日河水漫堤,暴雨依旧不停地时候,岭南的人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 于是家家户户奔走相告,抢救茶树,加固河堤,盼着能用个人的绵薄之力,对抗自然灾害。 然而老天从来不肯怜悯地上辛苦劳作的百姓。 茶树倒的倒,死的死,河水也要冲破河堤,雨仍旧不停,仿佛要将这整年的量都下完。 那几日,小茶的父母鬓角也骤然生出不少白发。若是往年,一年的茶叶收成不好尚且算不了什么,最多节衣缩食一年,等待来年开春。可眼下家里刚刚添丁,哪里允许一点闪失。于是这段时间,小茶在家里听得最多的,便是叹气。 小茶便也跟着提心吊胆,爱玩闹的她也懂得家里的沉闷压抑,只跟在娘亲屁股后头,帮着照看妹妹做些家务活儿。 某日将妹妹哄睡,小茶偷偷听到父亲对母亲说:“隔壁老张家,要把他大女儿卖了。” 小茶认识隔壁的阿花姐姐,自己调皮的时候,爹娘便会拿阿花姐姐对比,说人家不过十一岁,便能帮家里做好多事,乖巧听话,样貌也是出挑的。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的来着?小茶想,她好像是仗着父母的宠爱,不服气地撒娇“我才五岁,等我十一岁的时候也会像阿花姐姐一样的”。那时候父母又是怎么说的呢?那时候妹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母亲扶着腰笑吟吟地点点她的鼻子,父亲则把她举得老高,哈哈一笑说那他就耐心等着那一天。 可是现在呢,阿花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便要被卖出去了吗? 母亲也跟着紧张:“怎么这样?阿花多好的一个孩子,听话又能干,平日里帮着采茶,回家还帮着做饭洗衣。” “唉。” 小茶听到父亲叹了口气,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小茶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久到小茶都打算回屋睡觉,才听到父亲的声音又响起:“能有什么办法。老张一个鳏夫,养着四个孩子,今年茶叶又毁在这场暴雨里了……听说那是个大户人家,要不是家里小姐出嫁缺人手,根本不会来我们这儿买丫鬟。” “老张这人也太……”母亲的话没有说完,之后很久没有说话,但小茶却没在这沉默中感到宁静,只觉得恐慌在迅速蔓延,扼住她的喉咙,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小茶一晚上没睡踏实,梦里全是跟着阿花姐姐一起被卖掉的场景。第二天醒来看到爹娘都坐在桌边等她的时候,心里更加紧张,大气不敢喘,磨磨蹭蹭地挪到桌边,沉默地吃饭。 好在那句审判没有下来。但是小茶的心也跟着一直没有落到实处。 直到暴雨依旧没停,突然的洪水淹没了下游的村庄。 隔壁张叔挑了个雨稍微小些的日子带着孩子们离开了,拿着卖掉阿花姐姐的三两银子,踏上了背井离乡的路。走之前还特意来小茶家,语重心长道:“你们也快走吧,这雨继续下,要不了多久我们这儿也会被淹的。你要是真没钱,我看小茶……” 父亲只是皱眉将小茶护在身后:“别说没用的,你们快走吧。” 小茶目送着张叔叔走远,听到父亲看着大雨问母亲:“不然我们也走吧……” 于是一家人收拾行李,父亲安抚母亲:“我叔叔在平江府有个不小的茶庄,我们便投奔他去,反正我们的采茶炒茶手艺还在,到哪儿都饿不死。你只收拾些银钱,带点路上需要的东西,其他就留这儿吧。要是雨停了,我们再回来。” 小茶不愿意走,她总觉得这不是一家人搬家,这是要把她卖掉。于是近来一直听话的小茶头一次叛逆,她抱着门框死活不撒手,哭喊着要留下。 可是要不是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连日的暴雨和下游被淹没的村庄已经给小茶父亲的心间蒙上阴翳,难得下定决心做出令他悲伤的决定,又遇上小茶突然哭闹,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小茶听到父亲冲自己怒吼:“你不愿意,便同阿花一起卖去城里,也算是留下来了!” 小茶头一次见到父亲铁青的脸,吓得立在原地,连哭泣都忘记了。 母亲也吼了父亲,赶忙抱住她,不住地安抚。 父亲好像有些后悔,又好像没有,将行李一件件沉默地往骡车上放着。 小茶已经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不记得怎么上的骡车了,她的脑海里只一句“卖掉你”一直萦绕。 妹妹的哭闹、母亲的轻哄、父亲的沉默,好像突然都与自己无关,小茶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外人,被所有人默契地忽略了。 终于在骡车途径临安,快要到平江府的时候,小茶不想再这样下去,与其等到了被卖掉不知道的地方,不如自己选择。于是某个夜晚,趁着父母熟睡,她在宵禁之前偷偷溜出去,走了很久很久的路,走到了清河坊,在某个小巷的角落窝了一晚。 小茶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找自己,她也不想知道,离家消耗了她全部的勇气与精力,她只希望能不再依靠别人好好地活。 小茶的脸上止不住的眼泪,沈明月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而对面小茶的父母听她讲完,也是忍不住流泪。 小茶的母亲流着泪埋怨:“都怪你当初说的话,不然也不至于吓得孩子自己偷偷跑掉……要不是小茶幸运……” 父亲也一脸颓然满是后悔,他显然没有想到情绪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小茶……爹跟你道歉,爹知道你恨我……但那确实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只是……” 第41章 听着小茶他爹说不出个囫囵话,母亲更加着急,生怕晚了小茶就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们,赶忙接话,哀求道:“你爹就是说话不过脑子,我们也不指望你原谅我们……但你能给我和你爹个机会吗,让我们好好弥补犯的错,别一直恨我们……你愿意吗……” 跑南跑北让两个人的脸带着历经风霜的皱纹,皮肤被太阳晒得愈加黝黑,同记忆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两个不再年轻的人拘谨地坐在对面,既怕太过往前吓到小茶,又蠢蠢欲动想要离多年未见的女儿近一些。小茶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高大而挺拔的,将整个家庭好好的支撑,母亲也一直温柔动人,何曾像现在这样佝偻过。 其实小茶从没忘记父母的长相,除了最初见面的怔愣,之后早就认出来了,只是或许近乡情怯,或许还是带着委屈,并没有相认的意思。 但是最初的冲动褪去,时间将怨恨消磨,在离家的这三年里,小茶也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象着这个时候爹娘在做什么呢,妹妹长高多少了呢,说不后悔是假的,受了委屈或者招呼客人疲累的时候,小茶真的很想让母亲抱一抱。 想到这儿,小茶的心里也泛起心酸,呐呐道:“我也不知道……” 依靠求助的目光向自己投来,沈明月适时地开口询问小茶的父母:“你们来临安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听见沈明月松口,小茶的父母赶忙道:“我们五日前才刚到临安进茶,要等后日过完中秋才回去。” 说完小茶的父母又看看小茶的脸,补充道:“多待几日也行,不着急的。” 沈明月冲小茶的父母点点头,又问小茶:“我知道你怨了他们三年,很难一下子消除,但是你想跟他们呆几天吗?只是这几日而已,你若过得不顺心,你不喜欢他们,可以随时回来。” 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小茶坚定地点点头:“我想跟他们一起呆几天。” “那就去吧,”沈明月带着笑意无限包容道,“好好相处,不要害怕,至少明月楼永远是你的家。” “明日便是中秋了,这大概是第一个没有小茶的中秋吧。”阿风蹲在明月楼门口看着相互挽着手离开的一家人,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遗憾道。 尽管沈明月的心里也不免些惆怅,但还是很好地伪装,敲敲他的脑壳:“中秋就该是团圆的日子,干你的活去!” 第26章 江南好 次日便是中秋,节日照旧是明月楼休假的日子。 一到节日,明月楼就仿佛陷入沉睡,清早一般少有人起床,大都睡个懒觉,因此早饭照旧是省了的,也或者便当作午饭一同吃掉。大多数情况下,节日一天的饭都归外面的店铺管,厨房的几位师父都是有家室住在外面的,节日便干脆不来,因此明月楼才不会动火——除非沈明月手痒,想露一手。 等到沈明月洗漱完毕伸着懒腰下楼的时候,李安歌早已买了饭回来,热腾腾的小笼包摆在桌上,勾得人食欲大开。 沈明月抓起小笼包便是一口,感受着肉汁在嘴里散开,舒服得眯起了眼,转头却见阿风无精打采,于是含糊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阿风瞅她一眼,依旧提不起兴趣,见沈明月胃口大开好像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意思,更是无语,半晌才开口: “这是第一个没有小茶的中秋……” 李安歌端着茶杯从后面走来,跟阿风异口同声。 “安歌姐!你怎么学我说话!”阿风撅嘴。 “你从一大早就守着门口嘟囔这句话,便是个哑巴听这么多遍也该会说了!”“砰”得将斟满水的茶杯放到阿风面前,李安歌继续道,“快喝点水润润嗓子吧,一会儿该哑了。” “掌柜的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啊!”阿风把茶杯拨到一边,看着咬着小笼包看戏的沈明月,不满问道。 沈明月摇摇头,半真半假道:“你不懂,大人的伤心都是藏在最深处的,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孩看出来。” “我就比你小四岁!”阿风不服气道,“别总把我当小孩。” “小一天也是小!” 吃得太急有些噎住,沈明月端起茶杯猛灌一口,看似毫不在意道,“再说了,小茶又不是吃苦受罪去了,那可是她的亲生父母,何况我们有什么立场阻止他们亲人相认呢?” 见他依旧皱眉,沈明月又往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再次给了阿风一个爆栗:“人生还长着呢,来来去去皆是常事,你还要慢慢学习呀。” “行了,”看阿风还想反驳,李安歌赶忙跳出来打圆场,“你不是好久之前就念叨着想去游湖吗,今天中秋,湖上一定有很多船只,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去。” “我那是想跟小茶一起玩儿……” 话音未落,阿风就听见门口一个熟悉又活泼的声音响起:“阿风哥哥!” 阿风的脸上瞬间爆发出欣喜,这个声音他可是听了三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于是他立刻回头飞奔向门口:“小茶!” 看到小茶,李安歌也很惊喜,快速上前几步:“小茶怎么回来了?” 倒是沈明月同他们的反应不太一样。她迅速地走上前去,仔细打量小茶,眼睛里带着些审视与严肃,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小茶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儿,脸上满是激动与喜悦,“爹娘对我很好,昨天离开后先带着我去裁了衣裳,又去吃了好多好吃的,很晚才睡下的。” 第42章 店里几人的衣服都是沈明月一手置办,因此每人的柜子里都有什么她清楚得很,此刻小茶身上却是穿着件从未见过的衣裳,用着丝绸制成,绸面带着锯齿的纹路,交织着些许的金银线,一看便价值不菲。 见众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小茶转了个圈,裙袂翻飞间,泛起些微的亮光。 “小茶真好看!”十四岁的少年,还不懂朦胧的情意,却也知道此刻该大声地称赞对方。 小茶眼睛亮晶晶的:“我跟阿风哥哥约好了中秋一起游湖的,所以今天跟爹娘说了一声,便回来了。” “那你爹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临安呢?”沈明月继续问道。 说起这个,小茶便换上一副纠结为难的神情,呐呐地开口:“明日晌午过了我们便要一起回平江府,家里来信说妹妹生病了,爹娘不放心,想早些回去。本来打算让娘亲先回,爹爹再同我相处熟悉熟悉的,我也想见见妹妹,便跟着提前回去。” “行,”一听小茶明日便要离开,沈明月赶忙催促道,“那你们快去游湖吧,早些让小茶回去收拾收拾,免得明日匆忙。” 听到这话,小茶的喜悦也变成了难过,眼里泛起些微的水光,猛地扑进沈明月的怀里,紧紧搂住她,感受着这个无数次给过自己温暖和包容的熟悉的怀抱,不舍道:“我今晚不能回来跟大家一起吃月饼赏中秋月了……” 小茶刚到明月楼的时候才刚过沈明月的腰间,而如今已经长到她的胸口了。沈明月满是温柔地摸摸小茶的头发,看着这个曾经自己看大的孩子,微笑着缓缓道:“中秋佳节正是团圆之时,当然要跟你的爹娘过了。你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难得跟家人一起过中秋,当然要开心地过。快些随他们游湖吧,你爹娘还等着你回去过节呢。” 尽管因为同伴马上离开而失望,但还能在走之前见一面也给了阿风很大的慰藉。只是听着沈明月话里没有一起的意思,阿风便期待地看着沈明月:“掌柜的跟我们一起去吧。” “算了算了,”沈明月摆摆手,故作深沉道,“你们去吧,我不喜欢你们小孩子的东西。” “姑娘跟着一起去吧,”李安歌也劝说道,“小茶明日就要走了,姑娘便陪小茶一次。” 可无论大家怎么劝说,沈明月仍旧很坚定,将几人推到门外,摆手:“快些去吧,再晚些湖上该没有空船了,今天所有的开销我都包了,你们只要玩得尽兴就好。” 实在拗不过沈明月,李安歌只得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目送着三人欢笑着离开,左右今日明月楼歇业,沈明月便打算关门大吉,回厢房美美地睡上一觉。只是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便横穿进门里,手指提着一袋牛皮纸的点心,同时一个温润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我可是特意送来了中秋的月饼,沈掌柜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第27章 江南好 关门的手停住,换成开门的动作,沈明月看到花满楼正冲自己微笑。 感受到沈明月投来的目光,花满楼晃晃手中的牛皮纸袋,含笑道:“家里厨房自己做的月饼,请沈掌柜尝尝味道,点评一二。” 打开门将花满楼迎进去,沈明月又去沏了壶茶水。烧好的水漫过茶水五个数后,将第一遍汤倒掉,此为洗茶,之后再续上新水,一个呼吸后倒进茶杯,再次续水后,沈明月将茶杯茶壶一同放进托盘,端到桌上,同花满楼一同坐下。 嗅着空气中馥郁缠绵的茶香,花满楼好奇问道:“闻起来有些像乌龙茶,又有些不像,不知今日沈掌柜泡的是什么茶?” 轻轻将其中一杯摆到花满楼面前,沈明月笑道:“这是云南来的月光白,叶片上白下黑,好似月光照在茶芽上而得名。还有种传闻,说这种茶叶不能见光,夜里散发着莹莹白光之时,便是采摘之际。那时候,天上是明月光,地上是茶叶光,年轻貌美的女子信步而来,轻轻采下嫩芽,在月光下晾晒,所以这种茶又叫做‘月光美人’。” 微抿一口茶水,花满楼微笑:“虽然在下不能视物,但听到沈掌柜的描述,仿佛也置身其中,看到了月光下的发光的满园茶树。” 他一说这话,沈明月便不自觉地注意起他的眼睛来。沈明月见过不少瞎子,大都眼睛无神,一看便知目盲,可花满楼不是。纵然眼瞎,可在交谈时花满楼却总会精准地找到对方的眼睛,仿佛对视一般,倾听起来也是认真而专注的。也因此,沈明月初见花满楼时并不知晓他是个瞎子。 或许世间见不得圆满,势必要给完美打折,增添缺憾。要是花满楼的眼睛没有瞎便好了,沈明月惋惜地想,她从没有见过如花满楼一般完美的男子。 “或许有些冒昧,”沈明月试探地开口,“我想问问花公子,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沈明月的目光带着可惜克制地向花满楼投来,只是花满楼何其敏锐,一下子便察觉,但他听过太多人惋惜的感叹,此时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淡淡道:“家父同人结仇,我幼时外出玩耍正好撞见那人,他便把我的眼睛毒瞎了。” “既然是毒,便总有解药。”沈明月肯定道,“或许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因为我的眼睛,家父一直都很自责,凡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头的都已请过,五哥刚刚述职京城也求了御医南下,只是无一有解决的法子,大家都爱莫能助。”花满楼摇摇头,片刻后想起一人,又补充道,“或许沈神医能有法子,只是沈神医已从江湖销声匿迹多年,找不到他的任何踪影了。” 第43章 “沈神医?”沈明月重复着这个名头。 花满楼点点头:“是的,沈掌柜不走江湖或许不了解,沈神医名讳沈剑,医术独步天下,相传便是死人到了他那儿也能救回一口气。只是他的行踪虚无定数,要想遇上他要碰碰运气才行。” “沈剑……沈剑……”沈明月突然感到脑袋如同针扎一样刺痛,嘴巴却忍不住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好像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甚至总觉得冥冥之中两人应该是有些联系,可是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便只觉得疼痛难忍,好像在试图阻碍她的前进。 “沈掌柜?” 花满楼的声音将沈明月从失控的边缘拉回,那些疼痛也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若不是额头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此刻,沈明月突然庆幸花满楼是个瞎子,至少刚刚的失态他没有看到,而便是他察觉到什么,沈明月相信以花满楼的修养,自己不说,他便不会问。 “没事,”沈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刚刚走了个神。” 花满楼其实已经察觉到沈明月的不对劲,但她不想说,他也知趣地不会问,于是两个人默契地移开话题: “不如尝尝我带来的月饼?” “让我先尝尝月饼是什么味道!” 两个人一同开口,紧接着便一起笑了起来,刚刚的沉默顷刻便换成了轻松。 想不通就不想,走不通就换条路走,沈明月从来不喜欢为难自己。轻轻打开牛皮纸包裹好的月饼,沈明月随口道:“怎么不叫个小厮来送,还劳烦你多跑一趟。” 花满楼笑道:“其实这月饼是司空摘星走前特意嘱咐我,让我一定带些月饼来给你吃。” 早在花满楼还在京城之时,司空摘星便飞鸽传书给花满楼,言明自己有要事要出海一趟,归期不定,估计是赶不上陪沈明月过中秋了。便托花满楼一定要在中秋之日给沈明月带些月饼,不拘什么口味,左右沈明月也没什么忌口,也不用留下陪她吃饭,毕竟店里还有其他人,反正他们照旧要一起过节的,只是月饼代表着心意,却一定要送到。 想到这儿,花满楼想到从踏入明月楼便觉得这里有些冷清,小茶找到父母这件事他是知晓的,只是李安歌和阿风怎么也不在?于是花满楼问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沈明月咬着月饼,含糊道:“他们啊,他们游湖去了。” “哦?”花满楼问,“沈掌柜怎么不一同去?” 将月饼咽下,沈明月自嘲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每次游湖都会做噩梦,我便不爱去了。” “沈掌柜方便说说是什么样的梦吗?”照理花满楼是不该多问这句的,可是沈明月身上有太多秘密,从刚刚提及沈神医的失态起,那些被花满楼刻意忽略的特殊之处又浮上心间,听不见的脚步声、脱口而出的师父、同神侯府千丝万缕的联系……种种都吸引着花满楼去一探究竟。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沈明月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梦见我自己坐着一条小船在湖上的场景,只是湖水是红色的,刺眼的很,有人在湖里拼命地推船,想让我赶快上岸。每次游湖之后,这个梦便会重现,久而久之,真真假假,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所以我便不爱游湖了。” 沈明月没有说的是,那湖水其实是用鲜血染红的,梦里一直有人追她,射出的箭又多又密,她好像受了伤,推船的那人将她藏在铁皮下,自己则潜入水中,一边杀着追兵一边拼命推船,尽管推船那人一直安慰她不要哭,梦里她却一直在流泪,醒来后枕头也是湿的。 或许是自己总是竖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掌柜形象,便总想将那些脆弱掩盖起来,因此沈明月从未对别人提起这个梦,但内心的惶恐不安却没有因为掩饰而消失,只要一提起游湖,她又立刻回想起那个梦。 或许是花满楼身上总有一种可靠的气质,让人不自觉便想依赖,于是此刻沈明月终于倾吐,连带着那些张皇和怀疑,一股脑儿地倒给花满楼:“你说,人的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吗?我总觉得我身上好像真的发生过这件事,可是我的记忆却告诉我,我一直生活在临安,从记事起便在明月楼忙活。” 花满楼却倏然想到司空摘星提过的那句“沈明月的过往被人为抹去”,再加上无情等人对沈明月的隐瞒,自是知道沈明月的身世远不像表面展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但所有人都在保护沈明月,因此花满楼也不能说些什么,何况他对沈明月的过往经历的了解也同样为零,或许遗忘对她来讲反而是件好事,于是花满楼只能回复:“我也不知道……” 到底是习惯了遇事都自己扛着,此刻听到花满楼的回复也不觉得失望,眼见此刻天色将晚,暮色已悄然而至,沈明月晃晃脑袋,将那些莫名奇妙的想法抛之脑后,笑道:“算了,反正我现在对我的生活还算满意,这样平稳又安定的生活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呢。天色不早了,花公子快些回家去吧,我还要去厨房给安歌他们做些吃食呢。” “他们回来吃饭吗?”花满楼问道。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摇摇头,“但好歹做些什么,总不好叫他们饿着肚子。” “那我帮你吧。”花满楼边说着边起身,就要跟沈明月一起走进后厨。 “不了,佳节当然要同家人团圆,你快回去吧。”沈明月道。 第44章 “不用,花家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说大哥二哥还在走商,五哥远在京城,本就凑不齐人,不必强求。”花满楼挽起袖子,已经做好了准备,“走吧,沈掌柜带路,我们去厨房。” 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看起来不像是端过锅的样子。何况都说“君子远庖厨”,花满楼总穿白衣,跟灶台的烟熏火燎实在是格格不入,再加上他眼盲,在厨房走动多有不便,沈明月想象不到花满楼做饭的样子,于是好奇问道:“花公子还会做饭吗?” 花满楼自谦道:“在沈掌柜面前自是不敢说会,但是提供些简单的帮助还是可以的。若是沈掌柜不嫌弃,尝尝我的手艺也不无不可。” 听到他的话,沈明月也不再扭捏,莞尔干脆:“那好呀。” 第28章 江南好 明月楼偌大一个酒楼,自是少不了厨房。只是平日里开门营业时,几位师傅都在大厨房忙活,而作为于吃一道颇有心得的美食爱好者,沈明月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厨房。 厨房不大,纵深三个跨步,横向不到四米,用到的东西却一应俱全。进门左侧是一个灶台两个灶口,边上放着一口汤锅一口平锅和一套蒸笼,右边则放着特意托人打的铁质烤架,身后的桌子上各式各样的刀具摆放的整整齐齐,瓶瓶罐罐的调味料也按着使用频率摆放好。煎炒烹炸,一个小厨房便可以搞定所有口味做法。 因为花满楼从没来过小厨房,沈明月便先将他领着到处转转,介绍了下东西的摆放位置。 “沈掌柜的东西还挺全的。”花满楼微笑。 “那是自然。”沈明月很少自得,却对自己亲手打造的厨房颇为满意,或许每个美食爱好者的最终走向都是大厨,沈明月觉得自己离老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在成为大厨的路上已经拔足狂奔很久了。 “有鱼吗?”花满楼问道,“在下不才,对别的烹饪几乎一窍不通,却对烤鱼颇有心得。” 此话不假。 因为不想父亲看到自己时总是涌上愧疚与难过,也不想兄长们因为眼盲而对自己偏心,更加不想继承家业——大哥二哥当初曾信誓旦旦表示他们只要一笔钱自行闯荡,将这家业留给七童,免得自己到时候饿死。 听起来很好笑,花满楼从未缺钱,父亲很早便给了每个孩子分成。毕竟若是江南首富家的公子还要为银钱发愁的话,那这世间便没几个不为生计奔忙的人了。花满楼明白那都是家人们对他的爱,但他也实在不想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一样地对待自己,所以花满楼很早便搬出了花家,搬进了小楼。 小楼的生活自是自在。花满楼离开家的时候,将他本来养在院子里的花也带来了小楼。如今几年过去,在花满楼的精心照料下,小楼四时四景,却总有鲜花满楼,花香四溢。闲暇的时候,花满楼总会为自己沏壶茶,坐在湖心中央的亭子里,伴着轻拂的微风抚琴,偶尔飞鸟掠枝经过同他相和。 花满楼的性子淡淡,朋友大都君子之交,偶尔相邀便欣然赴约,没有邀请他自己也乐的清净。 照理说,花满楼的日子该是这样平静又恬淡的。 可偏偏陆小凤闯进了花满楼的生活。 陆小凤这个人,热闹风流、好动肆意,平日里便是不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上门,自他们相识以来,花满楼的日子也变得忙碌而热闹起来,时不时便要跟着陆小凤浪迹天涯。 烤鱼的功夫便是在那个时候练成的。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也不会随处都有客栈,着急了林里的树杈一躺便是一夜,可住可以不那么讲究,吃却不能当真啃树叶。于是陆小凤便练就了一身叉鱼捉鸡的本领,花满楼也掌握了烤鱼烤鸡的手段。 对于目盲的人来说,做饭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洗菜还好说,大不了多过几遍水,浪费也比没洗净强,但这火候色泽却实在不好掌握——好在烹饪还有个简单选项:烤。 烤是最容易的,撒些调料,之后一直转那个烤棍,火候味道靠鼻子判断就行,嗞啦的出油声也是享受。 花满楼便在陆小凤的锻炼下,练就了盲杀鱼和盲烤鱼的本领。 听花满楼讲起那些经历,沈明月也露出向往的神情来:“我小的时候好像是立志要走遍大好河山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地就留在江南开了个饭馆,做甩手掌柜了。” “若是以后有机会,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花满楼微笑道。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那今晚就有劳花公子为我们做条烤鱼啦。”沈明月嫣然一笑。 “烤条大些的鱼吧。”花满楼提议。 沈明月看了看天色,却摇摇头:“少做点吧,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吃,看这天色,估计要回来早便回来了。只是万一回来,总不好饿到他们。” 花满楼点点头。 其实话虽如此,沈明月还是有些期待的,万一他们一起回来了呢,她说了那么多遍的中秋佳节理应团圆,也还是希望有人陪她团圆的,于是还是用心做了一桌子菜,固然分量不多,但种类却是齐全。 以花满楼的烤鱼为主,沈明月又添了一道蒸蟹,一份清炒时蔬,山药泥做的甜品,玉米排骨汤,还摆了花满楼带来的月饼。 只是又安静等了一会儿,等到饭菜都变得温热,天也完全黑了下去,李安歌他们也仍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第45章 沈明月不免有些失望,但花满楼在这儿,她也不好表露出来,于是笑道:“既然他们不回来了,那我们一起吃了吧?” 不得不承认,花满楼的手艺确实不错,整条鱼被他烤得色泽金黄,香味四溢。鲈鱼刺少肉嫩,肥美且有弹性,鱼皮在木柴的缓缓炙烤下收紧,鱼肉的油脂便被逼出来滴到柴里。鱼肉入口不腻,也没有一丝的土腥味,外酥里嫩,咸淡适中,微微的辛香料不仅没有掩盖鱼肉的美味,还给鱼肉的口感增添了层次,使得人唇齿生津。 虽然两人都不讲究“食不言”,却心有灵犀地安静进食。花满楼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的,沈明月却着实饿了——毕竟早午饭连在一起吃,眼下都过去了少说四个时辰。一阵风卷残云之下,饭菜便被消灭了七七八八。酒足饭饱后,已经戊时三刻。 固然沈明月很想遵守待客之道,可今日到底是中秋佳节,尽管李安歌等人依旧没有回来,她已经在催促花满楼赶快回家了。 “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跟伯父他们一起赏月呢。”沈明月笑吟吟的。 花满楼仍有些犹豫,司空摘星嘱托的时候,确实说过只需要送达月饼就好,可那是建立在沈明月有店里其他人陪伴的基础上。眼下明月楼空空如也,佳节之际本就是更加寂寞之时,固然花满楼眼盲,可沈明月语气中的失落却做不得假。旁人都有家人陪同,可沈明月呢,她的家人又在哪里?花满楼不知道。但他却觉得,哪怕不是司空摘星嘱托,他来陪伴一下沈明月也是好的。 只是沈明月却不这么想,她看出花满楼的迟疑,便继续催促花满楼:“快些回去吧,今天有你陪我过节已经很开心了。只是现在也不早了,刚好我去睡觉,你也不用担心我。” “那……我回了?”花满楼犹豫道。 “回吧回吧。”尽管花满楼看不到,沈明月还是习惯性笑着挥手冲他道别。 目送花满楼的身影离开,沈明月终于关上了明月楼的大门,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今天确实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快乐,如今总算没有人看着,沈明月也终于不再用伪装,想了想,她去地窖里提了壶酒,爬上梯子去了房顶——没人在,便让她自己赏月,体会一下“对影成三人”的感觉好了。 只是在房顶自斟自饮的沈明月未曾想到,她目送着离开的花满楼不一会儿却去而复返了。 第29章 江南好 其实花满楼并不是有意回来的。 只是大概走出去盏茶之后,花满楼突然又想起,司空摘星信的末尾还特意提了句想喝明月楼的酒,但是怕等他回来再找沈明月又会被追着要酒钱,便委托花满楼替他讨些酒来,这份情他记在心里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花满楼却不会当真理直气壮地去做,因此讨酒是不可能讨酒的,买酒还差不多。 在明日再来和现在回去的两个选择中,花满楼选择了后者,尽管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防止司空摘星随时回来喝不上酒,但不得不承认,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中还有一点隐隐的担忧。 其实司空摘星欠的酒钱不多,几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其实只是小事,妙手空空司空摘星,诚然他是个颇有原则目标的名偷,总爱偷些常人偷不来的珍宝——譬如皇宫龙椅上的一枚夜明珠、将军府珍爱的兰草、少林寺供奉的名僧舍利,但也不会真的为难自己,缺钱的时候那些恶霸豪绅也是下手对象。而且他也不见得真的是贪沈明月的那口酒,毕竟他有花满楼这个好友,明月楼的藏酒比起江南首富的花家来更是差得远呢,若要喝酒直接去找花满楼便好,又何必跑去惹沈明月。 于是花满楼曾经问过司空摘星:“何苦迟迟不还钱呢,惹得沈掌柜见面总要跟你吵架。” 司空摘星却哈哈大笑,嘲笑他素来心如琉璃般澄澈,却头一回猜不透人心。 或许是家里世代经商,因此便是花满楼没有接触家族事务,也对商贸颇有了解,在他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然哪家的商铺下次还愿意接待你呢。因此司空摘星的话让花满楼感到莫名奇妙,在商言商,又同真心有什么关系呢? 接着花满楼就听到司空摘星问自己:“你觉得沈明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的花满楼才认识沈明月不久,对她并没有很深刻的了解,除了司空摘星形容过的神秘,便是几次见面时她招呼客人和自己时的样子。于是他回答道:“热情真诚,厨艺很好,味觉很灵敏,人也很善良。” 司空摘星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是啊,大家眼中的沈明月,都是这个样子的。” 听出他话里有话,花满楼却没有追问,他相信司空摘星会继续说的。 司空摘星果然继续道:“你知道吗,明月楼里的这些人,都是沈明月捡来的。李安歌比沈明月大一岁,对沈明月尊敬有余,亲近却不足;阿风总嚷着要去京城闯荡,沈明月便总会特意将客人不要的找零留给他,帮他攒路费;小茶年纪太小,对很多事都很懵懂,更是无法同沈明月交心。但他们好歹同沈明月朝夕相处。其他人呢,神侯府远在京城,无情他们每日忙得很,只有公差路过江南才会来瞧上一瞧。于沈明月而言,我同那些食客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会欠钱不还,话比较多罢了。” “再说了,对我们这些贸然上门表现出熟络的人,其实沈明月未见得就真的信任我们。” 第46章 “沈明月她跟谁都淡淡的,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哪日明月楼一关,或许想找沈明月都难。而我们这些人同她的关系,好像也没有亲密到需要特意告知一声的地步。” 花满楼认识司空摘星这么久,见惯了他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还是头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不免有些纳罕。 司空摘星的话里有着些微的遗憾,尽管他跟沈明月最开始的认识是一场强迫,几乎算是冷血拿剑指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低头,可后面了解的多了他是真的怜惜起这个女孩子来。 刨去独自撑起明月楼这件事,刨去收留无家可归的李安歌等人,沈明月还会定期跟着临安的庙宇施粥,尽力去帮助能帮助的人。诚然善良的人很多,可沈明月的身上总有很多特质让人忍不住去窥探。 其实司空摘星在无情含糊的话里隐隐拼凑出过沈明月的身世,前朝沈家遗孤。只是他把前朝姓沈的大臣都想了个遍,却仍旧没有头绪。或许她本不姓沈也说不定,这世间更名换姓的人还少吗。不过那些前朝被斩的大臣,几乎都是整个王朝的肱骨之臣,无非是因为当今皇帝不能容忍他们曾效忠于先皇和废太子,才将他们斩杀。这么一来,沈明月也算是忠臣之后。 最初在明月楼的那段日子,无情是委托他吃住都在明月楼的,尽力做到时刻保护住沈明月。司空摘星便揣测,或许沈明月的身份真的足够重,惹来追杀的同时,也引来神侯府的保护。也正因此,司空摘星见过沈明月在噩梦中惊醒而浑噩的样子,但是白天的时候,她却仍旧活力四射,半点不见惶然。 这种脆弱和坚强的反差让司空摘星觉得神奇,慢慢的,他却头一次生出“就这么保护沈明月也好”的念头。 但这种念头是不带邪念的,没有任何旖旎的意思,只是司空摘星觉得,这样的人不该像前朝一样沉默,就如同那些冤死的忠臣也不该白死,他想陪着沈明月恢复过去的记忆,找到本该属于她的归路。或许也不是仅仅想保护沈明月,就如同改朝换代后司空摘星再也没了踏足皇宫的念头,他可能只是想保护前朝的忠臣,前朝的子民,也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司空摘星也同无情一样,在临安总要来明月楼转一圈,就如同漂流的船总想有个港湾,漂泊的人也总想有个根。 可沈明月身上的羁绊太浅了。 司空摘星其实很怕麻烦,因为一旦沾染了太多关系,便相当于留下了线索把柄,对于一个小偷而言,这实在太可怕了。但他竟然会想尽办法同沈明月多些联系,借着欠钱也好,借着偷酒也罢,至少这样子,沈明月才像是活生生的同他有联系的人,而不是如一阵风,抓不住,又匆匆。 当初聊起来的时候,司空摘星的话里满是怅然,可当初的花满楼听到司空摘星的形容时却并没有细想,因为他同人也大都是淡淡的,相见便含笑问好,告别也就坦然再见,未来的事情虚无定数,能相见自是幸运,不能见面也是冥冥天定,不必过分强求。 只是今夜站在明月楼前,花满楼才想明白司空摘星话里真正的含义。 沈明月整个人,真的太寂寞了。 所有人都在迎来送往中度过着时间,只有沈明月,日复一日守着明月楼。可是一个热爱美食的人,本该走遍大江南北,体验不同的美食文化和风土人情,而不是靠着大家从远方带来不同的味道。京城的美食那么多,无情他们又能带回来多少呢?云南的茶叶那么独特,沈明月为什么不能自己去看看呢?他自己一个瞎子,还曾经进出过大漠,游览过海洋,可沈明月呢,她有没有见识过不同的风景呢? 她明明是爱热闹的性子,却仿佛不得已被束缚在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她身边的过客,她高高兴兴地将他们迎来,又快快乐乐地同他们挥手,然后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房顶看着天地日月,看着人们来去。 房顶饮酒的频率慢了下来,花满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最后还是没有敲响明月楼的正门,而选择脚尖一点施展轻功,飞速往沈明月的身边掠去。 第30章 江南好 明月楼其实分两栋小楼,一栋三层作为酒楼,另一栋两层供给店里的人住,偶尔无情他们来,也住在这里。余下还有一些平房,作为厨房、杂物间等,总之,明月楼在西湖边上这寸土寸金的地界,已经是首屈一指的豪气。 只是三层小楼面向西湖,二层小楼对着清河坊,虽然房顶都让沈明月预留了上去的口子,但大多数情况下,沈明月还是更喜欢三层小楼的视野,更加开阔辽远。 连一个呼吸都不到,花满楼便已掠上了三层小楼房顶,白衣一撩,也不管这房脊上有没有灰尘会不会将他的衣服染脏,就径直在沈明月身边坐了下来。 沈明月已经有些迷蒙,呆呆地盯着花满楼半晌,突然笑开,慢吞吞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闻着空气中散发的酒气,听着沈明月的语调,花满楼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她已经喝了不少酒,估计就算提起司空摘星要酒,沈明月也难清醒地去拿。 叹了一口气,花满楼正准备开口劝说她少喝点,不成想沈明月先发出了邀约:“波斯的葡萄酒,上次拿给追命,追命不识货非得说还是白酒够味儿,花公子要不要尝尝?” 沈明月的手举着杯子,定定地放在花满楼的面前,大有他不喝不罢休的架势。只是沈明月显然是醉得厉害了,杯中只剩了薄薄的一层酒底不说,那杯子也是她自己用过的,怎么也不好再给花满楼用。 第47章 见花满楼迟迟没有接过杯子,沈明月有些不满地嘟嘴,手仍旧固执地举在空中,顿了一会儿,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道:“瞧我,我忘记倒上再给你了。” 说罢,沈明月作势便要去拿酒。 花满楼感觉到沈明月伸出的手,一只手精准地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行为,另一只手径直伸向那个精美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口,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花满楼的喉咙滑进去,有一点因为喝得太快太急而溅出来,在他的白衣上留下紫色的星点。 沈明月更加不满:“你这样都没品出什么味道来呢。” 波斯来的葡萄酒固然珍贵,可对花满楼来说也不算什么纳罕之物,他以前自是喝过的,所以便不是慢慢品尝也无伤大雅。若不是因为沈明月已尽显醉态,花满楼也不至于跟她抢酒喝。 说起来,这还是花满楼第一次见到沈明月醉酒的样子,第一次知道她的酒量竟然这么浅。 将酒壶从花满楼手里夺过来,沈明月晃晃悠悠地就要起身:“没酒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再去打些来。” “我们就这样说说话吧。”花满楼按住沈明月的肩膀,轻柔却不容置喙地使她重新坐回原地。 “唔……那好吧。”沈明月坐在房脊上,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像是等待大人讲话的小朋友一样,期待地看着花满楼,“我们讲些什么呀?” ……这问题还真把花满楼难住了,他只是觉得今天的沈明月情绪低落,想给她一个发泄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提起这个话题,若是直说的话,估计便不是发泄情绪,而是再次往她的心口戳刀子了。 而花满楼犹豫的这会儿功夫,沈明月突然拍手,激动道:“有了!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说罢,沈明月也不等花满楼的同意,便自顾自地讲起来。 “一定有人给你讲过,说明月楼的账房跑堂,都是我捡来的人,然后还会夸夸我善良,对不对?” 明月楼里杂役的来历从来不是秘密,也正因此,那些常来的老主顾若是手头宽裕,总会多给些钱给小茶阿风,也算是结个善缘。 花满楼点点头:“对。” 沈明月低头把玩着酒杯,长发自然地垂下遮住了她的脸,在这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神色,语气也似乎再自然不过,可花满楼却从她的身上读出了一丝悲伤。 或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这样的夜色太适合倾诉,沈明月将所有埋在心底不曾对人言明的话都对着花满楼缓缓倾吐。 其实除了阿风小茶是当真算是捡来的,李安歌却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李安歌本是江浙一带经商的富人家的小姐,母亲打小跟着外祖走南闯北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子,只是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外祖却舍不得将独女嫁出去,母亲也不想放手家里的产业,于是便商量着招了个赘婿。于是母亲继续经营家族事业,父亲便帮着打打下手,照顾家里。可是没成想,李安歌的爹却是个软饭硬吃的男人。 外祖在的时候,父亲还扮演着疼爱妻女的样子,端的是温吞老实。最初李安歌记忆里的父亲便是这样的,温和细心,会给她梳一些好看的发髻,会认真教导她的功课。 大抵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些起承转合,再好的情节也抵不过然而二字。 然而好景不长。 外祖去世后,父亲便卸下了伪装,一下子趾高气扬起来,仗着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而试图拿捏母亲,做李家的当家。但李安歌的母亲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胆识自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因此她父亲没捞到半点好不说,还差点让母亲休弃,若不是最后父亲拿李安歌做借口惹得母亲心软,估计父亲早已下堂。这么一闹,父亲又不得已夹着尾巴做人起来。 可这心软却成了祸害。 因为李安歌的母亲不久便因病去世了。 没了任何人的约束,父亲更加猖狂,连带着看李安歌这个跟亡妻有着八分像的女儿也不顺眼起来。没过多久,父亲便将藏在外面的人迎进门,给李安歌做了继母,也是这时候李安歌才知道,她竟然很早便有个弟弟,只不过一直养在外面。 有了继母,父亲也成了继父,他放任继母作践李安歌,克扣吃用、约束行动都是次要,到最后,继母竟然要将她嫁给官家病殃殃的公子,以拿到官府给的便利。 于是李安歌便跑了,再后来,就来了明月楼做了账房。 “安歌来的时候,小茶和阿风已经在这儿呆了一两年了。再加上她比我年长一岁,要比小茶他们懂事得多,她总把我当掌柜感激,她也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可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母亲的产业落入外人的手里,肯定是要寻机会拿回来的。”沈明月淡淡道。 “至于阿风,他总嚷着要去京城。或许早早地说明便会早早地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哪怕明日阿风便走,我会有些不舍,却也会好好地给他准备好行李,送他离开。” 花满楼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得言语太过苍白无力,连安慰的话都轻飘飘的,如同吹来的阵阵凉风,绕身一周,又四散开了。 但沈明月从未曾指望别人的安慰,花满楼安静地聆听已经很好了。于是沈明月继续道:“但我做了好多准备,想着若是安歌阿风离开的话要送他们些什么东西,却唯独没有想到,小茶反而成了最早离开的那个人。” 第48章 “小茶来的时候年纪很小,虽然离家出走的决定大胆果断,可面对陌生的环境还是害怕的。那时候她只愿意跟着我,夜里吵着要跟我睡,白天便如同跟屁虫一样,我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我最开始是有些烦的。” 想象着如同小羊羔紧紧跟着羊妈妈一样跟着沈明月的小茶和满脸无奈的沈明月,花满楼不免莞尔。 而沈明月也笑起来,她这样一笑,刚刚话语中的怅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明月托着腮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嫣然笑道:“不是我吹牛,那时候阿风一直想跟小茶一起玩,但是小茶却认准了我,死活不乐意跟着阿风,搞得阿风郁闷了好久。那段时候我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阿风憋屈的眼睛。” 沈明月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可是人总会长大的,到底还是同龄人跟能玩到一起去,很快小茶便和阿风熟络起来了。小茶总说哪儿也不去,要陪我一辈子。但我心里清楚,哪儿有人真的会陪另一个人一辈子呢?我总不能限制对方成家立业吧?就算不成亲,也要过自己的人生啊。” 花满楼有些分不清沈明月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了,有时候不见得是酒麻痹了人,而是人选择让酒麻痹自己罢了。 “我以为小茶会是陪我最久的那个,我会看着她长大,看着她选择自己的路。她要是嫁人,我就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和风光的仪式,若是不嫁人,就把明月楼给她,让她有个立足之地。我是真的把小茶当妹妹的。”可话锋陡然一转,沈明月语气中不□□露出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羡慕,“我以为我和小茶都是孤儿,没想到小茶不仅有家人,家人还很爱她。” “我没有家,但我想让人陪,想让别人依靠我,”酒杯里已经没有酒了,沈明月怔怔地盯着杯底出神,自嘲笑笑,又继续道,“没人爱我也无所谓,我会自己爱我自己。我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看起来是给她们一个家,可实际上,我是在给我自己一个家。” 十五的月亮圆满地挂在天上,照着地上人的悲欢离合。 皎洁的月光慷慨肆意地洒下来,冰冰凉凉的,给沈明月的脸蒙上一层朦胧的白光。 沉默了半晌,沈明月扭头看着花满楼笑起来,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月亮映在她的双眸中,分不清是泪还是光:“你知道吗,我坐在这里,独自一人,看了几千个月盈月缺。” “我一直以为我足够洒脱,可我没想到,还是会寂寞。” 第31章 江南好 听着沈明月语气中的怅然, 花满楼的心也跟着一同揪起来,他再次感?到一阵无力,他希望安慰沈明月, 可世间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很多?的时候, 言语本就单薄到可怕;他想?给沈明月一个拥抱免得这寒凉的月光侵入她的体内, 可又觉得太过唐突, 诚然他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奇怪。 花满楼一向自诩玲珑剔透,面对这种情况却头一次踌躇起来, 轻轻叹息:“那?便是不游湖, 陪小茶吃最后一顿饭, 好好告别也?好。” 其实不爱游湖只是借口罢了,她那个半真半假的梦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大阴影,若是沈明月想?, 她完全?可以在西湖边的小亭子里看着她们划船,或者耐心等着她们游湖结束后过来寻她。然而沈明月没有, 她摇摇头:“不要,我最讨厌离别。”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沈明月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没有面对过生离死别,最多也就是跟朋友们道别, 但这实在是生命中的常事, 那?些朋友们被她热情招待,走的时候也?是快乐而充满期待的——毕竟很快就会再次相见。可偏偏她觉得,自己经历过好多次生离死别, 远不是她想?的那?么云淡风轻,次次刻骨铭心, 只留下心底的悲伤怎么也?抹不去。 所以沈明月万分?痛恨离别:“既然知道?将来再也?见不到,不如?就悄无声?息地走,免得到时候又要伤感?。” 沈明月的话这样决绝,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可花满楼却摇摇头:“就是因为知道?见不到,所以才要珍惜最后一面,好好告别啊。” 或许是因为沈明月头一次跟别人倾吐这种事,所以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她脑袋蒙蒙的,眼?睛却认真地盯着花满楼,好想?要看透他一样:“那?你不难过吗?” 花满楼觉得沈明月的目光如?有实质,热烈地投在自己的身上,于是他微笑,温和道?:“难过的,哪有人面对离别不会感?到难过呢?只是同未来长久不能见面比起来,这点难过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不如?去增加一些两个人想?起来都?觉得熨帖美好的回忆。” 沈明月呆呆地听着花满楼的话,醉眼?迷蒙地喃喃自语:“因为你是花满楼啊。” 是啊,因为是对万事万物都?悲悯珍视的花满楼,才会这样豁达通透。可沈明月不是花满楼,她做不到遇事那?么坦然,她面对事情只想?逃避,因为不想?看到花落,便不去种花,因为害怕被丢下,所以便假装不在意?地先丢下别人。 沈明月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明明那?么期待,她其实认真地期待过李安歌她们口中的一辈子的,只是同时沈明月也?悲观地想?,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真的会一辈子。所以每次李安歌说,她都?会笑着装作不在意?,说“当然要过自己的人生”,可沈明月明明那?么在意?,不然怎么可能对每次对话发生的场景记得那?么清楚——在早晨空无一人的明月楼里、在佳节觥筹交错后寂静的夜里、在一同出去采买的路上…… 第49章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李安歌看透了她的悲观与胆怯,才会一遍遍地重复,告诉她“只要一直出现在生命中,也?算是陪伴一辈子”。沈明月不想?去揣测别人的真心,可她好像确实一直在做着揣测人心的事。哪有人会喜欢别人一直怀疑自己呢?沈明月自嘲地想?,所以自己落个孤家寡人也?是常事。 花满楼还?要说些什么,楼下门口却传来开门声?。 早在送走花满楼后,沈明月便已经关上了明月楼的大门,此刻只在门口点着灯笼,红红的同对面的楼交相呼应,衬着这佳节的喜庆热闹。 灯笼下,玩至尽兴的李安歌和阿风终于回来。 他们游湖一下午,之后李安歌便做主将小茶送回家陪他们团圆。本来打算直接打道?回府陪沈明月过中秋的二人却得到了小茶父母的盛情邀请,说是非要感?谢这几年他们对小茶的照顾。尽管拗不过小茶的父母,只是到底是记挂着明月楼孤独的沈明月,李安歌表示还?是回来比较好,但小茶的父母却说已经派了小厮来请,于是便安心留下了。 小厮跑了一趟明月楼,却没有敲开明月楼的门,那?时候的沈明月正同花满楼在后厨做饭,自是没有听到敲门声?。小厮本是平江府人,跟着小茶的父母才来了临安,自然也?没有来过明月楼,不晓得后厨那?里还?有个小门,于是敲门不应后便回去复命说沈掌柜不在家,估计是同其他人过节去了。李安歌想?想?游湖的路上曾瞥见过花满楼的身影,猜测掌柜的应当有人陪着过节,便不再强求。 宾主尽欢后,李安歌才带着阿风同小茶等人告别,阿风自知这一去估计便是不再相见,同小茶相拥着哭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道?别了。 这么耽搁之下,夜深才归。 推了推前门,没有推动,李安歌便知晓这门已经从内里锁上了,于是便牵着仍然低落的阿风,声?音刻意?压低道?:“正门锁了,酒楼已经熄灯了,想?来掌柜的已经睡了,我们小点声?,从后门进去。” “嘘。”听到楼下的动静,沈明月醉眼?朦胧,手心却准确地捂住花满楼的嘴,带着些做坏事的心虚,小声?道?,“别说话,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在房顶。” 眼?下已经八月中秋,夜里天气寒凉,沈明月在房顶坐了这么久,指尖已是冰冷的,但掌心却仍保留着温暖,紧紧地贴在花满楼的唇上。 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瞬间自花满楼的心中蔓延开来,一时间他连呼吸都?放缓,心脏却砰砰地跳得越来越快。 探头探脑看着楼下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沈明月这才放下手,像个小孩子一样嘿嘿地笑:“现在可以说话啦!” 脸上冰凉的触感?同嘴唇上的温暖一同消失,花满楼不知怎得有些遗憾。 只是经过这一打岔,花满楼的话一下子被吞回去,也?不知该怎么再开口。因为身旁的沈明月已经没有再沉溺于刚刚的思绪,轻快地哼起一首花满楼从未听过的歌谣,调子和缓温柔,远远地要往月亮上去。 安静地听完了整首歌谣,花满楼有意?换个话题,开口道?:“我从没有听过这首歌。” “我也?不知道?这首歌歌名?是什么,”沈明月眉眼?弯弯,眼?神?中盛满温柔的怀恋,“这是我小的时候,只要一做噩梦,哥哥就会握着我的手,轻轻哄我唱这首歌给?我听。” 然后沈明月又叹息道?:“但是可能那?时候我年纪太小了,还?不怎么记事儿,我只记得有这首歌,却不记得那?个哥哥长什么样子了。” 尽管不记得唱歌的人,但这首歌却一直留在了沈明月的脑海中,一到她难过的时候,就喜欢轻轻哼着这首歌。这么哼着,好像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花满楼赞道?:“很好听。” 沈明月笑笑,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托着腮静静地看着天上的圆月出神?。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很久,久到花满楼听到身边的人呼吸变得平稳和缓,身子因为没有倚靠而东倒西歪,最后直愣愣地栽在他的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了。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近到花满楼感?觉到沈明月的气息伴着她的呼吸轻轻地拂过自己脸颊,带着波斯葡萄酒香甜的气息,闻起来如?沈明月给?他的感?觉一样舒服。 花满楼从未跟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离得这样近过,不免有些紧张。 但到底夜凉,沈明月可以这样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地睡去,花满楼却不能放任她不管。轻喊了两声?,没有听到沈明月的回应,花满楼便知道?她是醉得狠了,只得低声?道?了句“得罪”,之后便将手伸到沈明月的腿弯处,轻轻抱了起来。 李安歌和阿风回来后便直接入睡,明月楼所有的房间灯都?已经熄了,四?下已是漆黑一片。好在花满楼也?不需要光,他按着记忆中的方位,迅速掠去。 夜晚在众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地溜走,李安歌阿风在外面跑了一天早已累得睡熟,花满楼甚至听到阿风房间传来的轻微鼾声?,而沈明月此刻也?被花满楼安置在床铺上,窝在温暖的被子里,勾起唇角做着梦。 第二天一早,中秋佳节已过,明月楼正常营业。 李安歌和阿风很早便开始忙碌,没了小茶的帮忙,日子好像又回到当初,不过腿脚需要再勤快些以便招呼好所有客人,嗓门也?需要再嘹亮些得以让客人们听到,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任何差别,只是偶尔两人还?会下意?识地喊声?“小茶”罢了。 第50章 世间事总是这样,大多?数情况下,无论?一个人的生活中没了谁,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毕竟同人生比起来,这些事情实在微不足道?。 只是奇怪的是,往常一贯早起的沈掌柜,今天竟然迟迟没有下楼,从昨日便没有见到人影搞得李安歌有些不安,惹得她趁着干活的间隙总时不时担忧地往小楼打量。 而此刻二楼的房间里,被担心着的沈明月才揉着疼痛欲裂的头,缓缓醒来。 看着桌上早已经凉透的醒酒汤,沈明月拍拍脑袋,她实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她对昨夜残留的印象只剩下自己喝了很多?酒,拽着花满楼大倒苦水,至于倒的是什么内容的苦水,她实在是记不得了。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应该没有丢脸,她喝醉了酒好像要么安静地傻笑要么话多?得惹人厌,不过沈明月相信,以花满楼的性子定是不会觉得厌烦的。想?不起来的事索性便不想?,正事要紧。醒酒汤已经凉透,沈明月也?已经清醒,也?没有喝的必要,于是她便拖拉着步子,洗漱后赶忙到前楼,继续今天的经营。 眼?看天色已然大亮,约莫着已到巳时,沈明月脚步匆匆,巧的是,才刚刚迈进大厅,她就同迎面走来的追命撞上了。 岭南最近盗匪流窜严重,本来只需要官府出兵镇压的,可那?盗匪却似乎同神?秘的青衣楼有着不小的联系,于是追命便领了公务,走了趟岭南。 追命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匆匆赶来,手里同样拎着月饼,带着姗姗来迟的歉意?,解释道?:“本来打算早点赶回来陪你过中秋的,可惜来之前岭南巡抚嫁女儿非得请我留下喝酒。岭南巡抚同世叔交好,便不是官场交际也?不好拒绝,我实在拗不过他,便回来晚了。给?,岭南特色月饼,带给?你赔罪。” 这趟岭南之旅确实收获颇丰,自上官飞燕被捕后,顺着她身上的线索,神?侯府这才发觉那?关中富商霍休竟然是金鹏王朝的皇亲上官木,表面是富商,实际上早已成立了青衣一百零八楼,各地都?有他的势力,而且还?同朝中部分?官员有着勾结。不过好在那?些官员都?官职不高,想?来那?霍休打得是慢慢渗透的打算。 而这次还?有一个凑巧的点,便是追命到岭南之时恰巧霍休也?在岭南,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只是那?霍休仿佛顾忌着什么,并没有恋战,追命追捕过程中受了霍休一掌,但霍休却没有继续交手的意?思,将追命打退后便逃开了。 追命做捕快这么多?年,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他迅速便明白霍休不是善茬,便去信给?了无情等人,嘱咐他们多?派些人,防着霍休些。而那?一掌着实不轻,于是追命便安心留在岭南养伤,不然他本应更早些到临安的。 同追命认识也?有不短的年头,虽然比不上跟无情冷血相处得多?,可沈明月自认也?算了解他,若是无情说什么官场交际人情往来沈明月还?会相信,换作冷血也?会认真地执行交际的命令。可追命却是最不拘小节,最不在意?这些现实中的枷锁束缚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交情而流连岭南,一定有什么别的吸引他的地方,比如?,酒。 于是沈明月接过追命递来的月饼,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怕不是有什么好酒,引得你这个酒鼻子走不动道?了吧。” 追命摸了摸鼻子,带着一点被戳破的尴尬不好意?思地笑:“那?可是二十年的女儿红,任谁也?是忍不住的啊。” 沈明月轻轻巧巧送了他一个白眼?,随口道?:“女儿红有什么,我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也?埋着一坛呢。” 说完,沈明月拆月饼的手微微一顿,有些纳罕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女儿红?我的院子里怎么会埋着女儿红?” 若是别的酒也?就罢了,只是女儿红却是有特殊含义的。在江南这一带,哪家若是生了女儿,便会立马去买一坛最好的酒,泥封坛口后深埋进自家院子里,待到女儿出嫁之时,这坛酒才会从泥里挖出来,作为席面上的第一口酒,分?给?所有人品尝,寓意?着共享福祉的同时也?是对新人美好的祝福。 但这楼里,唯一能值得沈明月为她埋下女儿红的小茶已经离开,且沈明月从未给?她埋过女儿红,李安歌年长沈明月一岁,女儿红应当由长辈埋下,因此她更不可能为李安歌埋,阿风一个男孩,更是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可她自己语气里对这壶酒的熟悉却不作假,不然也?不可能不假思索便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这事实在有些奇怪。 沈明月觉得自己的记忆或许真的有问题,不然怎么总是会对一些场景这样熟悉?这么想?着,她立刻提起裙裾,快步往后院的桂花树下跑去。 追命却没当会事儿,只当她在做梦或者诓骗自己。因此看沈明月小跑走开后,追命将双手背在脑后,叼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草,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嘴上还?漫不经心道?:“着什么急啊,女儿红又不会跑。” 而另一边,花满楼提着醒酒汤踏进明月楼的门口。昨日夜深,他将沈明月抱回房间后,又去小厨房摸索着煮了醒酒汤,只是醉酒后的沈明月固执得很,任凭花满楼怎么喂都?没有一点喝进去的意?思,倒是被褥上洒了一些,弄得花满楼大半夜又给?她换了床被子,免得她睡起来难受,最后花满楼只得无奈将醒酒汤放到桌上,顾忌着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传出去对沈明月的影响不好,替沈明月盖好被子后便悄悄离开了。 第51章 可是昨夜沈明月的状态实在无法让人放心,再者宿醉过后,总是容易头疼,花满楼盼望她能半夜自行醒来将醒酒汤喝下去,却也?觉得这概率小之又小,于是便提着醒酒汤,再次登门。 然而花满楼没在大厅见到想?见的人,好在他的耳朵足够灵敏,便循着声?音,一并来到了后院。 而此时此刻,沈明月正盯着桂花树下的这片泥土愣愣地出神?。 手上拿着小院中栽花用的小锄头,沈明月却跪坐在地上犹豫不决,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一旦这铲子下去,这些泥土被挖开,她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平静将会被推翻。 但或许她身上的那?些谜团也?会被一一解开。 被篡改的记忆、偶尔脱口而出的“师父”、明明是孤儿却拥有昂贵的明月楼、莫名?上门照顾她的司空摘星、口中说着可以跟着冷血一起喊“世叔”的诸葛侯爷…… 沈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的神?情已经换上了坚定,挥下了手中那?个小巧锄头。 后院的这棵桂花树已经有了不少年头,有不少人在这树下经过,因此此处的土地已经被踏得紧实,沈明月破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土地刨开。 而追命也?已经赶到,还?以为沈明月是因为自己去喝岭南巡抚家的女儿红而不服气,便倚着桂花树看着身上已经沾满泥土的她笑道?:“别忙活了,你可不像是有这么强的好胜心的人啊,我承认明月楼的酒天下第一行了吧。” 沈明月却没有应答,只继续坚定地挥着锄头。挖出的泥土渐渐堆成了小丘,那?坑也?越来越深,只是却仍旧不见沈明月口中的女儿红。挖不到想?见到的酒坛,沈明月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带着一点她自己也?未曾预料的庆幸。 然而下一秒,沈明月眼?尖地注意?到了泥土中的一点红。 沈明月的手有些颤抖,大气不敢喘地伸向那?处红,微微拽了一下,没有拽动,便确定这下面有着东西。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快乐,沈明月生怕锄头会将酒坛碰碎,便干脆舍了锄头,用双手将上面的泥土一点点挖去,露出了那?酒坛原本的样子。 这下轮到追命震惊了:“你这里还?真埋着女儿红啊?” 沈明月白皙的双手已变得污浊,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将那?酒坛捧起来,直接撩起衣裙的一角仔细轻柔地擦拭。 随着酒坛上的泥土渐渐抹去,酒坛上贴着的红纸上的字也?慢慢显露出来。 江南多?雨,酒坛长久地埋在地下,坛上的红纸被泥土和雨水侵蚀已经变得破损,上面黑墨写就的字也?不清晰,沈明月却对待珍宝一样,艰难地辨认,断断续续的轻轻地念着:“明月……十三岁……沈……亲封……” 沈后面还?有一个字,但那?处的红纸却完全?破损,已经无法辨认。 沈明月捧着酒坛怔忡,追命在她念红纸上的字的时候也?凑上来好奇地看。只需要一眼?,追命立刻辨认出那?字迹的主人是谁,震惊与慌乱瞬间在他的眼?中浮现,为了防止沈明月想?起什么,想?了想?,他赶忙伸手,将酒坛从沈明月的怀中抢过来,面上仍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拿走替你尝尝了。” 而追命抢夺的动作一下子惹怒了沈明月,她反手对着追命的手臂便是一个劈掌,力道?之大震得没有防备的追命感?到手臂发麻,抓着酒坛的手不自觉地松开,那?酒坛便直直地掉下去。 追命还?没来得及去抓酒坛,沈明月已经快速闪身,将那?坛酒死死地抱在怀里,豹子一样紧紧盯着追命,大有他再抢夺便同他拼命的架势。 沈明月那?一连串的动作绝不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可以做出来的,追命心间更加慌乱,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变成了惊诧,追命大喊:“明月,你怎么了?” 沈明月的眼?睛浮现血色,带着戒备与敌意?,已是不甚清醒的状态。 花满楼赶到后院,便听见追命的喊声?,分?辨出两人对峙的状态,见状,他赶忙从桂花树上取下一枚叶子,放至唇边,轻轻吹起来。 叶笛声?婉转悠扬,轻柔地进入沈明月的耳朵,连带着一段不知道?是不是属于她的记忆。 十三岁的小女孩叉着腰气鼓鼓地看着面前很晚才回来的人,愤愤道?:“你出去玩不带我,留我自己在这儿打扫庭院!” 面前的老头佝偻着背,不自然地摸着鼻子。尽管看起来老态龙钟的,老头的声?音却透着同年纪不符的清亮,只是语气却讪讪的:“大人吃酒,不好带你去凑热闹。” 小女孩却不依不饶,绕着老头走了一圈,鼻子不停地嗅来嗅去,嗅到浓烈的酒味儿后故意?捏起鼻子皱眉道?:“所以你喝了好多?酒!” 老头的脸上换上讨好的笑,右手食指捏起,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范围:“就喝了一点,真的就一点。” 见女孩不搭理自己,老头左手锤锤自己的背,装作踉跄地走了几步,虚假地叹息道?:“唉,这人的年纪大了,就馋这口酒,喝到口好喝的酒,感?觉能年轻十岁。” “哼,你又不是真的有多?大年纪,快别演了!”小女孩用鼻孔出气,不满道?,“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不带我去我可要真的生气了!” 第52章 女孩举了举右手握紧的拳头,作势威胁他,之后转身往屋里去了。 见女孩轻易便揭过这件事,“老头”一时间背也?不驼了,脚步也?不缓了,赶忙赔笑着跟在她的身后,感?慨道?:“隔壁家邻居嫁女儿,请这条巷子的人都?去喝女儿红呢,也?算是我们给?新人的祝福了。要是别人来请,不去也?就算了,但是邻居嘛,我们刚搬来临安,还?得指望邻居多?照顾照顾我们呢,远亲不如?近邻嘛……” 女孩脚步微顿,侧头好奇看向他:“女儿红是什么酒?” 未料到女孩有这么一问,正在絮絮叨叨的“老头”微微一愣,笑着解释道?:“女儿红呢,就是江南这边一种特殊的酒。哪家若是生了女儿,就在地下埋一壶酒,等到女儿出嫁那?天,十里红妆铺满,这坛酒就该拿出来宴请宾客了。因此得名?女儿红。” 女孩点点头,复又问道?:“那?我们后院有没有埋女儿红?” “老头”更加奇怪:“我们后院为什么要埋女儿红?” “因为我呀!”女孩嘟嘴道?,“我是女孩子呀,不应该也?给?我埋一坛!” 或许是从未想?过女孩有一天也?会嫁人成家离开自己,老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接着又笑道?:“好,一会儿去我们后院也?埋一坛。” 听着老头语气中的敷衍,女孩更加不满:“不许一会儿,就现在,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埋酒!” 后院的桂花树刚刚栽下不久,还?矮矮的不到女孩的头。老头抱着酒坛,假装心疼道?:“我可就剩这么一坛好酒了,埋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喝上呢。” 女孩却自顾自地催促他:“反正也?没有别人喝,到时候都?归你自己,不许心疼!何况再封几年,这酒更加醇厚浓郁,岂不是更好喝!” 老头被她的理直气壮逗笑,看着女孩捧着红纸和笔墨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摇摇头,认命地拿起笔,万分?郑重地在红纸上写下一列字:“明月十三岁沈剑亲封”。 女孩小心翼翼地从老头手中接过那?张红纸,珍之重之地将它贴在坛身上,又将酒坛递给?老头,叮嘱道?:“小心点,别把?红纸弄破了。” “知道?了。”老头笑话她说,“你怎么像个小老太太,总要嘱咐好多?话。” 女孩轻轻巧巧递给?他一个白眼?:“那?还?不是你做的不靠谱的事儿太多?了!” 老头在坛口周边封了一圈蜜蜡,又拿红纸将它糊住,得到女孩赞许的眼?神?后,拎起一旁的锄头刨起坑来。 “挖深点,埋深些,可别让随随便便的大雨就给?冲出来了。”女孩在一旁叉着腰,不放心地指挥。 “放心吧!”老头爽朗地笑,“一会儿我再在上面多?踩几脚,肯定能撑到你出嫁的那?天!”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着你过一辈子!” 老头哈哈一笑:“那?就一辈子!” 随着叶笛的声?音缓缓停止,记忆也?戛然而止,沈明月抱着酒坛又哭又笑。 沈明月的状态让花满楼的心一下子揪起,他放下手中的桂树叶子,试图向前去安抚她,然而追命快他一步,已经赶忙蹲下身子,轻柔地拍打着沈明月的后背:“你还?好吗?” 花满楼的手缓缓垂下,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失落。 而此刻的沈明月还?没有从那?段冲击的回忆中缓过神?来,一会儿觉得那?记忆温馨圆满,一会儿又觉得那?是可怖的黑洞,黑黢黢的,正等着她沉溺后将她狠狠吞噬。 沈明月怔怔地一言不发,只知道?不停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砸到地上,将那?块土地浸得更加湿润。 追命更加懊恼,不动声?色地用衣袖遮住那?酒坛上的红纸黑字,防止沈明月看到后再想?起什么来。而沈明月却顾不上这个,埋着酒坛的那?个深坑里,被她的眼?泪打湿的那?块土地,在泪水的冲洗下,又露出一点点素净的白瓷。 沈明月的手更加颤抖,尽管不知道?那?白瓷是什么,但随着酒坛而来的回忆已经让她感?到痛苦,她隐隐约约只觉得那?白瓷只会加深她的痛苦,但沈明月还?是伸出了手,比刚刚取酒坛更加小心,一点点拂去泥土,将那?罐子从暗无天日的泥土中挪出来。 酒坛已经让追命追悔莫及,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提一句在巡抚家喝的女儿红,又为什么不能早些制止沈明月的举动,但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只能尽力去稳定沈明月的情绪,不让她过分?激动。可是那?素瓷罐子又透出些不对劲,他真怕再来一个触到沈明月的记忆的东西,然后出现让他更加难以掌控的局面。 如?果可以,追命真希望时间能够静止,甚至回溯,回溯到刚刚进门的时候,他一定拦住自己,不要过分?得瑟以导致现下的棘手。 然而时间不可能回溯。 那?素白色的瓷罐子已经在沈明月的轻轻擦拭下露出原本的面貌,那?罐子很小,只有酒坛一半的大小,通体素白,在一旁放置的酒坛的对比下更显得干净,不带一丝攻击性的,正等着人将其打开,沈明月却如?临大敌。 轻轻晃晃罐子,不同于酒坛的水声?,里面只有一点轻微的撞击声?,却不像石子那?般清脆,罐子沉甸甸的,捧在手里有不小的分?量,连带着沈明月的心也?跟着压着块石头。 第53章 深吸了一口气,沈明月小心打开盖子,然后看着罐子里的东西发呆。 罐子里满是灰黑色的粉末,却因为根本没有细细研磨而大小颗粒不一,其中还?夹杂着些骨头样子的东西。 “这好像是……”待看清楚那?白瓷罐子里的东西后,连追命也?大惊失色,“人的骨头?” 听着追命的话,沈明月身子轻轻一颤,脸上的泪流得更凶,抬头求助地看向追命,声?音颤抖道?:“你是说……我杀过人吗?” 因为目不能视,花满楼只得焦急地听着动静以分?辨发生了什么,此刻听见追命的话,身子也?跟着一颤,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一样,直直地揪起。 看见沈明月满是泪痕的脸和无助的双眸,追命心中抽痛,尽管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不住地安慰:“怎么会呢,这个罐子又不是你埋的,不会的……” “不。”沈明月含泪摇头,满脸凄然,她预感?这件事一定与她有关,这罐子也?一定是她亲手埋下的,只是她却不记得这究竟是谁的残骸,也?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些酒坛所带来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罐子又藏着什么秘密?她为什么会埋在树下,又为什么没有让逝者入土为安? “沈剑……”一个名?字突然浮上沈明月的心间,她低声?喃喃,旁边耳力极佳的追命和花满楼俱是惊诧。 那?股熟悉的头痛又一次来袭,沈明月扶住额头,剧痛让她有些崩溃,她尖叫着反驳追命:“不,不是!那?就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 沈明月万分?崩溃,愈发癫狂,任凭追命怎么安抚也?无法平复情绪,无奈之下,追命只得点了她的睡穴。 追命立刻接住沈明月软软倒下去的身子,只是怀中的人泪痕未干,即使在睡梦中也?仍然皱着眉头,紧紧抱着那?素白的瓷罐子不肯撒手。追命无奈之下,只得将那?罐子和沈明月一同抱起,又托花满楼提着那?坛酒,一同送去了房间。 提来的醒酒汤早在后院的时候就被随手放到了桂花树下,花满楼从怀中掏出一根安神?香,借着蜡烛点燃。安神?香的香气在房间弥漫开,沈明月紧皱的眉头也?缓缓松开,抓着素白瓷罐子的力道?也?卸了八分?,被花满楼轻轻从手中接过。 床上的沈明月陷入沉睡,平静地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 然而只是假象。 追命也?不知道?,等沈明月醒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场景,但至少现在,可以先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在将那?罐子拿走和留下中间犹豫了很久,到底是不想?再像抢酒那?样刺激到沈明月,追命让花满楼把?酒和素白瓷罐子放到桌上,转身带上门,悄悄地离开了。 只是追命不知道?,在关上门后的一小会儿,那?安神?香仿佛失去了作用,床上的沈明月便陷入梦魇不停地流泪,但这一次,再没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耐心温柔地哄着她,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蜡烛噼啪不休,不知悲欢地燃烧着。 门外走廊里,花满楼挡住了追命的去路,一脸严肃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第32章 江南好 一转身, 追命便见花满楼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无奈的?同时心里也浮上刚刚便有的感觉“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就如同所有人都在拼命地瞒着沈明月, 不想让她沉溺于悲伤和仇恨,但她还是会慢慢想起来。世界上的事情, 只要发生过?, 便很难掩盖。 其实追命完全可以选择不讲, 就如同对司空摘星也是一瞒再?瞒,瞒不下去才告诉他一点相?关秘辛,但他相?信花满楼的?人品, 也看出了花满楼对沈明月的在意, 若是能被花满楼选择做了朋友, 那大抵是可以付出百分百信任的?。 而且追命也有一点私心,既然沈明月的记忆在慢慢恢复,那么曾经被掩藏的?那些事也迟早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到时候沈明月势必会引来东厂的追杀,再?加上近几年?神侯府一直在做着努力?, 只希望能保沈明月到那个时候,而多一个武林高手保护总是好的。因此追命决定将此事告诉花满楼,也是希望他能够多保护一下沈明月。 轻轻叹了一口气,追命对花满楼道:“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 花公?子同我?来吧。” 走廊里脚步声渐远, 床上的?沈明月却依旧在挣扎,做着痛苦又真实的?梦—— “你会好起来的?,对吗?”十五岁的?女?孩跪伏在床边, 含着眼泪看着床上虚弱不停咳嗽着的?男人。 因为男人受伤,酒楼已经停业很多天了, 两个人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由于不会有外?人来往,男人连易容也没有力?气做,便显出他本来的?面貌来。他不过?三十多岁,脸庞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端的?是风流倜傥,只是他的?脸色苍白不带一点血色,身形消瘦,露出的?双手已不带一点肉,只剩个骨架大剌剌地展示着,仿佛骷髅架子一般可怖。他本是个潇洒肆意的?剑客,如今倒显出一点文弱的?书生气来。 听见女?孩的?话,男人点点头,安抚地向她保证:“我?会好起来的?。” 见女?孩蹲在床边没有离开?的?意思,男人的?手轻轻抚上女?孩花猫一样的?脸庞,将她眼角的?泪拭去,点点她的?鼻尖,无奈道:“看你都哭成?花猫了,不用过?分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煮完粥吧。” 第54章 待女?孩离开?后,男人强忍着许久的?咳嗽再?也压不住,好似要将肺咳出来一样,伏在床榻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出。咳过?之后,男人已是脱力?的?状态,软软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出神,然后悲哀地想,他好像真的?没法好起来了。 而正?在熬粥的?女?孩,也并?没有因为男人的?安抚而真正?放松下来。冬末的?江南远不如春秋那般温温润,尽管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那股冷意却依旧逼人。江南不是北方那种干燥的?冷,它如同冰冷的?小蛇,拼命往你的?身体里钻,纵使面前炉火温暖的?照耀着,也驱散不了女?孩心中的?寒意。 女?孩轻轻扇着火,巨大的?难过?与恐慌淹没了她,她知道男人的?话只是虚假的?安慰,男人自己便是大夫,且是名誉天下的?神医,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若是他都救不了自己,那世间?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了。女?孩拼命安慰自己生老病死?皆是常事,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煮好的?白粥烫手,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粥端到床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用调羹搅着,一边还用嘴轻轻地吹气。 女?孩低垂着眉眼,动作沉重而缓慢,看不清楚神色,倚在床头的?男人却笑笑:“给我?吧,我?还没有虚弱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听话地将粥递到男人的?手中,女?孩的?目光掠过?男人干瘦的?双手,鼻尖又是一酸,眼底又要涌上泪来,为了防止被男人发现,她赶忙扭头,盯着窗户出神。 窗户只开?了半扇,前面还放了个屏风,遮挡着窗外?肆虐试图进屋的?冬风。 女?孩本来是不同意开?窗的?,总担心冷风一吹会让男人的?病情加重,可男人却执拗得很,又是命令又是装可怜,最后更是拿出了杀手锏,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就想最后再?看看风景……”女?孩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骂他说丧气话总爱自己咒自己,男人只得可怜兮兮地求饶说“以后再?不说了”。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窗只开?半扇,且加了屏风遮挡着寒风,才作罢。 屏风用细密的?青纱织成?,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窗外?的?景色。江南这点很好,哪怕到了冬天,树叶也是绿的?,显得没有那么沉闷,仿佛也驱赶走了屋里的?病气,透出些生机来。 男人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尽管每个动作都会牵扯到胸腹的?内伤,尽管每次吞咽对他来说都是痛苦,可为了不让女?孩担心,他还是强忍着,慢慢将粥往嘴里送。 其实两个人都对男人的?结局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从不提起,好像不说,那一天便不会到来一样。 女?孩没有回头,依旧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半晌才想起什么,说了句:“今年?冬天没有下雪。” 男人也止住了往嘴里送粥的?动作,将碗轻轻放到床边,斜倚着床头微笑道:“哪一年?下过?雪呢?” 三年?前的?冬天两人一块儿来了江南,过?了这个冬天,便是第四个年?头了,可是江南却从来没有下过?雪。 “估计塞北已经下过?好几场大雪了。” 女?孩的?话让男人沉默,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便也盯着窗户出神。不过?男人没有等太久,女?孩继续说道:“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塞北看雪吧。” 男人莞尔道:“那估计就该开?春,到了你生辰的?时候,塞北也没有雪了。” 女?孩仿佛一下子被点燃,她的?眼神稍微多了一丝光彩,扭头对男人笑道:“怎么会,有一年?我?生辰的?时候,塞北下了好大的?雪,师兄带我?堆雪人,我?堆了一个师叔,师兄堆了一个你,结果你嫌弃师兄堆得不够潇洒,把他好一顿臭骂呢,反倒是我?,师叔夸我?堆得可爱,我?生辰送了我?好漂亮的?蝴蝶发钗……” 当初本打算各自堆各自的?师父,结果师兄怕堆得不好招师叔骂,非要跟女?孩换着堆,说师叔一定会顾忌男人的?面子,绝对不会骂女?孩的?,要是让师兄堆他的?师父,那估计还要被罚练功三个时辰呢。师兄说得可怜,女?孩便点点头同意了。结果没成?想,女?孩确实没被骂,倒是师兄,依旧被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雪人都胖嘟嘟的?,那有什么潇洒飘逸之说,照女?孩看来,师兄堆得不说有七分神似,也是有三分像的?,倒是她,那雪人的?肚子巨大敦实,同师叔的?俊美完全不同,师叔能硬着头皮说像他,定是有很大的?纵容在的?。 回忆总是美好。 可惜他们?离开?的?时候太匆忙,那支蝴蝶发钗都忘了带走。 “那过?了冬天,我?们?回去看看吧。”男人看着女?孩,他已经很久没在女?孩的?脸上看到这样轻松的?神色了。 自打男人病后,酒楼便停业了,偌大的?酒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每日便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女?孩给男人煮饭熬药。可药吃下去了一副又一副,男人却始终不见好,女?孩每天的?脸上愁云密布,惹得男人心疼不已。 女?孩笑吟吟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场大雪呢,没过?我?小腿的?那种!” 男人也有了精气神,让女?孩扶他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纸和笔,慢慢写下一副药方,然后递给女?孩,嘱托道:“药吃得太久了,换个方子试试,说不定能好。” 第55章 女?孩小心翼翼地将方子收进怀里:“一会儿我?就去抓药,回来熬上,等你午睡醒了,就能喝新的?药了。” “不用,”男人却摇摇头,“这方子自己煮。” 女?孩撅嘴,不高兴道:“师父你不信我?。” 男人笑眯眯地刮了下女?孩的?鼻头:“怎么会,虽然你没有选择学医,但医毒不分家,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我?还是相?信你的?。只是这方子却不是熬成?药汤,而是要制成?药丸,你没做过?,还是我?来比较好。” 听着男人的?话,女?孩子一下子低落起来:“早知道我?也学医了……或者师兄在就好了……” 男人打断女?孩的?话:“万事皆有缘法,不必难过?。等明日陪我?去街坊邻里那儿转转吧,总在床上躺着,感?觉骨头都要酥了。再?不出门,易容术该手生了。” “昨日隔壁张婶婶还来问我?你好点了没有呢,”女?孩笑道,“婶婶还给我?送了只自己养的?母鸡,说让我?给你炖了补补身体,等晚上我?就炖上。” “那明日去的?时候给张姐备些礼物吧,他家花姐儿不是要上私塾了吗,给她准备些笔墨纸砚吧,左右只我?们?两个也用不完。”男人道。 “好!”女?孩爽快应声,又转头继续看向窗外?,天阴沉沉的?,笼罩着厚厚的?乌云,北风依旧呼啸不停,女?孩祈祷道:“希望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第33章 江南好 第二日果然是个晴天。 阴霾一下子?散开, 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会变好。女孩提着送给花姐儿的?礼物,脚步轻快地?跟在师父的?后面,一同迈进了邻居张婶家。 师徒二人跟邻居张婶的缘分, 还要追溯到初到江南那会儿。 初到江南之时,师徒二人万分狼狈, 因为一路上是逃亡而来, 因此除了一身的尘土什么也?没有, 盘缠早就丢在了半路,几乎可以说是乞讨到的江南,全靠着好心人的?救济、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必要的?时候买个艺, 才将就着到了江南。当时师父一直对女孩说“等?到了江南就好了, 在那儿有一个豪华的酒楼属于我们呢”。 于是女孩一路上没有丝毫怨言不说, 还兴致勃勃,直到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豪华酒楼”——牌匾已经掉下来竖在门口,上面落了厚厚的?灰, 门上窗上蜘蛛网不知?道结了几层,原本的?实木门已经有些破损, 下面掏了个洞不知?道是不是老鼠干的?。 与旁边的?小楼们比起来,这?“豪华酒楼”实在太过寒碜,女孩心想,这?些邻居们能容忍这?破旧的?小楼在这?里?碍眼影响生意, 委实是太过善良了。毕竟旁边的?楼虽然不高但至少是干净明亮的?, 看起来温馨又舒适,这?么说起来,那“豪华酒楼”就仿佛是个废弃的?地?方, 而他们连打扫的?工具都买不起。 两?人对着破旧的?小楼一筹莫展,还是住在旁边的?张婶心善, 注意到他们的?难堪后开门招呼他们,师徒二人这?才吃上来来江南的?第一顿饭。饭后,张婶还慷慨地?把洒扫工具免费给他们用?,这?样开荒了几天,张婶的?扫帚不知?道坏了几个,抹布也?成了破布,半点没了整块布的?意思,“豪华酒楼”才将将能住人了。 也?因此?,师徒二人一直念着张婶的?好,总要时不时送些东西给她。而张婶也?投桃报李,有些男人照料不到的?地?方,张婶总会多照顾一些女孩,某种意义上替代了女孩母亲的?角色,逢年过节,左右师徒二人孤单,张婶也?总邀请他们一起过节,说是一家子?也?不为过。于是两?家的?关系便?这?么加深了。 因着男人生病,张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毕竟一个有夫之妇,待久了要传些风言风语的?。偶尔张婶去看看女孩,看着女孩满脸的?憔悴也?不好久留,免得她一面牵挂着男人一面还要费心招待她。 好久没见到二人一同出?现的?张婶热情地?将他们邀请进去,又是给他们倒水又是端着些点心来给女孩,看着女孩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慈爱地?问:“好不好吃呀?” “好吃,婶婶做的?当然好吃。”女孩说话甜甜的?,哄得张婶心花怒放。 张婶的?笑容抑制不住,连说几声“好吃就行”,又转去问坐着的?男人,看着他佝偻的?背和消瘦的?身形,关切问道:“老沈你没事儿吧?咱这?个年纪,便?是小风寒也?是大?问题,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儿。” 张婶没把男人的?病当太大?的?事儿,毕竟她亲眼见证过男人徒手提着百斤重的?稻米进门,也?知?道明月楼的?桌椅几乎全是男人砍了木头?自己做的?,晓得这?人的?身体有多好,或许正是因为太好,才对突然的?病措手不及。 男人放下茶杯笑笑:“大?姐说的?是。” 说完男人又看着低头?的?女孩,悄悄对张婶使了个眼色。 张婶立刻领会,和蔼地?对女孩道:“花姐儿马上就要读私塾了,最近几日成天呆在房间里?预习功课,小月能帮婶婶个忙,去教教她吗?” 女孩爽快地?应好,一溜烟儿便?跑出?去。 直到女孩的?身影钻进了那个小屋,男人才收回视线,郑重道:“大?姐,沈某有一事相求。” 张婶又给男人续了杯水,笑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要瞒着小月。” 第56章 然而下一刻,男人开口的?话让张婶手一抖,差点连茶杯都丢出?去:“我希望等?我死后,大?姐不要对明月提起我。” 因为易容,男人的?脸便?并不像平日里?那么苍白,只?是看起来身形瘦削而已,故而张婶并没有看出?男人的?病有多严重,只?当是平日的?风寒,养养也?便?好了,只?是年岁渐长身体素质不及年轻人,才多日缠绵病榻。可没想到,男人竟是要托孤! 张婶手一颤,刚倒好的?茶水便?因为过满而跟着洒出?,洒到她的?手上,烫意传到她的?脑海中,张婶“嘶”了一声,却忘记将茶杯放下。 男人轻叹一口气,从张婶的?手中将茶杯接过,从袖中掏出?一条帕子?递给她,看着她震惊的?神情,语气中带着无奈与遗憾,继续解释道:“大?姐没有听错,我确实命不久矣。您知?道的?,我自己便?是大?夫,最是了解自己的?身体,如今我大?限将至,唯独放心不下明月,希望我死后,大?姐多照看她一下,也?务必不要提起我。” “可是……”张婶仔细打量着男人的?脸色,“都说医者不自医,你不妨再找个大?夫瞧瞧,我看你脸色不差,别?是自己吓唬自己。” 话虽如此?,张婶却明白或许只?是徒劳。自打男人来了后,街坊邻里?谁有个病啊灾啊什么的?都来找他,便?是回春堂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他却能治好。回春堂可是整个临安最好的?药堂,享有盛誉多年,男人却比回春堂还要厉害,若是男人自己都治不好,那估计…… 果然,下一秒男人摇了摇头?:“治不好的?,我自己有数。” “为什么?”张婶问道,“是怕小月伤心吗,所以到时候才不提起你?” “我会想个法子?让她渐渐忘了我,比起记住我,她快乐地?好好生活比较重要。”男人把玩着茶杯,清凉的?茶水倒映着他的?脸颊,易容之下所有的?都是虚假的?,唯独那双眸子?依旧清亮。透过倒影中的?双眼,男人仿佛又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渐渐出?落长大?的?整个过程,那女孩眉眼弯弯,开心地?对他笑。 “还有其他邻居那里?,也?拜托大?姐去说,不要对明月提起过,就当我不存在过吧。”男人轻描淡写,说的?却是决绝的?话,“我会抹去我所有生活的?痕迹,剩下的?,就要靠您的?帮忙了。” “那……”张婶艰难地?开口,“你还能活多久……” “不超半月。”男人淡淡道。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似乎春天的?脚步也?更近了些。 从张婶家出?来,师徒二人并没有直接打道回府。几乎整个冬天都窝在明月楼的?二人,终于趁此?机会又能好好地?逛逛了。 回明月楼的?路上,女孩已经拎了不少吃的?,她已经几个月没有这?样轻松过了,男人主动出?门让她觉得这?是好转的?迹象,于是她的?心情也?跟着飞扬,回到明月楼,就连她一直嫌弃的?矮矮的?桂花树也?让她觉得可爱起来,她兴冲冲地?给院子?里?的?花浇水,期待它们开春盛放。 男人失笑,却也?由?着她去了,自己则走到小厨房,取出?一个新的?杵臼,将昨日女孩买的?药拿出?来,耐心研磨起来。 见他忙碌,女孩小鸟一般飞过来,陪在他身边:“我跟着你学,下次就不用?你亲自动手了。时间还长着呢,我年纪也?不大?,现在学医也?来得及。” “好啊,”男人手上不停,唇角勾起笑意,耐心地?给她讲解,“不同的?药材要研磨至不同的?程度,你看这?味药,它……” 男人慢慢说着,女孩时不时应好,天上的?云也?淡淡的?飘着,微风吹过,仿佛是春天即将来临的?味道。 日子?就这?么过了十个昼夜,男人的?药丸也?终于搓成。 嗅着药丸散发出?的?淡淡清甜的?气息,女孩好奇地?盯着它。 男人仿佛看出?了女孩的?疑问,微笑道:“本来药丸便?需要蜂蜜增加黏性搓和,我又因为药材里?有胡黄连而多加了些,因此?这?药丸尝起来估计就会像糖丸一样,就是像你这?样怕苦的?人吃起来也?绝对能咽得下去。” “师父还说我呢,师父也?怕苦呀!不然干嘛多加蜂蜜呢?”女孩才不上他的?当,又仔细嗅了嗅药丸的?气味,继续问道,“……我怎么隐隐约约觉得这?药丸里?还有点血腥味?” 男人抚着药盒的?手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有些凝滞,他的?右手轻轻覆上胸口,感受着胸腔那颗跳动越来越微弱的?心,眼睛里?涌出?些悲伤,模糊道:“哦……或许是因为我用?了鹿血做药引吧。” 女孩却狐疑地?看着男人,这?几日明明他们几乎整日在一起,除了搓药丸那会儿她去煮饭了,其他她都在男人的?旁边帮忙,没见他取过鹿血啊,于是女孩问道:“你什么时候买了鹿血?” “那日你煮饭的?时候,我溜去前巷买的?,”生怕女孩继续追问下去,男人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不过它尝起来却只?有甜味儿,明月要不要尝尝?” 听到这?话,女孩瞬间忘记了刚刚的?疑问,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可是你的?药,我吃做什么?” 第57章 男人莞尔:“那明月,你知?道这?个药丸有什么功效吗?” 女孩点点头?,仿佛一个被提问的?学生,骄傲地?回答先生:“当然知?道,这?是针对师父的?内伤的?,肯定是补气益血、活血化瘀……” “不是的?,”男人摇摇头?,“这?药丸的?前身是失魂丸,能够让人前尘尽忘,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自己来往何方去往何处,从药发之时,便?成了一个空白的?人,需要重新填满自己的?记忆。” 女孩惊讶地?看着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起这?个,又为什么花了十天的?功夫做了这?样的?药。 男人继续道:“但那药丸药性太烈,服用?它的?人轻则抱恙几天,重则痴傻呆楞,真的?用?它前尘尽忘的?人估计不过十之一二。而早些年,我初初得到这?药方时便?觉得神奇,着手改进这?药丸。后来确实有人服用?过我的?改进版,它的?药性温和了许多,服用?的?人只?会丢失掉部?分记忆,且药性发作慢了许多,服用?它的?人会在生活中逐渐忘记,慢慢地?开始新的?生活。” 女孩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脚步止不住地?后退,而她的?背后便?是房间的?墙,在冬末的?时候带着刺骨的?潮湿的?凉意透过衣服传到她的?身上,几乎要引进她的?心里?。 男人的?眼睛里?也?漫过一层水光,但他拿着药丸的?手却丝毫没有犹豫,他不顾女孩口中哭喊着的?“不要”,一只?手带着痛苦却坚定地?点上女孩的?穴道,强制地?将那药丸喂进她的?口中,强硬地?掀起女孩的?下巴,看着那药丸不可抑制地?被女孩咽下去,才放下心来,接着,巨大?的?悲伤便?淹没了他。 无力垂下的?手上已经满是泪水,男人解了女孩的?穴道,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制止女孩试图呕吐的?动作,听着女孩在自己的?怀中放声大?哭,一遍遍抚摸女孩的?头?发,缓慢而又坚定道: “我用?我的?心头?血做了药引,你只?会慢慢忘了我和与我相关的?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等?我死后,你就将我的?身体一把火烧了,埋进土里?也?好,洒进江里?也?罢,没必要立碑选墓,也?不需要祭拜,你只?要好好地?生活就好了。” “不要记得我明月,也?不要记得那些仇恨,你就安心做明月楼的?掌柜,我不求你富贵,只?希望你一生平安。” “对不起明月,我不能陪着你了。” “对不起,但是不要记得我。” 冬天真的?好难熬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根本看不到来年春天盛开的?鲜花了。 明月楼后院的?桂花树下,女孩拿着锄头?刨着地?,冬天将泥土冻得结实无比,女孩握着锄头?的?手冻得通红,才艰难地?挖出?一个约半米的?深坑。 女孩整个人都在这?几天冻透了,因此?呼啸的?寒风也?只?是从女孩的?身上吹过,仿佛没有任何阻挡一般,便?去往别?处了。 因为她的?心是空的?,所以寒风随意穿过,女孩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女孩就抱着个素白的?瓷罐子?,坐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感觉自己也?被冻住了似的?。女孩以为她的?眼泪都在这?段时间里?流干了,可没想到,只?是低头?看的?一刹,她的?鼻头?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打在罐子?上,只?是这?次没有一双手再温柔地?替她拭去了。 呆坐了许久,女孩才终于将那素白的?瓷罐子?放进挖好的?深坑里?,用?双手一抔一抔地?往上面轻轻撒着泥土。 泥土渐渐覆盖了素白的?瓷罐子?,连同那些过往也?尽皆覆盖,一边撒着,女孩一边像同人说话一样的?碎碎念: “师父你知?道我把你埋在哪儿了吗?埋在了桂花树下,女儿红旁边,亏你当初埋得时候有多心疼,说什么这?是你剩下的?最贵的?酒,哼,谁让你走得那么着急,来不及喝了吧?我就把你埋到女儿红旁边,让你每天只?能看着,却喝不着,嘿嘿,馋死你!” “师父,最近好多人催我开门营业哦,他们说馋明月楼的?饭好久了,可是我们迟迟不开业,他们就只?能馋着。哎,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我每天都能吃到呢,谁让那些饭菜都是我做的?呢,哈哈。你放心,在我的?经营下,明月楼一定会越来越红火的?。” “昨日张婶来了,她让我不要太难过,她说她永远都会关心我,可是师父,我该信永远吗?好多人都对我说过永远,可是永远太远了,他们都没有坚持到永远就离开了,又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本来不想把你烧了的?,也?想给你立碑,我确实自私的?很,我想给我自己留个念想,可是张婶一直劝我,她说这?是你的?遗愿,我不该违背你的?意思,她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是为了让我忘掉仇恨,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师父,你以后为我好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啊,好歹征求下我的?意见,我虽然总被你骂菜,虽然老被师兄他们欺负,可是放到江湖上我也?算是佼佼者吧,好歹我也?是被你和师叔练起来的?,就算起步晚,也?不至于那么菜吧?” “师父,你说的?没错,我真的?会逐渐忘记你的?,明明三天前我们还一起去张婶家,路上我还吐槽你骗我明月楼多么宏伟豪华,是‘百年老字号’、是‘天下第一楼’,可我今天发现,我竟然连我们为什么来江南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回大?漠的?路了,我也?忘记师叔师兄的?样子?了,为什么呢师父,为什么所有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要忘记呢?” 第58章 “师叔?等?等?师父,师叔是谁来着……” “师父,我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当初没有跟着你学医,要是我学了医,是不是我就可以自己找到解药了?那师兄呢?师兄一直跟着你学医,他会不会有解药呢?可是我不记得师兄叫什么了,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师父,你真是个庸医,治不好自己不说,还祸害我,我感觉我连内力都忘记怎么使了,我当初还吹牛说我轻功一级棒,逃跑技术天下无敌,可是我现在感觉我连你教的?步法都忘记了。” “哎,师父,你是怎么病的?来着?怎么突然间就被我装进这?个小小的?瓷罐子?里?了呢?” “师父,江南一直没有下雪,你说我这?辈子?,还能见到雪吗?” 第34章 江南好 另一边。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 待确定交谈的声音不会吵到沈明月后,花满楼终于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要逸散在微风中, 问道:“那骨灰……是沈剑前辈的吗?” 固然那酒坛上的红纸已经破损,看不清名, 可那上面的沈姓却不作?假, 联系到昨晚屋顶上, 自己提起沈剑这个名字时沈明月微不可察的不自然,花满楼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察觉了什么真相,轻叹了一口气。 追命也同样叹了一口气, 缓缓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 花满楼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昨日还在感慨说不定沈剑前辈能治好自己的眼睛,今日便得到前辈亡故的消息,说?不失落是假的, 不过他已经眼盲这么?多年,最失望的时候已经过去, 所以那股情绪淡的被穿堂风轻轻一吹便散了,何?况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那么?,沈剑前辈是沈掌柜的师父?还是父亲?或者……二者都?是?”花满楼问。 追命深深看了花满楼一眼,既然决定相信花满楼, 追命便打算着将可以说?的全告知他, 也免得这样一问一答浪费时间,也希望花满楼同样能够看顾下沈明月。 于是追命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沈剑前辈, 是明月的师父。” 追命缓缓讲着,那段被所有人尽力隐藏的过去。 沈剑同神?侯府的渊源, 大概要追溯到他还在江湖上做游侠的时候,而那时候,无情还没有拜进诸葛正我的门下,更匡论其他三人了。 当时沈剑不过十八岁,诸葛正我也才二十出?头,只是沈剑正是快活恣意的风光时候,诸葛正我却因?为入仕无门而郁郁不得志。那时候诸葛正我很是消极了一段时间,便是在江南酒楼里遇上小偷,也提不起兴趣来?制止,左右口袋空空无钱,偷便偷了,只自顾自的借酒消愁。 然而此时潇洒走进来?酒楼的沈剑正是仗义执言好打抱不平的年纪,因?此看不下去,立刻便出?手制止了。哪成想诸葛正我却没有领情的意思,那小偷穿着破烂,估计洗干净跟诸葛正我的穿着也差不了多少,于是诸葛正我摆摆手,让那人走了。 这下轮到沈剑不满。倒不是因?为诸葛正我放走了那小偷,而是在他抬手的时候,沈剑分明注意到他手上的那些茧子?,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磨出?来?的。诸葛正我明明能自己解决,却让自己白费力气,于是沈剑干脆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抱胸挑眉看着他。 沈剑恣意潇洒,诸葛正我却落拓沉稳。 尽管沈剑的贸然入座打破了诸葛正我自斟自饮的平静,但他也未恼,只抬手喊小二过来?给对面的年青人添了个杯子?,又沉闷地饮酒了。 然而沈剑可不是个安静的主?儿。 沈剑自大漠而来?,学不会江南的婉约含蓄,对着诸葛正我单刀直入,劈里啪啦甩了无数个问题,问得本就失意的诸葛正我更加心烦,诸葛正我暗自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因?为这年青人欺骗性的外?表而同意他落座——一身白衣的年青人腰间挂着一把剑,笑容明亮而洒脱,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现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诸葛正我决定跑,于是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那年青人赶忙便要跟,只是诸葛正我特意没有结账,因?此才走出?不过两步,沈剑就被小二拦下,要他付过钱后再走。听着身后那年青人焦急地跟小二掰扯,连日阴郁的诸葛正我难得漾出?一点?笑意,倒显出?些年轻的潇洒来?。 只是那年青人也是个中好手,明明被小二耽搁了一会儿,明明诸葛正我也施展了轻功特意隐去痕迹,身后的风声却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到了诸葛正我的身边。 两人在饭桌上交换了姓名,于是沈剑气呼呼地嚷他“小花你怎么?回?事!小花你怎么?不给钱就跑!小花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问题更是如连环炮一般继续向诸葛正我投来?。 诸葛正我无奈,心中腹诽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一起闲坐了半炷香而已,怎么?就成了兄弟。但沈剑的话实?在太密,密得诸葛正我要是不回?复估计他能一直说?下去。打不过就加入,诸葛正我决定后发制人,将同样的问题一股脑地抛给沈剑,看他如何?回?应。 然而诸葛正我没想到的是,这人实?在赤诚,估计也从来?没遭受过什么?挫折欺瞒,对所有人都?真诚热情,仿佛生来?便如此,硬是没在意诸葛正我没有回?复,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经历详细讲述了一遍。 沈剑自称来?自塞外?大漠,自有记忆起便跟着师父练剑学医,只是师父的医术实?在不敢恭维——毕竟还曾误判过别人生死呢,只是这话却不好对外?人讲,于是他就跑去城里到处拜师,顺带自学,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同时他还有个师弟,只是师弟不爱讲话,一天天沉闷的很,自己怎么?逗他都?只能得个背身赌气的身影,像个锯嘴葫芦,不过师弟练的是刀,刀法一绝,只是他无心关内,不愿意跟着自己出?来?游荡。 第59章 沈剑斜倚在树杈上,一条腿屈膝踩在树枝上,另一条腿自然地垂下,他手臂曲起撑着脑袋,言语虽然嫌弃,笑容却灿烂。诸葛正我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沈剑,不知该说?是被他明晃晃的笑容刺到,还是被头顶的灿烂阳光晃到,一时间有些失神?。 一个熟悉的教派在诸葛正我的心头浮起,他诧异问道:“你是……明教中人?” 固然明教一直被人诋毁,世人也总觉得明教便是魔教,而魔总归是不好的,可沈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面对诸葛正我的疑问,大大方方承认:“对啊,我就是明教弟子?,张无忌是我的师父。” 明教自张无忌去往关外?后便自江湖销声匿迹,纵使老一辈怎么?讲述当年的血雨腥风,对年轻的诸葛正我来?说?却仿佛话本中的故事一般遥远,因?此他对明教的印象便是传闻中嗜血滥杀的魔教,未曾想沈剑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丝毫不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样阴暗邪恶。 沈剑如此坦诚,诸葛正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刚刚无非是一连多日的失意在作?祟,才捉弄起了面前的年青人。于是诸葛正我向沈剑道歉,言明自己的不是,换来?沈剑无所谓地摆摆手。 轻轻跳下树杈,沈剑背着手好奇地看着诸葛正我:“那你能讲讲,你是为什么?失意吗?” 都?说?近朱者赤,面对着这样朝气蓬勃的年青人,诸葛正我觉得自己也被感染,又重新?充满了斗志,便将自己的郁郁不得志统统讲给了沈剑听,包括那些辅国佐政的决心和希望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理想。 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因?为现在的诸葛正我还不是未来?那个太傅,也不是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中人而已,是连九品芝麻官都?不是的一介白身,竟然谈起报国救民,实?在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沈剑却没有嘲笑他。 沈剑收敛起那不拘肆意的笑容,正色拍拍诸葛正我的肩,郑重道:“你一定会实?现的。” 就这样,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沈剑自叙南下是为了学医,只是慕名而来?败兴而归。那“神?医”自负得很,他故意易容前去,明明只是一搭脉便能知道真实?情况,那所谓的“神?医”竟然只是抬眼一瞧,便开了药让他服用,药方上无非是些大补的人参、鹿茸、枸杞、虫草,惹得沈剑直呼上当。 沈剑本打算继续南下,去寻另一位神?医,他不信那些神?医全是沽名钓誉之辈,只要他有耐心,一定能找到名医拜师。结果半路上先遇到了诸葛正我,左右沈剑此次出?大漠也没什么?其他目标,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再加上他也好奇京城中的太医是不是真的医术高超,便随诸葛正我一起北上进京,陪他实?现抱负去了。 就这样,沈剑跟在诸葛正我的身边一呆便是七年,期间见证了他从一介白身摇身一变为当朝太傅和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也见证了无情拜师、铁手入门,期间结识了沈明月的父亲沈卫,三人交好。 哦,还见证了沈明月的呱呱坠地,陪她过了周岁生辰,顺带认了个女儿。 只是沈剑并没有报国的远大志向,也没有忧民的广阔胸怀,他只是单纯觉得诸葛正我这人不错,再加上他初初离开大漠,寻个落脚地罢了。 正因?此,当初跟诸葛正我说?“希望将来?能在西?湖边上开个酒楼,心情好时就宴请八方好友,不好时便独自赏景品酒”的沈剑,硬是将自己的小目标一拖再拖,拖到顺带在京城帮着诸葛正我调理了一段时间无情的身体,去太医院学医几年,才施施然背上包,拿着这七年攒下的钱,去西?湖边上买了块地,建了个酒楼。 只是酒楼才刚刚有个雏形,沈剑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有位前朝老御医要出?海寻药,现面向天下征护卫,待从海上回?来?之后,可得免费诊治或珍贵药材,若是合眼缘,亦可拜师。这位前朝老御医的名头不作?假,沈剑曾从师父那里听过他的医术有多么?高绝。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便是假的也不过是多跑一趟路,于是施施然便奔着海上去了。 沈剑同诸葛正我交好,还有这么?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们从不过问也从不插手他人的生活。。 沈剑在师门中便一贯是自由散漫的那个,不喜欢被束缚,那七年说?是在诸葛正我的身边呆着,其实?严格意义上不过是一个客栈,区别便是住得更长久频繁罢了。于是沈剑今日南下去吃西?湖醋鱼,明日北上去看北国冰雪,留个书信便走,常让来?找他的诸葛正我扑空,更甚者,来?不及留信儿的时候也是时有发生,但就如同沈剑从不过问诸葛正我的私事,只在诸葛正我需要的时候帮他些忙,诸葛正我也明白他骨子?里的随性,不会强求他固守京城。 就这样,沈剑一出?海便是六年。 本身寻药便是漫无目的,只是那老御医听说?南海之上有一小岛,小岛开着无忧花,采之入药可使人忘却前尘往事,便带着人去找了。只是那小岛在什么?位置,又具体叫什么?,无人知晓。 船只飘无定所,海上通信不方便,于是这六年间,沈剑跟诸葛正我等人几乎没有任何?书信来?往,再加上小岛闭塞,老御医干脆就带着沈剑在这儿炼药。沈剑一学起医来?,更是忘记了同诸葛正我联系。沈剑本就是话多的性子?,待到沈剑从海上回?归,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详细讲讲海上见闻和岛上奇药,还给沈明月带来?一匣子?自己捞的珍珠,可回?到京城,却发现这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60章 新?皇登基,沈卫被杀,沈明月下落不明,一件一件,都?打得沈剑措手不及。 一别六年,京城已经不再是沈剑熟悉的那个京城了,他记忆里的京城明明是热闹而繁华的,百姓们平和而满足,大都?洋溢着喜悦与幸福,可眼下的京城却人人自危,离道路以目也不远了。 然后沈剑听到老友叹了口气。 诸葛正我解释道:“你走后的第?二年先皇突发疾病缠绵病榻,废太子?暂理朝政,第?三年废太子?被查出?有弑父之意,因?联合武林中人试图逼宫被废,废皇太孙下落不明,同年先皇驾崩,由晋王即为,是为当今圣上。而当今圣上即位后,借口废太子?篡位为武林人挑拨,斥骂武林人均草莽无脑,不适合在朝中任职,更不应当出?现在皇城附近增加危险,便全部罢免或斩杀了。” 沈剑微微一窒:“那沈兄……” “朝中与武林仍有关系的,只剩下严小将军了,”诸葛正我摇摇头,没有直说?,那真相太过惨痛,他不想再去揭开伤疤,“眼下说?这些已是无用,如今明月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身居总教头,自是不适合大张旗鼓去寻找,只是暗地里寻了一年,依旧毫无头绪。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明月便托付给你了。” “那明月最后失踪的地点?是?” “平江府。” 平江府何?其大,要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何?况沈剑对沈明月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连话都?不会讲,窝在襁褓里冲自己甜甜地笑着的小婴儿,如今满打满算沈明月也已经七岁,小孩子?一天一个变化?,若能轻易找到,诸葛正我也不会奔波一年无果了。 于是这一年,沈剑几乎踏遍了平江府的每一寸土地,拿着诸葛正我给的画像,对着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一个个比对,然而仍旧无果。而等到沈明月八岁的时候,沈剑总算找到了她,只是不在平江府,也不在京城,在安东卫找到了她。 两年的时间,诸葛正我给的画像上那个女孩子?因?着纸张被多人多次展开折叠而变得泛黄,可神?情依旧是大方而明朗的,在沈剑的设想里,沈明月就该长成这样勇敢明媚的样子?。可是待到见到八岁的沈明月,沈剑根本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会对他甜甜地笑的女孩,他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剑是在一家名为凤栖楼的青楼找到沈明月的。 彼时,沈明月正在花魁姑娘的房间,做着小丫鬟的洒扫活计。 沈明月的父亲丰神?俊朗,母亲更是明艳动人。完美继承两人优点?的沈明月更是出?众,可眼前的沈明月,穿着粗糙的布衣,踩着不合脚的麻鞋,脸颊凹陷,同画像上那个大方活泼的女孩只有八分相似,沈剑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营养不良,沈明月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变得发黄干枯,整个人也瘦瘦小小的,对沈剑露出?讨好的笑。而等到沈剑试图伸手去牵她,沈明月更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接着便闭上眼睛,狠心地伸出?了手臂。 沈剑意识到不对,轻颤着手将沈明月的衣袖撩开,眼前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沈明月的手臂上交错着种种伤痕,有些已经凝成了深褐色,有些则泛着粉红,一看便是新?添不久,她的手腕处还有梅花的烙印,不知道是哪个恶人拿烙铁烫在她的皮肤上的,余下的长条鞭痕则交错蔓延,顺着手臂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 许是那青楼的老鸨贪图沈明月的姿色,脸上没有的伤痕便全往身上招呼,新?伤覆盖了旧伤,在沈明月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更显得狰狞。 衣服下面藏着什么?,沈剑不能想,也不敢想。 沈剑轻轻将沈明月搂在怀里,感受着怀中女孩轻颤的身躯,心中的怒意更是滔天,他恨不得将这凤栖楼一把火烧光,让所有欺负过沈明月的人都?好好赎罪! 但到底是怕吓到沈明月,于是沈剑只得先带走了她,修书一封给了诸葛正我,左右青楼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毁掉一个,不知道能有多少女孩子?因?此免受这样的罪。 沈明月如同受惊的小兽,寸步不离地跟在沈剑的身边,而沈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更是心痛,尤其是一旦有人同沈剑交谈,沈明月总要担心他是不是会卖掉自己,因?此生了好几场大病。沈剑更是自责自己只顾着出?海学医,而忽略了旧友,回?来?的太晚才造成沈明月这样的局面。碍于她的身世不好露面,也想给沈明月换个更加安全自由的环境生长,沈剑想了想,干脆带着她回?了大漠。 或许大漠的空气真的奔放肆意,沈明月在沈剑的教导下,也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活泼,同沈剑师弟的徒弟们共同习武玩耍,倒有了一些沈明月父亲的风范。 而期间诸葛正我捡了最后一个弟子?冷血入门,只是剑法一道,自是沈剑更加精通,于是便将冷血同样丢来?了大漠,随沈剑习剑,虽然没有拜到沈剑的门下,但沈剑却没有藏私,慷慨教他,沈明月十岁到十二岁的这两年,冷血也算是她的半个师兄,自此,四大名捕正式凑齐。 若这样下去,沈明月自会有个幸福美满的一生。 可惜天不随人愿。 沈明月十三岁的生辰未过,因?着一些原因?,沈剑只得带着沈明月南下,离开了大漠。好在当初沈剑心血来?潮买的酒楼还在,于是二人便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了明月楼的掌柜。 第61章 自离开大漠的时候,沈剑便受了伤,一路上颠沛流离来?不及好好休养,总是反复,再加上南下的这一路并不顺利,一路上追兵颇多,沈剑同沈明月心力交瘁。 好在最终还是平安到了江南。 然而局势紧急的情况下,人总还绷着一根弦,一旦放松下来?,那些沉疴便翻涌而上。 于是沈剑初到江南便病倒了。 最终这病到底治好了没有,除了沈剑谁也不知道。沈明月不学医,沈剑怕她担心总含糊其辞,但看着沈剑气色好转,所有人也都?放心下来?。 可惜后来?,沈剑再次受伤,这次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沈剑不得不开始谋划后事,他一生洒脱不拘,对生死看得很淡,不然不可能只身前往各种地方,总是以身犯险。 但人最怕有牵挂,不然以沈剑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分在江南呆了两年。 沈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沈明月,于是他想法使沈明月忘记的同时又给诸葛正我写了信,托他继续照看沈明月,至于大漠,他离开的时候匆忙而悄无声息,跟师弟闹了个不痛快,估计师弟听到他的死讯只会拍手称快,便没有送信过去。 只是沈剑死的时候,无情等人都?不在江南,那时正是边塞动乱之际,因?为国库亏空朝中无人,正是难敌外?敌之时,神?侯府一行人既要于朝堂上平衡各方势力,又要于边塞提防武林人插手军事,待到沈剑本人的绝笔信寄到几人手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月余。 而诸葛侯爷更是亲自南下,一来?为着吊唁沈剑,二来?也是不放心沈明月,他知晓明月同沈剑的感情有多深厚,虽然沈剑的信里提到会想法子?让沈明月失忆,并叮嘱他们不要提起自己,诸葛侯爷都?未多想,毕竟抹去记忆这件事如同天方夜谭,世间少之又少。只是他们低估了沈剑的医术能力,于是在江南见到了将沈剑忘得一干二净的沈明月,同时她也连带着忘记了因?为沈剑才认识的神?侯府众人。 沈明月将众人忘得干净,于是那些关心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口,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沈明月逐渐接纳了几人,只是到底还有有些隔阂。最终到最后诸葛侯爷等人也不知道沈剑的尸骨究竟在哪里,也便不再深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下去。而直到今天因?为追命无心的话,才让他惊觉沈剑的尸骨竟然一直就在明月楼的后院,惊讶之下追命本能地想掩盖,可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的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追命讲完这些,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事的具体细节连他也不清楚,便是清楚,也不好对着花满楼讲。 “抱歉,至于前辈的具体死因?和明月的身世,因?为牵扯颇多,我不能详说?,我只能将我们同沈剑前辈的关系告诉你,”追命再次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曾这样惆怅过,似乎把今年的叹气全在今天用完了一样,“余下的,或许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无碍。”花满楼摇摇头。 在这世上,哪里有人没有苦衷呢?他只是心疼沈明月背负着这么?多的痛苦,尽管她没有记忆,但是那些隐藏在她本能中的悲伤却不作?假,所以她会无意识中脱口喊“师父”,会觉得孤独。好在,好在还有这么?多人保护她,这么?多人关心在意她。花满楼相信,自己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而那天,或许沈明月便不会那么?孤独。 第35章 江南好 两人都各自叹气, 沉默中,花满楼却隐隐听到有压抑的哭声传来。那?哭声断断续续,在前楼客人的吵嚷中微不可闻, 可花满楼却敏锐地?捕捉到,热闹欢愉下的一丝悲伤。 “沈掌柜好像在哭。”花满楼缓缓道。 追命正着急地?想着解决办法, 毕竟沈明月的记忆有恢复的迹象, 而诸葛侯爷所图谋的事情才刚具雏形, 追命也拿不准此刻沈明月记起来,到底是好是坏。 花满楼的话,追命并没有听清, 因为对自己的安神药过分自信, 再?加上他过?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只思考着要抓紧去找无?情?商量此事,因此丢下句“麻烦七童照顾明月”便?离开了?。 追命的腿法很好,一眨眼便?跳出去几十米, 花满楼没来得及喊住他,只得无?奈摇头。 在径直里去和前去一探究竟的选择中纠结了?一会儿, 那?压制断续的哭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哭声无?助彷徨,透着心伤。花满楼到底是不放心,便?循着声音轻轻推开了?沈明月的房间?。 床上的人果然睡得不踏实?, 双手用力?抓着被单, 咬着唇压抑着哭声,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隐入发丝。 花满楼摸到枕头上的一片濡湿。 说不清楚是心疼还是无?奈, 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沈明月的眼泪打湿,在陪她一起难过?。花满楼对沈明月的房间?不甚熟悉, 他摸索着找到了?挂在架子上的毛巾,用盆里的水打湿,然后?回到床边,轻轻拭去沈明月脸上的眼泪。 尽管看不见,花满楼的动作却很轻柔。温热柔软的毛巾轻轻拂过?沈明月的脸颊,带走她脸上的湿意?,只留下温暖。 花满楼慢慢擦着,沉浸在睡梦中的沈明月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嘴上不停喃喃着“师父”。 似乎生怕身旁的人离开,沈明月紧紧抓住花满楼的衣袖,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倒是不再?哭喊,但是语调却小心得很。 第62章 这?下换花满楼束手无?策起来。 固然从追命那?里知道了?沈剑前辈相关的事,可到底是不知道沈明月究竟梦到了?什么,花满楼只得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像哄小孩子一样,说着“我在”,柔声安抚她。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同沈剑前辈差别太大,花满楼的安抚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让沈明月更加焦虑,抓着花满楼手臂的力?气变大,眉头也皱的更紧了?。痛意?从小臂传来,花满楼仿佛也对沈明月的痛苦感?同身受。 鬼使神差的,花满楼突然想起昨日她在楼顶哼的小调,想起沈明月说起这?件事时语气里的轻松自在。沈明月说难过?的时候喜欢哼这?首曲子,花满楼便?死马当活马医,试图哄她。好在花满楼略通音律,只听一遍也能记下整首曲子,于是便?轻轻哼起来。 小调和缓悠长,轻轻抚平了?沈明月紧皱的眉,也缓解了?她的焦虑紧张。花满楼感?觉到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量在逐渐放轻,听着沈明月的呼吸也平和起来,又继续轻拍她的手臂,耐心地?哄着她,陪着她做了?许久。 花满楼坐在床边,仿佛一座雕像般让人安心。 ****** 轰隆—— 第二日,花满楼起了?个大早,在小楼里感?受着天色阴沉,听着雷声阵阵,还是抓起伞出门了?。 到底是不放心沈明月,尽管赶往明月楼的路上下起了?雨,花满楼还是撑着伞,坚定地?朝明月楼走去了?。 明月楼不卖早餐,一贯要巳时两刻后?才开门营业,因此花满楼赶到的时候,明月楼还没有开门。 门倒是开了?,正厅里却空空荡荡的,李安歌正算着账,阿风则替代小茶的角色,忙着将桌椅再?次擦拭一遍。 花满楼一路赶来,靴子上已经沾满了?泥水,而明月楼刚刚打扫,他实?在不好进去给人家添麻烦。 雨伞被花满楼收好竖在门口,雨水顺着伞流下,很快便?聚成一小滩水洼。 雨水滂沱,雷声依旧轰隆。江南总是多雨,哪怕是即将迈入冬天的深秋。 站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的声音,花满楼却没有辨认出沈明月的脚步。倒是李安歌发现了?门口安静驻足的花满楼,笑着招呼道:“花公子既然来了?,进来就好。” 花满楼指指自己的靴子,摇摇头,道:“鞋子上全是泥水,不好贸然进去。” 李安歌了?然,回身取了?一方帕子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道谢后?接过?,一边擦拭着靴子上的泥水,一边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沈掌柜?” “哦,”李安歌语气同往常没什么区别,“掌柜的在后?院砍柴呢。” 一瞬间?,花满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说沈明月在后?院劈柴? 花满楼遇到过?阿风劈柴,自是知道明月楼劈柴的地?方只是大剌剌地?在露天的环境下。 这?样大的雨和不断的雷声,且不说这?样淋着雨沈明月的身体?能不能受住,淋过?雨的柴也是没法用的。何况以明月楼对木柴的日常用量,便?是店里所有人都来一起劈柴,也是不够用的。因此明月楼的柴一贯都是从前巷购买,哪里需要沈明月自己劈呢? 于是花满楼带着疑惑重复了?一遍:“劈柴?” 李安歌点点头,语气自然得仿佛那?不是雨天劈柴,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是啊,劈柴。” 昨日发生的事情?因为关系重大,所以对李安歌和阿风隐瞒了?,两人只知道花满楼追命要同沈明月说些隐私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好让他们知道,却根本不知道昨日沈明月巨大的情?绪波动和难掩的悲伤。 大悲伤身,昨日沈明月睡了?很久,也因此花满楼一大早便?赶来了?明月楼,他能理解李安歌不知道内情?而对沈明月的不打扰,可花满楼听着李安歌口气中的理所当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丝埋怨。 靴子上的泥水被他随意?擦拭,花满楼顾不得踏入正厅会给阿风增加工作量,一边说着“为何不拦着沈掌柜”,一边快步往后?院走去。 李安歌知晓花满楼是关心则乱,因此也不在意?他语气中流露出的一丝不满,她小步快跑跟在花满楼的身后?,可花满楼的腿法岂是不练武的普通人可以追上的?于是直到小跑到后?院,花满楼驻足,李安歌才气喘吁吁地?跟上花满楼在他身边站定。 “公子——”李安歌喊道。 或许花满楼的脚步寻常人察觉不到,或许大雨将声音掩盖,可李安歌的脚步却急促得很,声音也没有压低,以花满楼对沈明月的了?解,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到来,可她却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继续一下一下,坚定地?劈柴。 雷声伴着大雨,轰隆隆地?敲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沈明月的视线被大雨阻隔,头发衣服都打湿凌乱,动作却丝毫不停,劈柴的力?度同昨日那?个悲伤脆弱的样子毫不相符,花满楼听着传来的木头沉闷的掉落声和斧头劈到木头上的声响,一时无?言。 不知道是不是花满楼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沈明月,格外烦躁。 只是沈明月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花满楼却不能放任不管。他抬步便?要走入雨中,打算去阻止沈明月这?种伤害自己健康的行?为。 第63章 “没用的,”见花满楼马上便?要走入雨中,李安歌迅速伸手拉住他,摇摇头,缓缓道,“掌柜的一到这?种天气就会这?样,谁劝也没用。” 听到李安歌的话,花满楼有些怔愣,迟疑着问:“你是说……沈掌柜不是第一次这?样?” 原本花满楼以为沈明月这?样的反常是昨日过?于悲伤的缘故,他甚至有些后?悔昨日为何没有干脆留宿明月楼,不然一大早雷雨的时候便?可以阻止沈明月,结果听李安歌的话,似乎这?件事别有隐情?。 “是的,”李安歌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掌柜的非常讨厌雷雨天。每次雷雨天她都会异常烦躁,厨房里那?些刀,几乎都是掌柜的在雷雨天磨的。有时候,掌柜的还会在雨天耍剑。我不懂剑法,不知道掌柜的舞得好不好,只是我却觉得她舞得剑,同街上那?些杂耍艺人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花满楼问。 李安歌皱眉,作思索状:“嗯……怎么说呢,街上那?些杂耍艺人,一招一式都主要是好看,想吸引人赏些银两,可掌柜的耍剑的时候,却没有什么花样,只是又准又狠,猛地?往前刺。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我只是觉得,掌柜的好像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那?你们没有试过?拦着沈掌柜吗?”花满楼又问。 “怎么没试过?,身体?素质再?好的人,也抵不过?这?样大的雨兜头猛浇啊,”李安歌摇头,“只是不论?是我还是阿风,甚至是同掌柜最亲近的小茶,我们几个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收走厨房的刀也没用,陪着她淋雨也没用,不让掌柜的把心中的那?股烦躁发泄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也不要试图走近掌柜的,你若是离她太近的话,她会更加烦躁的。”看到花满楼仍旧前倾的身子和微微抬起的手臂,李安歌继续解释,“阿风也是倔,有次非要跟着掌柜一起劈柴,结果往常只需要劈一个钟头的柴,那?日硬是劈了?半日,而且越劈越烦躁,劈到最后?阿风直接躺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掌柜的也一连卧床好几日,后?来我们再?也不敢陪着掌柜一起了?。” “以前每次雷雨天,掌柜的都要生场大病,”李安歌叹息着又继续补充道,“现在好多了?,掌柜的心里有数,不会在雨里呆太久的,我已经让厨房备好了?姜汤和热水,也煎着抵御风寒的药,等会儿掌柜的便?可以直接沐浴喝药了?。” 花满楼无?言,只得沉默地?“注视”着雨中那?个专注劈柴的身影。 大雨劈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又顺着瓦片流下,在花满楼的面前形成细密的雨帘。 世界被大雨分隔成泾渭分明的两侧,雨中的人不在意?别人的关心和目光,哪怕大雨让她浑身湿透也卖力?地?一次次扬起手中的斧头后?重重劈下,屋檐下的人衣服干燥洁净,试图走近雨中的人却没有通向她的路,只好立在原地?,站成一块沉默的石头。 那?种无?力?感?再?次来袭,花满楼突然无?比迫切地?想知道沈明月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长成这?样茕茕孑立的样子,又为何那?些悲痛不能让他一同分担。 花满楼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早些认识沈明月,不然或许此刻,他也能同她一起淋雨。 不过?花满楼的思绪没有沉浸太久,因为李安歌突然开口提议:“我记得掌柜提过?,花公子擅长音律,不然,公子抚琴试试?” 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诧异,他侧身将脸转向李安歌。 尽管自打花满楼同沈明月结识后?便?常来往明月楼,但李安歌同花满楼交谈甚少,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花满楼的温文尔雅,因此话一出口,李安歌也觉得有些冒失。 担心花满楼误以为自己将他看轻成卖艺的乐伎,李安歌赶忙扬起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解释道:“抱歉花公子,只是上次盛捕头来的时候也正撞上一个雷雨天,便?是用笛声缓解了?沈掌柜的烦躁,尽管没有让掌柜的立刻停下,但好歹同以前相比,也减少了?一炷香的淋雨时间?。只是我从小学的都是经商之道,于音律实?在一窍不通,便?想着能不能托花公子试试,能成便?成,不能也无?所谓的。” 花满楼摇摇头,他倒不是因为李安歌让他抚琴而觉得冒犯,不过?是弹琴,在他那?里给谁弹在何处弹其实?都无?所谓,只是昨日哼过?小调,前日又吹了?叶笛,花满楼还以为李安歌突然提起是知道了?些什么,故而有些惊讶罢了?。 此刻听到李安歌的解释,花满楼更是无?所谓,只是他此刻却没有琴,有些爱莫能助。 而见花满楼同意?,李安歌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她赶忙道:“公子在这?儿等一会儿,掌柜的房间?里放着一把琴,我去给你取过?来!” 李安歌一路小跑,很快便?将那?琴取过?来,放到了?花满楼的面前。 古琴的面板由?桐木制成,散发着微微的香气,琴徽用玉石镶嵌,入手温润,琴底由?硬木制成,掂起来沉甸而有分量。 若是往常,依着花满楼这?样的爱琴之人,定会将龙池凤沼、轸池绒扣一一抚摸,然后?赞叹是否好琴,然而此刻,他却全然没有品鉴的心情?。 顾不得地?上脏污,也顾不得自己穿的是一袭白衣,花满楼就地?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上,试了?几个音,确定没有因为放置时间?太久而走音后?,便?认真弹奏起来。 第64章 依旧是昨日的那?首小调,只是这?次换了?古琴弹奏。琴音和缓悠长,冲破雨幕,压过?雷声,轻轻送到雨中专注劈柴的人的耳边。 雨中的沈明月动作依旧没停,频率却低了?下来,劈柴的动作也逐渐放缓。 沈明月在雨中劈柴劈了?多久,花满楼的琴便?弹了?多久。深秋的寒意?从花满楼腿下的地?上传来,穿过?他的身体?,到达花满楼的心间?。 终于,尽管雨依旧滂沱,雷声却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雨中劈柴的沈明月也如同脱力?一般将斧头一丢,随意?便?坐了?下来。 成堆的木柴中,沈明月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无?助的孩童,在等着家人的怀抱。 李安歌赶忙去端药碗姜汤,花满楼则冲进雨幕中,轻轻将沈明月抱起。 饶是心中的烦躁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但深秋的寒意?却不作假,沈明月窝在花满楼温暖的怀抱里,不住地?打颤。 沈明月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感?受着花满楼有力?的臂膀,埋首在他的胸间?。 花满楼不确定昨日的事到底对沈明月造成多大的影响,也不知道她的梦里到底梦见了?什么,更拿不准她到底记起来多少,于是他只能沉默地?把沈明月抱得更紧了?些。 水意?透过?花满楼的衣服传到他的皮肤上,但是因为大雨,花满楼却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直到沈明月在他的怀中哽咽,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师父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从那?以后?,我总觉得雷雨天我需要做些什么……我应该是要找谁报仇的,可我却忘记了?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又该向谁报仇呢……” 第36章 江南好 因为担心?沈明月, 一连几?日,花满楼都一大早往明月楼跑,陪着?沈明月做些事, 开解她的愁绪,几?乎算得上明月楼的编外人员。 或许陪伴真的有效。沈明月知道花满楼对过去的事有大概的了解, 不用在他面?前刻意地隐瞒, 因此倒是?轻松自在很多。 其实沈明月并没有记起来太?多事, 她只对最后跟师父在江南的那段日子有些模糊的印象,而那些记忆里,除了最后师父死亡的一段时间, 大都是?开心?而积极的。尽管沈明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拜师沈剑的了, 但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 师父是?为她好的,因此既然师父不想让她想起来,她就也不过分探究。 凡事讲究缘法, 沈明月素来便是?如此,对任何事情都不过分强求, 遇事总选择随遇而安。等到了那天?,沈明月相信自己自然会记起来的,或许那个?时候,她就也不再如师父担心的那样脆弱, 而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不过沈明月这样想?, 花满楼却仍把她看作易碎的瓷器,生怕她再次被触动而伤心?。 好在连日的阴云后,遇上了晴天?。 花满楼便借口?踏青, 邀请沈明月一同散心?。 江南是?很好的,哪怕是?深秋, 山坡上也是?苍绿的,那绿漫山遍野地铺展开,蔓延出?数十里远,极目远眺,天?地辽阔,草木青翠,鸟鸣啁啾,只觉得心?旷神?怡,呼吸吐纳间也是?湿润温和的。沉浸在此处,只觉得心?中那些惆怅的情绪同这满目的绿意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渺小的仿佛山谷中的一丝微尘,随着?风吹便四散开了。 其实沈明月知道花满楼邀她踏青的缘由?,只是?花满楼不提,她也不想?再主动讲这件事,与其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沈明月更想?轻飘飘地将其掀过,装作无事发生。诚然她感激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可?沈明月却抵触再别?人的眼中看到怜悯的情绪,仿佛自己有多么可?怜一样。 可?沈明月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好在那是?花满楼,是?世间顶通情达理的人。因此沈明月不说,花满楼也没有主动问,他只是?同沈明月一起站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安安静静地共享这一片绿。 花满楼在前面?走,沈明月就在他身边跟着?,脚尖踢踏,时不时附身嗅一嗅仍在开放的花,又或者?替花满楼拨开那些杂乱的,要打到他脸上的枝丫。 为了踏青,沈明月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方便干活的朴素粗布衣裳,而且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裙袂层叠却不繁复,随着?沈明月的走动飞扬,她脚步轻快,仿佛山间的精灵一般灵动。 因为沈明月的快乐,花满楼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也被沈明月感染,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只觉得满心?畅快。 因为前几?日的大雨,此刻脚下的泥土还有些潮湿。山谷间的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柔柔地向两人吹来,吹起花满楼的发丝,拂过沈明月的脸颊,带来微微的痒意。 沈明月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实在是?有些近了。 悄悄挪动脚步同花满楼拉开半米的距离,沈明月的手攀上一旁的枝条,微微晃动着?。看花满楼微笑?着?,时不时转头“看”向其他地方,仿佛天?地间的景色真的收入视线一样。沈明月有些想?知道,在他这样看不见的人的眼中,世界是?怎样的呢。于是?沈明月好奇开口?:“在你的眼中,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问题对旁的目盲的人来说或许有些冒犯,可?花满楼不在意,他莞尔道:“或许同你们的世界没什么区别?。” 第65章 脚下的泥土柔软,迎面?的清风温柔,花满楼缓步慢行,继续道:“我七岁之?前是?能够看到世间万物的多姿多彩的,所以大多数东西,在我都能从脑海中描绘它的样貌。比如我知道我脚下的泥土是?潮湿的黄褐色、草地是?青翠的绿、沈掌柜攀着?的枝条是?有些坚硬的。我虽然是?个?瞎子,可?有些时候,却比眼睛明亮的人看得更加清楚,因为我比他们更擅长用我的味觉、听觉、嗅觉。我始终认为,如果一个?人有眼睛,却不愿用心?去看,那才是?真正的瞎子。” 今日的花满楼没有用发冠束发,他只用了条简简单单的发带将头发束起来,发丝被风吹动着?,同他身上的白衣应和,衣袂飘飘,如他整个?人一样简单澄透。沈明月觉得,花满楼似乎是?九重天?上飘落的仙人,双目无悲无喜,慈悲地看着?整个?世间。 看着?花满楼的背影,沈明月突然觉得他有些遥远。 然而下一刻,花满楼却转身冲她微笑?,笑?容亲近而温暖:“沈掌柜,你听——” 振翅的声音自头顶掠过,接着?便是?一声纤细的鸟鸣。 “是?山雀的叫声,”花满楼微微阖目,在脑海中描摹山雀的样子,“我猜是?黄腹山雀,它的头是?暗黑色的,腹部黄澄澄的,两颊自眼底蔓延出?一块白斑,小小一只,非常可?爱。” 看着?那鸟儿腹间毛茸茸的黄和脸颊上的白块,沈明月突然觉得老天?实在残忍,像花满楼这样的人本该是?完美无瑕的,他理该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享受天?下人的艳羡和赞誉,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提起花满楼,末尾总要惋惜地叹一句“可?惜是?个?瞎子”。 “虽然我师父死了,可?世间神?医不止一个?,我师父的医术也是?求学求来的,或许将来,你一定能够治好眼睛,重新看见。”沈明月坚定道。 自己害得沈明月主动提起伤心?事,花满楼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微笑?:“无碍的,我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遗憾,它甚至让我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是?很奇妙的感受。” 沈明月注视着?花满楼,怔怔地出?神?,手中把玩的枝条也无意识地卸了力道,一下子反弹,刚巧打到花满楼头发上,将那简单的白色发带勾走,然而还不待反应,那只小巧玲珑的山雀“嗖”一下飞来,叼着?发带飞走了。 事情在刹那间发生,沈明月没有反应过来,花满楼却是?不忍心?伤害那只山雀,因此都没人出?手阻拦。 花满楼的头发随风散开,倒不见凌乱,反而更衬得他潇洒风流。再加上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太?过巧合,所以造成这个?结果的始作俑者?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起来,笑?声清脆,似乎要传遍整个?山谷,将那些快乐一同分享给?天?地间的花草鸟虫。 花满楼也不恼,沈明月的轻松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于是?他同样莞尔,温柔地“注视”着?沈明月。 待沈明月终于笑?完,才后知后觉想?起补救。她四下张望,终于发现了一样合适的物什。沈明月提着?裙摆小跑到那处地方,轻轻捡起那根树枝。 沈明月缓缓往花满楼的身边走,手上动作不停。她将那根树枝从中间分开,抽出?细细的树皮。哪怕是?深秋,这枝条也是?柔软的,树皮也是?绿色的,带着?草木独有的味道,萦绕在沈明月手上。 花满楼要比沈明月高出?一个?头,因此为了方便她的操作,他半蹲着?身子,低下了头。 入手的长发乌黑亮丽,如同绸缎一般顺滑,沈明月将长发束拢在手心?,用剥下的树皮绕了两圈,在花满楼的脑后低低地打了个?结。 看着?自己的杰作,沈明月突然玩心?大起:“我知道花满楼是?爱花之?人,若我从树上折枝,估计他是?要不开心?的。但我可?不敢惹花满楼不开心?,这枝条是?我从地上捡的,你可?千万告诉花满楼,让他别?不开心?。” 花满楼失笑?,却配合地保证道:“好,我会跟他讲清楚的。” 尽管那枝条已经是?沈明月能找到的附近最柔软最干净的了,可?雨水浇灌过的土地哪里有真的洁净的呢,翻起的泥土紧紧贴着?枝条,纵然沈明月已经努力用手将那泥土擦去,可?仍旧不可?避免地留下些大地的馈赠。 好在沈明月还保留了一只干净一些的手去给?花满楼束发,不然估计便不是?束发而是?给?花满楼的头发染色了。看着?手上的泥土和花满楼发间隐约的土黄色,沈明月吐吐舌头,装作哲理俏皮道:“公子知道吗,世间万事都不可?强求完美,有得便有失,人要懂得知足,知足常乐。” “哦?”尽管听出?沈明月语气中的那点不正经,但花满楼依旧配合她的玩心?,“敢问沈掌柜,此话何解?” 沈明月笑?着?坦白道:“你的头发要被树枝上残留的泥土弄脏了!” “这或许也算是?山谷的馈赠,”轻嗅着?自发丝间传来的草木气息和泥土味儿,花满楼笑?着?摇摇头,“雨后的泥土有别?样的味道。” 沈明月也将手放到鼻间,轻轻地嗅,肯定地点点头:“是?的,湿润柔和,仿佛是?春天?一样。” 纵然刚刚嗅到了泥土气息,他却并不知道这泥土害得沈明月的手也污浊,于是?花满楼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牵起沈明月的手,仔细擦拭。 第66章 花满楼的力道轻轻,仿佛羽毛一样拂在沈明月的心上,沈明月的脸上却倏然升腾起热意,如同天边即将到来的晚霞一样通红。 第37章 江南好 时间总是这样, 可以无声无息地抹去所有的悲痛伤痕,又或者同时间比起来,个人实在微不足道, 于是自上次的风波过后,明月楼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日子如轻烟, 一转眼便过去了, 江南也告别深秋迎来了初冬。 说是初冬, 其实倒也没有多么寒冷,这或许是江南独有的温和,会通过那一丝的凉意提醒你季节的更替, 却不像北方那样, 朔风呼呼地吹, 吹得人睁不开眼。 明月楼素来便喜欢跟着季节的变化而增减菜单,因此一到冬天,那些秋天的蔬菜从菜单上消失, 明月楼便会搞起古董羹,给冬天增加一份温热, 食客们围炉煮菜,热热闹闹,好不快活。 这日中午,正是明月楼最热闹喧嚷的时候, 热腾腾的古董羹一煮, 潮湿的水汽氤氲之下,大堂里仿佛人间仙境,可那香气浓郁扑鼻, 勾得人食欲大开,又增添了真实的烟火气。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来, 自明月楼门前停下,上面缓步走下来一个人,却是临安知府。 这其实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因为明月楼开店这么多年,临安知府来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诚然明月楼是江南地带的标志性酒楼,不论是临安当地人还是远道而来的游客都喜欢来这儿吃些东西,尝尝这儿大厨的手艺。可因为吃一顿饭少说也要几两银子,再加上饭点惯常人满为患,知府本人更是个清廉的好官,一直以节俭著称,若不是有些必要的宴请,是断不会来明月楼的。故而沈明月在江南这五年,见到他的次数几乎不超过一只手的数。 所以这临安知府一到,不仅是食客们惊讶,沈明月等人也很惊讶。 而更惊讶的是,知府下了马车后并没有径直走进来,而是略带些尊敬地立在马车旁,似乎等着车上另外的人下来。 马车上果然走下了另外一人。 那人是个男子,身材高大挺拔,气势威严,剑眉星目,还隐隐带着些杀伐果决之气,仿佛是从战场上饮满了血才回来的,他下了马车,站在临安知府身边,昂首注视着明月楼的招牌,端的是玉树临风,衬得旁边的临安知府气势硬是矮了一大截。然而这样的男子,在江南的初冬却罩着一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领口滚着一圈毛边,将修长的脖颈遮住,只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江南的初冬不算太冷,这古董羹一煮,热气腾腾一冒,更加暖和,因此明月楼坐着的食客大都穿着和往日秋季没什么两样,而沈明月等人因为要不停忙活来回跑动,头上甚至还沁出了微微的汗。 所以这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更加令人侧目。 临安知府来,沈明月自是要亲自招待。只是眼下正是饭点,雅间早早便预订出去,正厅固然还有位置,让知府坐在大堂却有些失礼,好在今日沈明月的朋友们没来,自留的雅间仍在,故而沈明月微笑上前,就要对二人见礼。 “沈掌柜生意兴隆!”临安知府上了些年纪,是个很随和亲切的中年男子,深受百姓们的爱戴,只是他说完这句话后,却没有介绍身边男子身份的意思,只笑道,“因为是临时起意,我便没有提前预约,若是没有雅间也无妨,为我和这位公子在大堂寻个位置也是可以的。” 他的话虽然客气,沈明月却不能当真让二人坐在大堂,何况若是真的落座大堂,那其他食客们估计要不自在起来。向知府行礼后,因为没有介绍,沈明月也拿不准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微微福身,做了个同寻常公子没什么区别的礼,笑吟吟道:“三楼有我自留的雅间,若是知府大人不嫌弃,可以去那儿就餐。” 听到沈明月的话,那位挺拔的公子直直地盯着她的脸,似乎要把她看透一样。沈明月有些莫名,脸上的笑容却不减,疑惑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临安知府也是纳罕,这位公子已有家室,据说同夫人青梅竹马,伉俪情深,成亲多年没有任何妾室,便是当今皇帝赏赐美人他都敢公然拒绝,为人刚正,洁身自好,怎会盯着沈明月看这么久。临安知府仔细看看沈明月,不得不承认沈明月确实明艳动人,而且常年经营酒楼,自有一番爽朗大方的独特之美。而身边这位公子,临安知府也是头一次见,实在有些拿不准这人的性格,莫不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为官多年,临安知府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官场小白,心里已经过了无数个计策,甚至已经在权衡,若身边这人真的提出什么要求,自己是该得罪对方保全沈明月这个纳税大户,还是该劝沈掌柜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便跟着身边这人回京,一跃枝头变凤凰。 然而这位公子并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是怔怔地盯着沈明月脸颊左侧的那个梨涡,看着她的鼻梁痣和灿烂的笑容出神,听到沈明月的疑问才倏然回神,摇摇头带着歉意道:“抱歉,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姑娘长得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听到身边这人的解释,临安知府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赶忙出来打圆场,陪笑道:“沈掌柜除了经营明月楼,有时候还要走南闯北去挑选食材佐料,或许公子什么时候同她打过照面也说不准。” 第67章 临安知府的话反而让这位公子更加怔愣,他?问道:“姑娘……姓沈?” 鼻梁痣、只有左侧脸颊的梨涡、笑起来熟悉的眉眼弯弯的神态、姓沈……这些巧合让这公子似乎看到了过去那个小白团子,于是他?更加急切,艰难问道:“不知道在下可否询问沈掌柜芳名?” 左右名字也?不是什么隐私,再加上面前这位公子的气势虽然?摄人,却莫名对她?亲和?体贴,因此沈明月并不觉得冒犯,眉眼弯弯,笑眯眯地指指头顶的招牌:“我叫沈明月,明月楼就是以?我命名的。” 并不是那个预想的名字,男子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无?奈,不过这么多年,他?也?不止一次地如今天这样过,有些时候甚至花了更多的时间精力,却临门一脚的时候期望落空。因此男子倒是迅速收敛了神态,微微摇头,带着歉意冲沈明月道:“原来如此,在下知晓了。” 沈明月她?不希望这位公子因为一句简单的问话而对他?抱歉,因此她?摆摆手?,冲二人笑道:“两?位想吃些什么?” “就吃古董羹吧。”见二人间的氛围有些尴尬,临安知府硬着头皮赶忙出来打圆场,“正好公子最近体寒,便借着古董羹驱驱寒。” 男子点点头,一双凌厉的眼眸依旧盯着沈明月。 若是旁人定会觉得那眼神让人畏惧,恨不得赶忙避开?才好,可沈明月却觉得他?并不是故意,他?一直便是这样的双眼,所?有的阴暗诡秘在他?的眼中都无?处遁形,莫名给沈明月一种可靠的感觉。所?以?面对这样的眼神,沈明月依旧笑吟吟的:“那二位大人要什么口味呢?” 知府纳罕道:“你们这古董羹,还有别的口味?” 不怪知府有此一问,毕竟临安地处江南地区,口味清淡,古董羹自北方传来,大都是清汤水煮,佐以?当地口味蘸料食用。临安知府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口味更是清淡,还从未吃过别的味道的古董羹。 “有呀,”沈明月笑笑,“杨师傅曾经去蜀地游历,带回?了那儿的辣椒,用牛肉熬油,加上辣椒、八角、茴香、桂皮等等一同加水熬制,那香味能从鼻子直接通到脑袋呢。那热辣的口感让人胃口更好,而且冬天吃起来,驱寒祛湿,塞北边关好多人也?这么吃呢。” 沈明月的话让面前这位公子回?想起自己横跨十?几年的边塞经历,那时他?也?曾在塞北的冰天雪地里同袍泽一起点燃篝火,围着明亮的火光吃着重辣的古董羹。只是作为一个地道的京城人,最初的他?还不太能吃辣,总要拿清水涮涮再吃,不知道被那些战友笑话过多少次。而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连这点事儿也?要较真,索性便弃了水,硬往嘴里塞,之后斯哈斯哈地喘气。等到后来,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在冰冷的冬天吃重辣的古董羹了。然?而过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些一同吃古董羹的人,卸甲归田已是幸事,有些埋在了地下,有些连尸骨都寻不回?。 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不也?算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吗?那公子甚至想嘲笑自己,不知道在给谁卖命守护国家。只是多想无?益,于是他?注视着沈明月的眼睛,同样扬起一抹笑容,又?想起知府的口味,点头应道:“那便一半蜀味一半清水吧。” “好,我让阿风领你们去雅间。”沈明月依旧平静,却不晓得这简单的笑容在临安知府那儿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同这公子会面至今,便是再怎么热情,临安知府也?只换来了他?平静的礼貌,那礼貌是客气而疏离的,没见过他?任何的笑容,怎么这一小会儿,就突然?对沈明月这么温和?还微笑的呢? 临安知府几乎又?要去纠结那个问题了,万一真的发生,到底要不要得罪这人保下沈明月呢? 只是沈明月却没再给临安知府思考的时间。唤来阿风领着二人前去,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沈明月没有注意到临安知府纠结的神色,另一边食客又?喊着要往古董羹里加水,沈明月赶忙提着壶走过去了。 光加水还不够,那食客瞅着知府二人不在,尽管临安知府已经足够平和?,但百姓对官到底是有份天然?的害怕在,于是尽管好奇,声音也?刻意压低,悄悄问道:“沈掌柜知道知府旁边那位公子是谁吗?怎么看着大人对他?那么尊敬?而且这人穿着狐裘,这天也?没多冷,也?是怪奇怪的。” 沈明月还没回?答,旁边桌的那个中年男人反倒是先?叫起来:“你没见过那人,但你肯定听过这人的名字!” 中年男人没有直说,先?卖了个关子,惹得那年轻食客转头面向他?连连催促:“大哥快些讲,那人到底是谁?” 这下不单是那年轻的食客,周围所?有听到几人对话的食客都凑上前来,催促那人:“快说快说,这人究竟是谁?” 那中年男人清清嗓子,一下子端起姿态来:“这事儿,还要从十?二年前的那场塞北大捷说起。” 第38章 江南好 十二年前?, 新帝即位不过三?年,边关告急,崔将军领命驻守岭南, 严将军则携爱子严弘晋奔赴塞北,二位将军一南一北, 护佑王朝安宁。 岭南自是?无甚大碍, 南方多小国, 不过是一些日常的小小摩擦冲突,翻不起大浪,可塞北凶猛, 就连先皇在时蛮族人都敢三番五次挑衅, 何况如今朝中积弱, 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第68章 但固然?朝廷积弱,严将军率领的将士们可不是吃素的,因而二位将军出发前?, 虽然?谨慎,但都没有太大的担心, 毕竟二人一同征战三十余年,眼下也正值壮年,实?在没什么可怵的。或许将军天然便有一份勇往无前的魄力胆识,因此于京城分别前?, 二人甚至约定?好, 待得胜归朝,便让两个孩子先订个婚。 这一年严弘晋十二岁,崔家独女崔嘉平十岁。 “那我等你回来?, ”十岁的崔嘉平还不知道什么叫面对心上人羞涩,因此她依旧同往日一样爽朗, 大大方方送给严弘晋一个明?媚的笑容,又不服气地补充,“要是?我同你一般大,我也能跟着我爹去岭南了。” 一旁的严父哈哈大笑,他是?看着崔嘉平长大的,自己没有女儿,她便是?唯一的女儿,因此怎么看怎么喜欢:“虎父无犬女,等到时?候,就该让你跟弘晋一同出征了,我和你爹就安心享福!” 严弘晋素来?便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双眸平静,只是?点点头:“那你等我。” 严弘晋翻身上马,身形利落地让崔嘉平恨不得拍手?叫好,十二岁的少年正是?英姿勃发之?际,只是?严弘晋自小便比旁人成熟内敛,他坐于马上,身姿挺拔,尽管脸庞青涩稚嫩,却已经隐隐透出少年将军的英武气势,看起来?便觉得踏实?可靠。 “记得给我带些塞北特产!”崔嘉平用?力地冲远去的严弘晋挥手?,丝毫没把这次的征战当成什么难事?,她自是?笃定?他们能够凯旋。 身边的崔父也是?如此,目送老友离开,他笑吟吟冲崔嘉平道:“走吧,我也该出发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塞北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冬季严寒,本就对京城来?的人不利,朝中不知为何粮草供给迟迟跟不上,塞北的将士们忍着饥寒交迫,卖力厮杀。 边塞的山这样高,无数地山峰交错在一起,天地间白茫茫的,野草枯萎,树木吹折,河水凝冰,寒风悲啸,让严父通体生寒。 严家父子头一次觉得仗这么难打,主?帅帐内,严父鬓角生出了不少白发。 严弘晋抿抿唇:“或许京城没有收到粮草支援请求,我再派人去催一催。” 严父看着面庞青涩的儿子,却扬起一丝苦笑:“催了这么多次,便是?爬也该到了京城,可粮草却迟迟不见,这是?皇帝故意收不到的啊。” 其实?早在京城之?时?,严父便隐约预感到皇帝已经对他和崔父不满,不单单是?功高震主?,皇帝这皇位来?得多少有些不清白,更因为自新皇登基便排斥武林中人,只是?早期皇位不稳,不好贸然?罢免,如今相对稳固,自是?要对朝中进行大换血。朝中凡是?同武林相关的人,几乎都在被悄悄边缘化。 一朝天子一朝臣,严父没什么好指摘皇帝的,只是?这次的领兵出行给了严父一丝希望,让他觉得皇帝还有些回旋的余地,哪怕自己和崔家都同武林来?往密切,也看在他们护卫国家百姓这么多年,看着他们还有些用?处的份上,保留了些情面。 可是?粮草迟迟未到,让严父觉得心凉。他不愿相信皇帝会弃大局于不顾,让这些将士们忍饥受冻地去同敌人厮杀,也不敢想?象,一旦塞北边关失守,面对着城中百姓的会是?什么。 想?着将士们期待的双眼,严父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无法接受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自己而枉死关外,更无法接受自己护佑的百姓因为这些官场博弈的污糟阴暗而覆灭家园。 严父苦笑,他明?白皇帝是?想?寻个借口,战事?失利也好、勾结外族也罢,可是?他的家人还在京城,他的百姓还在身后,不论是?为了谁,他都不能让这事?发生,于是?严父只能咬牙坚持,希望能熬过这个冬天。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严父自己面对着凶残的蛮族,忍受着塞北的冰雪,那老友崔父那里,应当会好受些,毕竟他只需要驻守一段时?间,小国摩擦,断不像这样步步死局。 将士们都是?好将士,尽管有些怨怼,也都明?白大局当前?什么才?是?重要的,因而努力将那些作祟的情绪压下,仍旧卖力厮杀。 只是?时?间久了,一同奋战的袍泽一个个倒下,再好的将士也不免对远坐庙堂之?高的人生出恨意——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在这里守着别人的江山百姓,却连些温饱食物都满足不了。 一连数月,所有人都觉得,塞北边关的冬天,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好在这皇帝还有些数,估计也担心逼急了这些战士,会直接在边关谋反,杀回京城,于是?终于在众人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带来?了粮草的消息。 终于士气受到鼓舞,所有人都感到振奋,又恰巧蛮族继续来?犯,严父穿好铠甲翻身上马,愁绪全部散开,几乎又能看出些领军打仗这么多年飒爽桀骜的影子,他兴奋喝道:“将士们随我杀敌,待此战胜利,我们一起回营喝酒吃肉!” “好!”战士们的声音冲破云天,几乎便要用?声音掀翻那蛮族人的帐篷。 虽然?严弘晋沉稳内敛,但此时?到底也只有十二岁,一连数月不堪的境况让他低落,难得沉闷一扫而空,他也面庞涨红,跟着激动起来?,握着缰绳的手?用?力攥起,只觉得满腔热血涌上心头,恨不得赶快奔赴战场杀敌才?好。 第69章 看见儿子也是难掩激动,严父更是大笑:“弘晋,这次便叫你好好看看为父当年的风范!” “好!”严弘晋也朗声应道。 此战确实胜了,粮草也确实在这场奋战结束后姗姗来迟,拉着粮草的马车蔓延出去数里,站在原地几乎望不到头,满堆的米面肉酒,似乎是那远在京城的天子终于有了歉意,要将这么久的匮乏通通补回来。然而塞北边关,却没有人有庆祝的心思。 因为随着粮草一同到的,还有严父的尸棺。 这次战役,严父亲身杀敌,胸腹受箭,不治而亡,其子严弘晋十二岁临危领命,指挥将士斩杀追击,成功击败蛮族,换来大捷。 严弘晋一战成名,代价,却是满身的缟素。 塞北到底是寒冷,严弘晋扶棺进京复命,发现京城早已迎来了春天,只是他久居边塞,都忘记原来三月应当有鲜花盛开了。 大捷的消息同严父身殁的消息一同传回京城,往日该热闹欢迎的百姓们都自发地穿起黑白素色衣服,拿着白花给严父送行。 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严弘晋只觉得眼眶生疼,在满目的白中眼珠仿佛要飞出炸开。他满心的悲伤神奇地被抚平了一点,他想,看啊父亲,这就是你一直关心在意的百姓,他们也同样爱戴着你。 这么想着,严弘晋好像好受了一点。至少君民两头,还有一头未曾辜负父亲。 严父临死前抓着严弘晋的手,让他不要辜负严家世代家训,可以不忠君,却万不能不爱民,要他一定记得,守护好百姓,不要过分敌视皇帝,毕竟只有皇帝授命,他们才能征战沙场,而对将士而言,马革裹尸,比原本可能的卸甲归田,要好得多。父亲临死前的话没有错,百姓何其无辜,朝廷的权力倾轧不该牵扯到他们,可是那稳坐龙椅的皇帝不该为此负责吗?为了自己,弃百姓于不顾,置边关将士于水火之中,那些长眠于塞北边关的人,又该听到谁的道歉呢? 严弘晋的恨意不减,可他心知如今朝中仅余崔伯父一位将军,自己尚且稚嫩,羽翼未丰,万万不可冒失行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发芽,他不敢说不能说,于是他只好忍耐,只能等待。 然而那恨意却在回京后,再次翻涌升腾。 因为崔父上门,恳请他早日同崔嘉平完婚。 为人子,父亲逝世,严弘晋理该守孝,何况眼下他十二岁,崔嘉平也不过十岁,实在没必要着急,诚然双方早早便口头约定过婚姻,但二人到底只是孩子,离京前的约定也只是订婚,完婚实在有些赶了。 可下一秒崔父的话,却在严弘晋的心里翻起惊涛骇浪:“待你们成婚后,我会将嘉平自崔氏除名,此后,世间便只有严弘晋的夫人崔嘉平,不再有崔家大小姐崔嘉平了。” 严弘晋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父已经在他面前跪下。 先皇感念崔父一生戎马,为守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特许他面对皇帝时直身而跪,除非特殊不必伏地,而对其他人更是礼貌行礼便可,因此他这一生都挺直着身子。可眼下,这个笔直的中年男人却冲着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跪服,宽大的衣袖遮掩下看不清神色,他艰难道:“我知道你初初丧父,我逼你成婚是为不孝,可若你不肯救嘉平,世间便再没有人可以救她了。” 第39章 江南好 不说崔父是同父亲平级的大将军, 单就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伯父身份和未来岳丈,或者再退一万步,那只是崔嘉平的父亲, 严弘晋也万万不可能受他如此大礼。忙不迭将崔父扶起来,严弘晋只觉得满腹茫然都无从缓解:救谁?崔嘉平?她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要靠成婚才能救? 然后下一刻, 崔父说出了让严弘晋更为惊骇的话:“当今皇帝已经在搜集我谋反的证据, 一旦罪名判下, 便是诛九族的重罪,我不得不腆着老脸有求于你。” “伯父……”严弘晋震惊喃喃,他实在不相信崔父会谋反。严家一贯的规矩便是可以反帝, 却不可伤民, 不必在意效忠的是哪位皇帝,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其他无所谓,而崔家却不同, 崔家历来便将忠君爱国作为祖训,会尽力在百姓和天子之间求个平衡, 饶是当今皇帝昏庸,崔父也只是叹气,依旧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继续直言劝谏, 指望着皇帝能知错就改。因此便是自家受够了皇帝谋反, 他也不相信崔家会反。可是如今,崔伯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直直盯着他, 将那话清清楚楚说给严弘晋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崔父苦笑,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为了朝廷戎马一生,身上的伤疤是他这辈子付出的心血最好的证明,可临了临了,竟落得个通敌叛国的下场。而这罪名,还是他一生效忠之人亲自安上的。 “我已经在尽力周旋,只是收到消息的时候太晚,听说那些伪造的通信往来已经藏进了我岭南的那处宅子,我刚得知时便派人去宅子那儿搜查了。同时府中现在正在排查叛徒,只是不知道这场争端,到底皇帝更快,还是我的动作更快了。”崔父无奈,他不过离开京城数月,朝中便变了天,他上朝复命的时候看到的竟然全是以前不曾注意过的面孔,而曾经熟悉的老友,要么看不到了,要么便是隐忍着站到了角落。 第7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崔父暗道不好,推测此番岭南驻守,平定摩擦为?假,将他?调离布局为?真。因为?岭南边外小国其实安静得?很,根本不像当初出征时所说的?小战不断。何况这一回京,又得?知沈卫请辞南下的?消息,朝中同?武林关系密切的?官员也被边缘化,再加上严父战死沙场……一件两件或许只是巧合,可桩桩件件堆在一起,说背后?没有推手,崔父是万万不信的?。于?是他?只能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努力赶在皇帝将通敌“证据”布置好之前解决,另一方面给崔嘉平找个退路。 见严弘晋依旧懵懂,崔父咬咬牙,有些不忍,可他?也明白现在不说,只怕面对将来的?事严弘晋更加无措。于?是崔父只能狠狠心,继续道:“你刚回京还不知道,你师父已经辞官,带着?妻女南下了。” “师父为?何要?辞官?”严弘晋不过十二岁,对朝堂之事还不甚了解,何况父亲的?死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过离京数月,好像他?身边所有人?都在离开。父亲离世,崔伯父托孤,师父甚至都没有等他?回京就离开。他?明明该过着?被人?艳羡的?幸福美满的?一生,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因为?皇帝要?对武林中人?赶尽杀绝了。你别?怪你师父,若是他?没有当机立断离开,估计也同?样会被按上叛国的?罪名?,”崔父不过三十出头,两鬓却生出了白发,依旧叹着?气,“崔家严家同?武林关系密切,只是你父亲为?国捐躯,你又是他?唯一的?孩子,便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皇帝眼?下也不会动你,而我崔家却不一定了。故而我想求你收留嘉平,就看在你们青梅竹马十年的?份上,给她?些庇护吧。” 京城温暖的?春风中,严弘晋沙哑的?声音响起,低低道:“好。” 于?是婚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崔父担心迟则生变,因此才?出了头七,就赶忙张罗起两人?成亲的?事来。 时间紧迫,两个人?又都还是个孩子,再加上严弘晋尚在守丧,固然?崔父想风风光光地送女儿出嫁,也只得?略去前面的?纳采、问名?等等环节。 这估计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中,最最寒酸的?婚礼了。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鸣锣礼炮,也没有开门宴请,仅仅一个轿子便将崔嘉平送进?了严府。二人?拜了天地、父母,在这满府的?白中,只有两人?的?婚服,红得?刺目。 这场婚礼没给任何人?下帖子,冷清得?不像场婚礼。 严弘晋自幼丧母,高堂上是严父的?牌位,旁边坐着?的?是崔嘉平的?父母。夫妇二人?看着?还是孩子的?新郎新娘,哽咽着?说着?话。 “自此以后?,嘉平便交给你了,”崔父的?双眼?通红,强忍着?眼?泪,缓缓对严弘晋道,“我看着?你长大,自是知道你的?人?品。我希望你们和和美美,举案齐眉,却也知道日子还长,感情这东西实在没有定数,可若日后?你们二人?真的?生了嫌隙,也千万别?伤害对方,待时局稳定,嘉平有了自保之力,便好聚好散吧。” “实在不成,还能做个兄妹不是。”崔母是爽朗的?性子,尽管知道这一别?估计便是永远,却不希望女儿的?婚礼是这样悲伤的?场景,于?是忍不住出来打趣,试图缓和气氛。还能这样平静地看着?女儿出嫁,笑着?送上祝福,崔母已经很知足了。 “爹,娘……”崔嘉平连盖头都没有盖,头上也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别?了根金钗,脸上未施粉黛,流着?泪,忍不住喊道。 本已起身的?严弘晋却再次跪下,郑重?道:“岳父岳母放心,我严弘晋对父亲起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辜负嘉平,一定会照顾好她?,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嘉平受到伤害。” 严弘晋心想,这是他?一早便认下的?妻子,他?一定不会让她?受伤,因此他?不怕孝期成婚,他?知晓若是父亲知道了,也一定会认同?他?的?做法的?,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他?也不在乎,左右这件事只同?他?和崔嘉平相关,与旁人?没什么关系,而若是皇帝想要?伤人?,他?虽然?年少,却也不是没有反了皇帝的?胆量。 只是这话却不能同?崔父崔母讲。少年的?恨意从未停歇,他?放任那恨意蔓延生长,等着?它开花结果。 崔父崔母忍着?眼?泪,颤着?声音,连连应好。 来不及再叮嘱,后?面的?环节也一概省略,崔家父母只喝了口严弘晋奉的?茶,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十岁的?崔嘉平坐在床上,尽管年幼,可父母从来便是平等地同?她?交谈,只要?能教她?知道的?都不会瞒着?她?,也因此,早在嫁入严家之前,她?便知晓了此事的?利害。哪怕平日里再怎么胆大勇敢,崔嘉平也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骤然?便要?离开父母,踏上独自的?路,内心自然?满是惶恐无助,她?不是没有哭闹过,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听父母的?话。 因为?皇帝的?刀,实在是太过危险。 头上的?刀悬了许久,终于?在崔嘉平理该回门的?这天落下来。 完婚后?三日,理该回门,崔嘉平早早便起床,收拾着?东西准备去看崔父崔母。 第71章 两个人?都还是孩子,所以哪怕成婚,也只是换了个名?头,照样分房睡,如小时候住在一起一样,一个东一个西。 看着?崔嘉平眼?睛里难得?的?笑意和久未的?轻松,她?如同?终于?可以飞出笼子的?鸟般自在,严弘晋眼?神温和,陪着?她?收拾。 只是这边要?带的?行李和备下的?礼还没有准备好,那边崔父的?书信已经昭告整个京城。 崔氏之女崔嘉平因故被逐出崔氏,从此同?崔家关系断绝,再无相干。 之后?,便是皇帝身边的?东厂公公,带着?圣旨踏进?崔家。 从崔府搜出的?书信“证明”着?崔家通敌叛国,崔父于?岭南驻扎数月却没有战争“证明”着?崔父对他?们的?姑息,搜刮出来的?银两“证明”着?崔父收受贿赂,东厂来的?路上遭崔父手下刺杀“证明”着?崔父抗旨,一桩桩一件件,数罪并罚,崔氏满门抄斩,家仆流放。 东厂公公邪肆的?笑和崔府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地狱一般狰狞。 崔嘉平的?动作不自然?地停下,手中攥着?的?给崔母带的?丝带无力滑落,整个人?一下子泄了力,呆呆地坐在床上。尽管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崔嘉平也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万一呢,万一皇帝根本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万一那个结果永远不会到来。 可是没有万一。 不知道这段时日里崔嘉平流了多少眼?泪,可现在她?却觉得?,那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完,此刻看着?身边同?样青涩的?严弘晋,崔嘉平又落下泪来,她?吸着?鼻子,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你了……” 泪眼?朦胧中,严弘晋将崔嘉平紧紧抱在怀里,少年的?胸膛温热,隔着?两人?的?衣服传来,在这满目的?白中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温暖,崔嘉平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听到这儿,食客们无不叹气:“唉,原来竟是严小将军。” 哪怕严弘晋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成名?沙场十二年,严父也已经离世十二年,可百姓们已然?习惯性将他?称作严小将军,将严父唤作严将军,好像严父还在一样。 “这狗皇帝!”叹息之中,沈明月听到有人?咒骂了一声。 立刻便有谨慎的?人?皱着?眉制止:“小姑娘慎言!” 那女孩不过十几岁,撇撇嘴:“我说得?又没错,他?为?了自己的?位置不被人?觊觎,便将身边有这能力的?人?都赶尽杀绝,置百姓于?何地?这样罔顾百姓的?人?,可不就是狗皇帝?” 女孩还待说下去,又有人?问那中年男子道:“照你所说,严小将军应当武艺高强,身体?强健才?是,何况多年塞北征战,应当早就习惯才?是,怎会如此怕冷,江南不过初冬,就早早地穿起大氅来,看着?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有文化的?公子哥儿。” 那中年男子摇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严小将军征战塞北十余年,打得?那蛮族后?撤数十里,让出三座城池。可是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有次他?带着?一千兵马围剿蛮族的?一个营地,不想中了埋伏,严小将军落进?冰湖,泡了一个多时辰才?上岸,那可是呵气成冰的?塞北啊,能捡回一条命来都是万幸。寒气入肺,就让严小将军格外畏寒。这不,半月前严小将军才?从塞北回来,当场便向皇帝请辞,言明身体?不足,想来江南休养,这才?来了临安。” “这样的?人?,不该被这糟烂的?朝廷拖累……”不知道谁又惋惜着?,沈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那中年男子似乎对严小将军非常了解,仍然?讲着?:“不过要?我说,这休养估计只占着?一半原因,严小将军此番南下,应当还为?着?一件事。” “什么事,大哥快讲!”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催促着?。 “我刚刚不是还说了,严小将军有个师父辞官南下吗,可是他?那师父早就死了,只是听说女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严小将军从来没放弃找她?,为?此还多次冲撞皇帝呢。” “啊?”周围的?食客睁大了双眼?,“依着?皇帝的?性子,他?这样冲撞皇帝,皇帝还能容忍他?活到现在啊?” 中年男子还没说话,刚刚骂着?狗皇帝的?女孩却开了口:“塞北蛮族屡次来犯,除了严小将军,朝中哪儿还有一个能顶起这个重?担的?人?呢?就那狗皇帝提拔的?人?,称他?们将军都是辱没了这个称呼!” 中年男人?赞许地看了那女孩一眼?,肯定道:“不错,如今朝中无人?可用,严小将军再怎么冲撞皇帝,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谁让他?的?亲信都是些草包呢?” “原来如此,”食客们点点头,“那兄台继续讲,严小将军的?师父是谁,我们可曾听说过?” “说起来,那严小将军的?师父,同?沈掌柜还是本家,同?样姓沈,单名?一个卫字,原是……” 中年男人?说书一般讲着?,周围的?食客也兴致勃勃地听着?,沈明月也想继续听下去,却被门口前来的?面容昳丽的?男子打断。那男子抱着?剑站在门口,双目如蓝宝石一般明亮,里面映着?太阳明媚的?光,比沈明月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他?长身玉立,笑吟吟问道:“请问掌柜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空闲的?位置?” 第72章 沈明月瞬间爆发出惊喜的?目光:“是你——” 第40章 江南好 一时?间沈明月也顾不上听中年男人讲故事, 小跑到?门口男子的?身边,赶忙将他迎进?来,沈明月扬起灿烂的笑容:“有的!” 看到?沈明月姣好的?脸庞和明媚的?笑容, 男子也扬起?微笑。他的唇角漫不经心地一勾,透出些恣意, 沈明月只觉得天地间所有都因此失了颜色, 只有面前男子的?面容依旧艳丽。 沈明月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接着男子笑吟吟开口:“沈掌柜还记得我?” “当然!你是两个月前借我伞的?那位公子!”沈明月用力点?头, 有些羞涩地指指男子的?眼睛,“你的?眼睛是碧蓝色的?,像宝石一样璀璨, 很特别, 所以我记得的?。” 见男子沉默, 沈明月有些慌张。明明是他先来询问明月楼还有没?有空位的?,也未曾在意是坐在大堂还是雅间,沈明月却生怕男子转身离开, 好在这会儿食客已经换了一拨儿,雅间也空出些位置, 于是忙不迭地就要领他往楼上雅间走?。 男子为沈明月的?热情感到?熨帖,他跟在她身后,轻轻道?:“我叫萧乘风。” 沈明月回首,认认真真冲他点?头, 仿佛在保证什么?一般:“我记下了。” 将萧乘风领到?雅间, 沈明月正待问他想要吃些什么?,就见阿风走?进?来,小声道?:“掌柜的?, 花公子来了。” 在留在这儿和下去招待花满楼间犹豫了一瞬,沈明月只得歉疚地看着萧乘风, 道?:“我让阿风给公子点?单,公子有什么?爱吃的?尽管说,今天的?饭记在我的?账上。” 刚走?出去不过几步,沈明月又探出个脑袋:“公子吃完别急着走?,我一会儿给你拿伞!” 萧乘风笑着对沈明月点?点?头。 见沈明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萧乘风上扬的?嘴角倏然落下,换成冰霜一样的?表情。这样的?冷漠没?有折损半分他的?俊美,反而透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味道?,似乎萧乘风本来就该是这样,坐在高处睥睨着众生。 阿风本来还为萧乘风的?俊美倾倒,如今却大气?也不敢喘,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是喊走?了掌柜,这位公子变成了这样不近人情的?样子,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快了。 拿着木托盘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阿风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留在这儿,好在那凌厉的?眼神没?再望向他。萧乘风闭目侧耳细听?了一下,便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沈明月一路小跑到?明月楼门口,花满楼的?身边,笑盈盈地:“你也来啦。” 不同于对着自己时?的?客气?,萧乘风觉得沈明月的?笑容里多了些亲近,有点?像是撒娇,透着小女儿家的?娇憨。 萧乘风在楼上,听?见花满楼温柔地回应:“今日无?事,过来看看你。” 嗅了嗅自花满楼身上传来的?淡淡梅香,沈明月手心向上,言笑晏晏:“我猜你给我带了好吃的?。” 这段时?日花满楼经常来明月楼,明月楼成了花满楼除了小楼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因此两人也养成了些默契,花满楼来的?路上总会带些玩意儿给沈明月,有时?候是自家厨房做的?点?心,有时?候是路边小摊买的?糖葫芦,有时?候或许仅仅是他最近听?闻的?趣事。 分享让人由衷地感到?愉悦,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两人一起?做的?一样,空白部分由另一人填满。 只是这次,花满楼却摇摇头,笑着从背后拿出几枝花递给沈明月:“这次沈掌柜却没?有猜对。” 沈明月的?手中的?被他轻轻放置了六枝寒梅,枝条被人精心修剪过,花苞是娇嫩的?淡黄,仔细嗅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小楼里为别的?花修了暖阁,自从入冬就派上用场,这寒梅本栽种在院子里,却不知怎的?也感受到?了暖意,早早结了花苞,”花满楼微笑,“我便挑了几枝给你带过来,若养在水里,过几日估计就会开了。” 花满楼没?有说的?是,他听?司空摘星说过,沈明月的?手腕处有梅花的?烙印,应当是喜欢梅花才特意留下的?,于是这寒梅树才刚刚含苞,他便迫不及待给沈明月送来了。 听?着花满楼的?话?,沈明月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手腕,感受着那处熟悉的?轻微凸起?,唇角有些微收。沉默来的?不合时?宜,在花满楼注意到?之前,沈明月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我很喜欢!” 花满楼却在刚刚的?沉默中发觉沈明月应当是没?那么?喜欢的?,他抿抿唇,有些无?措,猜错对方喜好让他感到?懊恼,正待开口补救些什么?,就听?见李安歌喊道?:“掌柜的?,知府大人找你!” 沈明月赶忙收起?花枝,迅速往楼梯口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也不管花满楼看不见,转身将手中的?花枝冲他挥了挥,笑吟吟脆生生道?:“谢谢花公子,我真的?很喜欢!你随意找地方坐,有想吃的?东西?去后厨找朱师傅他们也可以,别拘束就好,我去去就来!” 脚步声节奏明快而密集,沈明月根本没?在意花满楼的?回复,便赶忙跑开。花满楼将那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疑问咽下,同样笑笑,呢喃道?:“好。” 第73章 扶着窗框的?手微微用力,萧乘风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沈明月同花满楼之间,有一种再明显不过的?熟稔,而那些熟稔,本该是属于他的?。 一旁的?阿风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萧乘风却盯着楼下的?花满楼出神,五年,他同沈明月之间不过隔了五年,只是他缺席的?时?候,却有了新人走?进?来,替代?他。 也是,毕竟那是五年,毕竟他同沈明月朝夕相处也不过五年。何况这也不是普通的?五年,这五年,隔了数千里的?距离,隔了沈剑的?生死,隔了无?数个本该是他陪着的?雷雨天。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两人从陌生到?亲近,也足够一个人遗忘另一个人。 花满楼很早便感受到?了头顶的?视线,只是刚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沈明月身上,因此便没?有在意,只是那人的?视线依旧灼灼,隔着几米的?高度投来,仿佛要将他看穿。 索性花满楼也仰起?头,同楼上那人“对视”:“阁下是谁?” 萧乘风嘴角扬起?弧度,眼睛弯起?来,让那双碧蓝的?眸子更加迷人,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对花满楼轻轻道?:“一位故人。” 而另一边,沈明月敲开了自留雅间的?门。 顺带从伙计那儿接过给知府大人送的?菜,沈明月走?进?雅间,将菜品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笑着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其实?并不是临安知府找沈明月有事,只是甫一落座,严弘晋又在打?听?着沈明月相关的?事,起?初他还能应付几句,诸如沈明月本是个孤儿、五年前来这儿开的?酒楼、店里分别有谁、主打?什么?菜系……可越往后,严弘晋的?问题越加偏向于沈明月本人,诚然临安知府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诚然他对清河坊大大小小的?商户几乎都有了解,可也回答不出沈明月爱吃些什么?,有什么?偏好这样的?问题啊!于是临安知府便提议,不如把沈掌柜喊来问问,这些事情还是本人说得更详细些。说完也不管严弘晋同不同意,为了躲避他审问犯人一样的?提问,临安知府便叫来了小厮,吩咐他尽快去请沈掌柜。 故而沈明月的?这句话?,却将知府难住了。他总不能说,严将军对你好奇,所以喊你来问问喜好吧? 好在严弘晋没?有等着临安知府开口的?意思,他盯着沈明月的?手腕,看着因为码菜而露出的?一小块皮肤,那上面一块红色的?疤痕,隐隐透出梅花的?样子,一看便有了年头。心中莫名浮起?些心疼,严弘晋有些晦涩地问:“沈掌柜的?手腕,是烫伤吗?” 沈明月情绪有些复杂,她立在原地,随着严弘晋的?询问不自觉地摩挲上手腕。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这些人总跟她手腕上的?这处烙印过不去,花满楼送她梅花,严弘晋询问她手腕。 只是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梅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沈明月的?记忆力不好,却清楚地记得手腕处的?这块梅花伤疤已经陪着她十余年,也清楚地记得这块伤疤是由谁烙上去的?。如今十年已过,沈明月不知道?烙这伤疤的?女子过得好不好身在何方,甚至是否还在人世。却清楚地记得当初那女子是怎样努力地保护她,又是怎样癫狂又嫉恨地拿着烙铁在她手腕处留下伤痕。只是沈明月后来循着记忆去找那女子,却得知一场大火将那楼烧得干干净净,楼里的?人早已不知道?是生是死了。 垂首看着手腕处的?梅花,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巧妙地遮住了沈明月的?双眼,让她的?神色隐晦地看不真切。接着,严弘晋听?见她轻轻开口,语气?中透着怅然:“是啊,烫伤,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论?是不是故人,严弘晋都不想沈明月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他开口道?:“我那里有块生肌断续膏,对修复疤痕有奇效,沈掌柜若是不介意,改日我亲自送来。” 这话?落到?旁边知府的?耳中,又让他开始纠结,暗暗揣测这位当朝大将军的?心。 而沈明月只是笑笑。沈剑身为一代?神医,哪里没?有为此想过办法呢?她身上曾经留下无?数伤痕,都在沈剑的?手里光洁如初,唯独手腕上的?梅花,沈剑想了无?数的?法子,最终也只能摇头无?奈,歉疚看着沈明月。若是沈剑都解决不了的?疤痕,这世间真的?还有人能解决吗? “都过去了,便不再浪费公子的?药膏了。这梅花已经陪了我十余年,如今留着做个纪念,也挺好。” 第41章 江南好 “明日司空摘星便要回来了。”送走了全部客人忙碌了?一天后, 沈明月坐在明月楼门口,托着腮望天道。 沈明月很喜欢每日的这个时刻,热闹了?一天的清河坊归于?宁静, 夜幕低垂,星河天悬, 灯火点?点?, 给这夜增添了不一样的美丽。沈明月伸了?个懒腰, 只觉得忙碌了?一天的疲惫被广袤无垠的夜空温柔包裹,紧接着从她的身体中拔除了,她整个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静静地享受着无边夜色。 阿风早就回房间睡下, 明月楼通明的灯火也在一盏盏熄灭, 沈明月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李安歌端来一杯水,递给沈明月, 也在她身边坐下,笑道:“明日刚好也是阿风的生辰, 不如便把?大家?喊来一起给他庆个生辰吧。” 第74章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又是一年了?。”手中的水杯热热的,温暖在这泛着凉意的初冬夜晚从手心传来,沈明月捧着水杯, 感慨道。 “是啊, ”李安歌点?点?头,“一转眼又是冬天,离过年也不远了?呢。” 捧着水杯, 沈明月却有些出神。 其实阿风是不记得自己的生辰的。他一个孤儿,在认识沈明月之前一直以乞讨为生, 从他有记忆起,每日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想着今日的饭要去哪儿讨,怎样才能糊弄过自己的肚子,让它不要每天作响。不仅他如此,他的那?些乞丐小伙伴都是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谁还有心情去记生辰呢?没什么人会?给他们庆祝,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但沈明月却不乐意,她觉得生辰是很重要的日子,虽然她不爱过自己的生辰,但是却希望每个想过生辰的人能拥有一个美好的生辰日。于?是沈明月干脆就把?捡到阿风的日子作为他的生辰,每年给他认认真真庆祝起来。转眼间明月楼已经开到了?第?六个年头,阿风也来明月楼五年了?。 沈明月将脑袋倚在李安歌的肩膀上,嗅着她发间散发的香气?,那?股疲惫过后的慵懒愈发压抑不住,她望着天,突然又想到什么,一下子从李安歌的肩膀上弹起来,兴致勃勃提议道:“不然明天晚上一起吃古董羹?省事儿又热闹,还可以顺带给司空摘星接风洗尘,再去江南点?心局买些点?心作为餐后甜点?,然后我再给阿风做个他最爱吃的豆腐酿。早上就一起吃面吧,长寿面这个兴许,可要为自诩京城人的阿风好好保留呢……” 看着沈明月手舞足蹈地规划着明天的安排,李安歌也跟着笑起来。沈明月总是这样,费心费力地为明月楼的每个人准备生辰,不论是男女老少,哪怕是朱师傅杨师傅的孩子,也会?记在心里,在生辰日送上自己的礼物。李安歌心想,她真的好喜欢这种把?每个人都当作是家?人的沈明月啊。 越说?越来劲,沈明月水也顾不上喝,她一拍大腿“噌”地站起来,随手将水杯往桌上一放,赶忙便往后厨走去。 “掌柜的,你去哪儿?”李安歌在她身后喊。 “我去把?豆子泡上,不然明天来不及磨豆腐了?!”沈明月头也不回,只有回答远远地传来。 ****** 第?二日沈明月起了?个大早。 天色未亮的初冬江南还是有些冷意的,明月楼二楼的房间里,沈明月睁开眼睛,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湿意,看着仍然黑黑的天,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给阿风庆生更重要些,沈明月翻身下床,利落地穿好衣服,洗漱完便钻进了?厨房。 尽管天还未亮,街上却已经传来了?人声,清河坊素来便是如此,它是江南地区独有的热闹的代表,它追着天光而醒,伴着星子入眠。 明月楼的众人都还睡着,后院静谧得很,正中的桂花树仍挂着点?点?金色,散发着淡雅的香气?,沈明月呵了?口气?,轻轻推开厨房的门。 提前泡在水里的大豆早已泡发至原来的两倍大,沈明月将它们捞出沥干,放进一旁的磨盘中,磨盘不大,好在豆子也不算多?,沈明月推着磨盘,石磨一圈一圈地转着,大豆便随着水磨破变成白色的浆状,顺着磨口汩汩地流出来,流进盆中。沈明月拿起纱布,将盆中的豆浆一遍遍过滤,直到流出纱布的豆浆变得顺滑流畅才停下。起锅烧火,将过滤好的豆浆倒进锅中烧开,不停地搅拌,烧开有一会?儿后,沈明月将炉灶中的柴火抽出,等着粘稠的豆浆冷却。将手伸到锅里,贴着豆浆面感受着温度,沈明月将卤水高高地加入豆浆中,又用勺子将表面的浮沫撇去。等了?一会?儿,沈明月将差不多?凝固的豆浆倒入一旁的磨具中,拿布包好,盖上盖子后又在上面压了?几大块石头。一套流程下来,天色才刚刚亮,沈明月也在初冬透着凉意的清晨出了?一层薄汗。 做完这些,沈明月也没闲着。将肥美的肘子焯水,加入葱姜蒜去除猪肉的腥臊气?,焯水的途中又在另一个锅中烧油,加入冰糖,不停翻搅融化?后将一旁焯好水的肘子丢进锅里,炒出糖色,加水没过肘子,加入香料、酱油,抽出部分柴火换小火慢炖后,沈明月又去准备豆腐酿的肉馅了?。 一整天的时间,从天色未亮到暮色将至,沈明月听见前楼里客人的声音吵嚷热闹到安静,又从安静再涌进吆喝,她一直窝在厨房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安安静静地备菜烹饪。 为了?准备惊喜,阿风早就被下死?命令不许踏足后院这边的地界,李安歌虽然是算账的好手,可实在没有进过厨房,朱师傅杨师傅本来说?要帮忙,可明月楼一日招待的客人已经够他们忙活,故而沈明月也没让他们来。好在吃的是古董羹,除了?额外做的阿风爱吃的菜,只需要将菜洗净切好就成,不然沈明月定要累得不轻。 落日暖黄的光慷慨地洒下,斜斜地照进厨房里,给沈明月整个人都镀了?层金边,她站在灶台前,手中勺子翻飞,发丝随着她的动作飞舞,仿佛发着光。 司空摘星倚在门框上,眉目温柔地看着沈明月,只觉得这段时日身上因为赶路沾染的风尘都被轻轻拭去了?,满心的疲惫也被打扫干净。明月楼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熨帖熟悉,沈明月更是让司空摘星感到了?温暖。可正如浪子不该泊岸,按理他一个小偷,也万不该有这种情绪的。然而偏偏他却觉得明月楼仿佛他的家?一样,如今终于?回到让人安心的地方?,司空摘星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第75章 “给,尝尝味道如何。”嘴里猝不及防被沈明月塞了?块豆腐酿,司空摘星将它咬破,瞬间便感觉到一股饱满的肉汁炸开在自己嘴间。 “好吃!”司空摘星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就知道你只会?说?好吃,”轻轻巧巧递给他一个白眼,沈明月又将盘子端到花满楼面前,将干净的筷子放到他的手里,引着他伸向盘中,“七童尝尝好不好吃。” 花满楼还没吃,就先?笑道:“沈掌柜的手艺,自是没话?说?。” “那?自然。”沈明月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坦然接受花满楼的赞美,她对自己的厨艺一向自信,甚至隐隐自得,面对夸赞素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豆腐酿里馅料饱满,肉馅鲜嫩,香菇碎掺杂其中,带着独有的蘑菇香气?,煎过的豆腐锁住饱满的肉汁,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因为是用炖肘子的汤慢煨了?会?儿豆腐酿,此刻豆腐外面是口味适中的咸甜,配着红亮的色泽勾得人馋虫大动。 轻轻咬破豆腐,花满楼慢慢咀嚼,微笑道:“不愧是明月楼,不愧是沈掌柜。” 桌子已经收拾好,古董羹需要的菜品也整整齐齐码好,锅上水沸腾着,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就等沈明月的豆腐酿上桌,作为晚宴开始的信号。 既然花满楼都尝过并肯定过,那?这豆腐酿自然是不需要再加别的调味,司空摘星从沈明月的手中接过盘子,自行拿着勺子走到灶台边,将锅里因为余温仍冒着气?泡的豆腐酿一一盛出。 “我端过去了?哈。”司空摘星一路风尘仆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如今总算见到了?美食即将进肚子的场景,忙不迭便小跑将菜端过去了?,留下花满楼和沈明月两个人在他身后慢慢跟随。 盘子落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 “哇!是我最爱的豆腐酿!”阿风惊喜的呼声传来。 “掌柜的可是一大早就起来磨豆腐了?呢。”李安歌补充道。 “而且今天一天不让你进后厨。”司空摘星敲敲阿风的脑袋,慢悠悠的补充。 “你们都知道但都瞒着我!”阿风不满地撅嘴。 “这不是为了?给你惊喜嘛。”李安歌莞尔。 热闹的声音传来,沈明月脸上也漾起笑意,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冲花满楼道:“我们也快些过去吧。” 第42章 江南好 古董羹的火光照亮整个屋子, 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热气?氤氲间,初冬的微寒都被驱散了。今日的明月楼早早就停止了接待客人?, 大家围坐在桌子前,认真给阿风庆生。 阿风坐在中间, 被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 他?的脸上笑容自从推门见到桌上的古董羹和大家温和的目光时就没有停过, 尽管脸笑得有些发?麻,但却控制不住地扬着嘴角。此刻的阿风少了平日里跑堂的成熟稳重,透出?些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孩子气?。 作为今天的小寿星, 大家都给阿风送上了真诚的祝福。 李安歌给阿风买了他爱吃的点心, 花满楼则送了他?一匹木雕的小马, 连司空摘星都没有空手?,回来的路上带来了把小巧的匕首,让他?备着防身?。 “怎么样?, 我够意思吧?”司空摘星挑眉自得道。 阿风美滋滋地收下礼物,还不忘替沈明?月讨个公道:“可你还没还清从?我们掌柜的这里欠下的酒钱呢。” “嘿——”司空摘星作势要去打阿风的脑袋, 还不忘心虚地偷偷瞟着沈明?月的神色,“就你会破坏气?氛,大好的日子提这些。” 司空摘星也只是?同他?开玩笑,没有真的打他?的意思, 于是?阿风一个闪身?便躲开, 小跑到沈明?月面前,期待地道:“掌柜的,那你送我什么呢?” 好在阿风没有尾巴, 不然此刻,一定摇得看不见影子。 沈明?月笑笑, 从?身?后取出?早已备好的礼物,递给阿风。 礼物是?双靴子,靴子由鹿皮制成,保暖又防水,表面鹿皮微微的绒透着一丝贵气?,靴子是?方头的,底不厚不薄,既能很好地隔开泥土,又不至于太高踩得太累。 “祝你早日踏上去京城的路,祝你一路平安,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沈明?月衷心地祝福道。 如果说当初小茶是?因为年纪小东西大都由沈明?月采办而很少花月钱,那阿风就是?实打实地为了将来去京城闯荡而攒钱。诚然沈明?月足够大方,但也不可能无限制地纵容他?们的物欲,因此小茶还偶尔会去买些喜爱的小玩意儿,阿风却是?一路穷惯了的,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节俭得很,袜子不磨破脚跟是?绝不会换的,裤子短了是?可以缝块布加长的,爱吃的小零食为了省钱也是?可以不买的。早几年李安歌送了阿风一个罐子,沈明?月估摸着眼下差不多该装满了。而且阿风也逐渐长大,若真的有去京城的机会,沈明?月也不会拦他?。 礼物和祝福一起收到,阿风心潮澎湃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许愿等将来去了京城,打拼下一番事业,将来请大家一同去京城玩儿。 司空摘星正大快朵颐,李安歌忙着往古董羹里添菜,阿风说完赶忙坐下,生怕盘子里的菜都被司空摘星吃光,几人?边吃菜边说笑着,而沈明?月只是?托着腮,看着他?们温和地笑。 第76章 在一片吵嚷中,沈明?月仿佛和大家隔开一个单独的空间,安静得很。 只是?沈明?月不动,旁边却自是?有人?为她上心。 尽管看不见,花满楼却坐在沈明?月旁边,认认真真给她布菜。他?的鼻子和耳朵都很灵敏,没用过的筷子从?沸水中一戳,便能精准夹中一样?菜品,通过筷子夹紧传来的触感和味道,花满楼便能准确地分辨出?捞出?的菜什么。因此,固然花满楼目不视物,却能从?面前沸腾的古董羹中精准地夹起沈明?月爱吃的菜。 花满楼的神情认真的很,夹起的每一筷子都在面前停顿片刻,若是?沈明?月爱吃的菜,就放到她的碗里,若是?她不爱吃,那便归自己。沈明?月坐在一旁看着花满楼好看的侧脸,他?的脸型流畅,鼻梁高挺,昭示着他?属于武林好手?的英气?,偏偏他?的唇形是?微微上扬的,便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也觉得仿佛在笑一般,是?那样?的亲和慈悲。在古董羹氤氲的热气?中,花满楼的脸庞有些看不真切。沈明?月很少这样?认真地欣赏一个人?的相貌,然而今天,她盯着花满楼的脸看了许久,几乎在用视线细细描摹花满楼的样?貌。 她的目光灼灼,花满楼便停下筷子,敛眉问道:“怎么了?” 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因此今晚只有司空摘星喝着酒,可是?沈明?月却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那酒气?冲昏了头,因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调笑的味道低低地响起,仿佛一个浪子恰对?上了美人?,冲着旁边的花满楼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呀?” 将盛满肉和菜的碗递给沈明?月,花满楼柔声道:“家里小厨房带过的菜,有些你会剩下,有些吃得干干净净,街上的小吃,有些诸如香菜类的配料你都会拨到一边。我们一起吃过好多次饭,总能记下的。” 花满楼讲话?的时候喜欢同对?方“对?视”,展示了充分的尊重。他?的笑容明?明?温和,沈明?月却在那温和的眉眼中感觉到一种摄人?心魄的逼迫感。不自在地低下头,沈明?月拿起筷子夹着碗里的菜,避免同花满楼对?视,含糊道:“哦,那你还挺用心的。” 沈明?月的脸上升腾起热意,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花满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花满楼的变化的呢?沈明?月心想,好像从?后院挖出?酒坛的那天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自那以后,花满楼拜访明?月楼越发?频繁,频繁到原本把他?当作客人?的沈明?月渐渐把他?的到来的当作理所应当,开始默认他?也是?明?月楼的一份子,同他?讲话?的语气?也变得随意很多。而且因为最近无情司空摘星等人?都不在江南,原本留给他?们的雅间几乎只有花满楼落座,到后来,花满楼干脆雅间也不坐,直接开始撸起袖子,看明?月楼哪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自觉前去帮忙。就连一直把他?当江南地区的富公子尊敬的李安歌都慢慢开始“使唤”起花满楼来,递个东西,写个字条,帮忙的话?脱口而出?,自然又随意。 关系在时间推移中悄然拉进?,可沈明?月竟然现在才察觉。 莫名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沈明?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觉得刚刚的回复实在冒昧,可又不知道该找补些什么,好在司空摘星及时地拉走了花满楼,手?臂一勾,拽着他?去喝酒了。 沈明?月长长地松了口气?,起身?有些扭捏道:“桌上的菜好像有些不够吃,我再去洗些菜过来。” 她的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司空摘星感到有些好笑。看见阿风正同李安歌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司空摘星压低了声音,确保别人?听不见,又确保这声音能清晰地传进?花满楼的耳朵里:“你是?不是?……心悦沈明?月?” 第43章 江南好 司空摘星的话犹如惊雷, 在花满楼的耳边炸开。 原来,是喜欢吗? 花满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受,他自认不是感情匮乏的人, 甚至可以?当得上一句情感充沛。他会花一下午的时间静静地听?屋檐下的燕子筑巢,会在深夜的时候陪着昙花盛开, 他热爱天地万物, 他用心?感受着微风、细雨、惊雷、大雪, 他包容夏的酷暑,也接受冬的严寒,他虽然是瞎子, 却比旁人更多地去感受着自然。他的朋友很多, 不论南北东西, 都能遇到真心?对他的人,他一直以为沈明月也是他的朋友,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份朋友间的感情有什么不同。 所?以?,是喜欢吗? 路过小摊时总会下意识地想“或者这个沈明月爱吃”, 家里送来的新制的绸缎会想“这个颜色若是沈明月穿上一定好看”,会记下她?的喜好,会特意去问小厮今日的食盒中剩下了什么菜吃光了什么菜,不论什么场合都会特意去关注她的情绪。 是了, 是喜欢的。 所?以?那?天夜里明月楼顶, 月色下的陪伴那?么让人安心?着迷,所?以?那?日挖出酒坛后的心疼作不得假,所?以?后来多次的拜访也不是出于对朋友的责任, 所?以?那?日的雷雨天,他也想陪着沈明月一同淋雨, 所?以?那?天的雅间,那?个陌生人的敌意明晃晃向他投来,他便也毫不客气地回赠回去了。 他这样敏锐的人,竟然在自己的感情上如?此迟钝。 第77章 这么想着,花满楼听?到司空摘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道:“你对沈明月是不一样的。” 入口的酒醇厚辛辣,司空摘星回味着唇齿间的酒香,抬头透过窗户看着天空。 阿风兴冲冲地去试靴子了,李安歌见沈明月迟迟不来便去寻她?,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司空摘星和花满楼两人。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照着地面上人们的离合悲欢。 花满楼起身,静静地立在窗前,感受着月光倾泻到脸上。 “你对谁都温和,那?便是对谁都不温和,” 司空摘星双手枕在脑后,走到花满楼的身边,同他一起立在窗前,“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跟陆小凤成为朋友吗?因为陆小凤是你区别?对待的人。” 花满楼没有回复,他历来便是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会对所?有人伸出援手,却不会考虑对方?是不是特别?的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得通透,却头一次生出了疑问,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他对旁人的喜欢和对沈明月的喜欢,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于是花满楼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他想继续听?听?司空摘星怎么说。 司空摘星又道:“不论什么时候,最忌讳地便是同他人一样。” 你对所?有人好,那?所?有人都不觉得同你交好。”司空摘星低头看着院中的桂花树,想着花满楼的变化,摇头失笑?道,“没想到花满楼这样的人……” 司空摘星没再说下去,他拍拍花满楼的肩,潇洒转身走了。 回想认识的整个过程,从一开始对沈明月的怀疑——花满楼怎么可能听?不见一个普通人的脚步声,除非她?不是普通人,或者花满楼的耳朵坏掉了,所?以?最初是有戒备心?的;到后面对沈明月的好奇——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没有过去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完全抹去另一个人的经历呢,只要一个人存在过,就一定会有痕迹;再到后面对沈明月的欣赏——上官飞燕隐藏身份来到明月楼被沈明月识破,且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帮着无情破了这桩案子,这是何等的聪慧灵敏,又何等的勇敢。 花满楼已经不想提防,何必呢,人人都有秘密,他不愿意去肆意窥探他人的过去,只要不会对自己对朋友产生伤害,各自留一些隐秘该是多么的自在。 于是花满楼放任自己靠近沈明月,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放纵,竟然会带来奇妙的结果。 他竟然会喜欢上沈明月。 这个竟然不是为喜欢的对象惊讶,在花满楼看来,沈明月亲切、真诚、大方?、聪敏……她?有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品质,理该被所?有人喜欢。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头一次因为一个人,产生了负面的情绪。 是的,花满楼不得不承认,那?日他抬头迎上楼上雅间投来的挑衅的目光时,听?着那?人说的“一位故人”,头一次生出了对沈明月的占有欲。 占有欲。 这种感觉让花满楼感到陌生。他素来不是这样的人,拥有的东西可以?慷慨送出、尊重朋友们的所?有选择和要走的路、从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有新的朋友、会坦诚地欣赏哪怕是他不认同的人…… 但他却有些在意那?人口中因为是沈明月的旧交透露出的挑衅。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花满楼思绪正在放空,猝不及防被响起的清脆的声音打断。 满腔的话语被吞下,花满楼只对着沈明月微笑?:“我只是在想,最近天气转凉,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在江南见过雪,只是我的记忆里,冬天合该有场大雪的。”沈明月摇头,又好奇问道,“你在江南见过雪吗?” “见过的,以?往的江南,也曾下过雪的,”花满楼点点头,“你很喜欢雪天吗?” “我总觉得,下了雪才是真正的冬天,”沈明月双手支在窗框上,她?的身子往前倾,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仿佛是借着这点凉意回忆本该属于冬天的大雪,“江南很好,可若是能有场大雪就更好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遗憾,花满楼抿抿唇:“那?今年?冬天我们可以?去京城看雪。” 沈明月灿烂地笑?开:“等我的记忆恢复了,我就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到时候就可以?回我的家乡看雪了!” 花满楼心?里涌上些奇怪的情绪,他很想问那?你还会回江南吗?那?你会不会回家乡后再也不回来了?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问这个问题呢,又有什么必要去问这个问题呢?从确定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决定不论沈明月是什么想法,他都会永远地陪在她?身边,好好地守护她?。 于是花满楼只是笑?笑?:“好啊,那?到时候,我也想去看看是怎样的雪景,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晚宴散场,宾主尽欢后,花满楼踏上了回家的路。 明月楼给司空摘星留了一个房间,供他休息,所?以?他便坦然住下来。故而这次换了司空摘星倚在门口,笑?着挥手同花满楼告别?:“明天也记得来啊,花公子。” 司空摘星语气中掩藏不住地笑?意,从他明白花满楼的心?意起,便一直忍不住打趣儿他,只是饭桌上的眼色都抛给了瞎子,如?今总算能光明正大地调笑?,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第78章 花满楼懒得同他计较,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街上人也变得少了许多,花满楼拐到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淡淡出声:“阁下跟了一路,可是有话要讲?” 没人回复,只有破风声自耳边传来。 花满楼迅速侧了身子,右手双指轻轻松松便夹住夜空中飞射来的闪着寒光的银针。 “听?声辨位、灵犀一指,不愧是花满楼。”夜色中的人终于开口,他拍了几个巴掌,掌声零零散散地响起,在这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是那?日二楼雅间的那?个人,”尽管只听?过那?人说的一句话,花满楼却万分?笃定,他用左手轻轻捻了一下接住的银针,缓缓道,“你是大夫。” 萧乘风笑?道:“错,我是杀人的毒医。” “你不是,”花满楼摇摇头,“我的鼻子还算灵,手上感觉也还算灵敏,你这针用过很多次,上面还留着药材的味道,是针灸前专门用来活血的。” “鼻子倒是挺灵,”萧乘风笑?笑?,下一秒又板起脸来,“那?还不把针还给我?” “给你!”花满楼毫不含糊,同样双指一丢,银针带着十?足十?的力道向萧乘风冲去。 萧乘风抽出腰间的布包,速速展开于面前格挡,那?根银针同布包中的其他银针一碰,力道便被卸了,萧乘风又是反手一接,下落的银针正好落在本该在的布包的位置。 “好身手,”花满楼赞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萧乘风。” 话音未落,萧乘风欺身而上,迅速逼近花满楼身边,掌风凌厉地冲着他的面门而来。花满楼也不犹豫,立刻便抬手,对上萧乘风的掌法,竟是要同他硬碰硬。两人掌心?相对间,周围的杂物都被两人的内力波及,纷纷吹起在空中,二人的衣袍也猎猎生风。 一掌过去,两人均后退几步。萧乘风借力后墙,一蹬又上前,花满楼足尖一点,自地上飞起,再次同他对招。 不过须臾,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小巷子的墙被波及,可怜兮兮地掉下几块墙皮。 萧乘风本来也只是来试试花满楼实力的深浅,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此刻目的达成,再加上另有要事在身,故而只道:“身手不错。” “阁下究竟是沈掌柜的什么人,又为何对我有如?此敌意?”花满楼问道。 听?到花满楼提及沈明月,萧乘风本已要走的脚步又硬生生地停下:“我只是想试试,你能不能保护明月罢了,能在我的手下打成平手,做个护卫倒是不错。” “可是你没有拔剑。”花满楼缓缓道。刚刚两人的对招贴得很近,花满楼明显感觉到萧乘风的背后背着一把剑,剑穗轻轻拂过他的手,带起微微的痒意,只是萧乘风却没有用的意思。 “因为这不是我的剑。”萧乘风抚摸着剑柄,如?同对待情人一般温柔,淡淡道。 “那?你的剑呢?”花满楼继续问道。 “我不用剑,用刀。”萧乘风有些不耐烦,“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保护明月,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再说了,”萧乘风的话中透着不屑,他嗤笑?道,“能同我的刀对上的,几乎都死了。” “我自是会好好保护沈掌柜,但……” “不需要但是,我只想说,霍休没死,最近还逃到了江南。”萧乘风无情地打断花满楼,语气轻蔑道,“无情他们就是废物,连个霍休都捉不住。” “咕咕——” 鸽子的叫声在两人的沉默中响起,萧乘风伸手捉住,接着脚尖一点,借着墙壁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明月本就是被他们牵扯其中,我没法时刻留在明月身边,若是明月因此受伤,我定会拿你们是问——” 第44章 江南好 没过几日, 冷血也到了江南,他同样是得到消息,为了霍休而来。 这一下子, 江南可变得热闹起来。 雅间门被推开的时候,严弘晋正坐在窗边, 独自品茶。 沈明月笑吟吟地端着盘子, 将菜慢慢地摆在桌上。 严弘晋冲她点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颔首示意。 自打?上次的?失态后, 严弘晋迅速便调整好了自己, 只是心底的?疑惑到底是没有打?消, 便也如旁人一样,常常来往明月楼,成了店里的?回头客。只是旁人是为了美食和?酒而来, 而出生在京城世家的?严弘晋什么样的?山珍海味都是吃过的?,严弘晋不同, 他是为了沈明月而来。他想再看看,沈明月到底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位故人。尽管希望渺茫,但严弘晋也不是第一次得到希望后又失望了,只是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也要试试的?。 严弘晋生性便不爱笑, 自幼丧母,他自小便被?父亲带在身边,由于?父亲又是军营出身, 早就习惯了棍棒教育,学不来什么叫怀柔, 若有不对便是家法伺候。何况严弘晋既是家中长?子,又是独子,小小年纪便要独当一面,因而当同龄人还在过家家玩泥巴时?,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出拳用剑,马步一扎便是一个时?辰,也能?陪着父亲出席各种交际场合,像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地行礼问好,看着那些人扬着虚伪的?笑容来恭维他。 他的?童年,几乎便是在汗水和?训斥中度过。 第79章 除了父亲出征,他跟着师父学文?习武的?时?候…… 想到这儿,严弘晋轻轻阖了阖眼,慢慢将眼底的?悲痛压下。 他身居高位已久,兵营里又饮惯了寒风冷血,背负着滔天仇恨的?严弘晋几乎要忘记怎么笑了。然而面对沈明月的?时?候,严弘晋还是努力地扯出了一丝笑容,压抑着语气中的?冷硬,生怕吓到她一样,尽量做出温和?的?样子来。 好在那是沈明月。 沈明月根本没有在意这位少?年将军的?不自然,也丝毫不觉得他冷漠,依旧笑吟吟的?:“公?子点的?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他从未正式地介绍过自己,沈明月便假装不知道?,依旧喊他公?子。这样一来倒是省事儿,免去了百姓见到大官还要行礼的?麻烦,她本来就不是乐意屈膝的?性子,因此沈明月也乐于?这样平级相待。 不论是笑起来脸颊一侧的?梨涡还是弯成月牙儿的?眉眼,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严弘晋眼底几乎瞬间涌起血丝,但怕吓到沈明月,他立刻扭头,盯着窗台上放着的?花盆,平复着情绪。 那花盆很是精致,素白色的?釉底上刻着游鱼戏水的?浮雕,盆底滚了一圈金边,盆口宛如盛开的?鲜花,托着潮湿的?泥土和?正中央苍翠欲滴的?一片碧绿,绿与白的?辉映,显得草木更绿,也显得花盆更白。 见严弘晋的?视线凝结在那盆花上,沈明月解释道?:“那盆花是我?养的?,因为整个明月楼,这个雅间的?采光最好,今天天晴,我?便一大早把它搬来晒晒太阳。只是不知道?是我?照顾的?不周到,还是它不适应这江南的?气候,这么多年了,从没见它开过花。” “这是什么花?”严弘晋问道?。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跟我?讲过这是什么花,只说让我?好好养,总会开花的?。” “他?”严弘晋好奇道?。 “就是送我?花的?那个人。”沈明月笑道?。 严弘晋垂下眼眸:“是很重要的?人。” “是啊,很重要。”沈明月莞尔,眼睛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自打?那次后院挖出酒坛令她想起自己还有个师父叫沈剑后,沈明月的?脑袋里总会时?不时?得蹦出些同他相关的?事。 比如这盆花。 再比如柜台上的?那个钱罐子。 两人奔波南下之时?,怀中就已经抱了这盆花,一路上不论是再怎么辛苦艰难,被?人追杀也好,钱袋子被?偷也罢,都没有人提过把这盆花丢掉或者卖掉。沈明月不记得跟师父自何方?而来,却清楚地记得师父是怎样郑重地嘱咐她,不要小瞧这盆花,这盆花非常珍贵,不开则已,一旦开花,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当初师父出海寻药,带回了三枚这花的?种子,如今只有盆中这棵依然活着,茁壮成长?。这花不分四季,每天都在努力生长?,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如豆子大小的?花苞,估计再有一年,就该盛开了。 至于?那个钱罐子。 沈明月唇角的?笑意加深,她虽然无父无母,却好在有师父宠爱,她贯会恃宠生骄,擅长?得寸进尺,饶是很小的?时?候颠沛流离,跟了师父后却从没被?亏待过,几乎称得上是要什么有什么。 除了初到江南那一年。 盘缠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为了躲避追兵,沈剑也一直隐姓埋名,连故友都没有联系,再加上明月楼破败不堪,修整也是一笔巨大费用,故而初到江南的?时?候,两人过得实在艰难。 于?是沈剑便又干起了老?本行,背着箱子做个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最开始专给那些拿不出诊费的?穷人治病——但凡有点钱,又有谁会愿意把性命交给一个从未听?过名姓的?大夫手上呢,无非是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好在沈剑的?神医名头不是浪得虚名,固然一切从头开始,医术还是有的?,于?是就靠着这些人,慢慢打?出了名头。 同时?沈明月也没闲着,她除了帮着沈剑背箱子打?下手,便是在明月楼门口耍剑,必要的?时?候打?出些“少?女胸口碎大石”的?噱头,尽可能?地吸引食客前来就餐。只是清河坊热闹繁华,各式各样的?美食铺子更是数不胜数,明月楼徒有个三层楼高,连金玉其外的?金玉都没有,食客们哪会放弃吃惯的?店子,选择未知的?明月楼呢,因而最初是很少?有人踏足明月楼的?。 沈明月不免沮丧,她似乎看到了未来自己面对无数好吃的?只能?看着流口水却不能?吃的?场景。 沈剑总是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攒,总能?攒够钱的?。” “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呀。”沈明月撅着嘴,有些失落。 后来有一天,沈剑行医归来,兴冲冲地跑到沈明月面前,递给她一个罐子,邀功似的?:“看,这是什么。” “是个罐子,”沈明月有些狐疑,看着沈剑如此激动?,她不免怀疑这罐子有什么她没有察觉的?机关,于?是她将这罐子翻来覆去,继续道?,“莫不是师父你在里面藏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沈剑轻咳一声,摇摇头:“它确实就是一个罐子……” 沈明月一时?无语,她甚至怀疑沈剑是不是也被?这日子折磨得发了疯,精神出了问题:“……那师父你在说什么?” 第80章 “这是我?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小摊买的?,那个店家只要了我?十文?钱就把这么大一个钱罐子卖给我?了,你不觉得的?我?捡了个大便宜吗!”沈剑道?。 “十文?!”沈明月有些生气,也有些心疼,“昨天我?看见糖葫芦只卖三文?都忍住没买,你竟然花十文?买了个罐子!十文?要我?再去胸口碎大石才能?赚回来,十文?要你走好几条街巷才能?遇上一个出得起问诊费的?病人,你竟然花十文?买了个用不上的?罐子!” 听?着沈明月的?话,沈剑有些心疼。他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为了株草药几日不吃不喝也是有的?,风餐露宿更是常事,可沈明月不该这样的?,她出生的?时?候便是掌上明珠,除了父母还有伯伯婶婶叔父兄姊疼爱,哪里该是为了根三文?钱的?糖葫芦而纠结后收回手的?人呢。沈剑的?心里涌上无数愧疚,若是当年自己没有不顾一切出海,没有浑不在意同诸葛正我?断了书信,若是自己早些回来…… 沈剑轻轻将沈明月的?手抓住,目光中透着愧疚,语气温柔道?:“那我?跟明月商量好,以后每次这个钱罐子满了,我?们就去买个好吃的?,怎么样?” “好啊!我?们拉钩!”沈明月激动?道?。 …… 五年过去,柜台那儿的?钱罐子已经摔得很破了,当初耐心哄她同她约定?的?人也已经不在了,明月楼也生意红火起来,沈明月可以不再受困于?钱财,只要想吃随时?随地去买自己爱吃的?东西就可以了。可沈明月依旧遵守着那个约定?,每次钱罐子满了,她就去寻些爱吃的?东西,当作给自己的?奖励。 那个温和?的?目光始终在沈明月的?心间,她带着他的?爱继续坚定?地往前走。 记忆如同开闸放水,只不过,沈明月的?闸关得太死,泄得太慢,不过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慢慢想起来的?。 沈明月眉目温婉,深情注视着窗台上的?那盆花。在和?煦的?阳光下,叶子随着微风摇曳,仿佛曾经那双温柔的?手,轻轻地向她挥着。 原来那下意识地对破损的?钱罐子的?珍视,和?照顾这盆花的?精心,从来都不是无中生有。 第45章 江南好 “你今天去哪儿了?” 深夜的严府内宅, 烛火摇晃,洗漱完毕的严弘晋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坐在床边,突然?听到躺在内侧的崔嘉平问道。 说是回江南休养身体, 其实严弘晋也有一部分躲避朝堂纷争的心思在,何况这个皇帝实在令他失望, 若不是为了百姓, 他根本不会坚守这么久。故而这次自塞北回来, 严弘晋根本没做太多修整,也没带太多人手,只?带着夫人崔嘉平、几个丫鬟小厮和少许行李便?来了江南。 此刻面对崔嘉平的询问, 严弘晋的动作顿住, 一时无言。 见他不说话, 崔嘉平却没有放弃,依旧不依不饶:“你?可别想着又糊弄过去啊,你?今天?是不是又去明月楼吃饭了?” 回答崔嘉平的依旧是沉默。 崔嘉平便?垂泪起来, 有些抽噎道:“桂嬷嬷说……你?最近总去明月楼,是因?为喜欢上了明月楼的老板……还劝慰我说我们成婚十数年, 我却一无所出,若换做旁人早该纳妾了,你?等到现在才有了别的心思是我的福气……桂嬷嬷还说,要我大度一些, 将来那掌柜的进?门?, 可别难为了人家……” 她的话惹得严弘晋狠狠地皱起眉来,且不说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心思,若沈明月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故人, 那简直是对对方的一种亵渎。只?是二人青梅竹马,他确定自己足够了解崔嘉平, 只?是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行为会给她带来多少的不安,但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严弘晋不想让崔嘉平知道,免得她又是空欢喜一场。于是严弘晋只?得安慰道:“这件事我暂时不能说,但你?也不要在意别人的话,相信我,好吗?” 严弘晋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崔嘉平,她依旧抽噎,泪水凝结于长长的睫毛上,将滴不滴。她本是英气的长相,有着动人心魄的美和不敢直视的气势,此刻皱眉垂泪下?,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起来。 这让严弘晋更加手足无措,他有些笨拙地替崔嘉平拭去眼睛的泪水,呐呐道:“你?别哭……” 崔嘉平一把打?开严弘晋的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气鼓鼓道:“你?没长嘴无所谓,我有嘴,我会问。我问你?,你?是喜欢上别人了吗?” “未曾,”严弘晋摇摇头?,“我不会喜欢别人。” “那好,那你?为什么最近总往明月楼跑,还有人看到你?跟明月楼的掌柜聊得火热?”崔嘉平捂住他的嘴,直视他的眼睛道,“别人不了解你?,我可了解得很。说好听一点你?是内敛,说难听点就?是古板木讷,你?可不是多懂女孩子的人,别想糊弄我。” 严弘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只?得重复道:“我暂时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好。”崔嘉平听完,将手从严弘晋的嘴上拿开,直直躺回床上,没再说话。 自己的解释有多苍白,严弘晋心里有数,他等了一会儿,只?是崔嘉平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剩下?安静在二人之间蔓延,这反而让他更加无措,小?心试探问道:“……你?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吗?” 第81章 听着严弘晋的话,崔嘉平有些无奈,自躺下?后她便?拿起了兵书,借着书页遮住了自己的脸,严弘晋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见声音从书后面传来:“你?又不能说,我还能问什么?” 这下?换得严弘晋无言以对。 “所以啊,我便?不问了,”崔嘉平手中的兵书轻轻翻过一页,“左右我们都已经认识这么多年,我相信你?。” “对不起。”严弘晋抱住她,轻轻开口。他不开口解释,是因?为他也怕,他也怕那是空欢喜一场,也怕自己是认错了人,是执念太重所以看谁都像是那个总跟着崔嘉平的小?妹妹,他不敢说,他不想再让崔嘉平得了希望又平白失望。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意。”原本借着床边烛火看书的崔嘉平将书拿开,露出的脸上半点刚刚的泪水与悲伤都没有,她绽开笑颜,灵动的双眼里满是狡黠。 严弘晋更加错愕。 又将兵书翻过一页,崔嘉平满不在意道:“那个桂嬷嬷是那狗皇帝送的,今天?闹大些,明日我好寻个‘挑拨夫妻感情’的由头?把她发卖了。” “他说桂嬷嬷跟着太医十数年,早先一直给宫里的贵人们做医女,调理体寒之症尤为擅长,所以特意命她跟了来,照顾你?的饮食。”说着这儿,崔嘉平冷笑一声,“那狗皇帝倒真当自己是个仁君了。” 严弘晋皱眉,他是先修书言明要南下?才回的京城,待到了京城府中,崔嘉平早已收拾好行李人手候着了,故而他不知道还有这桩事,平白让那皇帝恶心了嘉平一回。 伸手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崔嘉平莞尔:“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嘛,不要为将死之人浪费情绪。” 见他仍沉默不言,崔嘉平摆出一副邀功的姿态,透出些小?女儿的娇憨:“我前几日去听戏,那花旦的垂泪姿态我见犹怜,于是我便?跟着那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学了怎么快速落泪,怎么样,我演得好不好?” 轻轻吻了吻崔嘉平的额头?,严弘晋嘴角扬起纵容的笑意:“自是极好的。” 夜更深了,严弘晋二人已经睡下?,热闹了一整天?的清河坊也回归宁静,只?是明月楼,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司空摘星倏地睁开眼,眼睛里没有半丝刚刚席上推杯换盏的酒意,他利落地翻身下?床,一个闪身来到窗边,手指堵住破纸而来的烟管,另一只?手掌微微一推,便?将烟气全推到了外面那人的喉咙中。呛咳的声音传来,司空摘星翻窗而出,那人已然?倒下?。 背后又是破风声,司空摘星灵活一闪,避开那闪着寒光的剑,后退到沈明月窗前,见那窗户纸上的破洞和站着正待破窗而入的蒙面黑衣人,便?明白事情不妙。几招将这黑衣人解决掉,刚刚那黑衣人又迎上来,司空摘星向身后一扯,另一个待要偷袭他的人的刀便?不受控制地迎上了同伴。一行八人,三下?五除二间便?倒了四个,余下?四人对视一眼,做了跑的手势。可司空摘星哪里会允许他们逃走?,他脚尖一踢,地上的长刀便?没入一人的后心,翻身一转后又是一踢,一枚石子精准打?上另一人的穴道那人便?直直从空中掉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余下?二人轻功稍好,跑得倒是快一些,司空摘星赶忙追上。 二人且战且退,司空摘星且战且追,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郊外一棵树下?,那儿本还站着一个黑衣人,脚边两?个不知死活的人随意地躺着。见到同伴如此狼狈,那本站着的黑衣人立刻上前,就?待对上司空摘星。 却不想同伴却低低道了句“打?不过,撤”,于是那黑衣人本要前进?的脚步生生止住,换成了后退,也待一起逃离。 可司空摘星可不是吃素的,他足尖一点,轻功发挥到了十成十,从落到最后的人的头?顶一踩,便?到了三人的前面,转头?对他们漫不经心笑道:“还未问足下?来自哪里,怎么就?走?了呢。” 三人对视一眼,知道跑已是不可能,便?再次抽出长刀,打?算拼个鱼死网破。只?可惜,面对着司空摘星,死鱼是他们,破网也是他们。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三人,司空摘星嗤笑道:“就?这点功夫,还学别人搞什么偷袭暗杀吗?” 说完,司空摘星信步走?上前去,将几人的蒙面揭下?,刚待出声询问,就?见那人原本还有些不满愤懑的眼睛蒙上一层灰白,嘴角也溢出鲜血。司空摘星一愣,赶忙将三人的下?巴卸掉,只?是为时已晚,藏于牙齿缝隙的毒药早已被咬破,三人瞬间毒发,顷刻便?没了生息。 对于死士而言,这手段实在常见,可这几人身上似有若无的令人恶心的冷腻幽香一直散发着,扼住那人脖颈的手下?喉结也只?有微弱凸起,同寻常男子比起起来实在奇怪,司空摘星站起身子,又将脚踩在那人胯间,感受着脚下?空落落的感觉,才笑道:“原来竟是东厂的人……” 司空摘星又蹲下?,有些纳罕道:“什么时候东厂的人这么废物了?” 说着,司空摘星将几个黑衣人的衣服剥开,露出他们赤、裸的身体,果然?发现了不对劲。他们的身上,竟然?或多或少有着一点刀伤,且那创口,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刀留下?的。司空摘星略一思忖,拎着三人的尸体,便?回了郊外那棵树下?。 树下?不知死活的两?人身份更加明显,许是他们从未想过会有来无回,因?而半点遮掩身份的意思都没有,玄色衣服的暗纹昭示着他们明教教徒的身份,司空摘星更加奇怪,想不通为什么明教的人会跟东厂的人交手,跟奇怪为什么东厂的人要对沈明月下?手。想着前不久无情给自己传信到了江南,又想着明月楼还留着几个黑衣人,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司空摘星先回了明月楼,把几人的痕迹清理干净,又各方拎了一个,提着便?去找了无情。至于剩下?的几个,就?留给无情找人来收拾好了。 第82章 临安府衙,独属于无情的小?院,无情盯着地上的东厂的尸体上的刀痕,缓缓开口:“这似乎,是屠龙刀的刀痕……” “屠龙刀?”司空摘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不怪他惊讶,上一代倚天?剑屠龙刀的争夺引起了江湖的血雨腥风,而自打?张无忌归隐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屠龙刀问世的消息了。何况算算年纪,张无忌估计也得七八十岁了,又怎会同东厂扯上干系,于是司空摘星继续问道:“张前辈不是归隐了吗?” 而冷血则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冲无情点点头?:“确实是屠龙刀的刀痕。” 冷血早年拜师,不晓得多少次领教过屠龙刀的刀法?,又多少次被按着打?得出不了头?,这世间除了屠龙刀的主人,估计没人比他更了解屠龙刀刀锋的走?势,划开人的肌肤带来的纹路了,只?是那屠龙刀的主人…… 无情摇摇头?:“是萧乘风。” 第46章 江南好 “萧乘风!” 一个暴怒的声音同长长鞭子一同向着萧乘风袭来。但他没有躲。 “啪”得一声, 那一鞭子?已重重地抽在了萧乘风的身上。甩鞭的人毫不留情,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萧乘风大臂处的衣服瞬间破裂, 鞭痕深得几乎可以看到血肉下面的白骨,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很快在地上蔓延成一小滩。 “怎么不躲。”甩鞭的男子轻飘飘地问道。 萧乘风闷哼一声, 咽下喉咙中泛起的腥甜。那一鞭子不仅仅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甩鞭的男子?还用上了内力?,可萧乘风不仅没躲,也没有运起内力?保护五脏六腑, 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透着灼热的痛意。 “你是我师兄。”萧乘风吸着?气, 压下那痛意, 抬头同坐在高位的男子?对视。 这男子?正是萧乘风的师兄,萧瑟。 萧瑟生得高大健美,本?该是阳光俊美的长相, 只是因为修炼的功法走得是凶狠阴毒的路子?,让他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也变得邪魅狷狂起来, 眼尾蔓延开妖冶的红,硬生生地消磨掉了那份豪迈,平白增添了些邪气。他穿着?玄色的衣袍,斜倚在那白玉砌成?的坐台上, 身下铺着?油光水滑的猛兽毛皮,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小蛇,斜睨了萧乘风一眼,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扬唇冷笑了一下:“师兄……” 小蛇通体碧绿,本?在萧瑟的手腕上乖巧盘着?, 嘶嘶地吐着?信子?,时不时拿头蹭蹭主人的手心,企图分得一丝宠爱,而萧瑟的话却像是发出什么信号一般,碧绿的小蛇瞬间便撒开他的手,自?字面“咻”一下游走,下一瞬便绕到了萧乘风的脖颈上。 蛇本?冷血,突如其来的凉意让萧乘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蛇动作慢悠悠的,仿佛情人的手,缓缓抚着?萧乘风的脖颈,然后一圈一圈,绕住他。远远望去,仿佛是萧乘风带了个碧玉的颈环。 小蛇那样凉,哪怕刚刚在萧瑟的手中把玩,也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好在虽然小蛇围上了萧乘风的脖颈,却松松散散的,没有收紧,因而萧乘风依旧能自?由?地呼吸,只是那低低吐着?信子?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可萧乘风却习惯了这一切,仿佛他脖子?上缠着?的不是一条碧绿剧毒带着?透骨凉意、随时可以收紧身体勒死他的蛇,而真的是一个碧玉颈环一样。于是萧乘风继续开口,重复了一句:“你是我师兄。” “哈哈哈哈——”坐在高台上的萧瑟仰天长笑,下一刻,便轻功一展如鬼魅一般来到了萧乘风身边。 萧乘风脖颈上的小蛇倏地收紧,狠狠勒着?他的脖子?。萧乘风的脸瞬间便涨得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他依旧双手垂下,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放慢呼吸,调整吐纳。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谁,”萧瑟饶有兴趣地看着?萧乘风痛苦的神色,嘴角的笑意越发邪肆,“我还以为你要为了沈明月叛出师门了呢。” 萧乘风垂下眼睫,感受着?颈间的窒息,断断续续道:“你……永远是,我师兄……” “是吗?”萧瑟嗤笑一声,鞭子?被他挽在手里,敲着?萧乘风的肩膀,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令人发颤的冷,如同萧乘风脖子?上那条小蛇般粘腻地贴在他的耳边,“那为何不听令,你可千万别说是一直没找到沈明月在哪儿,也千万别说打不过沈明月,小时候拿这话哄沈明月也就?算了,如今莫不是想来哄我?” 小蛇也害怕萧瑟的靠近,缠绕的力?道瞬间松懈,一溜烟便从萧乘风的脖子?上爬下来,顺着?鞭子?爬到萧瑟的手腕上,乖巧地缠了几圈,装作没有生命的手链,不参与两人的恩怨。 小蛇的离开让萧乘风终于又可以大口呼吸着?空气,只是他没有回答萧瑟的问题,只是沉默应对,惹得萧瑟又轻笑道:“还是说……你下不去手?” “我没有……”萧乘风试图辩解。 “总护法的武功于这武林中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是内力?的控制更?是炉火纯青,总不至于误伤了旁人。那日明月楼中,碰上东厂的人,却硬是折损了两个兄弟,我还硬生生受了总护法一掌,可我实在是不应该被误伤啊,不会是因为,我对沈掌柜动手了吧……” 一旁一直缩在角落装作透明人的左护法立刻凑上来,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受了多大的内伤一样,委委屈屈开口讲话的同时时不时咳两下,几乎拜师西子?学了捧心,眉毛也拧在一起。只是护法却是个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容貌出众的萧瑟二人旁边本?就?显得突兀,再配上这样的神态更?显得滑稽可笑。 第83章 听着?护法明晃晃的指控,萧乘风只得艰难道:“明月毕竟是我们的师妹……” 这话一瞬间便点?燃了萧瑟的怒火,原本?悠闲用鞭子?敲着?萧乘风肩膀的手立刻垂下,另一只手迅速攀上他的脖子?,转瞬收紧。手中萧乘风的脖颈中脉搏在疯狂跳动,萧瑟的力?道却没有松,只要微一用力?便可拧断他的脖子?。萧瑟双眼通红,将?萧乘风的脸拉近贴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一字一顿道:“五年前沈明月害死师父起,就?不是了!” 萧乘风仍旧没有躲避,也没有还手,尽管性命被面前的人握在手里,尽管因为窒息让他额上青筋暴起,尽管他的脚尖都因为萧瑟而轻微离开了地面,他也垂着?双手,克制着?反抗的本?能,仿佛什么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任萧瑟宰割。 萧乘风的沉默让萧瑟觉得索然无味,也明白这种情形下他说不出什么话来,最终萧瑟只是松开掐着?萧乘风脖子?的手,轻瞥狼狈喘气的他一眼,抚着?小蛇淡淡道:“别逼我亲自?动手。” 萧瑟的脚步声渐远,左护法悄悄觑着?萧乘风的神色,只是他低垂着?头,颓然坐在地上,看不出来。撑腰的人已经?离开,左护法唯恐再留在这儿会惹得萧乘风发怒,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忙脚底抹油同样开溜。 空旷的房间里,只余下萧乘风的咳嗽声时不时响起,带起回声。 ****** 明月楼。 冬天总让人觉得漫长,哪怕是江南的冬天也不例外。 好在今年算是暖冬。 自?打入了冬,沈明月留给?朋友们的雅间便没有空闲的时候,今儿个花满楼来,明儿个冷血到,总是热热闹闹的。沈明月端着?茶水,带着?盈盈的笑意推开了雅间的门。 萧乘风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楼下依旧热闹熙攘的人群。本?就?不是畏寒的人,何况今冬并?不算冷,萧乘风却也如严弘晋一般围了一圈毛领,将?脖子?整个护在里面,看起来便觉得整个人暖呼呼的。只是脖子?这般畏寒的样子?,萧乘风身上却单薄得很,更?衬得那毛领突兀,于是一进门,沈明月便看到他脖子?上显眼的毛领,失笑道:“你不是怕冷的人,怎么脖子?上也围上毛领了?” 其实只是随口的寒暄,萧乘风同沈明月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多么亲近,无非是沈明月念着?他那日雨中借伞,又莫名从心底觉得这人亲近,才自?己端了茶水上来,因而没得到回复也不甚在意,毕竟这明月楼开在这儿这么多年,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人,形形色色的都见过,何况每个人都有秘密,没必要去打探别人的隐私。只是待沈明月走近,闻出气味不对,惊讶道:“你受伤了吗?” 萧乘风一愣,他自?小受过很多伤,身体的恢复速度比旁人快一大截,左臂上的那鞭伤其实早已结痂,那血腥味微不可察,可沈明月还是嗅出来了。 只是萧乘风却没有详细讲的打算,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见他不言,沈明月便也知?趣地不再问,认认真真地摆着?茶盏。 手臂上的鞭伤同毛领下一片青紫的脖颈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萧乘风摸着?毛领,思绪却飘向了天边。 他确实不是畏寒的人,便是在大漠也不会戴上毛领护住脖子?的,眼下不过是故意遮掩罢了。 大漠的冬天远没有江南这么暖和,冷冽的朔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大雪纷纷扬扬也不知?节约,仿佛要将?积攒了一年的冰凉都送给?这儿的人们。 只是虽然雪至,日常的练功对正在成?长的少年少女们仍旧是必要的。 “你又受伤了?”粗壮的老树下,不过十岁的沈明月穿着?狐裘,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脸心疼地看着?萧乘风。 “哦,跟大师兄切磋的时候没留神被他的鞭子?抽了一下。”此时的萧乘风也才十四岁,脸上却满不在乎,带着?些每一个这个年纪的少年都爱的故作潇洒,走在园子?里精准地找到自?己需要的草药,随手放在嘴里嚼了几下,被那浓烈的苦味呛得皱起眉头,赶忙吐出来敷在小腿上,又拎起刀来往一边去了。 虽然是寒冷的冬天,刚打完一架的萧乘风却丝毫不觉得寒冷,热气从他的头顶冒出,汗珠从他脸上滑落,倒显得旁边的沈明月有些另类。 沈明月跟在萧乘风的身后,如同小鸟一般叽叽喳喳,一边嫌弃他不讲究,草药也不洗洗便往嘴里塞,一边又心疼地说还是去找师父给?你好好看看,可别伤了骨头,末了又气鼓鼓地补充:“大师兄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怎么老是照着?你抽,我得找他理?论去!” 看着?沈明月头也不回地往大师兄那儿走,萧乘风赶忙揪住她的毛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放到自?己的面前,嘲笑着?她的大惊小怪:“切磋之时,受伤实在正常不过,你又何必次次找他理?论。” 沈明月依旧气鼓鼓的,对他的阻拦有些不满:“大师兄抽人可疼了,你就?随便敷点?草药,也太不当回事儿了。” 萧乘风继续道:“我的医术可是跟着?师伯学的,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自?己师父吗?不过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其实大师兄根本?没用多少内力?。何况……” “何况什么?”沈明月问道。 第84章 “何况我卖个惨,换来明日休息一天,不是好事?”萧乘风笑眯眯的,点点沈明月被冷风冻红的鼻尖,“你不是想去镇上赶集吗,明天我陪着你一起去怎么样?” “真的吗?”沈明月一脸惊喜,又想起什么,狐疑道,“你是不是故意让师兄抽你的,不然师叔才不会准你休息,我就说最近怎么大师兄老照着你抽,你总爱诓我……” 萧乘风笑而不语,拎着刀三两步便跳走了。 只留下沈明月的声音带着愤愤响起:“萧乘风!” “没大没小,喊师兄——”萧乘风早已没了人影,但带着笑意的声音却用了内力,自北风中回荡而来。 思绪飘远后又飘回,萧乘风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明月,他其实是想让沈明月询问的,问问他是不是受伤,为何受伤,然后去帮他理论,像护着她曾养过的那只小狗一样护着他,可是眼下他们又算什么呢,都是曾经罢了。 第47章 江南好 诚然今年是暖冬, 可哪怕是江南,一下雨也会凉上那么几分。 明月楼后院,桂花树上的挨过初冬仅剩不多的桂花也被雨水打落, 徒留下叶子还挂在树枝上,给冬天增加那么一些绿意。 好在不论什么时候, 后厨总是热闹的。 切成薄片的后臀肉提前在盆中腌制, 沈明月手上面糊搅得飞快, 抬手让糊糊自手缝自然滑落,速度缓慢又不至于成团,这面糊调制得刚刚好。净手后又取了一个小碗, 将糖、醋倒入, 又加入少许盐提味, 筷子迅速搅拌使其融合,调味汁便备好了。大葱取葱白那部分,切成食指长的葱段, 从中间剖开,刀声哒哒, 原本拇指粗的葱段便成了葱丝,静静地躺在案板上。起锅烧油,沈明月抬手浮在油锅表面,感受到油温合适后, 将腌好的肉片往盆里一滚, 那肉片表面便均匀裹满了面糊,继而将肉片放进油锅中,待裹满面糊的肉片同热油一接触, 便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 没有什么比油炸的声音更让人感到幸福了,沈明月眉眼弯弯。 肉片炸至七成熟, 漏勺抄底一捞,金黄的肉片冒着热气和油光便被捞上了盘子。将全部肉片炸好后又再次全部倒入锅中复炸,将最先出锅放的有些凉的肉片过油后再次全部捞出。将油锅中的油倒出来,仅余一点底油,迅速将葱丝倒入爆炒,将肉片同样放入快速翻动,接着筷子再次伸入糖醋汁中搅拌,防止没化开的糖粒沉底,迅速倒入锅中。因为柴火的温度,再加上还要颠锅,沈明月挽起了袖子,小臂的肌肉绷得线条分明,大勺抡得飞起。将糖醋汁均匀地裹满肉片,原本金黄的肉片便裹上了一层透亮的金红,快速出锅装盘后再撒上一把熟芝麻,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回锅肉便做好了。 “回锅肉要趁热吃才好吃,”沈明月将盘子端到一旁静静等待的无情面前,笑吟吟道,“快尝尝好不好吃。” 无情很少有这样认真看别人做菜的时候,沈明月这样麻利的手法让他甚至生出这不是在烹饪,而是在进行一项表演的错觉。在后厨吃饭实在称不上雅致,好在这厨房虽然不大,帘子撩开便是一个小厅,正中放着小桌,是沈明月专门设计的地方,目的便是方便自己做完饭后直接进食。 筷子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肉片,糖醋汁的味道恰好,酸甜适中,轻轻咬下去,酥脆的外皮下是滑嫩的肉片,感受着丰富的口感和美妙的味道在嘴中蔓延开,无情情不自禁地赞道:“好吃!” 沈明月露出自得的神色,她最喜欢别人因为她的厨艺而露出愉悦和真心的夸赞,没有什么是对菜品的肯定更让厨师心满意足的了。沈明月身边的人也大都了解她的性格,夸赞起来更是毫不吝啬。 看着沈明月弯成月牙的眉眼,无情嘴角也扬起笑容,他乐得看她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也乐得大方给沈明月她想要的称赞。 眼下不是饭点儿,无情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因此锅包肉下肚后,他便说起了正事儿:“能有这样美味的锅包肉祭我的五脏庙当然是幸事,只是除了打牙祭,我此次前来,还有件正事要讲。” “哦?”正在收拾盘子的沈明月闻声而止,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侧头,“什么正事?” “上次花家假/钞案,固然揪出了上官飞燕这个假皇戚,破坏了金鹏王朝的阴谋,但真正能主事的上官木却化名霍休逃窜至今,上次追命岭南遇见过他,却没能抓住,一路追着他北上,前几日冷血在临安发现了他的踪迹,却不知他想做些什么。我们担心他会对你不利,所以若是可能,你最近便不要随意走动,好好呆在明月楼吧。” 沈明月反而纳罕:“这同我有很大干系?当初那件事不是奔着花家来的吗,他总不至于为了个假皇戚,来找我复仇吧?这不等于自投罗网?” 无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确实,若沈明月只是一个普通的酒楼掌柜,那么不论上官飞燕是如何栽在这临安,栽在沈明月的手中,从来没将上官飞燕放在眼里的霍休自然不会特意为了她而对沈明月怎么样,可问题是沈明月不是普通的酒楼掌柜,霍休的手下遍布天下,无情实在不敢拿沈明月的安全作赌。 又叹了口气,无情心想,如今时局不稳,前几日东厂竟然摸到了明月楼,显然京城里那位已经起了疑心,只是解决了这次,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提前解决呢。无情开始盼望着沈明月想起来,至少能有一些自保之力,但又觉得既然沈前辈这样做,他们也有能力保护她,实在不行便带去京城,时刻跟着也好。 第85章 无情这么矛盾地想着?的时候,沈明月却被他的叹气惹得无奈:“好了,我答应你,我这段时间不出门便是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必须出门的理由。” 无情不想束缚沈明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强调这件事的危险性,只得又叹了一口气,叮嘱道:“你多注意,若是有奇奇怪怪的人便赶快通知?我们,这些日子便让司空摘星住在店里吧。” “知?道啦,知?道啦!”沈明月不爱听无情这样啰啰嗦嗦,赶忙推起无情的轮椅,催促道,“刚刚不是说?你还要去?找追命有事相商吗,快去?快去?,我这边不用太?担心。” 轮椅骨碌碌地驶过?明月楼的大厅,速度快得很,一下子便能察觉出身后推轮椅人的匆忙来。无情失笑,他明白沈明月是在用这样的行动冲他隐晦地表达不满。马上便要到明月楼门口,无情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沈明月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些黯然与迷茫,像是想在无情这儿寻一个答案般:“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秘密,可我总想逃避,觉得不去?主动探求,便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做我那明月楼的掌柜,可这样偏偏害得你们为我忙前忙后,白白拖累了你们许久。我是不是不该再逃避下去?,该想起来了?” 无情微一怔愣,他没料到沈明月会这样想,正想劝慰沈明月,教她不必在意,只是无情话还没说?出口,便同门口大步迈进来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穿着?狐裘,带着?绒帽,双手拢进了袖子中,一副怕极了寒冷的样子。他脚上踩着?一双厚实的登云靴,大步而?来,正是严弘晋。 显然严弘晋没料到会在明月楼看到无情,原本见到沈明月的温和笑意瞬间换成?拧眉,眼中也透出一丝凌厉来。严弘晋的视线从?无情的脸上后移到推着?轮椅的沈明月的手上,心下更加奇怪。无情这轮椅可不是普通的轮椅,从?把手到轮子,从?前到后,大大小小不知?道布满了多少?机关暗器,怎么可能轻易交到别人手上。严弘晋挑眉,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沈明月会同无情交好,除非…… 不过?须臾,严弘晋已经将那些关系都过?了一遍,诸葛正我同师父交好,虽然师父失势后他也是最早划清界限的那一批,但未必不会念着?旧情照顾师父遗孤,而?如果当初那小女孩长大,也差不多该是沈明月的年纪。 若沈明月当真是他想的那个人,那他竟然毫无察觉地任沈明月孤孤单单在临安呆了这么多年,又被无情等人联合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严弘晋从?未遮掩过?自己在寻师父的遗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皇帝怎样愤怒他都坦坦荡荡、光明正大地去?搜寻,这件事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诸葛正我看在眼里却没有提醒的意思,任由他一次次满怀期望又一次次失望收场,无论?他怎样难过?都没有告知?他,哪怕是悄咪咪地私下传话都不曾!诚然他们政见不合,诚然都在天子脚下,东厂的人不知?道隐藏在哪个暗处盯着?京城官员的一举一动,可严弘晋不信名?誉天下的四大名?捕没有躲过?他们的手段。可这么多年,除了些必要的席宴场合,他竟然从?未收到过?无情等人的消息。 若沈明月不是那个故人,那他自然可以不在意,可若沈明月真的是那个故人—— 严弘晋闭了闭眼,再同无情对视的时候,那双眸子已经淬了些怒火,带着?些侵略性毫不客气地盯着?他。 反倒是无情先笑开:“去?年塞北战事紧迫,严小将军领命退敌后便驻扎塞北,算起来自打京城一别后,竟然有一年多未曾见过?严小将军,塞北辛苦,将军大捷凯旋之时我不在京城,没能亲自祝贺实在是我的遗憾,不曾想今日竟在临安遇上了,严小将军别来无恙?” 严弘晋冷哼一声,他素来看不惯无情见面三分笑的样子,有些想立刻同他对峙,又顾忌着?沈明月在此不好随便开口,只冷冷道:“盛捕头不愧为诸葛侯爷的大弟子,这副笑面虎的样子倒是深得他的真传。” 无情却扶额无奈道:“我这恭喜可都是发自真心。” 两人的交谈充满了火药味儿,惹得沈明月一脸懵懂,她虽然同严弘晋不熟,可几次接触下来却觉得他是磊落之人,怎么突然开始嘲讽起无情来了?而?无情虽然见面总带笑,却万不是没有气性的人,又怎么会任由严弘晋这样奚落? 这边沈明月正迷茫,无情却明白该来的总是会来,想想世叔的计划和最近霍休的危机,叹口气对严弘晋道:“这几日我下榻在西湖边上的云来楼里。” 第48章 江南好 云来楼是家客栈, 虽然位于清河坊,却闹中取静,择了?相对最为安静的湖边一处, 推开?窗可以看?到湖景,也可以同热闹林里的店铺对视。真论起来, 这处的地皮比明月楼要贵上许多, 毕竟明月楼离西湖还有些距离, 这云来楼却当真立在西湖一边,还在湖上建了个小亭子。毋庸置疑,这是江南花家的产业。 云来楼是整个清河坊最为高档的客栈, 为了?给住店的客人提供最好的私密性, 每间居所都是单独的小楼, 所以说?是叫云来楼,其实是一片楼群罢了?。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 月色溶溶,微风淡淡, 西湖的水面泛起层层波光,树影随风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冬夜本应没了?虫鸣,那丛丛绿草中却不知怎得有着侥幸熬过深秋的虫子, 在这静谧的夜中哼着歌, 仿佛也明白即将消亡,要趁着最后纵情欢唱。 第86章 寂静的夜色中,有人缓步而来。 “我知道你?会?来。” 小楼的门大开?着, 凉风穿堂而过,无情坐在厅堂正中,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缓缓开?口。在他的面前,红木制成的桌上放着两个茶盏,茶水刚刚斟上,在这沁着凉意的冬夜冒着腾腾的热气?,为远道而来的人送上一份温暖。 严弘晋站在门前,看?着端坐轮椅上的无情冷隽寒傲的侧脸,冷哼道:“你?倒是好兴致,还有心情泡茶。” 无情丝毫不在意他语气?中的不客气?,微笑道:“有客自远方来,自是要送上一杯明前龙井,否则岂不是失了?待客礼仪?” 只是虽然口头上和善,无情的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手上也不留情。他左手调转轮椅改成正对着严弘晋的方向,右手内力化掌,自其中一个茶杯旁猛地一推,那茶盏瞬间离桌,直直地冲着门口站着的严弘晋而去。 那茶盏带着劲风,严弘晋却没有躲,他只是在茶杯即将贴到面前的时候轻轻抬手。他的手很大,五指张开?后便完全将那茶杯包裹,看?不到那茶杯了?,但他的手并?没有贴上那个茶杯。在距离他的手心还有三指远的距离,那原本凌厉袭来的茶杯就随着严弘晋的挥手而停下了?,在空中凝滞了?一瞬,接着他的手收回宽大的衣袖中,茶杯也似乎卸了?力道一般,一点点地出现裂痕,再不能?停在空中,径直地掉在地上,原本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无情叹道:“可惜了?我这杯好茶。” 叹息的功夫,严弘晋已经走到了?无情的身?边,伸手去端桌上仅剩的茶盏。无情却在他伸手的时候用桌上的瓢扚去制止他。只是瓢扚还没有敲下来,严弘晋伸向茶盏的手便绕了?个弯,点向无情的手腕。无情迅速回撤自己的手,躲开?严弘晋的招式,又抚过自己的轮椅,靠近他拿手肘去击打。趁严弘晋后退的功夫,无情另一只手伸向了?那杯茶水,试图自饮。严弘晋哪儿会?依他。后撤的脚步瞬间变为蹬地,再次欺身?上前,小臂抬起去格挡无情的手。 桌边不过方寸之地,两人就为了?这杯茶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交手了?十几招。 打着打着,两人都带上了?怒气?,交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呼吸声微不可闻,只有手臂碰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渐渐的,无情落了?下风。饶是他后来修习了?内力,但到底比不上从小练武的严弘晋的底蕴,终是败下阵来,扶着桌子喘着粗气?。 严弘晋则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另一杯茶水,轻轻啜饮了?一口,不紧不慢地悠悠点评道:“不可惜,这茶水味道不错,不愧是明前龙井。” 无情看?着严弘晋堂而皇之地抢走了?自己的茶盏,出言讽刺:“我还当严小将军整日穿着狐裘端着手炉,是在塞北边关熬坏了?身?子,才这样畏寒虚弱,没成想是扮猪吃老虎,示弱给人看?。” “那也不及盛捕头依旧宣称不会?内力,整日窝在轮椅上扮文弱书?生来得唬人。”严弘晋毫不客气?地还口。 见无情仍想开?口,严弘晋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手丢向他,恨恨道:“我有时候在想,当初我师父为了?救治你?的经脉不惜开?罪那狗皇帝,结果?死的时候却没人替他收尸,他若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无情侧头避开?飞来的茶盏,没有讲话。那茶盏碰到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瓷片碎了?一地,房间的气?氛瞬间陷入凝滞,不知道是因为严弘晋的话,还是那碎裂的茶杯。 看?着对面沉默的无情,严弘晋几乎要冷笑出声,这么多年,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事情,只要不提,便可以欺骗自己其实从未发生过,他的师父师娘并?没有惨死,没有被随意丢在乱葬岗找不回全尸,而小蝶也不会?毫无踪迹地消失,任凭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然而没有,事情就是这么明晃晃地发生了?,这么说?出来,看?着无情痛苦的神情,严弘晋觉得那腐烂多年的创口被生生剜去,只觉得畅快。 “收起你?假惺惺的悲痛吧,若真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我师父师娘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诚然有人一起痛苦让严弘晋觉得畅快,可他又觉得无情的惺惺作态是那么的刺眼,忍不住再次嘲讽。 当年他也不过十二岁,没了?父亲已是大悲,艰难凯旋进京后却得知师父早早携了?妻女南下,彼时他正因岳丈的苦求而心力交瘁,只来得及修书?一封去询问为何如此?仓促。待成亲事了?,紧接着又是崔家通敌满门抄斩,服刑那日,他陪着崔嘉平送了?岳丈最后一程,回来后嘉平便病倒了?。严弘晋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照顾了?她许久,这偌大的京城,最后竟然只剩了?他跟崔嘉平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等京城事了?,严弘晋赶忙南下,带着崔嘉平想去寻找师父。两人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孩子,便是平日里再怎么能?独当一面,受了?伤遇了?难也还是第一时间便想找个能?够依靠的人,可两人孤苦伶仃,原本同?父亲们交好的官员也都选择明哲保身?——虽然崔嘉平被逐出家门,可谁不知道她是崔家的女儿,天子一怒,伏尸百步,流血千里,他们可没有严弘晋那样的赫赫军功,怎么敢拿命去赌?严弘晋不怪他们,他明白非亲非故,不落井下石已是幸事,又怎敢奢求他人的援手,可他到底还是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哪怕只是拍拍他的肩或者给他一个拥抱。 第87章 马蹄哒哒,可南下的路真远真长啊,他策马好久才赶到平江府,才站到沈氏大门前。明明是春天,严弘晋却觉得通体生寒。 青石台阶上的暗色已经沁进石头中,变成花纹与它融为一体,严弘晋领兵打仗多年,对这个痕迹在熟悉不过,那分明是鲜血凝固的颜色,沈府的牌匾也掉落在门口,上面还零零散散几个脚印,大门被官府贴了?封条,种种迹象,无一不昭示着此?处曾发生的惨烈。 严弘晋满目茫然,直到拦住一个过路人,才从他的口中得知,沈家也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通敌叛国?。 多么耳熟的罪名,熟悉得令他发笑。 于是他真的笑出声来,在这条萧条的街上,引得众人侧目,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 这就是他费尽心力保卫的国?家,是他严家和崔家联手效忠的君,好一招釜底抽薪,只余下他个十二岁的孩子撑个场面。 可很快严弘晋又反应过来,好歹崔氏一族有他和嘉平为他们收尸,那师父师娘呢,自己不在平江府,又有谁为他们收尸? 朝中与师父交好的人迅速在严弘晋的脑海里过了?一遍,诸葛侯爷的名字浮现脑海,他马不停蹄,想问问侯爷自己的师父葬在了?哪里,他没有送他最后一程,合该为他上柱香。 可是待严弘晋赶到神侯府后,诸葛正我却根本没有见他,只派了?无情满脸愧疚地冲他道歉。 明哲保身?,好一个明哲保身?。满朝文武,不知道多少人曾踏破师父的门槛求着他收徒,又不知道多少人早早打起了?小蝶的主意,妄图结个娃娃亲,可师父都只当个玩笑。真正得师父真心相待的不过寥寥,可这寥寥却辜负了?师父的真心。听说?无情经脉受损需要自己珍藏的药材后,师父立刻便拿了?出来,哪怕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也想要,师父不惜开?罪于他也给了?无情,可曲终人散,竟连个肯冒着风险为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诸葛正我,严弘晋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恶心,亏他当初真心地喊他世叔那么多年。 不知道这事算不算导火索,可后来严弘晋确实同?诸葛正我政见不合,逐渐敌对。现在想来,倒也算衬了?皇帝的心意。 痛苦的回忆不愿再想,严弘晋闭了?闭眼,他此?次前来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于是他问道:“明月楼的沈掌柜,是我师父的女儿吗?” 无情喉头发苦,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严弘晋解释,可没人收尸是真,没能?保住沈明月也是真。不论当初发生了?什么,事实就是事实,不容得反驳。 晚风中,无情的声音有些?晦涩难辨,他低低道:“是。” 第49章 江南好 无情?的“是”让严弘晋心脏瞬间收紧。 多少年了呢?他找这个答案多久了呢?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 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听到消息立刻便赶去,领兵出征的时候便派亲信去寻, 可笑?的是,结果到头来, 要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严弘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领到沈卫家中的时候。 那是一个夏天, 先皇还?在?位。 因?为太祖是绿林出身, 所以除非真的没什么?天赋,不然周家所有的皇子皇孙都是要修习武艺的,而先皇恰是所有人当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 因?此被寄予厚望, 后来被特意送到当时的武林盟主那儿去习武, 习着习着,不仅把武艺学得差不多,还?将盟主的大徒弟拐来了京城。 这盟主的大徒弟便是严弘晋的师父, 沈卫。因?此真论起来,沈甚至算得上是先皇的师兄。只?是先皇没有正式拜师, 且他到盟主这里习武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岁多岁,而沈卫虽然入门早,年纪却小,先皇曾经开玩笑?地说“若我努努力, 大师兄都可以被我生出来了”。说是玩笑?也不是玩笑?, 毕竟这时候先皇的大皇子都已经五岁了。 彼时沈卫才十余岁,又想反驳又碍于他皇子的身份不得不将那些反驳的话咽下去,憋得脸通红。 还?是皇子的先皇哈哈大笑?:“想不想找回场子?跟着我回京城, 做我的小师父,随便你?怎么?说我怎么?样?” 先皇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没机会把所有人都送来习武,那就干脆给大周朝拐个师父回去。他曾经领兵亲征,吃过将士们?没有武功的亏,对上那些蛮夷时白白损失了不少兄弟。在?先皇看来,习些招式便能多一分生存下来的机会。 虽然是武林中?人,可沈卫却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也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根本不需要先皇忽悠,便收拾收拾包袱,跟着他去了。 就这样,沈卫跟着先皇进京,成了整个周朝将士的师父。 越是军营里反而越不在?意出身年纪,本来有些轻视沈剑的士兵们?在?看到他仅凭一剑便制服了自己的将军后,那些轻视瞬间便收起换成了敬佩。 沈卫受到将士们?的承认,很快就打成一片。可沈卫素来不会手下留情?,每天都能听到军营里叫苦的声音,但伴着叫苦声,将士们?的能力也快速提升。 后来先皇即位,更加重视起武林中?人来。不仅利用他们?的能力练兵,还?将朝中?一些职位指派给武林中?人,在?京城增设了武堂,专门供想学武的世家子弟拜师学艺。一时间,沈卫成了整个大周朝炙手可热的人物,各个世家纷纷抛出了橄榄枝——毕竟当朝太子都随着沈卫习武了不是。 第88章 先皇即位时已经三十二岁,大儿子也已经十岁,早早便立了太子,送到二十岁的沈卫那儿学武。只?是固然先皇天资出众,太子却实在?不是练武的料,好在?先皇和太子都不是肚量小的人,只?当来这儿强身健体?,并不强求。再后来,先皇有意锻炼太子,早早便给他安排了些朝中?要事?,太子十四岁便亲政,几乎不再去沈卫那儿习武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严父无暇管教?严弘晋,将他送去了沈卫那儿。 京城的太阳真的很烈,即使是站在?沈府的院子中?的杨树下,严弘晋也被树叶缝隙中?露出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那时的严弘晋才六岁,母亲新丧一年,这一年因?为无人照料,他就跟着父亲去兵营里摸爬滚打。严父倒是随了他的姓,严厉得很,他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便把练兵的那套用到严弘晋身上,一旦有错便是蹲马步、长跑、军棍等的伺候,故而小小年纪的严弘晋很早便学会了什么?叫做叛逆。 虽然严家军都由严父亲自训练,可都知道朝中?多了个名为沈卫的教?头,一身武功难得敌手,只?是练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在?军营呆久了,严弘晋听多了沈卫的名头,也有些想意动,只?是还?没等着跟父亲提起,严父便要领兵出征,没人管教?他了。 严弘晋其实很想跟着一起去塞北——哪个小孩的心中?没有做过戎马征战的梦呢,可是父亲不允许,他说刀剑无眼,带着他还?要分神保护,是个累赘,要他留在?京城好好习武。严弘晋怀疑父亲根本不会好好说话,那股不服气再次被点燃,他站在?树荫下,看着跟沈卫说笑?的父亲,忍不住轻哼。 倒是沈卫先笑?起来:“你?这小子,还?是个刺儿头。” 严父有些不好意思,斥责严弘晋道:“在?家也就算了,出门在?外?怎么?没点礼貌!” 严父哪里懂,严弘晋刚丧母,父亲虽然只?有严厉可好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可是他却要抛下自己征战边塞,甚至走之前连句安慰都没有。年仅六岁的严弘晋不知道怎么?表达不舍,只?能用冷酷来假装不在?意。 那时候的严弘晋就是这样一个别扭小孩儿。 然而严弘晋没有想到,跟着沈卫习武的这段时光,几乎是他童年最快乐的日子了。 沈卫二十四岁,刚刚成家不久,对严弘晋而言,他比起师父更像个年长许多的兄长。要练武的时候自然是没话说,不论严弘晋怎么?试图偷懒,师父都会立刻发?觉他的小动作,笑?吟吟拿话激他:“要是这样上战场的话,还?不晓得是谁杀谁呢。” 严弘晋有时候觉得那军营里的将士们?在?骗他,不然为什么?面前的师父同他们?口中?的沈卫完全?不一样呢? 那些将士们?的口中?,沈卫是个强硬而冷酷的人,说要绑着沙袋举弓半个时辰便万万没有打折的可能,不论怎么?叫苦喊累,身体?不适也要忍下去。按他的话说,那些敌人可不会等你?病好了再来打你?。 可严弘晋的师父却总爱逗他。 他在?烈日下扎马步,师父就坐在?树荫里扇着风吃着冰看着,时不时开口提醒他膝盖不要过脚尖,他在?梅花桩上练平衡和眼力,师父就神出鬼没,冷不丁跳出来吓他一跳,他举着水桶练臂力,师父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枝条,隔着老远去够他的腋下,那痒意顺着胳膊传来,害得他把水桶磕到了地上。 然后他就听见沈卫哈哈大笑?。 六岁的小孩,只?会用沉默来表达不满,抿着唇假装自己很酷很牛。 严弘晋看看因?为水桶打翻而打湿的裤子,不理会他的捉弄,默不作声地把水桶打满水,继续举着。湿哒哒的裤子贴在?身上,上面沾满了泥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泥坑里滚过一样。沈卫以为严弘晋会开口讲话,可他没有,他只?是忍受着贴身的黏腻感觉,沉默举着水桶。 沈卫跳到他身边:“要不是我听过你?说话,我都以为你?是个哑巴了。” 严弘晋还?没对这句话表示什么?不满,倒是师娘先看不下去,数落了沈卫一通:“你?总爱逗他,好歹也记得他才六岁,还?要长身体?呢,你?老这么?狠练他,别再压得长不高了,像你?一样……” 原本还?看戏一般捉弄严弘晋的沈卫立刻急了,只?是面对的是自己新婚不久的夫人,沈卫却不敢说什么?,只?得委屈地撒娇:“我也没有很矮吧!” 见妻子不理会,沈卫立马丢下严弘晋,小跑到她身边,继续道:“是你?太高了,外?面的男人可几乎都没有我高呢,就算有比我高的也没有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反正就是不如我,你?出门在?外?可别乱看别人啊。” 平心而论,沈卫不算矮,只?是师娘却实在?高挑,跟师父站在?一起,几乎只?差一横掌的高度,所以衬得沈卫矮了些。 训练自己的时候,师父要么?一脸严肃,要么?便是贱兮兮地捉弄他,此刻却带着些谄媚带着些讨好,委委屈屈地冲着师娘撒娇。严弘晋想,师父像极了崔家嘉平妹妹养的那条大狗,总爱黏着嘉平妹妹,时不时拿头蹭蹭她的小腿,一见到嘉平妹妹尾巴摇得比谁都欢。严弘晋还?是头一次见师父这个样子,因?此不免有些惊讶,侧目看了他一眼。 小徒弟偷偷投来地目光如有实质,沈卫不好对妻子说些什么?,可难为难为小徒弟却再容易不过。于是沈卫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正色道:“咳咳,今日练功确实有些累了,那便再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射上一百支箭,就结束吧。” 第89章 这边师父话音未落,那边师娘便揪起了师父的衣领:“我刚说完不要太累到弘晋,你?就又加练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卫赶忙解释:“没有没有,今天就练到这儿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这还?差不多。”师娘松开手,对着严弘晋的时候又换了副神色,是那么?温柔而又包容。她笑?容灿烂地冲严弘晋招手,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快来,我前几日给你?做了身衣服,刚好把这条湿透裤子换下来。” “我也想要。”看着哒哒跑到妻子身边的严弘晋,沈卫小声嘟囔道。 第50章 江南好 师娘是个很温柔的人。 六岁的严弘晋看看吐槽师父毫不留情的师娘, 内心肯定地点点头,是很温柔的。 师娘名唤李沅木,是平江府人。 认识李沅木之前, 严弘晋对江南女子的印象是什么呢,温婉动人、娇小?美丽, 一举一动都应该带着水乡独有的朦胧绰约, 袖轻轻、步亭亭, 举手投足都?是韵味。 直到他拜师沈卫,认识了师娘李沅木,严弘晋才意识到自己的狭隘, 明明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他竟然用自己的认知去概括所?有?人。 本就不该被?定义啊。 小?小?的严弘晋仰着头, 感受着头顶被?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轻轻抚摸,努力去看面前女子的脸,不期然跟一双含笑的眼睛对视。 李沅木的面庞线条柔和, 双眸明亮而坚定,眉毛浓密, 鼻梁挺拔鼻尖小?巧,唇珠饱满唇色艳丽,是带些英气?的明艳美人。在严弘晋的记忆里,她?的嘴角总是弯弯的, 好像从来没为任何事情烦扰过。 虽然是南方人, 李沅木却生的高挑,行走时潇洒大方,静坐时背脊挺拔如松柏, 骨子里自带一股豪气?。她?本该是豪放派,行事也合该是不拘小?节的利落洒脱, 可偏偏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李沅木万分仔细小?心。 李沅木对小?孩子的印象是家中亲戚那几个调皮捣蛋鬼,许是仗着长辈们的宠爱退让,那几个孩子总是透着过分的……活泼。上树掏鸟蛋已经是小?事,翻墙溜出去玩也不觉得惊讶,至于今日吓到了自己家的鸡害的它不下?蛋,明日惹了别人家的牛被?撵出去二里地,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几个孩子都?打小?儿习武,尤其是轻功腿法这块,一到要挨打的时候便跑得飞快,身法更是灵活,倒是不至于被?牛撞上。只是几个孩子实在是不够省心,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李沅木经常能听到自家亲戚怒吼“快去道?歉”!也正因此,待初初见到严弘晋的时候,李沅木便心疼起来。 大概乖巧的小?孩总是要惹人怜惜些。 李沅木知道?他丧母,知道?他的父亲严苛,早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可看到那个小?孩沉默地跟在自己身后,恭敬又克制,只把?自己当作外人时听话地习武时,还是不免揪心。李沅木家中的小?辈们都?无法无天惯了,这样懂事的孩子引得她?多了些在意关心。 而这份在意与关心,让严弘晋久违地感受到被?人悉心呵护的感觉。 自打父亲出征塞北后,严弘晋便干脆搬来了沈府住下?。诚然沈卫不太靠谱,可李沅木却给?了他缺失已久的母亲般的温暖。 此时李沅木成亲不久,还没有?沈明月,严弘晋便是整个沈府唯一的小?孩。沈卫一大早要去上朝议事,便会提前一晚给?严弘晋布置好早上要练的功夫,待早上练功结束后,有?些日子里便去修文,有?些时候是先生来家里,有?些时候是去学堂。年幼丧母再加上父亲总是忙碌,让严弘晋习惯了自己管理自己。穿衣吃饭不需要人担心,去学堂也只是唤了平日里陪着他的小?厮接送,明明严弘晋也是世?家公子,日子却过得异常简朴,哪怕到了沈府后,也没有?一出门有?人开道?,一进门有?人铺路的排场。 可到底是不一样了。 照师父的要求,便是要严弘晋跟着他一起起床,他去上朝,严弘晋练些基础招式,待他下?朝回来,便跟着他练些拳法腿法剑法,若需要上些古文课,那便晚上牺牲些休息时间,来补白日里的缺失。 其实严弘晋对这样的安排是完全接受的。毕竟以前跟着父亲待在军营的时候,什么奇奇怪怪的作息都?接触过,师父的安排甚至算得上规律。 可是师娘却心疼他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这些,但?李沅木自己也习武,明白功夫在平时的道?理,晓得内力这东西,一旦有?一日松懈便很容易形成习惯,因而虽然心疼,却万不会提出什么异议。 但?李沅木却自有?自己的方法。 沈府的院子很大,四时四景,各不相同,李沅木便把?每处空闲的院子都?利用起来,给?严弘晋做了练功场。 春天的时候,李沅木便坐在桃花树下?,指导严弘晋如何发力,怎样才能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使出最大的招式给?敌人最大的伤害。李沅木的手纠正着严弘晋胳膊的姿势,春风吹过李沅木的袖子带起阵阵的桃花香,让严弘晋也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夏天烈阳来了,李沅木便把?严弘晋带到杨树下?,坐在稠密的树荫里,摘来新鲜甜蜜的桃子,用地窖里存的冰给?严弘晋做些冰凉的甜饮。李沅木相信练功不流汗是练不出来的,却不觉得在烈日下?暴晒有?什么必要,再加上京城的夏天实在酷暑难耐,她?便总掐着时间,喊严弘晋休息一下?,替严弘晋打着扇子,含笑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喝水。夏天炎热,尽管在树荫下?,严弘晋身上的衣服也很容易湿透,湿透后再被?阵阵热浪烤干,可因为树荫下?师娘为他打着扇子,备着甜水,让他觉得这夏天也不算那么难熬。 第90章 待秋风吹过,桂花便开了。李沅木在吃上很有?心得,桂花一开,她?的桂花饭便要张罗起来了。新米入锅,从树上摘下?新鲜的桂花泡水,拿桂花水蒸出的米饭带着香甜的桂花气?息,捣成黏糊的米糕装模定型,再取一勺自己酿的桂花蜜均匀的淋在上面,那米糕甜甜的,最是合小?孩子的口味。严弘晋已经打好了基础修习剑招,一招一式已经有?了力道?,剑风扫过,桂花便随着落了。而落在地上的桂花也不能浪费,李沅木小?心将它们收集起来,严弘晋练剑时她?便坐在一旁耐心地绣着荷包。腰间的荷包里干枯的桂花仍然散发着香气?,口中的米糕也甜软美味,严弘晋最期待的便是练剑结束后师娘给?他的加餐。 大雪纷飞,眨眼便到了年末。小?孩子总是一月一个变化,一年过去,严弘晋又长高了不少。尽管府里有?绣娘,成衣铺子也满街都?是,李沅木却仍旧喜欢自己亲自动手给?严弘晋裁衣。屋子里地龙烧得热气?蒸腾,她?就房门大敞着,看着外面努力挥剑的小?孩,照着量好的尺寸缝着布块,针脚密密麻麻,试图将寒风阻隔在衣服之外。每次挥剑转身,严弘晋总能看见房间里正对着他的那个温柔低眉的女子,唇角含笑。 有?人陪伴总是会令人感到心安。 严弘晋其实万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听话,或许是父亲太严厉,又学不会好好讲话,他便本能地也竖起身上的那些刺来张牙舞爪。第一次见到师父沈卫的时候,严弘晋甚至觉得,他爹是实在不想管了,才把?他这么随意地丢给?一个陌生人,因而对着沈卫也是有?些迁怒在的。但?是对着李沅木,他却做不出像对待父亲那样的态度来,本能地便扮出最乖巧的样子,身上的刺奇迹般地被?磨平了。 其实严弘晋并不缺爱,他笃定父亲是爱他的,也确信其他亲戚也都?是在意他的,何况师父虽然表面看起来老不着调,可是习武时却当真做到了手把?手教他,下?朝后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寻他,严弘晋还无意中听到师父给?师娘道?歉,为忙于教导自己而忽略师娘道?歉。何况师父不仅修身也修心,会仔细教他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只是他们的感情和李沅木给?他的爱实在不一样,他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情了。 何况李沅木并不会只陪着他习武。有?时候晴天,学堂放假,李沅木带着严弘晋出去逛街,给?他讲自己见识过的风土人情,领着他去吃一些藏在深巷中的美味。雨天若是兴致来了,两人顶着蓑帽蓑衣便冲向雨幕中快乐地踩水玩儿,趁着鱼浮游在水面去捉鱼,若是都?不想出门,李沅木便考校下?最近严弘晋的功课,然后一起坐在屋檐下?听雨声。 李沅木有?时候是长辈,有?时候更像是严弘晋的玩伴,这个玩伴有?时候还会偷偷跟他讲一些师父的糗事,然后两人一起看着师父哈哈笑。 而这时候,师父瞬间便明白过来李沅木又在给?小?孩讲自己的坏话,但?他对李沅木有?着无限的纵容,脸上只是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容,宠溺对师娘轻声道?:“又在跟弘晋揭我老底了。” 严弘晋年纪还小?,对情啊爱啊的很是懵懂,只听父亲赞叹过师父师娘两人情比金坚、天作之合。他还不懂师父对师娘的纵容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好,有?种一物?降一物?的感觉,因为这个时候,师父便顾不上开口取笑他,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糗事,这时候他的所?有?吊儿郎当都?收起来了,只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师娘开怀的笑容。 待李沅木放肆的笑声停止,沈卫便轻柔地为她?擦去眼角因大笑而沁出的眼泪,轻轻牵起她?,温和道?:“吃饭吧。” 师父牵着师娘,师娘的手牵着严弘晋,三?人并排走在院中石子铺成的小?路里,走过了草木变色,凋落又生。 年纪小?小?的严弘晋紧紧握着那双柔软而温暖的手,内心发誓一定要好好对他们。 冬去春来,严弘晋跟着师父习武的第二年,师娘便有?孕了。 第51章 江南好 李沅木有孕这件事, 让沈府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沈卫更是大手一挥,给府里的每个丫鬟小?厮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严弘晋看着?李沅木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见识到了师父对待师娘时到底可以?多么?没?有底线。 “我?突然想吃梅子了, 酸酸甜甜的,多开胃啊。”外面哗啦啦下着?大雨, 李沅木倚在沈卫的身上?, 轻轻抚着?肚皮道?。 李沅木的话如同圣旨, 沈卫立刻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不顾大雨滂沱,撑着?伞出门了。雨天人少, 哪怕总是人满为患的梅子店也不例外, 老板将梅子包好乐呵呵地打趣沈卫, 他却急着?赶回?家送到等待的人的手中。梅子酸得沈卫皱起眉头,他却看着?一脸满足的李沅木傻傻地?笑。 初初有孕的时候因?为胎象不稳,李沅木多是在床上?躺着?, 因?而有些无聊。而她缓解无聊的方法便是考校严弘晋的功课或者看些不费脑的杂书。某日看完一本杂谈后,沈卫正在给她洗脚, 李沅木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的头顶,分享道?:“今天看杂谈,书上?说清晨的露水收集起来煮的茶会更香,而且越是树林茂密的地?方清晨的露水越多越干净, 还挺有意思的。” 毕竟白日里沈卫也有自?己差事要做, 并不能时时陪在她的身边,因?而李沅木只是随口?分享些日常,洗完脚说完话便缩回?了床上?。可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当天夜里,沈卫哄着?李沅木睡下后, 拿着?个干净罐子便出发了。他一溜烟跑到几十?里外的荒郊去采集露水,忍受着?密林中的蚊虫叮咬呆了几乎整夜,回?来胳膊上?脖子里全?是红肿的包块,还有一颗正好在脑门。罐子里的水甘甜与否严弘晋不知道?,可师父脑门上?那颗耀眼的红包实在令人发笑,可每次他一笑,沈卫便板着?脸假装严肃罚他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因?此那段时间严弘晋也很是辛苦。 第91章 每年换季沈府都会买些新的布匹,做些新衣服。往常这些事都由李沅木操办,今年沈卫本想着?让她歇一歇,可她却闲的不自?在,非要找点事做,于是便动起了自?己做衣服的念头:“我?想给孩子做件衣服,你说是做件冬装还是春装呢?我?是春末有的身孕,若是提前发动了,估计还能赶上?冬天的大雪,但若是足月,那可就该开春了,那再穿冬装就有些热了。要不两种都做一下?可我?现在低头低久了特别容易脖子疼,还是挑一件做吧。那到底做什么?好呢……” 沈卫叹了口?气,拿着?针线布匹去找府中的绣娘拜师学艺去了。于是那双拿剑丢暗器令武林中人为之变色的手头一次捏起了绣花针,从头开始学着?如何缝出细密的针脚,如何裁剪布匹将其拼成一件小?小?的衣服,等到李沅木快临盆的那段时日,沈卫都可以?在荷包上?绣些简单的花样了。 沈府的人员构成很简单,李沅木本是平江府人,爹娘没?有跟着?来京城,沈卫打小?跟着?师父习武,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故而整个沈府没?个至亲的长辈在小?夫妻二人身边,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摸索。而随着?李沅木的身子越来越笨重,沈卫更加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慎便会令她受到伤害,于是整日里嘴边总挂着?念叨,念叨得李沅木一脸不耐烦:“大夫说了,孕期也可以?适当运动,便于生产,你别老把我?当什么?易碎品供着?,我?要出去散步!” 沈卫明白是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虽然拗不过李沅木可总还是担心。于是李沅木穿好鞋子即将迈出房门,沈卫也马不停蹄地?收拾好东西跟上?了。京城的街上?确实热闹,李沅木挺着?肚子走走停停,吃些小?零食哄哄自?己的五脏庙,而沈卫则陪着?她到处逛,她饿了便递吃的,渴了递茶饮,累了扎马步当人工板凳,出门时拎的吃食不见?少,还多了些李沅木买的点心和给未出生的宝宝买的小?玩意儿。沈卫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沅木身边,没?了半点做教头时的严厉,若不是那通身的气度,倒像个听话的小?厮。 就这样转眼又一年过去,春天来了,严弘晋八岁了,沈明月也出生了。 新生的小?孩像只猫,严弘晋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小?的孩子,不敢去碰她,只趴在床边认真地?看,生怕自?己手心的茧子磨到她娇嫩的皮肤,生怕自?己吓到她。 这就是妹妹吗?严弘晋心想。 沈明月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李沅木曾问过严弘晋,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严弘晋看着?倚在床边抚摸着?肚子温柔笑着?的师娘,觉得弟弟妹妹都好,反正他一定会担起哥哥的责任来,好好教导弟弟妹妹,好好保护她。 看着?襁褓里眼睛大大的直直盯着?自?己小?孩,严弘晋既期待又紧张。倒是李沅木看着?他的不安笑道?:“你可以?摸摸她,不要紧的。” 许是一直习武,身体素质本就较一般人好些,所?以?李沅木整个孕期也没?有多少不适,能吃能喝能睡,除了定期请脉,药也没?有多喝,因?而沈明月出生的时候白净净胖嘟嘟的,胳膊像是一节一节的嫩藕。严弘晋好奇沈明月的胳膊很久了,此刻得了许可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缓缓地?靠近她的胳膊。 严弘晋大气也不敢喘,担心吓到妹妹她会哭闹,只希望能让他摸摸,看那节手臂是不是真的像他想象的那么?柔软,可他的手才刚刚伸进小?床里,还没?有碰到沈明月的手臂,突然就被一把抓住了。 虽然是小?孩子,可力气却不小?。食指被沈明月紧紧攥着?,严弘晋更加紧张,只觉得从心底要冒出汗来。然后下一刻,窝在襁褓里的小?女孩摇着?他的手指,咧开嘴冲他粲然一笑。 李沅木莞尔:“我?们小?蝶也认识哥哥呢。” 严弘晋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起来。当晚,严弘晋难得给远在塞北的父亲写了封信,将这样新奇而又满足的愉悦详细跟他讲了一下,半带着?点炫耀的表示自?己第?一次见?到妹妹就得到了她的笑容,末了又催他,赶紧准备些生辰礼,不要小?气,周岁该好好给妹妹办一下。 严父在得胜间隙打开了难得的家书,摇头失笑,赶忙吩咐属下把塞北的特产带回?去一批,又嘱托他回?府后将珍藏的白玉佛一并送给沈明月。 沈明月的周岁礼办的很是隆重,由于沈卫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因?此送礼的人几乎要踏平沈府的门槛,礼物堆成了小?山,而沈明月只是懵懵懂懂,看着?大家毫不吝啬地?笑。 因?为夫人有孕,沈卫刚好借此推掉了很多上?门为子女拜师的同僚,而崔家也跟着?将拜师的事儿一拖再拖。待沈明月能走路后,沈卫和李沅木都有了些空闲,崔嘉平也跟着?拜师了。 第52章 江南好 想到崔嘉平, 严弘晋的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北风呼啸而过,绕着小楼转了一圈又一圈,敞开的大门?催着寒风做客, 催得人身上寒意陡生。 空荡的正厅里,无情的那个“是”却仿佛久未消散般萦绕在严弘晋的耳边。一个简单的字带着令他心悸的力?量, 令严弘晋的眼底冒出怒火, 直直冲向无情, 几乎要将?他灼伤。严弘晋盯着无情,努力?压制着愤怒,质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你们明知道我找了小蝶多少年!” 第92章 多少年?了呢?曾经?他不过十二岁, 从京城赶到平江府又从平江府赶回京城, 十几天的路程,马背上的他不知疲倦一刻也不敢停,因为停下来就会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可等到严弘晋敲开了神侯府的大门?, 得到的却?是抱歉。可没关系,他懂得世态炎凉, 懂得雪中送炭自古少有,他愿意自己去找。神侯府怕皇帝,他可不怕。小小的少年就凭着一股子悲愤倔强地走?了下去,哪怕身边只有十岁的崔嘉平同他一起, 他也不害怕。严弘晋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 去了多少地方,见了多少个带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人,可只要他没死, 他愿意一直找下去。 严弘晋的搜寻在朝中不是秘密,他将?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 丝毫不在意这是不是在狠狠打皇帝的脸。严父尸骨未寒,那狗皇帝不敢拿忠臣遗孤作文章,待后来严弘晋渐渐长大,狗皇帝提拔的武将?更是没一个能用的人,害的边塞连割三城,后退百里才?平息战火。而这时?候,狗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许了严弘晋的搜寻,委派他继续征战边塞。 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一个生肖纪元已过,他也是人,也会心?累啊。 内心?复杂的情绪难以开口讲清,只是如今那些质问显得无用而可笑,严弘晋继续道:“那这些年?,小蝶过得好吗?” 无情还没有开口,严弘晋又缓缓道:“该叫明月是不是?明月是你们给她?取的名字吗?” 看着严弘晋一脸的颓然,无情内心?也涌上苦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年?的事情太过突然,世叔的做法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无情只得开口先回复了严弘晋的问题:“明月是她?师父给她?取的名字,她?师父沈剑前辈你应该见过的,在明月的周岁宴上。这些年?,明月过得有好有坏,总体来说?,应该是好的居多一些。” 没等严弘晋再次开口,无情将?当年?发生的事一一讲了出来。 当年?沈卫一家被判满门?抄斩前,其?实是有些风声传出来的,也正因此,沈卫才?会早早的辞官还乡,带着李沅木和小蝶一起回了平江府。在离开京城之前,沈卫特意跑到神侯府,言明此次一别,估计难以再见,无需挂念。更有甚者,为了避免招惹是非沾上祸端,干脆便不要联系,免得今上猜疑,白白害得神侯府也被厌弃。 沈卫的话不假,两人志向本就不同,诸葛正我一直走?的是为国为民的路子,而当今很早便开始削弱武林势力?,诸葛正我若是不想被当今猜疑,断了同武林中人的交往是最好的选择。不单是沈卫,早有些其?他武林中人辞官隐退,只不过由于还有些将?士们马上训练结束,沈卫拖了一段时?间而已。坦白讲,沈卫若不是因为跟先皇的感情,是断不会在京城盘桓这么久,还心?甘情愿做将?士们的教头的。故而这次的辞官,一半是为了主动避祸,一半也是想着可以带着李沅木和小蝶到处走?走?,圆一下曾经?的梦。 只是到底是沈卫太过天真,没能领会朝中权力?倾轧下的心?狠手辣,又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放心?,总之刚回到李沅木的老家平江府,准备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游览天下名山大川的时?候,东厂的人便找上门?来了。 之后沈卫同李沅木便没有逃过惨死的结局,而小蝶也下落不明。 这次的东厂行事隐秘,同时?神侯府刚好遇上一个惊天大案,四大名捕也还没有聚齐,人手不足,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因而在皇帝的有意隐瞒之下,这件事传到诸葛正我那里已经?过了半月。 皇帝的“提点”也借着东厂人的嘴传到了诸葛正我的耳边:“不要忘记你如今效忠的是谁,帮助沈卫便是同皇帝作对。” 诸葛正我本想暗中派人南下去寻沈卫和李沅木的尸体,却?在得知沈明月没有被抓住而是失踪后换了主意。他明面上假装顺从,兢兢业业做起了帝师担起了禁军教头,忙活着处理京城中的大案要案,另一边私下里派无情借口探案去寻沈明月的踪迹。后来沈剑出海归来,这件事便托付给了他,诸葛正我自己则忙起了曾经?闪现在脑海里的一件事。 至于严弘晋那边,诸葛正我最开始觉得无颜面对他,毕竟没有给沈卫收尸是事实,他试图对严弘晋解释,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执拗,连自己的面都不肯见,见面了也要刺上一刺,丝毫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再加上彼时?沈明月还没有找到,诸葛正我也有些心?虚。 后来严弘晋入朝为官后,最初两人有些政见不合,一个由于年?少自信于自己的兵马能踏平所有敌人的领地,另一个则认为应当为了百姓该适当休养生息,那段时?间边塞战火不少,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诸葛正我观察到,这件事恰好遂了皇帝的意,皇帝担心?严弘晋功高震主,也担心?诸葛正我迁就着沈卫的关系同严弘晋联手,因而也有意从中挑拨,诸葛正我便顺水推舟,便是严弘晋不同他吵,他偶尔也要想办法制出些不和的局面给皇帝看。而再后来,沈明月被沈剑找到带走?,诸葛正我更是利用了一下严弘晋,借着他的寻找伪装成?沈明月依旧没有被找到的假象,借此蒙蔽皇帝,给沈明月增加一份安全,好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 因而诸葛正我,或者说?整个神侯府,对严弘晋都是有愧疚的。 听到这儿,严弘晋冷笑一声,他并不觉得自己十二年?的辛苦能被这迟来的解释轻飘飘盖过:“不要以为你们现在这么说?就会得到我的原谅,我师父师娘的尸骨最后是我收殓埋进了我严氏的祖坟,也是我每年?去祭拜,如今一句为了明月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倒不如自己去地下问问师父答不答应。” 第93章 “何况,”严弘晋继续道,“若不是我自己找上来,你们会蒙我一辈子也说?不定。” “不会的。”无情肯定道,虽然他承认如今坦诚也包含着一点对严弘晋的利用,但世叔谋划的事情即将?成?熟,那个关键人物?也马上抵达临安,无情相信最后他们可以成?为执棋人,也相信他们可以冰释前嫌。毕竟无情同严弘晋也曾经?是关系不错的伙伴,只不过后来疏远。 暌违多年?,严弘晋已经?不记得上次两人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对谈是什么时?候了。 他跟无情同岁,曾经?也是一起学堂念书的玩伴。最初没有治好经?脉的时?候,严弘晋总觉得无情是个脆弱的公?子哥儿,对他很是谦让。后来知晓他暗器使得不错,还特意去请教了父亲,要来了玄铁给无情磨了一套飞针。那套飞针陪着无情处理了许多案子,成?了不少江湖飞贼为之色变的暗器,不知道多少个中高手也败于这套飞针之下。只是当初那为无情磨制飞针的人却?同他走?散了。 “哼,”严弘晋又一次冷哼,只是这次的态度倒是平和了不少,他随意坐在无情对面,对这个表面清隽冷静的曾经?的好友多少有些熟悉,问道,“这次又想让我做什么?” 严弘晋如此发问一点也不奇怪,当把原因得知后去回看曾经?,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被引着做了不少事,除了朝堂之上假装敌对,还有寻找沈明月的路上偶尔会顺手破的案子抓到的人,都让严弘晋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还帮着做过这些事。 这让严弘晋有些牙根痒痒,而无情接下来的话,却?让严弘晋顾不上反应了。 无情的话轻飘飘的,声音小的几乎逸散在朔风中,严弘晋却?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严弘晋心?里一惊。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面前的人不是无情,而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说?出了他曾经?无数次想过的事?塞北征战久久等不来粮草的时?候,陪着崔嘉平送别岳丈的时?候,在滂沱大雨中赶往平江府的路上的时?候,一抔一抔将?黄土撒在师父师娘的棺材上的时?候,看着边塞百姓们饱受着战火与?奸佞迫害的时?候……多少个时?刻,这个念头闪过,有多少次被他用理智压下去。可此刻,坐在对面的无情,却?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句无数次浮现在严弘晋心?头的话。 “世叔他,想要谋反。” 第53章 江南好 夜色更?深, 崔嘉平点着灯,坐在案前翻看着下?属们送来的信件,耐心等着严弘晋回来。他没说自己要?去哪儿, 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崔嘉平却习惯性给他点一盏灯。 树叶沙沙, 崔嘉平听到寂静中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赶忙合上书本, 还没见到人,她的眉眼已经带上了笑,站在门口等着严弘晋走近。 只是?崔嘉平虽然?眉眼带笑, 严弘晋出门一趟回来后却有些魂不守舍, 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脸怔忡, 直到崔嘉平戳戳他的手臂,玩笑着问道:“怎么啦,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不敢面对我了?” 严弘晋只是?沉默着, 一言不发,深深地注视着崔嘉平。 崔嘉平更?加意外, 玩笑的语气逐渐收敛,继续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而严弘晋依旧没有开口,无?情那?里得知的消息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哪怕回来的路上他思?索很久, 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把这些事讲给崔嘉平听。于?是?下?一瞬,严弘晋将崔嘉平紧紧拥在怀里,拼命想从崔嘉平这里汲取一点温暖, 试图以此来证明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永远坦诚而真实的,没有利用, 没有欺瞒。 崔嘉平虽然?一脸茫然?,却还是?贴心地没有开口,只同样用力地回给严弘晋以拥抱,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耐心等着他平复情绪。 怀中人的味道让他安心,有些时候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能缓解所有的不安与紧张。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而在拥抱的时间中,严弘晋在心中无?数次措辞,思?考着该怎么把过去的那?些事尽力平淡地讲给崔嘉平听。 严弘晋的紧张其实并非无?用,因为相比较沈明月同自己的关系,其实崔嘉平才真正被明月当成了亲姐姐一般对待,而嘉平也当真把明月当作了妹妹。 当年沈明月刚刚会走路后,崔嘉平便?跟着崔父崔母拜访了沈卫。反正都已经有了严弘晋,多来一个也无?妨,因而沈卫看着崔嘉平天赋不错,也便?留下?她跟着严弘晋一起?习武。严家和崔家是?世交,两个小孩打小儿就熟悉,再加上沈卫虽然?严厉却并不死板,李沅木对待孩子们更?是?仔细温柔,故而虽然?崔嘉平来得晚,却丝毫没觉得陌生?,很快就适应了在沈府的生?活。 崔嘉平同严弘晋差了两岁,同沈明月差了六岁,待崔嘉平进?府的时候,沈明月已经可?以跟在她的后头乐呵呵喊姐姐了。 说来也奇怪,严弘晋自认虽然?话少,却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严肃不可?亲近,偏偏沈明月却在长大的过程中同他越来越生?分了。明明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每次严弘晋一抱她,她都会乐呵呵地冲自己笑,有时候连师父都会拈酸“我这个爹怎么老被她尿到身上,到你那?儿笑容就跟不要?钱似的随便?给”。可?自打崔嘉平进?府后,沈明月就开始每天冲着崔嘉平傻乐了,跟在她后面?“姐姐”“姐姐”的喊,好像真的是?她的亲姐姐一样。 第94章 三四岁的小孩最是?难缠,待沈明月长到这个年纪的时候,连一向最宠爱女儿的沈卫都头疼起?来,而他却不肯自己出面?做坏人,李沅木那?边更?是?免谈,于?是?沈卫便?撺掇着严弘晋唱起?了白脸。巧的是?,这次连师娘都默认了沈卫的操作,两人成了甩手掌柜,在沈明月委屈的时候耐心听她控诉。 于?是?沈明月的启蒙就落了一部分担子到严弘晋身上。严弘晋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只是?看了眼不着调的师父、头次心虚的师娘、等着自己指导的嘉平和一脸懵懂的沈明月,轻叹了口气,深刻感受到支撑一个家庭的不容易。 严弘晋不爱笑,虽然?他从来不会对沈明月发火,但却不代表他会纵容沈明月的偷懒或者其他一些坏习惯。于?是?识字时的不认真被点出、握笔时不对的姿势被纠正、扎马步的半炷香不能有一点折扣,久而久之,沈明月对严弘晋是?又敬又畏。 诚然?严弘晋也会时不时给沈明月买些零嘴儿小吃,出门一趟也记得给她带些她喜欢的玩意儿,可?是?那?亲近只维持到当晚,第二?天一早等严弘晋开始教?导她时,沈明月又会恢复那?个敬畏的状态。 或许每个学生?都天然?怕老师吧。 而每次,崔嘉平只会看着无?奈的严弘晋偷笑。说来也奇怪,严弘晋能理解小孩子怕吃苦会偷懒,但他不理解的是?沈明月的偷懒偏偏能在崔嘉平这里给戒掉。 每当崔嘉平笑眯眯跟沈明月商量:“小蝶,我们今天认认真真写十个大字好不好?” 而沈明月就会郑重地回复:“好。” 之后附带一份拉勾上吊的盖章手势。 严弘晋问崔嘉平,崔嘉平表示自己每次跟明月商量后都会适当地给些小奖励,以鼓励她下?次继续,严弘晋心想我也经常给她带东西呀;严弘晋问沈明月,沈明月的回答更?是?简单“因为姐姐好看!” 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有亲和力,而恰好崔嘉平也有的是?耐心。严弘晋扶额,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就这样,沈明月成了崔嘉平的小跟屁虫。 崔嘉平在院子里扎马步,沈明月就陪着扎一会儿马步,扎累了就搬着小马扎在一旁坐下?;崔嘉平在院子里练剑,沈明月还拿不动剑,就拿着木棍有模有样地学着崔嘉平的样子比划;崔嘉平坐在树荫下?看书,沈明月就在旁边缠着她,不停地提问“姐姐这个故事讲了什么”“姐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姐姐他们是?坏人吗”,崔嘉平便?耐心给她讲每个故事;有时候沈明月等她等得睡着了,若是?日?子晴好,崔嘉平便?陪着她一起?窝在摇椅上睡觉,若天气不好,就轻轻将她抱起?,放到内屋的床上,自己再去做别的事。 每次练功习武,严弘晋听得最多的,不是?鸟叫蝉鸣风吹树摇,而是?沈明月那?一声声的“姐姐”。 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然?后去姐姐那?里骄傲地问“姐姐我勇不勇敢”,有好吃的先跑去找姐姐“姐姐这个糖给你吃”,想出去玩就抱住姐姐的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疯狂撒娇“姐姐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姐姐躺在树杈上晒太阳她便?仰着头向往道“姐姐我可?以爬上去跟你一起?吗”。 那?段时间,有崔嘉平在的地方,一定能看到沈明月的影子。 时间慢悠悠地走,沈明月逐渐长大,不变的是?她依旧跟在崔嘉平的后面?,喊着“姐姐姐姐”,而崔嘉平也会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子,一把揽过她,同她一起?走。 从严弘晋谈及明月楼的掌柜就是?师父的女儿开始,崔嘉平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等到过往的事全部讲完,崔嘉平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而严弘晋的衣袖也因为不停给她擦着眼泪而湿透了。 崔嘉平拽着严弘晋的衣袖,不停地问他:“真的吗?沈明月真的就是?小蝶吗?” 严弘晋一遍遍地肯定,一遍遍安抚她的情绪。 “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崔嘉平抹着眼泪,哽咽道,“你最近一直往明月楼跑,肯定是?早就发现了,那?为何留我自己在这儿等一个结果。” 严弘晋叹了口气:“我们以前一起?经历太多次失望了,我不想这次也是?失望,提前告诉你害得你空欢喜一场。” 崔嘉平被严弘晋搂在怀里,突然?立起?身子来,直冲冲便?要?往门外去。 “你去哪儿?”严弘晋问道。 “我要?去见小蝶。”崔嘉平回复。 “现在已经丑时了,”严弘晋赶忙追上去,拽住崔嘉平,无?奈道,“这时候明月早该睡了,等明天再去也不迟。” 崔嘉平拍拍自己的脑袋,嘟囔了一句“对,是?我太激动昏了头”,又回到自己的衣柜前,开始挑着衣服,一边选一边问严弘晋:“你觉得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红色会不会有点太显眼?可?是?白色是?不是?太素了点?哎我最后一次见明月穿着什么来着?我怎么都给忘了……” 眼见崔嘉平又要?落下?泪来,严弘晋轻轻搂住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怀中的人强忍着哭泣,哽咽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 怀中的人身子轻颤,严弘晋同崔嘉平认识二?十余年,很少见到她这样脆弱的时候,他心疼地将崔嘉平抱得更?紧了些,柔声道:“没什么可?抱歉的,我在明月楼见到明月时也失态过,只不过顾及面?子,回来没跟你讲罢了。” 第95章 严弘晋将那?事儿当作玩笑哄崔嘉平,可?崔嘉平却没有破涕为笑,她依旧沉浸在情绪中:“我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明月了,我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了……可?是?明月却不记得我这个姐姐了……” “没关系的,”严弘晋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听着崔嘉平的遗憾,语气中带着些坚定轻声安慰道,“大不了再重新认识一回。” 第54章 江南好 冬至日, 按北方的习俗是该吃饺子的。师父照例是在这日吃饺子,故而虽然已经?在江南呆了?许多年,沈明月也仍旧习惯于在踏入深冬的第一天吃上一盘热腾腾的饺子, 所以明月楼开在临安最繁华的清河坊,却会在冬至当天在菜单上增加多种馅料的饺子。 严弘晋带着崔嘉平登门的时候, 沈明月刚在后厨调好馅料。后厨的杨师傅也是北方?人, 面食自是不在话下, 饺子的包法也很容易上手,后厨几个打下手的帮厨很快就能包出不少,只?不过每个人的口?味不同, 自己调馅终归要更符合自己的口?味, 这也算是沈明月的私心。 崔嘉平一踏进明月楼的大门, 便?看?到了?从后厨走来的沈明月。沈明月习惯用手调馅,通过感受肉馅之间的黏力来确定是否调好了肉馅,因此每次调完馅儿?, 沈明月的手上粘些油,她细心净手, 只?是擦手却没什么耐心,随手便擦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往前厅走着。 说不清楚什么样的感受,崔嘉平既开心沈明月能做自己爱做的事?, 却又不免心酸, 毕竟虽然师父师娘不会娇惯孩子,大都要求沈明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到底是沈府的小姐, 若是平平安安长大哪里会做这种活呢。待沈明月走近,崔嘉平看?到那个长大后却仍能看出熟悉的眉眼的人, 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熟悉的鼻梁痣,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和脸颊一侧的小梨涡,在沈明月失踪的这些年里,崔嘉平曾无数次想象过,妹妹长大后该是什么样子,如今那个回忆里的人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崔嘉平想扯出个笑容,可眼睛刚弯起来,本就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迅速顺着脸颊滑下来。 严弘晋也有些近乡情怯,只?紧紧地搂住崔嘉平,两个人紧贴着站在一起,如同这么多年里无数次的相?互依靠。 走近的沈明月先是看?到了?严弘晋,只?是她才刚露出个笑容招呼了?下,等到她接下来要招待严弘晋怀中的人的时候,眼里的笑意在注意到崔嘉平的眼泪时变成了?茫然。 严弘晋开口?解释道:“这是我夫人……”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崔嘉平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握住沈明月的手,丝毫不在意她的手上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水渍。崔嘉平想讲很多事?情,讲讲这些年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讲讲她对沈明月的思念,可一开口?,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心传来的力道仿佛生怕自己跑开,沈明月懵懵地开口?唤道:“夫人……” 跟严弘晋成亲后,喊过自己夫人的人不胜其数,却从没有人像沈明月喊自己夫人更让崔嘉平难过。 “我爹爹说你会跟哥哥成亲,姐姐,什么叫成亲啊?”五岁的沈明月懵懵懂懂,看?着烈日下辛苦练剑的崔嘉平,好奇问道。 虽然早知道父母给自己定了?娃娃亲,虽然崔嘉平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好大方?谈的,但这样的问题从一个小孩子的口?中问出来到底还是让崔嘉平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颊有些红,带着点羞意,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耐心解释道:“就像师父和师娘一样,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就是成亲了?。” “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姐姐吗?”小小的沈明月有些着急,在她的理?解中,若是姐姐成亲后,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姐姐了?。 崔嘉平有意逗她,玩笑道:“不能了?哦,要叫嫂嫂了?。” 沈明月嘴一瘪,眼里立马便?蓄满了?泪,猛地扑进崔嘉平的怀里,委屈道:“不要,就算将来姐姐成了?亲,也还是我的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我不要喊嫂嫂,我要一直喊姐姐。” 见逗得过火了?些,崔嘉平赶忙揽住小小的沈明月,哄道:“好好好,我们明月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就喊姐姐。” 当年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个小女孩却不会固执地只?喊自己姐姐了?。 可不管心里再怎么难过,崔嘉平也明白对于此时的沈明月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于是她只?得强忍着哽咽,道歉道:“对不起,因为沈掌柜长得很像我走散的妹妹,我一时有些恍惚,以为又看?到了?她。” 沈明月恍然大悟,安抚地笑笑,安慰崔嘉平道:“相?信夫人的妹妹会找到的。” 待崔嘉平平复好情绪,沈明月便?将两人送进了?雅间?,继续招呼起了?楼里的客人。 沈明月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很快便?抛之脑后,却不知道不远处拐角的茶摊子里,有个穿着黑袍的男子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然后嘴角一勾,放下茶杯便?向明月楼走来。 “你今天也想起来来明月楼了??”看?着多日不见的花满楼,沈明月笑盈盈地问。 花满楼晃晃手中提着的年糕,微笑道:“今天冬至,我带了?年糕。” 冬至日是个晴天,天空太阳挂在当中,暖洋洋地洒着光芒,晒在人身上舒舒服服的,门外人群来来往往,门内食客们的交谈声?吵吵闹闹,花满楼就穿着月白的长衫,挺拔地站在门口?,举着年糕温和地微笑着,沈明月只?觉得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天地都安静下来,眼中只?能倒映着花满楼一个人的身影,耳边也只?能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第96章 这边两人正要说些什么,门口?却有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两人间?的氛围:“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门口?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他身材颀长,如墨长发被绾成发髻,用玉冠束在脑后,他剑眉星目,薄唇含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眉宇间?带着些郁色,眼底也带着点思虑过多的青黑,他本是英俊的长相?,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痕迹硬生生减损了?些风采,给他增添了?一点阴暗。 沈明月歉意一笑,赶忙将人迎进去,花满楼也识趣道:“我先让阿风带我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花满楼独自走远,沈明月却顾不上他了?,赶忙将穿着黑袍的男子引进来,沈明月为他斟上茶水,一边道歉一边问道:“公子想吃些什么?” 黑袍男子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特色菜吗?”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沈明月莞尔,热情介绍道,“不知道公子的口?味,但是店里的松鼠桂鱼和龙井虾仁一直都被食客们称赞,我的老顾客搬家?了?还要专门回来吃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黑袍男子饮了?一口?茶水,将沈明月提及的菜点上,又加了?道清炒菜心。 唤来阿风将这位黑袍公子点的菜递去后厨,沈明月嫣然一笑:“公子气宇不凡,若是来过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夸赞,可沈明月的语气却那么真诚,那夸赞像是出自真心,仿佛自己真的有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于是这惹得黑袍男子也笑起来,他这么一笑,倒将眉宇间?的那点郁色驱散开,真的当得起那句“气宇不凡”来。 笑过后,黑袍男子凝视着沈明月,如同聊家?常一般同她聊起来:“沈掌柜是临安人?” “不算是吧,”沈明月微笑,“我祖籍是北方?,只?不过很小便?来这里定居了?。” “哦——”黑袍男子意味深长地回复了?一声?,低头用茶盖撇着茶水,漫不经?心道,“那就是京城人了?。” 陌生人的搭话素来让人警惕,开店经?营这么多年,南来北往的食客见过不少,沈明月知道该怎么交谈时既亲切又不会暴露太多自己的私事?,而是京城人这件事?,便?是店里的回头客们都不知道,连沈明月自己都是前段时间?才确定,北方?是个多么广阔的范围,这个黑袍男子却这样云淡风轻就将她是京城人这件事?盖棺定论,委实有些奇怪,沈明月心里不免提起些警惕。只?是心里如此想着,沈明月面上却依旧带笑:“难道公子还能听出来我的口?音吗?” 而黑袍男子摇摇头,接下来的话却让沈明月更加震惊:“不,只?是我曾经?在京城见过你。” 正待开口?询问,阿风却端着热腾腾的菜过来了?,沈明月心知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只?得将满腹的疑惑咽下去,装作无事?发生为正襟危坐的男子布菜。 黑袍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缓慢咀嚼,称赞了?菜色后又淡淡道:“沈掌柜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沈是跟了?沈剑的姓吗?” 难道自己不是孤儿?吗?沈明月更加诧异,她知道自己遗忘了?很多事?情,上次后院挖出酒坛之后,有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曾出现在她的脑海,可是她实在难以将过去的所有串起来。眼前这男子这样轻描淡写,仿佛同自己渊源颇深,可是却不像无情他们那般令她发自内心感到安心,沈明月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她只?是隐隐有些排斥男子,于是她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子又搛一块虾仁,不论沈明月怎样焦急,他却一直慢悠悠地吃着菜,仔细品味着清河坊最受称赞的风味,“只?是想提醒下沈掌柜,不要以为自己是孤儿?便?万事?大吉,或许沈剑不想让你给他报仇,可你的爹娘却不一定这么想。” 黑袍男子说完话便?起身,他刚刚还在品尝着桌上的炒菜,如同鉴赏家?一般珍视这样的珍馐美馔,可下一刻却丝毫不在意那只?每样动?了?三筷子仍满满盛在盘子里的美味,将银子丢在桌子上,不管沈明月心中有着怎样的疑惑亟待他解答,也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而走到门口?,那黑袍男子脚步一顿,微微侧首对着追出来的沈明月淡淡道:“今晚亥时四?明山山神庙,我为你解惑。” 第55章 江南好 深夜的四明山很是寂静, 朔风吹着山林,草丛随风摇着,给漆黑的夜增加了一些令人心悸的诡秘。山神庙坐落在半山腰, 恰是上山路的终点,再往上走?, 就没有修好的石子路了, 只能走那些被人踏出的泥土小路。 这?山神庙早已?没落, 四明山比起周围的其他山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哪怕是春夏也少有人来此踏青,何况朔风凛凛的寒冬, 再加上此刻已?是深夜, 合该是休息的时刻, 故而这?条上山小路上,只有沈明月一人独行—— 那是不?可能的。 沈明月不?傻,那黑袍男子一没说自己是谁, 二没说要求自己单独赴约,三故意卖关子约在深夜荒山, 他都不?敢光明磊落行事,自己更不?会?毫无防备就赶来,毕竟话本里太多主角独自赴约然后遇上什么埋伏的事。何况自己的身世之谜,沈明月心里有数, 是她自己在逃避不想主动去解决, 若是真的想知?道,从莫名就跳出来认自己做干女儿的诸葛侯爷身上入手便可。只是人都到自己跟前,这?样被人算计的感觉实在不?好, 故而沈明月还是打算亲自走一趟。 第97章 “你说他这?样遮遮掩掩地寻我是为了什么呢?”沈明月打着灯笼,脚下踢着石子, 四下的寂静让她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说起话来。 若是有人迎面走?来对上沈明月,估计会?被这?个场景吓到——空空荡荡的小路,只有一个打着灯的白衣女子缓慢独行,偏偏还?对着空气?说着话。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怎么想怎么吓人。 可是看?似无人的空气?中却传来回?复:“待见了他捉住他,便知?道了。” 听着冷血如此冷血的回?复,沈明月莞尔:“我只是无聊对他进行一些?推测,又不?是真的好奇。哎你藏哪儿了,我现在学武还?来得及吗?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会?轻功会?隐匿身形,这?上山的路也太?长了,我都不?想去了。” 看?得出来沈明月确实无聊,一直在止不?住的碎碎念,冷血“嗖”一下出现在她的面前,将早就带来的糕点递给她,又“嗖”一下窜回?树上:“慢慢吃,我会?在你身边最近的一棵树上。” 得到了吃的,沈明月也不?抱怨了,她拈起一块绿豆糕放在嘴里,感受着绵密的豆沙感在口?中化开,开心地?眯起眼睛,边吃边赶路。 山神庙渐渐显露,只是因为荒废已?久没人点灯,饶是沈明月目力不?错,也只能借着皎洁的月光勾勒出那庙的轮廓,看?不?清有没有人。待走?近了,沈明月才注意到那门口?站着白天的男子,他没点灯,仍旧穿着一身黑袍,同身后黑黢黢的山神庙融为一体,山神庙不?大,可往庙门里一瞧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那庙似乎张着大口?等?待有人走?进吞噬。 黑暗本就给人不?安全感,破落的山神庙更加增添了恐惧,沈明月不?怕黑,却有些?怵这?种狭小逼仄的黑屋子。本就因为黑袍男子没有点灯而有些?反感的沈明月对黑袍男子“进庙详谈”的提议更加不?满,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进去说的,这?儿本来就没人,赶紧讲完我好回?去休息。” 这?话其实是在试探。 沈明月看?不?出这?黑袍男子会?不?会?武功,冷血没见过他更难以判断。她有些?好奇,若是这?黑袍男子发现了冷血的存在,还?会?不?会?继续讲下去,或者直接出手杀了自己?而若是发现不?了,荒山野岭,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越货,他这?般大剌剌地?跟自己私下相约,那沈明月倒真的要称赞一句这?人的胆大了,或者说他对自己的人品过于相信了——尽管她也想嘲笑一下对方的轻敌就是了。 而这?黑袍男子果然没有发现,他只是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沈明月的不?配合:“你可知?道沈卫?” 沈明月还?没有反应,躲藏在树上的冷血却心里一惊,这?人果然知?道些?什么。冷血猛地?抬眼向?那黑袍男子看?去,可是他的脸被山神庙的屋檐阴影笼罩,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沈卫?”沈明月咀嚼着这?个名字,笑道,“没听过,但是跟我师父还?是本家呢。” “这?是你师父第一次见你父亲时说的话。”黑袍男子淡淡道,丝毫不?在意这?句话会?给沈明月带来怎样的震撼。 冷血更加惊讶,这?事儿他听沈剑前辈提过,当时在场的人不?过只有他跟沈明月,沈明月还?离得远远的听不?见他们讲话,如此隐私的小事儿,这?黑袍男子又怎么会?知?道?冷血原以为这?黑袍男子是东厂那边排查到了沈明月的疑点,打算试探一番,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眼下沈明月什么都不?记得,若是贸然受到刺激,冷血拿不?准会?对她产生多大的伤害。 不?能让这?黑袍男子再说下去了。 冷血这?么想着,立刻收起了调息功法,跳下树来,脚尖一点便冲着那黑袍男子而去,同时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以防止男子暴起伤人。 可是在靠近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后,冷血的提防变成了震惊与怔愣,他惊讶道:“殿下?” 第56章 江南好 冷血的惊讶脱口而出, 因为他走?近后?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了那黑袍男子的脸,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或许沈明月不认识,或许在临安没有别人认识这黑袍男子, 可他再熟悉不过,毕竟当初是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护送黑袍男子平安回到京城。距离上次分?别不过月余, 他竟然也来?了临安, 这让冷血感到惊讶。 不过既然这黑袍男子是他, 那?冷血倒是不担心他会对沈明月有任何威胁了,只是心里却仍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何会来?此, 且恰好找上了沈明月。 然而没等到冷血再一问究竟, 他便听到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们。” 声音带着掌风一起袭来?, 冷血有心想闪开,可面前不远处便是沈明月和黑袍男子二人,他心知肚明这两人都?没法躲开这一掌, 没有内力护住五脏的情况下,不论谁受了这一掌估计都保不住性命。 于是冷血没有躲避。他将身?子往右一侧, 拧出一个拱形,右手拔剑而出,左手抚上剑身?,便将长剑背到身?后?, 恰抵上本冲着他后?心来?的这凶猛一掌。那?掌力不俗, 饶是冷血也难以抵挡,尽管因为提前的侧身?避开了要害,他也被这一掌震得内力翻涌, 喉间涌上一丝腥甜。这一掌之下,他的双脚已经陷入泥土半节手指的深度, 一连滑出去?十数步,恰来?到了沈明月二人跟前。冷血估摸着来?人约有一甲子的功力,不敢轻敌大?意,他压抑着喉间翻涌起来?的不适,对二人道:“你们先?走?。” 第98章 黑袍男子心知自己?的武功只能达到些?强身?健体?的效果,留在这儿冷血还要分?神保护自己?,除了拖后?腿一无是处,便拽住沈明月的手腕,当机立断便要开溜。 可来?人却不满,立时便放弃了离他最近的冷血,转而脚下一蹬,直直便奔着两人前去?,口中还喊着:“既然遇见了,就留下一起吧。” 冷血大?惊,立刻又?要提剑而上。而沈明月在注意到那?夜袭人的身?影后?便猛地推开了那?黑袍男子,从刚刚冷血脱口而出的“殿下”称呼中,她便觉得这人的身?份不简单,既然冷血为朝廷命官,更是万万不能让这位“殿下”受伤的。只是将其推开后?,沈明月便成了独自迎上了那?夜袭人的状态。 好在想象中的痛苦没有来?临。 追命的腿直直地冲着那?夜袭人的小臂而来?,在那?一爪即将抓到沈明月的时候将其踢开,接着他便抓住沈明月的衣领,拎着她连退数步,避开危险,而那?夜袭人也在追命这一腿的力道下后?退了两步。 “既然事情败露,你何不乖乖认罪伏法,又?何必垂死挣扎?”追命道。 “哼,”那?夜袭人轻哼一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又?嗤笑道,“区区黄毛小儿,口气倒不小,你们没一个人能伤我,又?谈什么垂死挣扎?只是没想到,你倒底是跟诸葛正我学?了点?东西,追人的本领不小,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的紧。” “若你好好做你的关中富绅,又?怎会被我追捕?”见他油盐不进,追命微沉着脸,冷冷道。 这人正是霍休。 自打上次金鹏王朝事情败露,上官飞燕被捕后?,霍休的真实身?份也浮出水面,原本令人艳羡的关中巨富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而随着排查的深入,诸葛正我发现这霍休竟然还是青衣楼的楼主,于是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追捕。上次的事发生在中秋前后?,如今已过了三个月,这期间四大?名捕没有停止对霍休的追捕,可哪怕整个过程中缴获了不少金鹏王朝遗留的财宝,还顺带捣毁了不少青衣楼的隐藏据点?,霍休也迟迟没能被捉拿归案。原因无他,这霍休实在是太滑溜了些?,像条泥鳅一样,只要有个泥坑,他就能藏。 从关中追到京城,从京城追到岭南,又?从岭南到了临安,追命循着霍休的轨迹马不停蹄,每每即将抓到他的时候,总会被他逃脱。离他最近的一次要数两个月前的岭南,可是这霍休也不是吃素的,追命打不过他,更遑论活捉,硬是受了他一掌又?被他给逃掉了,虽然追命怀疑若真的打起来?自己?把命丢在岭南也不是没有可能。难得又?追到了临安,还恰巧遇上了花满楼和冷血,这次若再让霍休逃掉,那?四大?名捕可就要沦为四大?笑柄了。 追命这么想着,花满楼也姗姗来?迟。 花满楼在清河坊的门口恰巧碰上追命在追捕霍休,本打算回小楼的他立刻施展轻功跟上去?帮忙。只是霍休的武功隐隐站在了武林之巅,追命的轻功更是了得,他且辨且追,终于待两人停下追上。 尽管看不到,可花满楼却在冷风送来?的幽香中辨认出沈明月的位置。明月楼后?院中的桂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那?点?被沈明月用来?做米糕,因此最近她身?上总有着桂花香,混着她自己?调的皂粉香气传来?,很难不让花满楼意识到她的存在。 花满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沈明月,因而又?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心。他虽然没有同霍休交过手,可到底是听过青衣楼的名头,再看他的轻功明显是个中高手,若不是敌我两方,合该称呼他为前辈的。诚然沈明月学?过武功,可她如今的状态实在不是能将自己?的内力用出来?的样子,故而花满楼只希望她能找个机会跑掉,免得被他们波及。 山上冷风阵阵,吹得霍休满脸不耐,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能够好好享受的巨富,却偏偏被几个没他一半年?纪大?的小辈追得如此狼狈,这让他感到恼怒。霍休看着身?边严阵以待环绕着的三个人和不远处注视着此处的沈明月二人,突然咧嘴笑了:“既然大?家都?受够了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不如就今天做个了断吧。” 追命刚刚皱眉,正想催沈明月先?离开,又?听见霍休对着沈明月道:“如果没有认错,这位便是明月楼的掌柜吧?当真是聪慧敏锐,老夫还要好好谢谢你。虽然上官飞燕自大?又?愚蠢,可若不是你,上官飞燕也不会被捉住,我也不会受这几只虱子的瘙痒这么久。今日遇上,也是我们的缘分?,便一起留下吧。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解决了他们——” 话音未落,霍休立刻便冲向了花满楼,在他看来?,三人中花满楼最弱,是最容易拿下的破绽。而花满楼虽然轻功不敌追命,却也不是吃素的,他双耳一动,在霍休掌风劈来?时便侧身?避开,紧着接灵犀一指立出,直直便要点?上霍休的后?脑处的穴道。这穴道非同小可,紧连着周身?内力的运转,一旦受伤,内力运转滞涩,功夫便要大?打折扣。霍休立刻应对,猛得往下低头,往左侧身?,生生用左臂接住了这一指,接着右掌便带着内力往花满楼的腰腹袭来?。花满楼只觉得手指对上了钢铁一般的壁垒,暗忖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心知这一掌万不是自己?能敌,瞬间便闪身?,跳到了一边。 第99章 “灵犀一指练得不错,”霍休深深注视了一眼花满楼,大?笑道,“陆小凤那?个滑头对你倒是不藏私。” 花满楼微笑:“他自是极好的。” “只可惜陆小凤也救不了你!” 霍休声音一转,紧接着身?形一动,继续冲着花满楼而来?。花满楼欺身?上前,而冷血追命也同时发动,一个长剑在手,寒光逼人,一个腿如疾风,直直冲来?。 两面同时夹击,面前还有个花满楼碍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死局,只能硬生生地抗住,可在霍休看来?,左右两个名捕却稚嫩得很,招式固然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出动,却到底有先?后?。尽管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霍休的双眼却仍旧明亮有神,闪动着聪敏的光芒,两人的招数像慢动作一样映在他的眼眸中。然后?,霍休便看到追命的腿要快冷血的剑半掌到达自己?身?边,于是,他动了。 右臂弯起,左臂格挡,紧接着左臂化拳捶向追命的腿,左臂再抬,左手成掌向外猛拍,右手以内力包裹成铁爪抓住长剑,冷血的剑就在两力的作用下产生了晃动。 而同时,霍休的腿也没闲着,尽管受到三面围击,他的右腿也死死踩住地面保持中心不动,左腿便抬起一个神奇的角度,明明该是直着踢出去?,可霍休的膝盖骨仿佛可以随意旋转一般,竟神奇地从花满楼的右侧袭来?,他大?笑着对追命说:“今天老夫就教?教?你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免得你真以为自己?的腿法独步天下了。” 一招结束,三个人被霍休浑厚的内力震开,落到地上。 三人同时出招,霍休同时接住不说还丝毫不落下风,这让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霍休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他摸上腰间的软剑,感受着那?丝不同于冷风的凉意,舔了舔唇角,带着些?嗜血的冲动,微笑道:“老夫很久不杀人了,也很久没有掏出这柄软剑了,能死在它的手里,是你们的荣幸。” 第57章 江南好 三人将霍休包围着, 都不敢大意,也不敢露出一点空隙,让霍休有一点伤害沈明月二人的可能。 四人于风中?对峙, 朔风吹得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霍休对当下的静默有些不耐烦,他率先动了:“不如速战速决, 在这里?当什么雕塑!” 说罢, 霍休的?身子骤然回?旋, 软剑随着他的回转自腰间抽出,他旋转的?速度飞快,软剑也锋利无比, 无人可以近他的身。而抽出软剑后, 霍休又一转身, 软剑便蜿蜒前行,正冲着花满楼而去。花满楼准确在捕捉了那一丝破风声,右手倏地抬起, 正好?夹住霍休的?软剑,却也被那力道带得后退十数步, 后背抵上了一旁的?大树。尽管脚下步伐不乱,可手上霍休的软剑却自他的手缝中?前进了一寸,剑气?直逼花满楼的?面门,在他左侧的脸颊上留下几道口子。 同时追命的?腿也紧紧逼来, 霍休余光一扫, 便注意到那横扫过来的?腿,握着软剑的?手未送,可他的?身子却猛地向?下一伏, 已到了追命的?腹下,左臂屈肘便要击打, 追命见势不妙立刻收腿屈膝格挡,被霍休的?内力反震出去。冷血见状,长剑立时一拦去托追命,追命脚尖一点,稳稳落在冷血的?剑上。 借长剑托举的?力而出,追命再次欺身上前,冷血也举剑来刺,花满楼则侧头?松手,借着树干卸了软剑的?力道,另一只手灵犀一指再出,冲着霍休的?心口而去。 三人接连出招,霍休接得得心应手,哪怕在包围下也丝毫不落下风,四个人在山神庙前大打出手,原本开阔平坦的?土地上烟尘翻腾,四人的?身形在其中?时隐时现。 半炷香一过,花满楼等人已感到吃力,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了伤,霍休的?伤势虽说轻一些,但多少也有些恼怒,他已经不记得上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是什么时候了,他成名多年,哪里?有不开眼的?小辈敢来惹他;一炷香一过,四人都有些力竭,花满楼仍然挺拔站立,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右腿负了伤,此刻使不上力,只有左腿撑着,追命有些气?喘,他本以?腿法闻名天下,上身不着力,被那软剑刺伤了手臂,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流血,而冷血也没讨到好?,心口硬是受了霍休一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另一边,霍休更加气?恼,他的?衣袍被冷血的?剑刺破,后心受了追命一脚,左臂隐隐发麻,正是花满楼那灵犀一指的?结果。 看着三人勉力站着却仍凝重谨慎地盯着自己,霍休冷笑?几声,甩了甩手腕,淡淡道:“我太久没有活动筋骨,竟不晓得何时三个黄毛小辈也能将我逼到这个份上了。” 霍休突然把软剑丢掉了,那柄他说很久没有饮过血的?剑。 接着,大家便听?到霍休幽幽一叹。那叹息那样轻,轻的?仿佛要消散在夜色中?,可又那样重,重的?便是沈明月距离霍休有些远也听?到了他的?叹息。 “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就是不顺手啊……” 沈明月正思?忖霍休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到他微笑?道:“这柄软剑还是二十多年前从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客那儿拿的?,陪了我二十余年,我以?为?自己用顺手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冷血手中?的?剑自他能拎得动剑起便陪着他,他挥了无数次剑,受过伤流的?血也沁进了这剑,因此太明白一柄趁手的?剑对一个剑客来说意味着什么,剑在人在,而惯用剑换了主人……或许那主人也不在了。因此听?着霍休大言不惭的?话?,强忍着不适斥道:“什么拿,分明是你夺了人家的?兵器!” 第100章 月光照得人身上发寒,霍休却来了兴致,要大家忍受着寒意听?着他追忆往昔。他看着年轻气?盛的?冷血,突然眼睛一亮,赞同道:“说起来,当时那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人也就三十岁左右,他的?软剑确实好?用,剑法也确实不错,离天下第一却差得远,跟我才交手了四十来招就倒进了黄沙里?,实在不够格称什么天下第一,倒是远不及你的?剑法精妙。” 冷血不想理他,没再说话?。 霍休丝毫不觉得冷场,继续微笑?道:“你的?剑也不错,不如一会儿把你的?剑也留下给我……” “你做梦。”冷血嗤笑?道。 “到底是年轻人啊……”霍休轻轻叹息道。 待叹息停止,原本呼啸的?北风也停了,天地间什么都没有,只余下一片寂静。而当世?界沉寂下来的?时候,众人突然发觉,霍休的?衣袍在无风而动。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原本寂静的?山林,突然响起了雷声。 那声音不是从头?顶低垂的?夜幕中?传来,而分明是从面前人的?衣袖中?传来的?!花满楼耳力异于常人,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喝道:“那雷声是从他的?手上传来的?!” “你虽然是个瞎子,耳朵倒是不错,”霍休笑?道,又抬起衣袖露出双手,那双手泛起丝丝的?黑灰色,竟是内力化形至此,“这双手才是老夫真正引以?为?傲的?东西,不过这么多年能让老夫再使全力的?,倒是少有。你们,很不错。” 说到最?后,那句“不错”已经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霍休面上微笑?,脚下却动了,他一动,三人也动起来,四人再次碰撞。 这下远比刚刚吃力,追命甚至觉得刚刚好?像只是在小打小闹。五雷掌带着雷声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三人的?胸腹上都受了一掌。 霍休好?整以?暇看着捂着胸口弯腰咳嗽的?三人,五雷掌带来的?雷声小了些,笑?道:“若是你们成长起来,或许我还会忌惮些,可眼下,你们还是太稚嫩了。” 说完,他也不管身后的?三人,慢悠悠地便往沈明月二人那儿走?去。 沈明月有些紧张,黑袍男子倒是先站了出来,挡在沈明月面前,诚然他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可他对沈明月不甚了解,若真要让一个弱女子死在自己面前,他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黑袍男子的?腰间挂着佩剑,他会的?剑招不过寥寥,这佩剑可以?算是个装饰,当下的?风气?便是长剑风流,只要是个公子哥儿都要佩把剑,以?展示出自己的?卓越风姿来。黑袍男子握着剑,虽然知道估计今日是个死局,倒也没有多慌,左右不过一掌罢了。 反倒是霍休看出他脚步虚浮,根本不是个练家子,先笑?起来:“你这小子,还不如让掌柜握剑,我看她的?功夫,要比你好?多了。” 不单黑袍男子,霍休的?话?让沈明月也是一愣,她接过黑袍男子的?剑,提着对上霍休。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霍休哈哈大笑?。 而在霍休走?向?沈明月之时,花满楼三人,则不顾受伤的?身体,又闪身来到霍休跟前。 “真是难缠。”霍休厌烦一句,双手掌法再次起势,又对上三人的?攻势,追命贴地低头?,似游鱼一般要带着沈明月二人离开,而霍休立刻抓住他的?腿,丢向?冷血的?剑,花满楼则直冲着霍休的?后心袭来,霍休反手一击,令他腹部又受一掌。霍休凶残狠毒,五雷掌再不落空,很快便将三人打得口鼻流血,再难起招。 而霍休也在这个过程中?受了冷血一剑,那剑刺向?他的?左胸,被他一躲才避开要害。只是冷血没了拔剑的?力气?,霍休也不管,就这么挂着这把剑,准备转身,去取沈明月二人的?小命。 沈明月则拎着剑,趁着霍休转身之际,狠狠向?他刺来。 可霍休哪里?是沈明月能敌的??他只当这是小孩把戏,不甚在意,待到沈明月的?剑来到跟前,才转身,手掌立时便要拍到她的?太阳穴。 躺在地上无力阻挡的?追命看到霍休的?动作,目眦欲裂,大惊之下,喊道:“不要——” 第58章 江南好 而追命预想?中沈明月受伤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因为在沈明月握上剑、霍休的掌风迎面而来威胁到她的性命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曾经也有人用掌对上她的剑, 想?要她的命似的。 于是沈明月抬起了剑。 长剑横在两人之间,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只露出沈明月精致的眉眼。霍休在手掌碰上长剑的一霎突然笑开:“没想?到你这小家伙倒是深藏不露。” 然而霍休也只是感慨, 丝毫不把这些小辈放在眼里, 手掌传来的力度告诉他,沈明月空有招式,却不怎么会用内力, 就?好像话本里最令人惋惜的那样, 有着令人艳羡的削铁如泥的宝剑, 却只把?它当作普通的菜刀来用。 长剑在霍休的掌力下寸寸断裂,飞起的长剑碎片令沈明月本能闪躲,饶是如此, 也有极少数的碎片冲进了?沈明月的身体,留下汩汩流血的伤口。 霍休更加惊讶:“你的身法不错, 跟谁学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号?” 沈明月没有回答,霍休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素来不需要死人的回复。下一刻, 霍休的掌风又到了?沈明月的面前, 而这次沈明月没了?可以抵挡的武器,好在刚刚她拖延的时间,给?了?花满楼等人恢复的机会。 第101章 追命站在原地深吸着气, 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冷血的手几?乎要握不住剑,强忍着胸口的疼痛, 却仍旧站了?起来,花满楼同他对视一眼,立刻便如离弦的剑一般,冲过去。 “不自量力!”几?番缠斗之下,霍休也受了?伤,因而对他们的垂死挣扎更加烦躁。 霍休出招,招招致命,本就?是强弩之末的三人根本无力抵抗,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便又被?打倒在了?地上。 沈明月还?能站立,而那黑袍男子早在一开始便被?霍休的掌风波及,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看着躺在地上狼狈的三人,沈明月强忍着伤口的疼痛,艰难地站到他们的身边,如今或许只有她还?有一战之力了?。虽然沈明月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了?招揽食客学的耍花剑,在没了?剑后还?能不能有用。 看着挡在三人面前的沈明月,霍休的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你倒是执着,倒让我有点不忍心了?。” 只是话虽如此,霍休下手却毫不留情,他再次出掌,那一掌带着雷声,如同山崩一般像沈明月袭来,在这一掌的压力下,沈明月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看着沈明月就?要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原本捂着胸口不住喘息的花满楼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他骤然出现在沈明月的面前,将她环抱住,脚下猛地发力,两人便换了?位置,成了?花满楼面对着沈明月背对着霍休站着。 然后,便是手掌打到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明月瞪大了?双眼,尽管她无法准确描述霍休的武功到底有多么强,却也能从刚刚的压迫中感觉,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为了?保护自己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的花满楼,此刻到底该有多痛。 后心的一掌让花满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忍了?又忍,想?扯开一个笑容安慰沈明月,可自胸腹翻涌上来的鲜血却不允许他这样做,不过是轻启了?下唇,鲜血便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铺在沈明月的前襟上。 沈明月抱住花满楼下落的身体,脸上写满了?惊慌无措。 耀眼的白配上刺目的红,令沈明月感到惊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渺小,她一直把?自己的脚步束缚在清河坊,甚至是明月楼这方?寸的天地里,虽然结交了?江湖上的朋友,她却一直觉得哪怕不会武功也无妨,从没担心过万一危险降临在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她的朋友都?是顶尖高手,若他们都?不行?,那只能说明对方?太?过强大。可江湖从不是沈明月不主动踏足便可以不被?牵扯其中的。 这一刻,沈明月突然想?,若是自己也会武功呢,是不是就?不会拖累他们,是不是也可以保护大家,是不是花满楼便不会受伤? 看见沈明月眼中掺杂在一起的悔恨与惊慌,花满楼倚在她的怀里,只觉得心疼,他努力从牙缝中挤出了?安慰的话语:“别怕……” “倒是郎情妾意……”霍休嗤笑道?,“那就?黄泉路上再互诉衷肠吧!” 又是一掌,冷血举剑格挡,试图替沈明月对抗这夺命的手,可他自己飞出去几?丈远,沈明月也被?余下的掌风打伤,不知死活。 霍休被?这几?人顽强的生命惹得厌烦,他再次起掌,嘴上叫嚷着:“那便送你们一起上路吧。” 追命知道?逃不过,甚至轻轻闭上了?眼。 但那一掌没有落下。 追命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脸颊,本该落到他身上的手掌突然消失了?,所有的感知都?被?屏蔽,只剩下带着凉意的风。风的速度很快,快到来不及感知,可风也很凉,未曾靠近便能感觉到那刻骨的凉意。 而下一瞬间,追命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刚刚打斗中他已经受了?不少伤,吐出的血也浸满了?胡茬和?衣领,可追命却在这冰凉的风中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很奇怪,于是追命睁开眼。 一只手掌静静躺在地上,这手掌的切面很是整齐,原本该流血的地方?因为寒冰一般的温度被?冻住,已经流不动了?,可那手掌的旁边却仍有鲜血已经汇成了?一小摊。顺着如雨水般洒落的鲜血往上看去,追命惊骇发现,那掉落的地上的手掌竟然是霍休的,而刚刚还?对他们构成威胁的霍休,此刻的心口插着一把?剑,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前方?,死不瞑目。 而后便是“噗”的一声,霍休的尸体倒在地上,溅起一些灰尘。 追命有些不敢相信,霍休……他就?,这么死了?? 这里追命还?在怔愣,黑暗中有人缓步而来。来人容貌昳丽,眼眸在月光下呈现出宝石一般的蓝色,他手中的刀在黑夜中闪着寒光,虽然这刀一看便不是凡品,却太?过笨重,同他出尘的容貌有些格格不入。可来人却不在意,他将刀装入身后的刀鞘中,又来到霍休尸体的跟前,皱着眉拔出了?那柄剑。似乎是有些嫌弃这上面的血迹,又似乎是爱极了?这把?剑,来人先是在霍休的衣服上擦干了?血迹,又撕下了?自己衣袍一角,也不在意身上是多么名?贵的料子,就?当作拭剑布,这么随意地擦起来,等到确认那剑没了?任何脏污,才随手将衣袍一角一丢,重新将剑装回了?腰间的剑鞘。 追命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阵凉风,竟然是面前这人远距离挥刀所致,而不需要刀到面前便可以硬生生削下霍休的一掌,该是有多么恐怖的内力! 第102章 丝毫不在意追命脸上的愕然,这人又走到早已昏迷不醒的沈明月的跟前,将她轻轻抱起,然后转身便要走。 追命不认识他,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万不可能随意便让他将沈明月带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听见冷血的声音带着激动响起:“师兄——” 师兄?哪个师兄?是在唤自己吗?追命茫然。 而正准备离开的那人的脚步却停下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我不是你师兄。” “师兄,我……” 冷血还?想?说什?么,那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不是你师兄,既然保护不了?明月,当初便不该在师伯面前许下承诺。” 追命一下子明白这人是谁,冷血拜师沈剑时提过有位师叔,师叔有两个徒弟,看身形年纪,应当就?是那位二师兄萧乘风。追命从未见过他,只听冷血夸赞过二师兄卓绝的天赋和?高强的武艺,如今看来,只怕天下对萧乘风来说都?难有敌手! 萧乘风的话令冷血愧疚,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没练好剑被?他骂的时候,冷血低垂着头,感到沮丧。 “那师兄你要带明月去哪儿??”冷血不死心地问道?。 “带她疗伤,总比配你们躺在这儿?强。”冷哼一声,萧乘风的脚步继续前进,却在下一刻被?另一个人拦住了?脚步。 抱着沈明月的手依旧稳稳的,萧乘风右腿一勾,膝盖一顶,他挂在腰上的长剑就?随着转了?个圈,没有离开他的腰带,却恰横在了?面前人的腰腹上。 寒气几?乎自剑鞘散发而来,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在这样的冰凉下更加刺骨,可他仍旧直直地站在萧乘风的面前,大有萧乘风不说清楚去向不罢休的态度。 一个冷血絮絮叨叨已经足够让萧乘风不耐烦,眼前又站了?一个更是令他无语。萧乘风的腰微一用力,长剑便带了?点力道?击打上了?花满楼的腹部。原本就?是硬撑着站立的花满楼又吐了?一口血,直直倒下去了?。 萧乘风轻蔑地看了?地上狼狈不堪的花满楼一眼,不屑道?:“若不是你们花家,明月根本不会被?卷进这件事来,也就?根本不会受伤,你没有资格拦我。” 说罢,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59章 江南好 沈明月是在熟悉的床上醒来的, 一睁眼,她便感到五脏六腑一股灼烧的疼痛。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沈明月再抬头, 就对上了李安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 李安歌赶忙端来了水,轻轻将她扶起来, 慢慢喂给?她。 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沈明月总算有些?好受了些?, 只?是胸腹的伤痛让她不得不又躺回去,等再对上李安歌的眼的时候,沈明月一愣, 莞尔道:“怎么哭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她不笑还好, 可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惹得李安歌哭得更凶了。 李安歌埋怨道:“你这还叫没事儿吗……你不知道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有多吓人?……” 那天夜里,已?经睡下的李安歌是不知道沈明月出?门的, 直到她被敲门声吵醒,先是被黑暗中看不清脸庞的萧乘风吓了一跳, 还以为进了什么贼人?,又在下一刻被他?怀中抱着的满身是血的沈明月搞得大惊失色。 “好了好了,别哭了,”尽管人?还是很虚弱, 沈明月仍艰难地抬手笑着给?李安歌擦去眼泪, 安慰她道,“我现?在醒了,你大可放心了。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月, ”李安歌哽咽道,“你再不醒来, 都该错过新年了。” 若不是沈明月迟迟未醒,她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尽管萧公子在照顾沈明月时保证过,可李安歌一天见不到沈明月苏醒就一天睡不好。 “萧公子?”沈明月反问道。 “是啊,萧乘风萧公子。”沈明月醒来的时间?刚刚好,桌上放着才熬好的药,还有些?烫意,李安歌一边将药端到沈明月跟前,一边解释道。 药汤还有些?烫,李安歌将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给?沈明月讲着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那日夜里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回来后,先是委托李安歌给?沈明月做了些?简单的包扎,自己去医馆买了些?药材,之后便向李安歌要?了一间?客房,在明月楼住下了。 最初的那几?天,因为沈明月身上被带着凛冽内力的长?剑碎片所伤,夜里总是会因为疼痛而喃喃自语,萧乘风整夜整夜没有合眼,守在床边陪着她,李安歌劝他?去休息,换她来守,也被萧乘风拒绝了,只?说?自己守着能随时应对种种情况。 后来伤情稳定的每日的清晨和夜里,萧乘风都会给?沈明月诊脉一次,然后去调整药方的内容,再亲自去抓药,亲自煎煮。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安歌根本不敢相信,那个守在药炉前的人?是她见过的萧乘风。 其实李安歌没跟萧乘风交谈过,因而对他?的印象便是一位精致的贵公子。李安歌自认见过不少人?,英俊美丽的人?大有人?在,可从没有人?像萧乘风这样,令李安歌一眼惊艳,她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听过的所有词语都不够用来形容萧乘风,那双碧蓝的眸子远远投来一瞥,便让人?心悸,只?觉得他?是误入人?间?的仙人?,美得惊心动?魄,可那美丝毫不折损他?身上的男性特征,矛盾又神奇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衣服也总是纤尘不染的,萧乘风穿上后衬得那衣服更加昂贵无价了。 第103章 可这样的人?,竟坐在那个矮小的板凳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袖染上了木柴的灰烬,只?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药炉,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个药炉重要?。 听李安歌讲完,沈明月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又突然想到自己昏过去前花满楼替自己挡了一掌,赶忙问道:“那花满楼他?们呢?伤得严重吗?” 李安歌摇摇头:“冷捕头两个没什么大碍,休养了两天便带着霍休的尸体回京复命去了,花公子伤得有些?重,但?是也没有你重,前两日他?还来看你来着,不过……” “不过什么?”沈明月问道。 李安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沈明月脸上催促之色愈浓,心一横,道:“不过我觉得萧公子似乎对花公子有些?敌意,花公子来的时候他?说?你需要?休息,不方便被打扰,就没让花公子进门。” 说?完后李安歌也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萧公子实打实救了沈明月,可同花满楼认识这么久,她也大概了解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实在是想不通像花满楼这样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得罪萧乘风,可萧乘风对花满楼的排斥却做不得假。 李安歌自知失言,不该肆意揣测他?人?,说?完后就有些?后悔。 话说?了这么久,想到自沈明月醒来后还没有告诉萧乘风,李安歌一拍脑门,赶忙道:“我得赶紧把你醒了这件事告诉萧公子去。” “你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萧乘风来得很快,脚步匆匆,他?的手上还沾着些?草药的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沈明月便明白他?来不及净手便赶过来了。 沈明月举了举缠成木头的右胳膊,莞尔道:“除了手不能打弯,倒是没什么别的不舒服。” 萧乘风在床边坐下,端起一旁的药碗,有些?歉意:“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沈明月讶然后又转为感激,伸出?只?包扎了手腕的左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摇头笑道,“若不是你救了我们,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该委托你给?我们点柱香了。” 她随口玩笑,萧乘风却没有笑,他?抿了抿唇,没有将碗递给?沈明月,而是自己用汤匙轻轻搅动?着药汤,舀起一勺喂到她的唇边,沉默等她张嘴。 屋子里气?压有些?低迷,惹得沈明月有些?不自在,她又伸了一下左手,想接过那个药碗:“我自己来就好。” 萧乘风避开她的手,仍旧固执地举在沈明月面前,大有她不喝就不会放下的架势:“你的手能动?吗?” 试着弯了一下左手的手腕,又试着举右手去接碗,被传来的痛意疼得呲牙咧嘴的沈明月认命地放弃,可转而看到萧乘风举着的汤匙后又失笑道:“我虽然不怕苦,可这样一勺一勺地喝也太折磨人?了吧?” 她的话这样熟悉,令萧乘风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受伤后躺在床上,冲他?说?着类似的话,只?是那个女孩同他?关?系要?亲近的多,熟悉的多,哪怕受了伤不能动?弹也张牙舞爪的:“我不怕苦是一回事,可你一勺一勺喂我故意折磨我是另一回事!” 那时候的萧乘风气?她不小心受伤,气?她自己一个人?便敢偷偷跑出?去抓悬赏榜上的人?,更气?自己没能及时赶到,趁着她不能动?,故意一勺勺喂她,看她被药汁苦得皱起眉头,才满意收手。 “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而且这药怎么这么苦,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加料了!”被迫小口小口喝完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汤的女孩气?鼓鼓的,因为骨折双手被竹板夹住,便想用脚踢他?,可她忘记了自己的脚骨虽然没有受伤,皮肉还是受了些?伤的,一脚踢出?去,没对萧乘风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碰到了自己伤口,疼得她立刻便蜷起了腿,不住地吸着冷气?。 萧乘风赶忙放下碗,一只?手捉住她的脚,防止她乱动?再受到伤害,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她小腿上的穴道,帮她缓解着疼痛:“你能不能小心点?” “我错了嘛,”看萧乘风神色缓和,女孩倒是很会见风使舵,立刻便服软,“我下次一定提前给?你说?一下好不好,我再也不偷跑了。” “你还敢有下次?”萧乘风眉毛一竖,瞪她。 “不敢了不敢了。”女孩双手合十在胸前,只?是因为胳膊上夹着竹板让她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倒逗得萧乘风总算没那么严肃,碧蓝的眼睛里也漾起些?笑意。 “你说?你好好的,非得去捉悬赏榜上的人?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能上漠城悬赏榜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哪会管你有什么名头,在这城里大家都捧你做小公主?,可他?们可不会在意。”萧乘风不是话多的人?,可对上女孩却总要?多操一份心,像是长?辈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接着又补充道,“师伯也没少你的银钱,师父对你也大方的很,再不然你也可以跟我和师兄要?,你又何必冒这个险” 萧乘风的声音低低的,便是这样仔细叮嘱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倒像是哄人?安睡的摇篮曲,只?觉得如?沐春风。 被萧乘风按着小腿,本就没养好伤的女孩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含糊道:“这不是快到你生辰了吗……我想给?你送份大礼,可是我的小金库不够,这种事总不好找别人?开口,那还算是我送的吗……” 第104章 按着小腿的手微微一顿,萧乘风停顿了一个呼吸,才涩然开口:“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怎么会,是你救了我呢……”药里带着的安神成分让女孩更加困顿,她试图提起精神,可到底是扛不过去这股困意,“从来没有人?怪你啊……” 那话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让萧乘风一时分不清回忆和现?实。 从来没有人?怪他?吗? 可他?来晚过不止一次啊…… 萧乘风盯着沈明月的脸出?神,这令她脸上思索神色更甚。只?是见萧乘风一言不发,沈明月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便艰难地将脸伸到碗边,自己喝起药来。 感受到手中的碗被触碰,萧乘风骤然回神,赶忙将碗低了一些?,揽过她的肩,配合她的动?作将药喂给?她。 萧乘风揽肩的动?作自然又熟练,仿佛做了无数次,却令沈明月有些?不自在。本能的僵硬后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意这些?细节,内心宽慰着医者不在意男女之分,都是病人?罢了,沈明月又立即调整着身体,尽量放轻松。 感受到怀中人?的肩膀微微一僵,萧乘风的心底有些?黯然。 等碗底见空,萧乘风不知又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糖,放到沈明月的嘴边。沈明月拗不过他?,只?得吃了,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驱散了那些?苦味,倒是好受了不少。 品味着口中的甜,沈明月垂下眼帘,问出?了那个自刚刚就想问的问题:“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萧乘风微微一怔,又微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公子很熟悉。”沈明月细细回想了同萧乘风认识的整个过程,只?觉得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似乎也如?同无情等人?,是突然就接近了自己,然后成为有些?私交的……称不上朋友,但?却莫名觉得可以相托。这个过程有些?熟悉,令沈明月不得不怀疑。 “这重要?吗?”萧乘风避开了沈明月的视线,盯着碗底的锦鲤花纹道。 “重要?,”沈明月已?经不想再逃避,她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想搞清楚为什么她这小小的明月楼能吸引这么多武林高手驻留,也想知道,那天山神庙里,那个黑袍男子想说?却没说?完的过去,到底是什么,自己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需要?她去报仇?“我不想一直这样蒙在鼓里,所有人?都在保护我,可我却连自己被保护的原因都不知道,也不能去保护别人?。既然我们认识,你可以给?我讲讲我的过去吗?” “可你师父不想让你想起来,自有他?的道理。”萧乘风淡淡道。 “那你呢?”沈明月回想萧乘风的出?神,问道,“你这么费心费力地照顾我,同我关?系匪浅吧?你不想我们恢复到过去吗?我忘了你,你不难过吗?” “便是忘了又如?何,我们可以再重新认识一遍。”萧乘风笑道,他?这次的笑容里带了些?狂傲,有一种傲气?,仿佛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 沈明月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萧乘风打断:“那药不是永远的,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一些?,便该清楚药在失效,你会慢慢全部想起来的。你好好休息,我去调整一下下一次的药方。” ****** “殿下贸然去明月楼,实在是有些?过于冒险了。”京城的神侯府内,诸葛正我缓缓道。 被唤作殿下的人?正是那天的黑袍男子,他?只?受了些?轻伤,早已?恢复得差不多,因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此刻正坐在神侯府的正厅内,低垂着头,颇有些?可怜。 不论日常里是怎样的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可面对诸葛正我,这位到底曾经教导过自己和父亲的老师,他?还是像回到了当初,因为没有写好大字而被训斥的时候。 “严弘晋作为我朝唯一能抵御外敌的将军,手握重兵,若是能成为我的助力,那逼皇帝退位的可能性又大了些?,”黑袍男子明白自己的莽撞,却仍觉得若不是霍休此刻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没有习武,也大意没有带侍卫上山,“我明白侯爷是为我好,也相信侯爷能帮助我下好这盘大棋,可严小将军没有一丝同侯爷重新交好的意思,我不想坐以待毙,难道要?我一直等下去,等到皇帝驾崩吗?” 诸葛正我叹了口气?:“我明白殿下复仇心切,可明月能起到什么助力呢?” “若是沈明月意图报仇,那严弘晋定然不会放手不管,”黑袍男子站起身来,一边走动?一边兴致勃勃地冲诸葛正我解释着自己的意图,“一旦沈明月站到我的阵营里,那么严弘晋也就能为我所用了。” 诸葛正我的眼睛注视着黑袍男子,眼睛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黑袍男子有些?不自在,问道:“侯爷何故这样看着我?” “只?是觉得,殿下长?大了。”诸葛正我笑着摇摇头。 或许人?真的会改变吧。眼前的人?明明不过十四岁,未到弱冠,却已?经生得比诸葛正我还要?高了,举手投足间?也透出?一些?睥睨的气?息,行事风格也不似小的时候那般纯善懵懂,所有人?都可以是他?的棋子,只?要?最终能令他?达成目的。 也让他?觉得陌生了,诸葛正我在心里补充道,不过这样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帝王,只?是可惜,竟然再也没有人?能像先帝那样了。 第105章 “我不想强求殿下什么,也不想干涉殿下的行事,”诸葛正我脸上露出?些?严肃郑重的神情,又隐隐带着恳求,“但?殿下看在沈卫也曾经教导过你父亲的份上,也看在我的薄面上,就当是还了我对明月的亏欠,在她自己想起来之前,别去打扰她了。” 第60章 江南好 等到沈明月醒来后, 恢复得便快了?很多,没过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到底是?有?了?些生气, 比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要令人放心很多。因此尽管深冬风凉,萧乘风也?嘱咐她每天适当活动, 不要总闷在?屋里。 恰好沈明月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便裹成了?毛球, 每天背着手在?楼里散步。 因为沈明月的受伤,明月楼歇业了?好?一段时?间,只是眼下已经进了腊月下旬, 快到了?除夕的日子, 于是?沈明月索性大手一挥, 干脆直接停业到年后,故而一直热闹熙攘的明月楼,难得像现?在?这样安静。 沈明月的伤势在?慢慢好?转, 可仍旧不能太过劳累,于是?今年置办年货的人物便全权交给了?阿风和李安歌, 沈明月做起了?甩手掌柜。最近两人总是?忙前忙后地跑,李安歌还?要盯着沈明月穿衣,生怕她刚一好?转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可是?我穿这么多真?的很笨重啊,”沈明月有?些不满地嘟囔, 又带上些讨好?的笑容, 对李安歌道,“而且这是?在?店里,又不是?在?街上, 少穿点应该也?没什么吧?” “不行,该穿多少就穿多少!”李安歌铁面无?私。不怪她紧张, 当初沈明月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半天就说自己没事儿?,又嫌弃穿着长袍行动不方便,换了?短打在?店里忙活了?一天,第二天就发起烧来,额头烫的吓人,让李安歌很是?担惊受怕了?一阵。 深冬已至,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便是?再抗冻的人也?换上了?冬装。 许久未见的冷血披着一件玄色大氅,提着年货,敲开了?明月楼的门。 “按照往年的惯例,该带着你回京城过年的,但是?你刚受了?伤,不宜长途跋涉。”那双向来总是?握着一把长剑的手,此刻提着年货,既有?沈明月爱吃的糕点水果,也?有?些爆竹衣服,满满当当坠在?冷血的手上,因为不轻的分量惹得那双手青筋暴起。 “没事儿?,刚巧我还?没在?临安过过年呢,正好?体会下江南的新?年,和京城有?什么不同?。”沈明月笑眯眯的,丝毫不在?意。 “只是?京城品级高?的官员都要赶去参加宫宴,大师兄他们早早便准备起来,我也?不能留在?这儿?陪你。”冷血有?些歉意,“而且京城这几日下了?雪,我晌午一过便要出发,不然来不及在?宫宴前赶回京城。” 沈明月摆摆手:“自然是?宫内的事重要,好?了?,你天天来明月楼看我,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一会儿?一起用过饭便快些赶路吧,这种事赶早不赶晚。” “没关系,”沈明月话音未落,自外面而来的花满楼还?没走进便听到二人的交谈,微笑道,“冷捕头可以放心,我在?临安,定会好?好?陪明月过年。”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明月转身,便见花满楼缓步走近,眼中也?映出惊喜的神情。 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没落到实处,沈明月因为开门而吸进了?一大口?冷气,只觉得胸肺的疼痛一下子升腾而起,剧烈的咳嗽一声又一声,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一样。 花满楼赶忙回身关上门,轻轻拍着沈明月的背,担忧地问道:“还?好?吗?” 接过李安歌递来的茶杯灌进去一杯温水,那股冷冽的痛感才被抚平了?一些,随意摆摆手,沈明月倒是?没怎么在?意:“没事儿?,就是?咳嗽而已。” 沈明月刚站直身体便对上冷血和花满楼关切的眼神,失笑道:“放心,我都养了?这么久的身体了?,真?的没什么事儿?。” 明月楼小楼的前后院门挂上了?厚厚的帘子,隔绝了?冷风和寒气。萧乘风从后院撩开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润肺的汤药,冷哼一声:“我看倒是?只有?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沈明月受伤了?多久,萧乘风就在?明月楼住了?多久,本就确信他跟自己曾经相识,朝夕相处之下更是?让沈明月觉得很多细节都让她感到一种熟稔,何况待久了?,她也?发觉萧乘风并不像表面那样高?高?在?上,对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无?奈的纵容,偏偏沈明月还?很享受这种纵容。因而听到萧乘风的话,沈明月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将他手中的药碗接过,一股脑灌进去,然后手心朝上,等着他的糖。 “你不是?不怕苦吗?”尽管嘴上这么说着,萧乘风还?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蜜饯放进沈明月的手心。 甜意在?口?中蔓延,她不怕苦,可被人挂心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沈明月眨眨眼:“有?糖不吃是?傻瓜。” 看着凑上来的人一脸讨好?的笑,萧乘风故作嫌弃地用一根手指抵住沈明月的额头,将她推开,一点也?没有?让她近身的意思,仿佛沈明月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明月撅起嘴,装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扭头去跟花满楼说话:“忘记问了?,你恢复得怎么样了??霍休那一掌应该不好?受吧?” 第106章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我早已无?碍,倒是?你……” “不用担心我!”自打自己受伤后,每天听到的询问身体状况的话都快要磨的耳朵起了?茧子,沈明月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我没事儿?,真?的!” 被她的动作逗笑,花满楼有?些无?奈:“好?,我不问了?。” 沈明月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花满楼:“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好?好?跟你道过谢,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正好?大家都在?,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饭,以后有?什么事,只要喊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明月一本正经地,拍着胸脯向花满楼保证,逗得他失笑摇头,温和道:“你没事就好?。” 花满楼神态不似作伪,尽管目盲,眼睛却清亮,只倒映出沈明月一人的身影。沈明月只觉得他在?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满眼的关切让沈明月有?些羞意。这羞意来得莫名,沈明月只觉得脸上即将升腾起热意,可还?没来及的细想这热意的来源,萧乘风轻轻嗤笑一声,自二人中间走过,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也?打破了?两人中间的氛围。 沈明月奇怪地看了?萧乘风一眼,疯狂摇头把升腾的热意挥散开,小跑到他跟前,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想报恩有?人不领情,不行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花满楼赶忙解释道。 萧乘风本也?没有?多在?意两人间的纠葛,只对着冷血皱眉:“你怎么来了??” 冷血还?没有?说话,沈明月先有?些不满:“人家是?来看我的,你赶什么客人!” 小时?候也?就罢了?,可即使长大了?冷血对上萧乘风也?带点紧张,远没有?沈明月那份自在?。心里明白萧乘风仍怪自己没有?保护好?沈明月,故而见他走近,冷血本能地站直了?身体,呐呐道:“师兄……” “师兄?” 沈明月微一挑眉,这好?像是?自她醒来后冷血第一次同?萧乘风遇见,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萧乘风竟然还?是?冷血的师兄,可是?她却从没有?听冷血提起过他有?除了?无?情他们以外的师兄。要么这师兄是?后来认的,要么则是?故意对她进行了?隐瞒…… “冷血跟我认识很久了?,却从没听他说起过你,尽管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我应该跟你认识很久了?,也?仿佛会些武功……”沈明月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你也?是?我的师兄吗?你师父也?是?沈剑?师兄?” 沈明月的猜测不无?道理。沈明月知道自己失去记忆,零零散散的印象告诉她她曾有?个师父,是?这个师父为了?她好?不想让她沉湎于仇恨才用药抹了?她的记忆,也?知道自己在?面对危机时?的一些本能反应很明显学过武功,且武功应当也?不算低,只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招数使出来而已。而且,冷血他们显然认识师父,也?显然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而不是?受伤之类的,可他们分明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药效在?逐渐减弱而想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受了?桂花树下那个罐子的刺激。诚然有?一部分原因在?,可近几日沈明月确实又想起一些片段,有?些是?在?林中练剑,有?些是?在?大漠中奔走,只是?她谁也?没告诉罢了?。可是?萧乘风却笃定,说到药效在?减弱,她会慢慢想起来的。他既有?一身的好?剑术,也?有?一身医术,同?自己的师父一样的本领,很难不怀疑也?是?师父的徒弟,只是?种种原因才没有?同?自己相认。 “别胡乱猜了?,”萧乘风曲起手指,敲敲沈明月的脑门,制止她的天马行空,“你安静坐下,到了?诊脉的时?间了?。” 看得出他不想多说,沈明月听话地将手伸出来,却仍旧不死?心想挣扎一下:“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你医术这么好?应该也?能用药让我想起来吧?要不你就当故事给我讲讲?” 轻轻放在?手腕上的手指带着微微凉意,手指的主?人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烦:“每日都要问一次,你要问到什么时?候,我说过了?,药效在?减弱,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你会想起来的。” “哎——”沈明月指指萧乘风皱起的眉头,嫣然一笑,“你训我的样子也?似曾相识。” 第61章 江南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临近年关,清河坊的年味便越来越浓,走在路上都是热闹红火的样子。 不单单是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 就连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也将自己的卖货担子栓了些红布,配合着?新年的气氛。 自冷血上次辞行后, 花满楼又成了明月楼的常客, 日日登门, 又是买年货又是帮着打扫庭院布置屋里,倒真的说到做到,陪沈明月过起新年来。 萧乘风要?么装作没看见, 要?么便冷哼说他“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花满楼只是无奈摇头,并不做过多的争辩。 除夕夜,明月楼。 因为后厨师傅早在明月楼停业之?时便开始了休假, 故而所有的宴席都需要?沈明月自己张罗,再加上难得在临安过除夕, 沈明月积极得很,一大早便起来准备。 和面?调馅,中午大家随便打发了些饺子,除夕夜的晚饭才是重?头戏。 第107章 明月楼其他人都各自回家过年, 只剩下阿风和李安歌还在店里, 再加上一直留在这里的萧乘风和不论怎么劝都非要?陪着?沈明月过年的花满楼,也不过才五个人,人不多, 所以准备的菜也不需要?太多,但大家还是忙忙碌碌, 在厨房里忙活了很久。 第一道菜是豆腐包。取豆腐皮包裹中午饺子剩下的肉馅,再拿鸡汤小?火煨熟,一口咬开,肉馅多汁、豆皮爽口,豆腐取“兜福”之?意,美味又包含美好?祝福。 第二道菜是鱼圆。鱼圆,也就是鱼肉丸子,在临安,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会做道鱼圆,似乎没有这道菜就不算过节似的。新鲜的湖鱼除内脏、剥鱼皮、斩鱼头、剔鱼骨,剩下的鱼肉剁成细腻的鱼糜,加入葱姜汁去腥、蛋清盐胡椒粉调味,用力搅成黏糊状,挤成饱满的圆球放至锅中清水里,开火煮熟即可。鱼圆圆滚滚的,象征着?来年团团圆圆,万事圆满美好?。 第三道菜是炖鸡。都说“无鸡不成席”,鸡谐音“吉”,大吉大利是每个人对每一年的期望。整鸡剁块,焯水去除血腥后配上秘制料包炖煮,待鸡肉慢慢熟透,那香味锅盖也压不住,也就随着?越飘越远。 第四道菜是翡翠菜包。碧绿的白菜叶焯水后更加剔透晶莹,也更加柔软。将提前调好?的肉馅规整为长条的形状放进白菜叶的底边,小?心包裹起来,包好?后放到盘中上锅蒸熟。在熬好?的高汤中加入烫菜剩下的汤汁,加盐调味,加淀粉勾芡,熬好?的调味汁浇在菜包上,再撒些火腿末、葱花末点缀,翡翠菜包便做好?了。白菜谐音“百财”,百财聚来,财源滚滚,新的一年,生意也要?红红火火。 …… 最后一道菜自然是鱼。江南鱼米之?乡,哪有席面?会少得了鱼呢。年年有鱼,年年有余,一年的辛劳都有收获,来年便仍然有盼头,毕竟旁的都是虚的,生活富足才是最要?紧的事。 一整桌一共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是五个人忙活了一天的成果,配上沈明月酒窖中珍藏已久的美酒,宴席便开始了。 推杯换盏,筷子翻飞,灯火将内室照得明亮,映着?每个人盈盈的笑脸。 沈明月还在养病,长久地吃药让她食欲有些不振,吃得并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只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 “不再吃点了吗?”萧乘风斟了一杯酒,坐到沈明月的身边。 沈明月摇摇头,莞尔道:“我有些吃不下了。” “等?年后你身体好?些了,我给你减些药量,慢慢养就好?了。”萧乘风道。 轻咳一声,沈明月无奈地笑:“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别?的事?” 萧乘风也笑,他蓝色的眼睛在烛光的倒映下更加明亮炫目,如宝石一般璀璨,此刻只专心地注视着?沈明月,好?像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所有时光都填满一样。 沈明月戳戳他的胳膊,又不死心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轻抿了一口酒,萧乘风笑而不语。 “好?小?气哦。”沈明月嘟囔道。 “我现在给你讲了又能怎么样呢?”萧乘风只是微笑,“你不记得,所以便只当是个故事,作为旁观者听?着?故事中人物的爱恨情仇,何况由我来讲,便加了我的情感进去,等?你自己想起来说不定觉得同我讲的一点也不一样。一件事在我这里可能很重?要?,在你那里,或许不过如此。” 沈明月失笑:“你这么说,倒显得我过于执着?,有些魔怔了。” 萧乘风摇摇头,莞尔道:“我没有教育你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还在吃药,沈明月今晚没有饮酒,她便用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汤,看着?汤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将萧乘风的脸虚化,“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心底总是没底。” 要?怎么说呢?又该说给谁呢? 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护她,尽量不让她靠近漩涡,于是沈明月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尽力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既然大家都想让她过平静的生活,那她便这样过着?好?了。 最开始她便是这样欺骗自己的。 可又能怎么欺骗下去呢? 沈明月本就不是迟钝的人,便是她不会用内力,忘记了武功招数,可自小?练出来的耳聪目明却不是骗人的,她听?见过夜里明月楼有人潜入的声音,也知?道那些人被暗中保护她的人偷偷解决了,第二天推开门,别?说血迹,便是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她便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好?睡安眠。可再是严谨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比如本来放在左边的花瓶移位到了右边,本来好?好?的木柱子被人用砂纸打磨去了薄薄的一个表层。沈明月记忆力很好?,何况这明月楼的装饰全是按她的心意布置打扮,她对每个东西的位置样子都了然于心,又怎会不记得呢? 但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罢了。 被打斗声吵醒也装作听?不到,被迷药迷晕中途醒来也继续装晕,有人来明月楼跟她打哑谜她也不会表露好?奇,有时候沈明月苦中作乐地想,或许自己没失忆前是个戏子也说不准,或许就是某个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呢,不然为什?么演起戏来这么得心应手? 沈明月出神?地想着?,萧乘风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她不自在,只得将手放在唇边,掩饰地咳了一声:“很快就会想起来了。” 第108章 “很快是多快?”沈明月追问道。 “最迟端午,最早清明,你会想起来的。”萧乘风保证道。 “好?吧。”沈明月撇撇嘴。 “你就当是成全我的私心,”萧乘风把玩着?酒杯,淡淡道,“我们曾经相识是不假,可你也清楚,我们到底是五年没有见过。你的记忆里是五年前的我,可这五年,我们都有好?多的变化,我想让你慢慢了解现在的我,而不是像对待五年前的我的态度一样对待我。我当初说的,重?新认识一场,不是玩笑。” 沈明月本就不是纠结的人,得了准话?轻轻松松便将心底的那点怅惘抛到脑后,此刻听?着?萧乘风话?里的认真,也起了些玩笑的心思:“怎么,五年前你得罪我了?” 总是拿沈明月跳脱的思路没办法,萧乘风失笑摇头:“我哪里敢得罪你。” 只是觉得我们之?间隔了太久,需要?用时间一点点填满,也不想再像师兄妹那般相处罢了。萧乘风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自嘲地想到。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认识交往呢? 玩笑有了回应,只是却仿佛她是什?么霸主一样不敢忤逆,沈明月正要?借着?他的话?作威作福,双手叉腰刚要?说话?,便听?见一声尖锐的鸟鸣,接着?萧乘风的肩上突然落了一只秃鹫,脚上还拴着?封信。那秃鹫生得高大威猛,通体暗褐色,唯有脖颈处带了些白色的羽毛,它的爪子锋利,嘴巴呈弯钩状,在夜里也闪着?光,很是令人瞩目。这样凶猛的秃鹫,脚上却拴着?封信,一看便知?是被人当作用来送信的信鸽,这样的反差对比下看起来有些好?笑,可萧乘风却没有笑,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将信自秃鹫的脚上取下来,展开后却只是一片空白,萧乘风没有讲话?,他明白这是秃鹫的主人在警告自己。 “怎么了?”沈明月问道。她注意到这只秃鹫,本有些好?奇,但明白不该随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便不知?道信的内容,此刻见萧乘风神?色不对,有些担心。 “没事,”萧乘风将纸团起来,遮掩着?脸上的凝重?,带点惋惜,半是真半是假地解释道,“只是不能陪你一起守岁了。” 沈明月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此刻听?见他的解释瞬间明白,推测这是他家里人在催他回去过年,摆摆手笑道:“没关系,本来过年就该团圆,你回去就好?。” 轻叹了一口气,萧乘风站起来,将这只秃鹫放飞,他有许多话?想说,最后都咽了回去,到底是没忍住,他轻轻摸摸沈明月的头发,带着?歉意地保证:“明年的除夕,我一定陪你守岁。” 他脸上的神?色过于郑重?,像是充满亏欠,又像是保证,沈明月有些莫名,却仍旧笑盈盈地应他:“好?。” 看她的神?态,萧乘风便知?道沈明月并不理解自己话?里的深意,不过他推测照着?这药效明年的端午也差不多便完全想起来了,于是不再多说,只淡淡笑道:“那先提前跟你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明月将他送到门口,注视着?萧乘风的身影慢慢走远。 第62章 江南好 “萧公子走了吗?” 刚关上?明月楼的门, 沈明月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到身后花满楼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不吃饭也过来了。”沈明月一怔,继而笑?开。 “阿风和安歌姑娘去放爆竹了,左右只剩我自?己, 便过来寻你?了。”花满楼笑?道,“门口风大, 我们回去吧。” 临时?从烧着地龙的室内出来, 所以沈明月并没有穿外衣。花满楼不说还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他这么一提,被穿堂而过的冷风一吹,沈明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一边说着, 花满楼将怀中抱着的大氅披到沈明月的身上?, 又替她收拢了领口, 还仔细将她的长发拢到兜帽外理顺。花满楼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做过许多遍似的。 沈明月整个身体都被包住,严严实实地不透一丝风, 一下子便温暖起来,她的指尖已经冰凉, 此刻便全都缩到了大氅里,只露出一张脸看着花满楼,笑?眯眯的:“我们一起走?走??” 花满楼本想劝她回去,可又想到自?受伤以来, 她总是窝在屋子里, 总归是有些无?聊,便将劝告的话咽了回去。 见?他有些犹豫,沈明月伸出冰凉的指尖拽着他的袖子, 恳求道:“走?吧,不然我们只在明月楼里逛?你?不会也像萧乘风那样絮絮叨叨吧!” 沈明月的声音低低的,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本就没打?算拒绝她的花满楼微笑?道:“那走?吧。” 见?他同意,沈明月很会得寸进尺,立刻扭身去开大门,哪怕明知道以花满楼的感知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到底是往街上?还是往楼内走?,仍装作无?事发生,盛情邀请他:“公子请吧。” 门一开,冷风便扑面而来,花满楼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不戳破,只故作疑惑道:“不是说在明月楼内走?走?吗?”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沈明月绕去花满楼身后推他,一边推一边催促道:“走?嘛走?嘛,反正都同意散步了,明月楼这么小走?一会儿就逛完了,不如去街上?溜达溜达!” 平心而论,明月楼可不小,作为临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它不单有三层的宴客楼,也有一个不小的院子,修整成一个小花园的样子,供食客们赏玩。花满楼知道这只是借口,不过也没有当真?拒绝的意思,毕竟过年,自?然是要尽兴才好。只是感觉到沈明月手掌的凉意隔着衣服传来,花满楼轻叹一口气,又去取了个手捂子给她,跟着便出门了。 第109章 既是除夕夜,又是晚饭的时?候,街上?几?乎没人,家?家?户户都在这佳节团圆,少有人出来逛,本应该显得有些冷清的,却因为天?空中时?不时?炸响的烟花和街上?火红的灯笼,又衬得热闹起来。 尽管是江南,又即将立春,此刻也是冷的,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在沈明月的面前散开。 “你?把大氅给了我,你?不冷吗?”沈明月问道。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无?碍。” 这条街花满楼不晓得走?过多少回,因而熟悉得很,莫说是五感丢了一感,便是再合上?他的耳朵,也能?走?得平平稳稳,半点?看不出来是个瞎子。沈明月走?在他的身边,侧目看他。 感受到沈明月投来的目光,花满楼问道:“怎么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明月笑?道:“现在小楼里也有花开着吗?” 大氅是花满楼来时?穿着的,用饭时?便放到了一旁,因为晚饭时?沈明月饮了些珍藏的老窖,此刻披到身上?,只觉得醇厚的酒香在唇齿间随着呼吸吐纳,配合着大氅上?的花香清清浅浅地散开,有一种别样的舒服。明明花满楼席间也饮了些酒,可他身上?的酒味却淡到几?乎闻不出来,只余下沁人心脾的花香自?他身上?发散。好像不论什么时?候,花满楼的身上?总是如他的名字一般带着花香的。 “有的,”沈明月思路跳脱,花满楼却在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他是爱花之人,说起这些自?是侃侃而谈,“你?闻到的应该是我那株白山茶的香味。” “现在也有山茶花吗?山茶花不是春天?才开吗?”沈明月有些好奇,她也在院子中养了些花草,只不过以前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拿来观赏的花,虽然记忆里莫名便知道该如何照料它们,却从未多想过,最近记忆有些回笼的迹象,她才意识到那些她曾经以为的普通花草,竟然大多都可以入药或者制毒。 花满楼笑?道:“山茶花的花期是冬初到夏初,盛花期是春天?,最近小楼里也烧上?了地龙,那株山茶是离小楼最近的一株,许是因为暖和,十几?天?前它就出了花苞,这几?日刚好盛开。不同的花都有属于自?己盛开的日子,暖和了提前也说不定。” 听着他的解释,沈明月又嗅了嗅,说道:“还有另一种花的味道。” “或许是昙花,昨日我守着昙花守了一夜,虽然看不到,但?是香味清冽独特?,我倒是闻了许久,” 花满楼笑?容更盛,称赞她的嗅觉灵敏,继续说,“不过那大氅上?的味道,应该是从我身上?染上?的,毕竟昨日大氅可没有挂在花的旁边。” 沈明月莞尔:“我还没有见?过昙花,早知道昨晚说什么也该去小楼拜访。” “都说昙花一现,我也只是估摸着它最近要开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若不是昨晚闻到香味醒来,估计我便要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错过它的开放了。”花满楼微笑?。 “好啊,你?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运气好是吧!”沈明月笑?着,作势要去打?他。 花满楼摇头笑?道:“我只是想说,有些时?候不用特?意去寻求,或许时?机到了,自?然便会遇上?。” 街上?的灯笼散发出莹莹红光,照得花满楼的脸更显温暖。天?上?明月高悬,柔和地洒着光芒,沈明月注视着它,又想起来:“说起来,你?可还记得我那株从未开花的植株?” 沈明月说的那植株,是她一直很宝贝的那盆。每次晴天?便会拿到明月楼雅间最好的位置供它晒太阳,雨天?便抱到屋里生怕它受不住打?击,热了要在周围供些冰块降温,冷了要在旁边放些热水保暖,像照顾小孩子一般,麻烦得很。尽管它娇贵得很,尽管它从来只长叶子,连叶子也很久才长一片,几?乎要让人怀疑这是假花,沈明月也从来小心待它。她这般郑重,再加上?沈明月也曾把他拽到那盆花的跟前,问他可知道这是什么花,可花满楼想破脑袋,回去也翻遍了书籍,却仍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自?然令他印象深刻,于是他点?点?头:“记得。”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沈明月便继续道:“那日萧乘风跟我说,这花虽然娇贵,却万不是我这种娇贵法,这花除了平日里要小心对待,还要在满月之日,月华凝练之时?,放到空地上?让它吸收月光,只有攒够了足够的月光,才能?开花。我照他说的试了试,发现最近这花确实长了一个非常小的花苞,他说的果然有用。” “那他有说这花叫什么吗?” “没有,”沈明月摇摇头,“他只说这花要一年才长一个叶子,等长够了十个叶子,吸够了足够的月光,便会开花。这么说来,这盆花竟然已经十岁了。” 在沈明月的记忆里,这花是师父沈剑留给她的,只说让她好好照料,日后或许能?救她一命,只是她却不知道这花要怎么救命,若不是按萧乘风说的做了后真?的长出了花苞,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错乱了。不过不论如何,这都是沈剑留给沈明月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她一定会好好宝贝的。萧乘风说便是结了花苞,开了花,只要不人为地采摘,自?然掉落,这花便能?活很久很久呢。 那一定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她。沈明月心想。 花满楼感叹道:“果然天?下之大,未知的东西也有很多,总有些让人震惊的存在。” 第110章 沈明月惊讶地看着花满楼。 “怎么了吗?”沈明月目光灼灼,花满楼想忽略都难,于是问道。 “只是觉得,你?在我这里总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形象,听你?这么说,只觉得自?己好渺小,有些惊讶罢了。”冷风迎面而来,沈明月吸了一口,又开始咳嗽。 “若是我真?的无?所不能?……” 也不会害你?受伤了。花满楼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余下的话没有说完,在沈明月的咳嗽声中更显得怅然。 咳完之后,沈明月直起身子,便对上?花满楼关切的双眼。旁人无?数次的惋惜过花满楼的双眼,说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能?文能?武,脾性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还有那惊人的富贵,若是没有瞎,不知道该是怎样的风流多情哦。好像大家?都爱听些桃色故事,惋惜于花满楼没能?像楚留香那般让人可以在茶余饭后聊起来。可沈明月却觉得那些人一定没有近距离地同花满楼相处过,不然他们便会明白,纵使他瞎了,也丝毫不妨碍那双眼睛的多情。每次同这双眼睛对视上?,沈明月只觉得里面饱含了温柔的眷恋,让人不自?觉便想沉溺进去,仿佛被专注用心地对待一样,脸上?一定会微微发烫。 正如此时?此刻。 烟火在花满楼的身后炸开,将整个天?幕照亮,月光和灯光描摹着他好看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脸上?的热意连带着让她的脑子也有些飘飘然,沈明月情不自?禁地问出了那个她藏于心底想了许久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63章 江南好 沈明月的问题来的猝不及防, 让花满楼一时有些愣住,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什么好掩饰的,于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是?的。” 这下?换了?沈明月怔愣, 她虽然早就对这个问题有些推测,但自己一直的推测和亲耳听到答案到底是?不一样, 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立在原地。 沈明月的沉默让花满楼难得的紧张起来, 他脑海里不住地过着各种可能,最后只化成?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有些担心这份感情会给沈明月造成困扰,可眼下?, 选择权交到了?沈明月的手中?, 便不需要再考虑其?他, 只需要耐心等待便可。 沉默蔓延开,花满楼有些担心是不是吓到她,却听到旁边的脚步声, 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两人走来,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 手里还端着个破瓷碗,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正是?个乞丐。只是?不晓得这乞丐从哪里吃多了酒也不晓得要往哪里去?,醉意太浓, 他连方向都分不清, 竟然直直地便要冲沈明月撞过来。沈明月正在出神,没有注意到他,花满楼赶忙将她拽过来, 避开了那个乞丐。 虽然醉得厉害,那乞丐到底也还有些残存的意识, 知道差点做了?错事,一边冲两人?作揖一边不住的道歉,嘴里还时不时蹦出些“新?年快乐”。他身上的酒味儿本就浓重,一开口更?是?难闻,沈明月被熏得捂起了?鼻子,却也觉得大过年的,没必要计较太多,反倒是?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些银子递给他,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乞丐一边道谢一边哼着曲儿,快乐地走远了?。 旁边那户人?家?的红灯笼被刁钻的朔风钻进去?,吹熄了?,这一小段路上只有月光慷慨地挥洒,为那乞丐照着亮。 目送那乞丐远去?,又是?安静了?一会儿,沈明月缓缓开口:“对不起,但是?……” “等一下?!”听她话语里隐含的拒绝之意,花满楼发觉自己错了?,他并不想真的坐以待毙,他的语气中?头一次带着迫切,也几乎是?他生平头一次,这样不礼貌地打断别人?的话,“或许,可以再给我一点机会吗?” 他的话逗笑了?沈明月,“噗”得笑开后,刚刚的那点忐忑与犹豫也烟消云散了?:“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沈明月没有给花满楼说话的机会,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拥抱天上的明月,背对着花满楼说着话,好像真的没有困惑于这份感情会不会给她的生活增加麻烦,而是?在诚恳地同花满楼探讨着这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呢?”沈明月的声音传到花满楼的耳朵,也散在空气中?,“你心如皎月,而我偏偏贪财爱吃。我总说司空摘星身上一股子铜臭味儿,可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满身铜臭味儿的人?,我会计较哪家?的肉菜便宜,会计较想吃的东西没有吃到被别人?买走,也会因为别人?冒犯了?我而生气,会想报复那些想杀我的人?,我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想要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佛语贪嗔痴爱憎怨,我七情六欲难断,终究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但我爱我自己的欲望,丝毫不会为它感到羞耻与丢人?。” “可你呢,我好像很少?在你身上看到什么欲望,你的情绪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会激起你的愤怒、悲伤等等之类的情绪,你会帮助每个走进小楼的人?,也会为山中?的野兽让路,”说到这儿,沈明月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因为她突然想到花满楼身上这样的特质还从哪里见过了?,“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灵隐寺的俗家?弟子了?,不然怎么好像戒了?七情六欲,整个人?入世又出世。” 沈明月这样说不是?没有理?由的。 有次饭后,阿风说很羡慕厨房杨师傅有这样好的手艺,支撑他走南闯北,在哪里都能站稳脚跟,一时兴起跟着杨师傅学了?几道菜,兴致勃勃把大家?都喊来,说一定要让大家?品尝一下?,点评一下?,按阿风的话来说“有批评才有进步”。大家?都好奇地很,很早便坐到了?饭桌边等着菜上桌。菜色就不作评价,毕竟对于新?手来说,味是?首先应该考虑的,可饶是?沈明月没对阿风有太多的期待,也不得不说阿风实在是?没有烹饪的天赋。那菜一进嘴里也还是?让她皱起了?眉,要么盐放得太多齁咸,要么糖熬过了?火候发苦,还有内里没熟外皮糊了?的排骨,总之一桌子菜下?来,唯一能吃的竟然是?旁边的那碗紫菜汤,因为只需要加水加紫菜煮沸即可。一看周围的人?,也都皱起了?脸,甚至司空摘星根本没有咽下?去?,直接劝阿风有点别的志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死磕,把阿风气得不轻。唯有花满楼,面色平静地将每个菜都尝了?一遍,微笑劝阿风不要灰心,继续努力。 第111章 再比如,沈明月的话很多,想起来什么便能喋喋不休地说好久,思?维还尤其?发散,经常从天讲到地,从刚刚门口被人?撞了?一下?聊到山上的果子熟了?改天去?摘些尝尝,有时候兴致上来,她能眉飞色舞地讲很久,追命和司空摘星都有过不耐烦的时候,连一向温柔的李安歌也会劝她歇歇,等她把账算完再讲,可花满楼却从来不会这样,他不插话,不打断,只微笑地安静聆听,便是?再小的琐事也不在意,充满了?无限的包容。 想到这儿,沈明月转身,面对着花满楼。 两个人?之间隔了?三四米,隔着烟火与月光,夜色与晚风,沈明月带着茫然与困惑,轻轻道:“你是?天上月,我是?地上尘,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呀。” “不。”花满楼摇摇头,他前行了?几步,走到沈明月的身边,两人?之间一下?子便没了?距离,他离得沈明月很近,近得几乎可以闻见沈明月呼出的酒香。尽管看不见,花满楼也扬起了?头,让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脸上,也让那轮明月走进他的心间。 “沈姑娘是?我见过,最当得起明月这个名?字的人?。”花满楼的话很诚恳,带着认真与郑重。这是?沈明月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夸赞,有些无措。 花满楼继续道:“我知道自打千佛寺来清河坊化缘后,明月楼便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免费做些素斋给寺里的僧人?和拜佛的香客。” 他还没说完,沈明月便解释道:“那是?因为我跟师父初到临安的时候,因为身上没钱,吃过寺里的斋饭。” 可沈明月送斋饭的行为,可是?坚持了?整整三年,但花满楼也不反驳,只继续道:“我也知道是?你出钱修葺了?清河坊东边十里外废弃的道观,供那些乞丐落脚。” “那些都是?阿风的朋友,在阿风行乞的时候帮了?他不少?忙,阿风崴了?脚,要不是?小八成?天背着他一起乞讨一起吃饭,阿风早就饿死了?。”沈明月继续解释。 花满楼冲沈明月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脸,有些无奈:“我还知道阿风是?孤儿、小茶同父母走丢、李安歌离家?出走,他们?本该颠沛流离,却因为你,在明月楼有了?家?。” 沈明月又摇头,这回?她笑得更?加灿烂,仿佛这个理?由非常站不住脚:“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我只是?想有人?陪我,毕竟我每天自己在明月楼里忙前忙后,实在有些无聊寂寞。” “不用急着否定,”每当花满楼说完一句,沈明月都有理?由在后面等着,花满楼愈发无奈,或许沈明月想找人?陪是?一部分原因,可更?大的原因是?她想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忍心看着骨瘦如柴的阿风继续乞讨,不忍心看着小茶坐在门口害怕地哭,也不忍心李安歌东躲西藏,才给了?她们?一个家?,花满楼轻轻笑道,“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觉得是?欠了?你什么,可他们?确实欠了?你的情分,这是?事实。” “我最开始见你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提防与试探的。”见沈明月不再反驳,花满楼继续道。 沈明月来了?兴趣,好奇地“哦”了?一声,笑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掌柜,有什么好提防的?” “因为你身上有太多秘密,明明口口声声不会武功,有时候却连我都听不见你的脚步,明明是?个普通的酒楼,却总能引来武林高?手驻足,还同四大名?捕交好,司空摘星一个小偷,不提防你提防谁,万一他被抓走了?,陆小凤岂不是?要天天来找我哭?” 他的话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惹得沈明月笑声阵阵,在安静的夜里更?显清凉。花满楼也笑,现在想来那时的提防其?实莫名?,他分明对每个朋友都充满了?信任,既然司空摘星愿意将沈明月介绍给大家?认识,那自然说明他笃定沈明月无害,那花满楼又何必多此一举出手试探,又何必暗中?提防,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苦衷,他结交朋友向来不会探究别人?的隐私,怎么在沈明月这里变了?呢?当时的花满楼,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搭对,确实观察了?她很久,或许从一开始,沈明月便勾起了?他的好奇吧。 “可后来,我跟你渐渐熟悉起来,我才意识到我的浅薄,也忽然觉得我的人?生或许真的有些平静,便如你说的那般,保不齐是?哪家?的俗家?弟子。”或许因为他的情绪从来淡淡的,诚然他安于淡然,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在沈明月的比较之下?,他忽然觉得他的生活好像确实是?平静了?些。沈明月的形容让花满楼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的眼睛弯起,眼波如水般流转,将天上的明月和地上的明月一同包了?进去?。 “我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蓬勃的人?,喜怒哀乐都那么强烈,嬉笑怒骂都那么生动,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你开心许久,一点点感人?的事也能让你潸然泪落。你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爱财,总催着司空摘星还钱,有人?欠了?饭钱没还你能直接找上门要钱,可你也不爱财,遇见需要的人?便慷慨赠予,从不问能不能收回?。” “所?以你才是?明月,越是?漆黑的夜晚,越需要给无家?可归的人?照个亮。” 第64章 江南好 “你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沈明月的脸有些红, 好?在在夜色遮掩下看不?出来,但脸上的烫意却清清楚楚地昭示着她的羞涩。不?过?饶是花满楼的话很诚恳,她也只是对他的夸赞表达感谢, 并没有真的相?信,他有多么喜欢她。 第112章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明月看着影子出神。 沈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 她每日忙碌于明月楼的琐事中, 根本?没时间?去想这种事。何况她根本没有亲近的长辈为她张罗,朋友们也都不?会提这件事,她更加不?会细想。所以沈明月活了十八九年, 还是头一次, 有一个男人, 这么坦诚地对她言明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想要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可她喜欢花满楼吗?沈明月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呢?如果是在一起的开心, 那她确实?喜欢花满楼,可她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如果是受伤后的惦念,可李安歌生病后她也会强制她休息。沈明月找不?到那个特别的点,不知道到底怎样才算男女之情。 但若是问?她有没有为花满楼动心,那她一定会肯定地回复:有的。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因为没有人不?会为花满楼动心, 像花满楼这样的人, 合该拥有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尊重与喜爱。试问?还有哪个人会像花满楼一样的完美呢?他拥有富足和睦的家庭、知心过?命的朋友、高超卓绝的武功,而他本?人的性格,也是那样豁达坦然?、温柔包容、热心真诚, 他是真的当?得起“侠”这一字、“英雄”这一词的。若非要说?目盲是缺憾,那这点缺憾根本?无?法遮掩花满楼的光辉, 只会让他更加惹人怜惜罢了。 经商一道,能?说?会道是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明月楼开业这么多年,沈明月见?过?的人成千上百,待谁都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可唯独在花满楼面前,会自卑,会惭愧,会担心明月楼的嘈杂和银钱来往的铜臭味儿污了他的耳朵鼻子,会担心招待不?周。花满楼太完美了,任谁与他相?比都要相?形见?绌。 这样完美的人,就应该疏离地待在天上,如同此刻的皎月一般,不?带任何感情,慈悲地注视着地上的每个人,不?在意身份的高低贵贱,将月光平等?地挥洒。 沈明月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身旁的花满楼,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于是她真的笑了,笑得洒脱又恣意。 花满楼也跟着轻笑,问?道:“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花满楼说?喜欢这件事,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而这个喜欢的对象,竟然?还是我。就更让人震惊了。”沈明月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摇摇头。 若是换成旁人,自己剖白了心意却换来对方?的怀疑与玩笑,估计是要落寞伤心,情绪不?稳的说?不?定还会生?气愤怒,觉得真心错付,可花满楼没有。他只是有些无?奈,笑着“注视”着沈明月,问?道:“有这么震惊吗?” 沈明月又往前走了几步,同花满楼的距离拉开,转身回望他。 坦白讲,沈明月还是头一次这样仔细地注视花满楼。初见?时固然?为他的外貌震惊过?,但出于礼貌,再加上沈明月见?过?不?少?外表出色的人——四位名捕的容貌更是拔尖,自然?不?会过?多关注,后来熟络起来,就更加不?会过?分打量,难得这样光明正大地长久注视。 花满楼爱穿白衣,不?过?今日似乎是为了配合新年的热闹,穿了身深绯色的长袍,内里是月牙白的里衬,他穿着丝毫不?落俗套,反倒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出众来,多了些烟火气,少?了点出尘感。 沈明月歪着头,仔细打量他,一边脑海中想着他的话。 该怎样解释呢? 像花满楼这样完美的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对她微笑说?“我喜欢你”。沈明月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讶然?,而是本?能?地想把他推开。 因为花满楼的感情太淡了,她不?敢相?信他有多么喜欢她。甚至在沈明月看来,今天或许是她,明天可以是李明月、张明月、王明月,倒不?是怀疑花满楼的人品,只是这份感情,淡得有些无?法让人信任。 她实?在是被太多人丢下过?了,所有的分别都让她难受,与其将来面对结束时的悲伤,她选择不?开始,所以沈明月对花满楼的喜欢,既有感谢,但也有一些逃避的心理存在,她想要一份真挚而永久的感情,如果没有,她宁可不?要。 “我希望那个人是真诚而热烈地喜欢我的,是一份存在就能?感受到,就会感到安心的感情。”沈明月盯着花满楼的眼睛,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花满楼的坦诚让她第一次思考她想要什么样的感情,但是花满楼好?像做不?到这样。可这样开口,沈明月不?得不?承认,她对花满楼还是有一些不?好?言明的期望存在的。 这种期望很复杂,或许是沈明月太寂寞了,太希望有人能?陪伴她,所以她才会在明月楼里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可她从不?敢跟他们要“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花满楼,她想试试。沈明月唇角微扬,这半年她真的变了很多,以前的她虽然?也是笑容满面,可确实?有些虚假的应付存在,好?像可以用这些来证明她过?得很好?一样。可从她打定主意不?再逃避,主动去找自己的记忆开始,沈明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长了不?少?,她变得勇敢了。 但沈明月如何想的,花满楼却是不?知道的,他不?知所措起来,有些沉默地立在原地,想解释又觉得言语太过?单薄,不?知道该怎么证明真心。说?些什么呢,他会坦诚,可他却不?想告诉沈明月那些心里曾经有过?的阴暗,比如那日楼上楼下同萧乘风的初见?,他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敌意,比如在听无?情问?沈明月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心里划过?的紧张,比如偶尔会羡慕司空摘星可以无?所顾忌地出入明月楼,他却只能?作?为客人拜访,比如他同目盲和解了这么多年,却因为遇见?了沈明月,而再次遗憾于自己是个瞎子,不?能?亲眼看看她的样貌。 第113章 要说?吗?能?说?吗?谁不?想在心仪的人面前只留下好?印象呢?就如同自然?界的那些雄性,求偶的时候不?也是只拼命展示自己绚烂的羽毛、雄壮的身姿、丰美的食物、牢固的巢穴吗?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条河流,河水在汩汩地流走,带走了曾经的那些交情,谁也跨不?过?去。花满楼惋惜地想,或许今晚过?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想了想,花满楼又继续开口:“我知道或许我的话太过?轻巧,但或许给我些时间?,我能?证明我的真心。” “可我从没要你喜欢我啊。”沈明月歪头看他,眼睛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你说?得对,”花满楼先是一愣,继而又微笑道,“我从没要你喜欢我。” 但是没关系,花满楼心想,喜欢这种事,不?需要被允许,他可以做到不?打扰,可以做到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只是去明月楼看看她就好?。 “那我还能?去明月楼吃饭吧?”花满楼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怅然?和落寞,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黯淡起来。 “我们……要不?要试一试?”沈明月的声音和花满楼的问?题一同响起。 “诶?”刚刚还隐隐有拒绝的意思,突然?又成了试试,她的思维过?于跳脱,花满楼一时没有跟上,发出疑问?。 沈明月笑眯眯的,缓缓走向他,一边走一边说?着:“我想起来,我师父跟我讲过?,‘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逃避,或者去找别人的帮助,不?要害怕,大胆去试’,所以就算错了又能?怎么样呢,错了就错了,我有的是重新来过?的机会。” “所以……”沈明月主动靠近他,同他站得很近,两人之间?成了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不?论谁,只要抬起手臂,便可以挽住对方?。然?后沈明月继续说?道:“我问?你,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花满楼松了一口气,他也笑道:“那明天,我可以去明月楼了。” 烟花在两人的身后炸开,除夕夜,合该把所有的遗憾都抛在这一日,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的一年。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月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在两个人缓慢前行的脚步中渐渐融为了一体。 “那明天,要不?要来我这儿一起吃饭?” “好?啊。” “可我不?想自己动手,不?然?明天一起去吃超然?楼?听说?他们家红烧狮子头特别好?吃。明天应该会营业吧?” “好?啊。” “说?起来,明年是寅年,我还答应给阿风买双虎头鞋呢,虽然?是小孩子穿的,但大孩子应该也可以拥有吧?明天再顺道去买双鞋吧。” “好?啊。” “哎,我们今天是不?是忘记贴对联了?” “好?啊。” “你能?不?能?听一下我的问?题!你怎么只会说?好?啊!” 声音渐远,明月依旧。 第65章 江南好 而另一边, 临安的仙客来酒楼里。 “师兄怎么突然来了临安?”萧乘风故作镇静,平静地问着面前的人?。 卧房的桌子前,端正地坐在那儿?, 还带着闲情逸致慢慢品茶的人,正是萧乘风的师兄, 萧瑟。 尽管纸条上一句话?也没有, 可?萧乘风在见到肩上落的那只秃鹫的时?候便认出了它, 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原因很简单,那只秃鹫是萧瑟六岁的时?候,师父送他的生辰礼物, 从幼鸟开始陪着萧瑟一起?长大, 很有灵性, 能听懂他的一些简单的命令。可?以称得上是萧瑟的伙伴,年?幼的时?候,萧乘风还曾经?因为这只秃鹫跟萧瑟吵过架, 只因为觉得在萧瑟心里自己还不如一只鸟儿?。萧瑟很是宝贝它,看?到它便明白萧瑟本人就在这附近了。 听到萧乘风的问题, 萧瑟抬起?头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挑眉笑道:“我为什么会来,你不清楚吗?” 其实萧乘风明白萧瑟为什么会来, 无非是嫌他自己长久没有复命, 也一直没有回信,沈明月一直好好地活在明月楼,觉得自己没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 仿佛是对他的一种挑衅。萧乘风这前半生,从未反抗过萧瑟的任何命令, 可?唯独在沈明月这件事上,他不想让步也不能让步。 但萧乘风却不能说,他只是低垂着眉眼,假装试探地开口:“或许是因为今日除夕,我没能赶回去同师兄一起?过年??” 看?着他装傻充楞,萧瑟轻哼一声,问道:“真的要我说吗?” “还请师兄明示。”萧乘风拱了拱手,对他道。 萧瑟轻轻笑出声来,可?那笑容转瞬即逝,他脸上的神?情迅速被冰冷替代,语气里也带着些漠然:“你从哪里来,我就是为什么而来。” 萧乘风一惊,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近几日的行踪能瞒过萧瑟,何况他还在明月楼呆了一个月左右,可?此刻听萧瑟这样直白地讲出来,还是有些心惊。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隐居大漠,便真的没有其他势力了吧?”萧乘风眼中的震惊令萧瑟感到愉悦,他轻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是说,你希望我亲自动手?” 萧乘风摇摇头,他身为总护法,对教中的势力自是了解。虽然明教退隐西疆大漠,可?各地的教徒仍会向教中传递消息。明教只是消失于江湖,江湖却未曾在明教的眼中消失。 第114章 “师兄……” 萧乘风想劝阻他放下,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萧瑟的手腕一翻手指倏地一点,指风正冲着他的腰间而来。原本还在交谈,固然话题不那么友好,但到底是信任的人,萧乘风处于放松的状态,完全没有防备萧瑟的骤然出手,此刻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立时伸手挡在腰间那块玉佩前,用手掌将那块玉佩完完全全包裹。 紧接着,指风已至,萧乘风的手背硬生生受了这一下,留下一道醒目的伤口,鲜血滴答滴答流下,在他白色的衣袍上留下刺目的红。萧瑟本就是冲着这块玉佩而来,故而萧乘风除了手背,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包括衣服。 看着萧乘风对待这块玉佩小心谨慎的样子,萧瑟淡淡道:“当初你来临安的时候,是不是跟我保证过不会念旧情,既如此,那你这么在意这块玉佩做什么,虽然那料子还可以,可雕工实在惨不忍睹,你日日戴着,也不怕丢了身份。我那儿有的是比这好十倍百倍的玉佩,这块毁了,回去我那儿挑块儿更好的给你。” 萧乘风没有回话,他也没有在意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只是把那块玉佩从腰间摘下来,放到怀中胸口处,因为这些动作,他衣服的前襟蹭满了手上的鲜血,倒像是从他的心口流出的一样。待做完这一套动作后,萧乘风才抬眸,同萧瑟对视,他的蓝色的双眼中也沁出些怒意,显然是被萧瑟的行为勾起了火气:“你明知道这块玉佩对我的意义!”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动手呢。”他将那玉佩放在胸口,也像是一种明晃晃的威胁。固然萧瑟对内力的控制也是一等一的好,却因为萧乘风自幼心脏不好,不敢出手。小惩小戒便罢了,萧瑟不想冒风险。但想到这儿,萧瑟更加生气,开口嘲讽道:“你这样小心翼翼有什么用,她早就把你忘干净了?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你那支没送出去的簪子呢?” “师兄,”萧乘风有些无奈,“我永远不可能跟你动手。” “这可说不准,”萧瑟为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摇头道,“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不少,保不齐我们也是其中之一。” 见萧瑟态度缓和,萧乘风坐下来,同他面对面。萧乘风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又伸手去拿萧瑟手边的茶壶,却突然被萧瑟袖中的小蛇咬了一口。萧乘风手中动作不停,看着摸摸小蛇头纵容的萧瑟,摇摇头为自己倒了杯茶,接着道:“我们好好谈谈?” 萧乘风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这样在两方之间辗转了,他想借着今天的机会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于是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恨,可是师父是东厂的人杀的,不该怪到明月身上。”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平静的萧瑟瞬间冷笑,他将茶杯扫到地上,没给萧乘风一点喝茶的机会:“可若不是沈明月,东厂的人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奔赴大漠?明明朝廷和武林几乎已经相互隔绝,井水不犯河水了!” “师兄,我真的很想问你,若是当年明月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大漠,你会将她直接送到东厂的人手里吗?师父死前都已经原谅了师伯,嘱咐你我不要追究,嘱咐我把倚天剑还给明月,你为何还要这样固执呢?他们的恩怨早已经随着两个人化为白骨埋进黄土了,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为什么不能放下,像从前那样好好在一起呢?”萧乘风愈发无奈,也有些心累,他的手还保持着举着茶杯的样子,可却只捏住了空气,缓缓道。 沈明月的师父沈剑同萧乘风的师父萧铭本是师兄弟,一同拜师张无忌,在西疆习武,沈剑拿倚天剑,萧铭学屠龙刀,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二人反目,沈剑连倚天剑也没拿,孤身离开大漠,四处游荡,萧铭继任下任明教教主,放言没有这个师兄。再后来时过境迁,两人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人也更加平和,萧铭收了萧瑟萧乘风两个徒弟,看见萧乘风对萧瑟的言听计从也后悔气走了师兄沈剑。后来因为沈明月的身世,沈剑带着沈明月回了大漠,在明教内生活,萧铭别提有多高兴,把对沈剑的亏欠都补给了沈明月。最初萧乘风不喜欢沈明月,萧瑟对沈明月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后来相处久了,三人倒成了形影不离的三人组,让萧铭一度感慨,若是当年他和沈剑也如他们一样,或许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只是再到后来,师父却因为东厂的暗袭而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萧乘风有些悲伤,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注视着萧瑟,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打师父死后,萧瑟几乎变了个人一样,偏执又多疑。这些年里,不光是教内发生了大换血,相当一部分教内老人被萧瑟的雷霆手段杀死或驱赶,东厂的人也被萧瑟杀了不少,若不是明教位置隐秘,估计会引来朝廷的围剿。萧乘风能理解他,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责怪沈明月,可他实在觉得,这几年的萧瑟像疯了一样,逮谁咬谁,丝毫不管会不会给教内带来什么危险后果。 最近一年教内内鬼揪出,风平浪静了,东厂也很少出动,大都蛰伏于宫内,萧瑟便命萧乘风杀了沈明月,为师父报仇。萧乘风第一次去明月楼的时候,确实动过杀心,可恰巧被冷血打断不说,也实在下不去手,后来就更加不会动手了。有时候萧乘风觉得,萧瑟不是想杀沈明月,只是想给内心的仇恨一个宣泄的地方。可就如同萧乘风下不了手一样,他不信萧瑟真的能下得去手。 第115章 “若现在我将明月带到你面前,你会杀了她吗?”萧乘风问道。 “我有什么不会的。”萧瑟冷声回复。 “不,你不会。既已经?到了临安,以你的武功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明月杀了,又怎会以秃鹫传信,催我领命?”萧乘风反驳他,“承认吧师兄,你也下不去手。” “住口!”萧瑟攥紧了拳头,“沈明月害死了师父,那就合该拿自己的命来抵!” “师父都已经?劝我们放下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萧乘风叹道。 “多说无益,若你选择了沈明月,以后便不要再喊我师兄!”萧瑟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萧乘风后仰在椅子上,阖眸沉默。 当年?的事,实在给他们留下太过惨痛的记忆了。 第66章 江南好 其?实萧铭同沈剑的?恩怨, 还要追溯到两人还在张无?忌教导下一起习武的?时候。 沈剑和萧铭都是张无忌带着明教众人退隐西疆的?路上收的?徒弟,两人前后入门其?实只?差半年,年纪也不过差了半月, 只是出生的家庭却是天差地别。 沈剑是北地某城首富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家中老幺, 家中不论父母兄姊还是表亲, 都对他很是偏爱, 不论是今日想学书画明日便抛下去练剑,还是昨日还在家中闲坐清早便带着小厮跑去隔壁城镇只为去吃那里最有名的?一碗面,家里都由他去, 给?他无?限的?自由与银钱上的?支撑。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 沈剑非但没有长歪, 还有着许多人没有的特质,比如洒脱率性?、直爽勇敢,他从来不担心后果, 丝毫不考虑是否浪费了时间银钱,只?在意当下自己的心情。故而张无忌路过此地, 见他根骨奇佳,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习武的?时候,他正处在对耍剑感兴趣的?时候,拜别了父母长辈, 也不问前路是否辛苦难熬, 屁颠屁颠便跟着张无忌走了。 同生来便拥有所有的?沈剑不同,萧铭却是个街头乞讨的?小可怜。塞北冰天雪地里,张无?忌路过一个小镇, 正好撞见萧铭同别的?小乞丐们打架。其实也不算打架,准确来说, 是萧铭被单方面围殴。萧铭被打得很惨,脸上早就高高肿起了一大块,露出的?小腿也流着血,可尽管这样?,他也死死抱着手中的?馒头,尽量拱起后背让他们的拳脚落下。围殴萧铭的?乞丐其?实只?有三个,且个个面黄肌瘦,没什么力气,若是换沈剑来,估计一腿过去便把三个都撂倒了,但萧铭同样?营养不足身量小的?很,只?得被动挨打。 最开始其?实谁都没在意,一路走来,这样?的?事总是很多,他们?不可能每个都去制止,何况他能管一时却不能管一世。只?是正要目不改色路过,张无?忌却被萧铭下一个动作震惊。在一个人踢累了停下的?间隙,萧铭左手仍然?紧紧抱着馒头,突然?伸出右手将那人的?腿抓住,用力一折,紧接着便往那人的?身边一滚,又用腿去踢旁边的?小乞丐。不论是最初那么痛都不放手的?忍耐,还是对时机的?把握,都已?经令张无?忌感慨,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一踢竟然?有些少林寺的?味道。在萧铭占据了上风,准备捡起地上石头砸那三个乞丐的?时候,张无?忌总算正眼看了他,并伸手制止了。 张无?忌问他可曾习武,在得知他只?是看过少林弟子出招后,更加震惊,既对自己狠、又对敌人狠、为达目的?可以采用许多手段,还有如此高的?悟性?,张无?忌立时便起了收徒的?心思。不过张无?忌先问了沈剑的?意愿,等他点头后才?对萧铭说,而萧铭在知道能每日吃饱饭后,也便跟着他走了。 “以后,这就是你师弟了。”张无?忌将萧铭领到沈剑面前,介绍道。 萧铭比沈剑矮了一个头,看着白白净净衣料也昂贵的?沈剑,再看看穿着破破烂烂指甲缝里藏着泥,还因为争抢馒头被打得灰头土脸的?自己,萧铭把那个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馒头藏到身后,头一次生出自卑的?情?绪。然?而沈剑只?是拍拍他的?头,丝毫不在意他的?头发上是否有跳蚤灰尘,笑眯眯喊道:“师弟。” 习武的?日子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沈剑和萧铭的?性?格实在是天差地别。沈剑对外物不是很在意,对习武一道也是努力有余,刻苦不足,后来对学医感兴趣后,花在习武上的?时间更少了。可尽管萧铭已?经在张无?忌的?话中确定自己很有天分,也日日习武自鸡鸣到月上柳梢,可还是比不上沈剑。如果说萧铭是天才?,那沈剑便是天才?中的?天才?。这个认知让萧铭感到沮丧。可他不信命,他只?是更加拼命地习武,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张无?忌说什么他都用心去记去听,咬着牙憋着一口气想把沈剑比下去。虽然?两人年纪都不大,相差不过半月,可沈剑却剔透玲珑,明白萧铭在计较什么,可任他怎么说都不顶用,只?得叹口气,将肉多夹给?他一些,笑眯眯劝他多吃些,长高点,不要太辛苦。 在萧铭将沈剑当作假想敌的?童年时代,萧铭除了嫉妒暗恨沈剑的?天赋外,最恨的?还有不论自己怎么或明或暗的?同沈剑比较,甚至在师父面前暗戳戳指责他不用心,抓住他的?破绽去师父面前邀功,沈剑也只?是充满了包容,笑眯眯地说:“多吃点。” 萧铭明白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武学天赋,也明白此刻得来的?东西全凭张无?忌的?心意,他想收回便可以收回。萧铭恨这种?无?法自己掌控的?生活,却也不得不低头于这种?生活。因此他只?能努力习武,想比过沈剑而证明张无?忌的?选择没错,可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其?实张无?忌不在意,沈剑也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萧铭自己而已?,可他却好像进了死胡同,怎么也出不来。 第116章 好在时间验证真心,沈剑是真心把他当做师弟的?,招式功法倾囊相授,切磋时从不藏私,出门游历也总带些玩意儿给?他,还体谅萧铭没有愉快的?童年带他摸鱼打鸟,捉野味烤来吃。真心换真心,萧铭也渐渐潇洒起来。沈剑用剑,萧铭使刀,二人一人倚天一人屠龙倒也平衡。 直到随着二人的?长大,张无?忌的?老去,到了教主换任的?时候。 其?实很早张无?忌便不想做这个教主了,从他带着赵敏隐退西疆之时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走走,前半生忙碌奔波,老了老了总要过些情?人间不被打扰的?日子,故而那日,张无?忌将沈剑喊去了房间。 是的?,张无?忌想把教主之位传给?沈剑。在张无?忌的?眼里,沈剑心思敏捷,沉着从容,既有洞察力又有领导力,武功高强又不会?自傲,再加上他又是大师兄,在教内自有一番威严与声望在实在是下任教主的?不错人选。可是他刚说明想法,便被沈剑拒绝了。沈剑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不想被这些束缚,他习武是为了自由来去,可以在世间放心游历,不愿意被其?他杂事所累。张无?忌没想到这会?被他这么不留余地的?拒绝,一时哑口无?言,不过张无?忌也不想强求,便将这件事又搁置了一段时间,结果不知怎的?,明明二人私密交谈,这事儿却传到萧铭的?耳朵里去了。 乾坤大挪移素来只?传给?教主,圣火令也只?给?一人。张无?忌被拒绝后本想慢慢再考虑下任教主人选的?,萧铭的?主动打得他措手不及。 平心而论,萧铭只?是太想压过沈剑,奈何沈剑天资卓绝,其?实他的?天赋已?经是碾压的?存在,小小年纪已?经可以打败不少闻名高手,便是张无?忌在他的?年纪,也不敢说能超过他。可是做教主除了武功高强却是不够,张无?忌觉得萧铭心机深沉,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若只?对自己狠也便罢了,可张无?忌分明撞见过他为取得一朵天山雪莲,踩着一个采药人的?身体登了上去,浑然?不管那人是不是被他蹬下山峰,摔得不能动弹。萧铭将权力看得太重,无?奈沈剑又完全无?心于此,张无?忌叹了口气。 于是萧铭把这当成了拒绝。 永远是这样?,萧铭暗恨,自小张无?忌便总会?偏心沈剑,外出的?事宜交给?沈剑去做,花在习武上的?时间少了跑去学医张无?忌也只?是放任说什么因材施教,就连武器的?选择,也是沈剑学了剑法拿了倚天剑,张无?忌才?教他刀法给?了他屠龙刀!沈剑就好像是萧铭成长中一块抹不去的?阴影,始终盖在他的?头上。正如曾经做乞丐的?时候,萧铭最用心最坦诚对待的?“兄弟”,他讨来的?铜板馒头都跟“兄弟”一起藏在破庙的?菩萨像后面,可是某天回来却发现那些钱和“兄弟”都消失了,从那时候起,萧铭就明白,没有什么是不会?背叛的?,人心隔肚皮,唯有将东西牢牢抓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令人相信的?,他什么也没有,不像沈剑,既有张无?忌的?偏爱,也有江湖上的?朋友,实在不行还可以回家当他的?潇洒公子哥儿。萧铭只?能靠自己,若没了明教,那他就一无?所有了。这教主之位,他势在必得! 二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年,萧铭又成了满目凶光的?小狼崽,恨不得咬沈剑一口,不论沈剑怎么像从前一样?对他好,他也只?是冷哼一声,将刀耍得猎猎,想向张无?忌证明他才?是教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张无?忌无?奈,只?得给?二人了一项任务,言明谁能完成便可以接任教主,并勒令任何人全力而为,不得放水。他的?话更让萧铭觉得他偏心沈剑,因此两人外出之时,故意使计让沈剑没拿上倚天剑,萧铭想看看,没了倚天剑的?沈剑,还能不能打败他。结果沈剑根本无?心教主之位,他一贯我?行我?素,就算是师父也没法强逼他做教主,看萧铭实在在意,干脆便舍了倚天剑,离开西疆大漠,再也没回来。 或许人总要失去了才?会?后悔,以前沈剑在的?时候,萧铭总觉得厌烦,待到张无?忌和沈剑都离开了,他才?觉得寂寞。萧铭的?成长经历让他很难完完全全地相信一个人,可是他可以在外出遇敌的?时候放心把后背留给?沈剑,也可以随意接过沈剑投喂的?小吃进肚,还可以毫不犹豫替沈剑挡刀。教中的?人们?对他畏惧多过敬重,萧铭也很难完全信任他们?,等光明顶没人,他独自看着夜空时,才?一遍又一遍想起沈剑的?好来。 现在想想,高处不胜寒,多么寂寞。 为了打发无?聊,萧铭也动了收徒的?心思,于是便有了萧瑟这个大徒弟。由于他自己的?前车之鉴,萧铭打定主意只?收一个徒弟,把萧瑟又当儿子养又当下届接班人带,想着等把萧瑟培养起来,就离开大漠,去找找沈剑的?踪迹,结果萧瑟还没长大,就又捡了个小孩回来,那小孩,正是萧乘风。 萧瑟是在大漠里遇上这个小孩的?。这小孩半截身子已?经埋在了黄沙之中,只?余下一张脸和一双手在空中挣扎。小孩的?那双蓝色眼睛很是特别,他的?衣服也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还明显便同汉人不一样?,手腕上也挂满了黄金的?手镯,像是西域某个小国?的?王室,只?是不知道为何被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大漠。若不是萧瑟照常外出溜他的?秃鹫,根本发现不了这小孩。萧瑟心软,便带着他回了明教。 第117章 萧瑟习武多年,也已?经十?岁,已?经有些判别一个人根骨的?能力,见小孩比自己的?根骨还要好,便领着小孩跪在萧铭面前,求他收下为徒。 萧瑟和这小孩像极了萧铭同沈剑,一代又一代的?恩怨延续,萧铭感到头大。这是萧铭头一次对萧瑟动怒,要求他把捡来的?这个小孩丢出去。 萧瑟不解为何萧铭如此愤怒,却到底不忍心小孩死在外面,仗着师父除了驳斥了他收徒的?想法,没明说其?他事情?,便没再让师父收徒,而是把这小孩养在了自己的?小院,还给?他起了个名字,萧乘风。 随着萧乘风年纪渐长,他卓绝的?武学天赋也展露出来,萧瑟教他的?东西根本不够,便又一次起了让萧铭收他为徒的?念头。 或许年纪渐长,人总是在慢慢平和的?,萧铭总能想起当初跟沈剑的?好来,又或许是萧乘风同萧铭实在不一样?,萧乘风唯萧瑟马首是瞻,任何人说的?话都不管用,只?有萧瑟,让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偶尔萧铭旁观冷笑,怀疑萧瑟让萧乘风去死,下一秒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奔赴黄泉。 于是萧铭只?提了一句“你将来不要后悔”,便认下了这个徒弟。 一年又一年过去,萧铭想起沈剑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萧铭已?经开始计划去哪儿找沈剑的?时候,沈剑却带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回来了。沈剑说这是他的?徒弟,名为沈明月,只?是家世有些复杂,不得不躲避一段时间,思来想去,还是教内最安全,想寻些庇护。 这些年萧铭本就在后悔当初意气用事,没有跟沈剑开诚布公谈一谈,也后悔连倚天剑都没让沈剑带走,故而等沈剑回来,那些亏欠之情?,便完完全全作用在了沈明月的?身上。萧铭对沈明月充满了纵容,就连萧瑟都要避她的?风头,不过萧瑟已?经十?六岁,成熟不少,丝毫不在意师父的?偏宠。萧乘风一开始有过不满,也渐渐地放下心结,三人倒是相亲相爱。 春去秋来,马上便要到沈明月该行及笄礼的?十?三岁生辰。 及笄礼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大事,这说明她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因而沈剑和萧铭要好好商量怎么操办,只?是在这件事上,俩个人产生了分歧。 因为萧铭想将教主之位,传给?沈明月。 “我?看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剑生气得很,他衣袖一甩,根本不想听萧铭再讲下去,“明月还不到十?三岁,且不说能不能服众,你这样?安排,可想过你徒弟的?心情??” 萧铭缓缓道:“乘风素来只?听萧瑟的?话,而萧瑟最听我?的?,明月不能服众,总该服我?,眼下明月还小,再成长几年,那还会?担心这些。便让萧瑟乘风分列左右护法,也刚好保护明月,何况以明月的?身世,有了明教教主这一身份,任是谁想动她,都该掂量掂量。”、 “明月不会?留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沈剑哼道。 “既然?明月拿了倚天剑,完全便可做下一任教主,我?已?经把告示拟好,明月生辰那天便会?宣布,还是说……”萧铭顿了顿,继而又道,“师兄仍旧不肯原谅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沈剑气道,“小时候你便偏执,如今竟还是如此!” 两人这样?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好久没有这样?切磋过了,自打两人都成了师父,哪还有这样?酣畅淋漓的?时候。这么一打,好像又回到当初,萧铭憋着一口气想打过沈剑的?少年时代。仗着此时殿里没人,打完后,两人都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还当你这么多年游历在外,武功招式该退化了不少,没想到当年我?打不过你,现在还是打不过。”萧铭看着梁上的?雕花,喃喃道。 沈剑转身,拿扇子敲了下他的?脑壳:“我?可是你师兄啊!” 他敲人的?手法熟练依旧,这句话出口,两人都笑起来。 大笑过后,萧铭不住地咳嗽,引得沈剑惊慌,以为是刚刚切磋中伤了对方。 “前些日子练功出了点岔子,内力运行有点滞涩,不用担心。”萧铭摆摆手,浑不在意。 见他说得轻松,沈剑也放下心来,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愧疚,但我?本就无?心教主之位,你反而是帮了我?的?忙。所以你的?愧疚根本没有必要,明月更重感情?,不会?愿意因此同他们?生隔阂,所以教主之位,你还是该给?谁便给?谁,没必要考虑明月。” “那倚天剑,便在明月及笄礼的?时候给?她吧。”萧铭应道。 此事便不了了之。 转而就到了沈明月及笄礼的?前一夜,萧瑟萧乘风领命出教,还没有赶回来,沈剑萧铭便操办着这事,教内喜气洋洋,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却不想另一边,东厂的?人暗中登了光明顶。 其?实以光明顶的?防御,本不该这样?轻易地被人登了上来,可惜教中出了内鬼,领着人神不知鬼不觉便到了光明顶。 东厂来人百十?个,个顶个都是数得着的?高手,一看便是有备而来,没打算给?沈明月活着的?机会?,萧铭见势不妙,便让沈剑带着沈明月离开,待此间事了,再给?他们?传信。沈剑本想留下同萧铭共同对敌,却被萧铭劝阻“我?们?自是无?碍,可百密一疏,东厂来人这么多,你能保证明月不会?受到一点伤害吗”。萧铭的?话不假,一旦明月被抓住,那便处处掣肘,于是沈剑一咬牙,带着沈明月离开了。只?是未曾想,东厂自有一套联系手段,大漠外也有追兵,师徒二人且战且退,很久才?甩开了他们?,不过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不得不南下休养。 第118章 而光明顶也经历了一番苦战。 萧铭不是吃素的?,教内众人也不是吃素的?,尽管萧瑟萧乘风二人都不在教内,东厂的?人也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萧铭身后左护法却照着他的?后心来了一掌,萧铭只?觉得后背一痛,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满脸震惊的?看向身后。 左护法是张无?忌那一代便入教的?老人,在教内有不小的?威望,也想争一争教主之位,那一掌没留任何余力,自以为萧铭将死自己胜利,便要振臂一呼,召唤教徒。可他到底是低估了萧铭,以为萧铭一直被沈剑压着便没多少能力,却不想萧铭不仅没死,还仍有余力,脚尖一点借着左护法打下的?力又反升空中,猛地一脚,便将他踢到地上丢着的?长矛上,来了个穿肠破肚。不过左护法死前,硬是掏出一把短匕,又刺到了萧铭的?胸前,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萧铭冷哼一声,捂住伤口,尽力站直了身体,轻蔑地看着地上左护法撕成两半的?尸体。 只?是这也只?是萧铭最后的?一点挣扎而已?,他支撑着看着教内众人将东厂的?人杀没后,威慑地看了看众人,其?他人都低头避开了他的?锋芒。尽管知道教中叛徒不止左护法一人,萧铭此时也没有其?他力气去整治,只?强忍着疼痛,回殿中疗伤。 左护法是萧铭为数不多也信任的?人,自然?知道萧铭最近练功出了岔子,内力运行不畅,那一掌不留余力之下,萧铭内力逆行,伤口鲜血止不住,染满了身子下的?长椅。 萧瑟和萧乘风本是领命出教,又因为明日是沈明月十?三岁的?生辰而转路去买了些她爱吃的?小玩意儿,故而姗姗来迟,然?而两人赶到,只?见光明顶满地的?鲜血。 猝不及防对上这样?的?场景,两人大惊,怀中抱着的?慢慢的?吃食玩意儿也滑落在地上,没人有心思去捡。 “两位公子快去看看教主吧!”右护法悲痛的?声音催促二人道,“教主,怕是不好了……” 因为疑心还有其?他内鬼,殿内无?关的?人都被屏退,此时大殿只?有萧铭自己,右护法被派去为萧瑟萧乘风二人报信。待两人急忙赶到殿内,就见萧铭被处理过的?伤口却仍止不住流着鲜血,他颓败地躺在那儿,已?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师父——”两人跪在萧铭面前,想止血,想上药,双手颤抖着去捂那骇人的?伤口,但在场的?三人却都知道只?是徒劳。萧乘风医术卓绝,已?看出萧铭的?将死之相。 萧铭摇头艰难地勾起一个笑容,想让他们?不用担心,却也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自知活不过今晚,便将今天发生的?事大致交代了一下,嘱咐他们?清理内鬼,末了,又断断续续地补充道:“教主就由萧瑟继任……不要怪明月,你们?能帮便帮她一把……” 这句话已?经花了萧铭全部?的?力气,说完这话后,他缓了很久,大口大口喘着气想将疼痛压下去,将下一句话讲出来。萧铭的?眼睛盯着挂在墙上的?倚天剑,费劲地抬起手指了指,想再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手便无?力垂下,然?后再也没能抬起来。 “师父!” 两人的?声音痛彻心扉,几乎掀开大殿的?屋顶。 第67章 江南好 到底是新年, 满街的热闹气息。清河坊的大年初一,街上到处都是人,全是奔着庙会来的, 杂耍艺人演着猴戏引来阵阵拍手叫好,花满楼在逆流而来, 将?准备的礼物举过头顶, 生怕被人群挤坏。艰难地穿过人流, 站到明月楼前,花满楼叹了口气,将?身上衣袍的皱褶捋了又捋, 将?礼物盒上不存在的灰尘拍了又拍, 又扶了扶根本?没有歪的发?冠, 才抬起右手,打算敲门?。 手抬起又放下,深吸气吸了又吐, 花满楼却仍有些紧张。昨日发生的事峰回路转,如梦一般, 他回小楼的路上,脚步都是飘的,花满楼站在门?前,不自觉地笑起来。 又深吸了一口气, 花满楼正待敲门?,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入目是沈明月笑盈盈的一张脸:“来了怎么不敲门?” 她这样自然而然的一笑,倒将?花满楼心底的那些紧张冲散了, 他笑着跟在沈明月身后。只是花满楼不知道,沈明月转身背对他后, 也悄悄松了口气,她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身份的转变,照理两人之间是应该更亲近一些,可沈明月总有些不自在。所以沈明月一大早就醒了,心中的纠结让她昨日刚鼓起的勇敢面对的心又要退缩,她希望天不要亮,希望有什么杂事绊住花满楼的脚步。沈明月既盼望花满楼来,又担心他来了要说些奇怪的话。到底是两个人都没有经?验,都紧张得很。 好在大年初一,要做的事也多的很。 明月楼在清河坊开了这么多年,同很多其他的商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还有些一直照顾她生意的老食客,按照以往的惯例,大年初一这天是要给这些人家拜年的。拜年礼不多,一坛自家酿的桂花酒,一条鲜活的大鲤鱼,一盒点心,再加一个精致小巧的红封,只是打包完后要一家家送过去,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便花在这上面了。往年都是沈明月四个人一起送,今年小茶找到了父母回了平江府,刚巧花满楼顶上了这个空缺。 这和花满楼想?的大年初一不太一样,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意见,将?手中的礼物放到桌子上,便做起了小厮的工作?。他脚程要比小茶快得多,一次能送两家,再加上花满楼的轻功不错,有些需要到城东城西的人家便全交给了他。 第119章 沈明月的伤还没彻底养好,还需要定时喝药,只是无论大家怎样心疼劝说,沈明月依旧提着礼盒,同大家一起进出?明月楼来回送拜年礼。劝说无果,大家便把?近些的食客交给她,并自觉地加快步伐——毕竟自己多送一些,沈明月便能少送一些。 花满楼虽然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却?从不插手家里的事务,饶是他知道做生意人情往来是必须的,逢年过节家里的生意也会忙碌起来,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要这么辛苦,若是不给长短工放假的店子还好,像明月楼这样的,便只能掌柜账房跑堂一起上,忙碌一天,才将?将?把?该送的礼都送完。 忙过了大年初一,花满楼以为第二日便会好些,结果沈明月却?说忙了一整天,大年初二打算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让花满楼也在小楼里休整休整,于是花满楼登门?的计划只得作?罢。 而到了初三初四初五,沈明月又说要准备起年后开店事宜,采买各种肉类蔬菜水果,还要换一批新的碗筷碟盘,年后还要再招个洒扫小厮,告示也得拟好贴出?去,让花满楼过了年关再来。次次登门?,次次都说忙碌,便是于感情一事上再迟钝,花满楼也察觉出?来,沈明月是在躲着他。 终于忍不住,花满楼还是不请自来,在初六这日登了明月楼的门?。 沈明月正在店里忙着,见到花满楼有些惊讶,只说让他先?寻个地方随便坐坐,等她忙完了再来招呼。 花满楼没说话,只上前去帮她搬着桌椅板凳,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自己想?陪在她身边的想?法?。沈明月一愣,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随他去了。 待到所有的事情忙完,两人都出?了一头的汗,一同坐下休息。 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最终还是花满楼先?开口:“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他的话直白,沈明月也坦诚应“是”,她将?水杯递到花满楼的手边,自己也拿起一杯小口喝着,温热的水流进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双手捧着水杯,沈明月侧头看?他,有些勉强地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 说着,沈明月看?看?四周无人,李安歌和阿风都在后厨打扫着卫生,便站起身来,有些纠结地在花满楼面前踱步,一边表达歉意,解释着自己的逃避:“对不起,我总觉得,一旦相互喜欢后,好像关系就该更近一步,可是我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进一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你,可能我没有过亲密关系,所以充满了不知所措……” 沈明月不知道花满楼能不能理解,她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亲戚长辈,店里的大家和来去的武林朋友都不会陪着她听她讲些心事,于是她便也习惯了有问题自己抗,自己撑起自己天,可如今,她自己的这片天空要有另一个人走进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分享。沈明月话里的惶恐几乎要满溢出?来,带着不安直击花满楼的心,让他感到心疼。 “那就慢慢习惯如何?”花满楼诚恳提议道,脸上充满了包容与?温和的浅笑,轻而易举便抚平了沈明月内心的不安,“就像从前一样就好,只不过,我希望你遇到事情不要把?我当外人,能跟我讲,跟我倾诉也好,找我帮忙也罢,至少也让我能走近你的生活。” “……好。”沈明月点点头。 花满楼松了一口气:“那我明天还能来店里吧?” “可以。”沈明月终于也笑起来。 得到沈明月的首肯后,花满楼便继续到明月楼报道。本?还有些奇怪花满楼日日登门?的李安歌也察觉出?些不对劲来,笑着打趣沈明月道:“我们明月楼,是不是要迎来一位新掌柜了?” 李安歌说完,又赶忙否定自己:“不对不对,掌柜的只有你,不过掌柜的‘内人’这个名?头或许有人要顶上了。” 李安歌眼中的暧昧和口中的调笑让沈明月羞红了脸。难得见到这样的沈明月,李安歌万分讶异,愈发?想?要打趣儿她,只是继续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沈明月催着去柜台算账去了。将?脸上的热意拍掉,沈明月长舒一口气,将?心底那点不适压下去,又去忙活了。 沈明月同意花满楼来明月楼慢慢习惯身份转变,花满楼便风吹不走雨打不跑地来这儿,活成了明月楼的第二个小厮。渐渐的,老食客们也觉出?些不对劲来——这花七童放着好好的公子不做,干什么天天来明月楼跑堂呢?于是打趣的人便不再局限于安歌阿风,沈明月给客官送个水的功夫,一路经?过的桌子都有人问她:“花公子怎么不来跑堂?” 虽然性格好,可作?为江南首富的七公子,再加上他不凡的气质,搁在以前,食客们是万万不敢这样随意地打趣花满楼的。可当这位七公子成了明月楼掌柜的相好,那可就不一样起来,毕竟他们都同沈明月相熟,自是知道这位掌柜的是个开的起玩笑的活泼性子,往日不敢对花满楼开的玩笑,顾忌着沈明月未出?阁不敢讲的话,此刻都敢讲出?来——谁让你们理亏呢?诚然经?商之人没那么保守,可到底是未出?阁的未婚女子,还生得花容月貌,自古以来,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凑到一起,不论事实如何,那女子定是要被看?轻几分,旁人也便不在意这个女子的心情和名?誉,调笑的话不带脑子便能脱口而出?。 若一次两次沈明月还能笑着应对,次数多了,沈明月非但没有习惯,反而心里更加别扭——把?花满楼暧昧地说成她的裙下之臣,这算什么事儿啊?何况相熟的食客便罢了,还会顾及些情面,带着善意地祝福或打趣儿,可沈明月时常也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第120章 “你说花满楼看?上沈掌柜什么呢?” “沈掌柜长得又美又擅长经?营,花满楼喜欢她不是很正常?” “可那可是江南花家,不知道能顶上多少个明月楼呢!何况花满楼又是个瞎子,他能知道沈掌柜长得美不美?” “你们懂什么,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最重要的自然是夜里……” “嘿嘿嘿……” 心里藏着事儿,吃饭便也没以前那么香了,沈明月的伤本?就得慢慢养,饮食营养还供不上,便日渐消瘦下去。 又过了几天,元夕刚过,萧乘风也回到了明月楼。 自打除夕走后,萧乘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若不是他走前留好了一个月药方,嘱咐李安歌给沈明月煮药,估计沈明月早早便该换个郎中给她诊治了。 只是萧乘风刚见到沈明月,便狠狠拧起眉头,问道:“你没好好吃药?还是谁伤了你?” 萧乘风实在想?不到,他走之前沈明月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素质分明都好了不少,怎么他离开半月,她就成了这个样子。 沈明月只是摇头:“我有按时吃药,其他的没什么。” 听着她模糊的回复,萧乘风更加皱眉,既然这样,那没理由她反而消瘦了不少,只是到底不是当年那个凡事都要跟他讲的小女孩了,萧乘风只得自己询问。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门?口李安歌语气随意地笑道:“花公子又来了啊?” 李安歌语气中透露出?的熟悉让萧乘风觉得不对劲起来,分明他走之前,李安歌对花满楼还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怎么这才过了半月,就这样随意起来?而李安歌的下一句话更让萧乘风不得不细想?这件事:“掌柜的在后院呢,公子直接去找她便是。” 为什么李安歌默认花满楼是来找沈明月的呢?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呢?萧乘风更加疑惑,就见花满楼抱着花盆走了进来。 想?是没料到这里还有另外的人,花满楼脚步微微一顿,静心一呼吸的时间后微笑道:“原来萧公子也在这里。” 萧乘风也微笑,只是话里却?带着刺儿:“花满楼的感知果然不凡,便是瞎了也能认出?我来。” 花满楼并不恼,淡笑道:“我有些话想?同明月讲,不知道萧公子可否行个方便,暂退一步?” 他都叫起了“明月”,萧乘风愈发?笃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到底素养还在,他轻哼一声,便去了前门?,把?后院留给了两人。 “你找我有事?”看?着萧乘风离开后,沈明月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尽量不同花满楼对视。 因?为身体消瘦,沈明月的声音也有些虚弱,花满楼轻叹了一口气,低眉敛眸调整心疼的情绪,又举起手中的花盆,抬头对沈明月笑道:“我大哥几个月前送来了一盆花,说是西域的碧幻花,待成熟了每个夜晚都会开花,有安神镇静的功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养不好,非但不长叶子,还时不时枯萎一下吓唬我,我实在拿它没办法?了,不知道你可愿意帮忙养?”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措,惹得沈明月转头看?他,又将?视线移到那花上,惊讶道:“这世上还有花满楼养不好的花吗?” “我也不是万能的。”花满楼轻笑。 说起养花这种事,两人之间的氛围便自然了很多。从花满楼的手里接过这株养在银盆中的碧幻花,沈明月眉眼弯弯,也起了些开玩笑的心思:“这可是西域也难得一见的碧幻花,估计花大哥花了重金才勉强搞到这一盆,估计整个临安都找不出?第二盆了,花公子舍得这样送给我?” 花满楼迈了一步,靠近沈明月,伸手抚上碧幻花的叶子,他的手轻轻柔柔,仿佛情人的手温柔抚摸,开口讲话的声音低低的,也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絮语:“与?其让它在我这儿枯萎,不如换个地方生机勃勃地活着,哪怕我需要远远地看?着,只要我知道它活得很好,在盛开怒放,这样哪怕它不在我身边,我也心满意足了。” 顿了顿,花满楼抚摸的手停下,看?着沈明月微笑着继续道:“花如此,人也是。” 他的话另有所指,沈明月一下子便领会到花满楼话中的内涵,她明白自己的状况令人担心,也知道她该调整心态好好相处,可是那对沈明月来说真的有些困难,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既被外人的话干扰,也为花满楼的态度纠结。沈明月时常觉得那些人没有说错,花满楼喜欢自己什么呢?越是这样怀疑,沈明月越想?一遍遍推开花满楼,试图以此来验证他的真心,只是这样下去,势必两人要互相伤害。 “对不起,”沈明月只觉得自己内心的阴暗在花满楼澄澈如明镜的眼中无处遁形,于是她只能拼命道歉,“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既然这段关系让你为难,不如就勇敢拒绝,”将?手指放到沈明月的唇边,止住她又要说出?口的道歉,花满楼微笑道,“我想?说,不如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那你……不喜欢我了吗?”沈明月艰难道。 花满楼摇摇头:“不,你要相信我的心,它始终是向着你的,我只是不想?看?你这样消沉下去,我希望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对不起,”沈明月只觉得自己所有的道歉都要在今日说完了,她的眼睛里浮现出?泪花,“我只是面对你时,总觉得自卑,觉得惭愧,觉得相形见绌,因?为你太完美了,完美到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21章 “不,是我才会惭愧自卑,”花满楼再一次摇头,缓缓袒露着内心的不安,“诚然外貌天生,诚然我不在意美丑,但总能听到身边人对沈姑娘的惊叹,因?此我还是会想?,若是能亲眼看?看?沈姑娘该多好,我生平第一次恨自己是个瞎子。” 沈明月一怔,她认识的花满楼一直从容平静,早早便于自己的目盲和解,并用心感受着睁眼看?不到的美,他会听鸟叫虫鸣、雨落风起,也会感受春天柳叶混着泥土而来的湿润气息,他一直都是满足且安乐的,这还是第一次,沈明月听他说,他恨自己是个瞎子。 看?着花满楼脸上的怅然,沈明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头一次牵起花满楼的手,带着他的手一点点抚过自己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巴,然后轻声问道:“这下你知道了吗?” 指尖下的皮肤细腻光滑,伴着吞吐的温热气息,抚过花满楼的手指,也抚过他的心间,只是他还来不及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身后一个震怒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第68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的声音自门口愤怒地传来, 将沈明?月二人的距离拉开。 本就?因为做出牵手的动作而感到羞涩的沈明?月更加难为情,本能地便想躲到花满楼的身后,而花满楼也正因为沈明月的大胆而怔然, 此刻骤然被放开了手,便失力?般垂下, 身体?不听使唤一般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人的关?系很明?显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改变, 刚刚的亲昵让萧乘风感?到愤怒, 仿佛自己被背叛了一般,而她躲避的姿态更是让他?难堪,明?明?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怎么反而被一个外人介入了呢? 这么想着, 萧乘风大步向前, 一把将沈明月从花满楼的身后薅出来,将她拽到自己的身侧,带着满目的敌意看着花满楼。 萧乘风虽然美得摄人心魄, 但?却并不矮小,相反, 他?比花满楼还?要?高一些,且相比较花满楼如水般包容温和的气?质,他?更像冰,寒气?逼人, 一个眼神过去便会让人浑身一凛。 沈明?月有些害怕萧乘风生气?, 但?这样?的钳制让人不适,于是她拧紧了眉头?,带着挣扎:“你弄疼我了。” 花满楼也?紧跟着眉头?一皱, 语气?里带着些不容置疑:“放开她。” 萧乘风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这样?说话。” “我们什么关?系, 用不着你来质问?吧?”花满楼还?没回复,沈明?月倒是先反驳起他?来。在她看来,和花满楼之间是两人的私事?,萧乘风一个不过认识几月的外人,实在没有质问?的必要?。沈明?月承认自己的内心有一点针对他?隐瞒的不满存在,可到底是觉得他?确实没有介入这件事?的立场。 哪知道沈明?月的话刚一出口,便激怒了萧乘风,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她:“我为什么不能问??除了你师父爹娘,我是最有资格问?的,你知不知道……” 余下的话被他?吞下去,倒引来了沈明?月的追问?:“我知道什么?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萧乘风不答,握着沈明?月手腕的手心却更加用力?,一脸悲伤地看着她,仿佛在透过她的脸找着过去的痕迹。 他?的沉默引来了沈明?月的怒火,手腕的痛意愈发强烈,沈明?月扭头?看向花满楼。明?明?只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花满楼却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花满楼上前一步,手猛地一劈,失神的萧乘风猝不及防之下放开了手,沈明?月恢复了自由,站到花满楼身边,三人隐隐形成一二对峙的状态。 “既然我们才认识几个月,就?更没必要?在我和他?的私事?上浪费时间了。”沈明?月既有些无奈也?有些不耐,冷漠道,“既如此,萧公子请便吧。” “你和他?是私事?,在我这里就?是萧公子?”沈明?月脸上的冷漠刺痛了萧乘风,他?突然“哈哈”一笑,笑声里却多了些自暴自弃,“那?就?这样?吧!” 伴随着他?的话,一个黑色的小药瓶丢进了沈明?月的怀里,她拿着药瓶问?道:“这是什么?” “解药。”萧乘风道,“忘忧散的解药。” “我……可以想起来了?”她苦求许久的事?突然变得唾手可得,沈明?月反而犹豫起来。 “你可想好,”萧乘风盯着她的双眼,“你想起来的事?情可能让你痛苦……也?一定给你的现状带来改变。” 最后的半句话,萧乘风是对着花满楼讲的,他?有些隐秘地希望花满楼劝阻沈明?月,却只看到花满楼微笑对沈明?月道:“不要?怕,想做就?去做,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沈明?月拎起裙裾,握着药瓶回到床边,透过窗外的光看着药瓶中的那?颗小小的药丸,花满楼和萧乘风都在门外安静地守着。花满楼温和的话语仍在耳边,沈明?月心一横,将药丸塞进嘴里,用水送了进去。 失去意识之前,沈明?月隐隐约约听到萧乘风对花满楼道:“等她醒来,或许你就?成了那?个‘外人’。” 花满楼笑道:“至少这一刻,我在这儿陪着她。” ****** “这是我师弟,明?月要?记得喊师叔哦。”沈剑领着不到八岁的沈明?月,指着面前的人笑眯眯地叮嘱。 第122章 面前的男子高大得很,虽然他?尽力?在笑了,可到底是有些吓人。不到八岁的沈明?月头?上还?扎着两个朝天揪,有些怕生,但?记起路上师父的叮嘱,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身体?紧绷着怯生生道:“师叔。” 萧铭笑着应好,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递给她,那?发簪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翅膀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翕动,仿佛真的要?飞起来一样?。沈明?月既喜欢又有些迟疑,侧头?看向沈剑征求他?的意见。 萧铭本想直接将发簪别到女孩的头?发上,可左看看右看看对着两个小揪揪也?无从下手,于是微微一笑,轻轻牵过沈明?月的小手,将那?支发簪放到她的手心,一边说着“不用管你师父,你喜欢就?拿着”,一边又将身侧的两个少年推到沈明?月的面前,介绍道:“这是你大师兄萧瑟,这是二师兄萧乘风。” 两个少年站在那?儿,是不一样?的气?质。 萧瑟已经十六岁,身形已经出落得颀长,五官英俊而大气?。英挺的剑眉配合如寒星般凛冽的眸子,显得他?的气?质更加卓越成熟。他?的身上不见一丝毛躁,也?没有对着一个八岁孩子的不耐,萧瑟先微笑着伸出手,摸摸沈明?月的头?:“你好呀,小明?月。” 头?顶的手掌温暖又舒适,话语也?轻柔得紧,仿佛生怕吓到她,或许是感?受到他?身上的善意,沈明?月的笑容自然了很多,身体?也?没有面对萧铭时的紧绷:“大师兄!” 萧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又看向旁边的萧乘风。 顺着他?的视线,沈明?月也?侧头?看去。只一眼,沈明?月的脸上便涌起红霞,呆呆地立在原地——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过去一年多的经历,让沈明?月见过不少美丽的人,有的妖娆妩媚,一个眼神便勾得人心潮澎湃,有的清澈纯净,举手投足都是温婉,有的明?艳大方,笑声清脆悦耳……可从来没有人,像萧乘风这般,单凭五官就?这样?摄人心魄。萧乘风的五官立体?而精致,面部平整,轮廓清晰,尤其是那?双眼睛,是沈明?月见过的最特别的眼睛,睫毛浓密纤长,翘起的弧度如同天上美丽的弯月,睫毛下是令人沉溺的双眸,如同宝石一般碧蓝澄澈,闪着光芒,像是误入这里的精灵般神秘。尽管萧乘风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已经美得令人失语惊艳,可他?的美并不是雌雄莫辨的美,他?的美丝毫不会折损他?的男子的特点,他?的气?质冷峻而漠然,令人有些敬畏。可沈明?月沉迷在那?双眼睛里,脸上飞霞仍在,脚下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而下一刻,她便听到那?高挺地鼻梁中发出“哼”的声音,那?双令她痴迷的眸子中也?满是不屑厌恶,薄薄的双唇中轻轻吐出两个字:“蠢货。” 沈明?月脸上的绯红迅速褪去,血色尽失,无措地立在原地,呐呐小声喊道:“二师兄……” “我可不是你师兄。”萧乘风又哼了一声,他?可不像萧铭那?样?觉得亏欠沈剑便努力?对沈明?月好,也?不像大师兄那?样?是个心软的老好人。诚然面前的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萧乘风看着她头?顶上跟着动作一晃一晃的两个发揪只觉得笨拙愚蠢,又看着大家把她围起来一个个介绍的情景,更是觉得她像个误入人间的小猴子,旁人都在围观,她便努力?地表演——没看到她都那?么怕自己了还?努力?扯着讨好的笑容吗? 萧乘风的话令沈明?月更是难堪,她有些惶恐,立刻便想要?道歉,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个傲气?的少年突然一个趔趄,往自己面前晃了几下。原来是他?被萧铭从背后踹了一脚:“说什么呢,一点也?没有礼貌,要?好好照顾师妹知道吗?自去思过堂领罚。” 说完,萧铭也?不管又哼了一声才离开的萧乘风,笑眯眯地安慰沈明?月道:“别理?他?,你还?有大师兄呢,你大师兄脾气?好的很,长得可比你二师兄帅多了,咱不理?他?。” 一来就?跟人家结了个梁子,还?害得二师兄受罚,沈明?月急得快要?哭出来,赶忙道:“师叔,不是二师兄的错……” 萧瑟有些无奈师父又罚了乘风,却也?了解两个人的脾气?,因而笑得温和又包容。从袖子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糖果放到沈明?月的手里,萧瑟蹲下身子,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平视她的眼睛,解释道:“不用怕,师父没有生气?,只是两人一贯这样?相处罢了。至于乘风,他?脾气?有些坏,人却是很好的,慢慢相处下来,你便知道了。” 萧瑟的话赶走了沈明?月心中一部分的不安,手心中的糖果坚硬却圆润,沈明?月握着,在陌生的环境中下意识寻找最亲近的人求助,接着便看到沈剑走到她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莞尔道:“没关?系,乘风也?是个好孩子,明?月要?好好跟师兄们相处哦。” 第69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就这?样, 沈剑带着沈明月在明教安顿了下来。 明教在西疆沙漠的一片绿洲之中。这片绿洲不小,因而除了明教,周围也有几个城镇村庄。虽然武林上总将明教称作魔教, 可普通百姓才不了解这?些?,也不在意这?些?, 他们?只知道, 若是有什么风沙危险, 有什么猛兽夜袭,有什么异国?攻打,找明教的人?准没错。因而在西疆沙漠这?样的地方, 明教倒是更像城主一般的存在了。 第123章 沈明月从来没来过沙漠, 这?同她呆过的繁华京城和江南水乡都不一样, 在京城的时候她还懵懂而天真,很少出门玩耍,记忆里便是自家庭院的地方, 而辗转到了江南水乡,她被困在小小的凤栖楼, 抬头只看到那小小的四方的天空,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天地是那样的广阔而自由,头顶有时有猛禽盘旋俯冲, 星空也是那样的广袤而璀璨, 在这?里,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 当然她也确实渺小,比如?此刻。 因为记着师父“跟师兄们?好好相处”的嘱咐, 虽然沈明月能明显感觉到二师兄对?她的不满,还是硬着头皮, 主动去跟他们?交好。 “二师兄,你饿不饿?”站在树下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深吸了许多口气,沈明月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二师兄,你不用练功的吗?”萧乘风没有答话,沈明月却?没有放弃,她谨记着师父的教导。八岁的沈明月因为营养不良,个子较同龄的小孩本就算矮小,此刻站在树下,在繁密枝叶中认真搜寻着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萧乘风,仰得脖子都酸了。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复,沈明月都要以为萧乘风睡着了:“师兄,师父让我给?你带了苹果,我放在树下了,你记得吃哦。” 树下的声音比树枝上的鸟儿还要聒噪,萧乘风将?盖在脸上的树叶拿掉,不耐烦地拨开树叶向下看去,不期然对?上一个惊喜的小脸。 “你没睡着啊师兄!”沈明月惊喜地喊道。 又是蠢蠢的两个发揪随着动作摇晃,只是头发黄黄软软的,眼睛虽然大脸颊上却?没什么肉,衣服长短倒是合身但袖口却?有些?大,露出的手干瘦干瘦的,个子也矮小,衬得那头大得很,像个滑稽的矮冬瓜,不对?,冬瓜比她胖乎些?。萧乘风蹙眉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孩怎么做到的他的不耐烦都这?么明显了还能主动过来招惹他,又想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瘦小的,难道师伯没给?她吃饭吗? 他为什么会关心她!把身体又掩回茂密的枝叶后,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萧乘风随手揪了一个树上的果实,看也不看地上的人?,漫不经心往下一丢,接着便听到“哎呦”一声。 沈明月猝不及防被他砸中,揉着自己?的脑门,委屈道:“师兄你做什么啊……” “拿走吧,我不吃,”萧乘风冷漠道,接着又补充,“说?过了,我不是你师兄。”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同萧乘风搭话,便被他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沈明月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一双手拿起被小心放在树下干净树叶上的苹果,用衣袖擦了擦,然后微一用力,“咔嚓”一声响后,香甜的果汁溅开,苹果便一分为二了。那只手上青筋微微凸起,手指修长白皙,握着其中的一半苹果,另一只手将?剩下的一半苹果递到了沈明月的面前。 沈明月正在不知所措的状态,顺着那半个苹果和那双手向上看去,就见?到萧瑟对?她微笑。或许是萧乘风实在太过冷漠而萧瑟又实在温和,有了他的对?比,哪怕沈明月才同萧瑟认识不长时间,也仿佛见?了主心骨一般,像每个受了委屈只敢对?着亲近的人?表述的小孩,立时便红了眼眶。 萧瑟温柔拍拍她的头,轻声道:“我们?一起吃就好了,不要难过。” 他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便让沈明月平静下来。沈明月破涕为笑,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含糊道:“谢谢师兄!” 苹果甜滋滋的,甜到沈明月心里。 “走吧,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的,该写的大字还没有写。” 萧瑟牵起沈明月的手,说?完,又不动声色地瞟了树上的萧乘风一眼,故意道,“有些?人?,就让他长在树上好了。” 听着他的话,沈明月又咬了一口苹果,借此掩盖自己?的偷笑,两人?的手握着,另一个手都拿着苹果,沈明月只到萧瑟的腰,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边,渐渐远去了,夕阳将?两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两人?走后,倒是萧乘风跳下来,发泄情绪地踢了树干一脚,嘴里嘟囔道:“那明明是我师兄……” 等沈明月习完大字从书房里出来,天已经黑了。 “师兄去忙吧,不用管我!”沈明月信誓旦旦保证,“我认得路,能自己?回去。” 萧瑟莞尔:“我们?小明月这?么厉害呀。” 虽然不放心沈明月,但来信实在紧急,萧瑟不得不立刻动身去一趟沙漠深处,实在没法将?她送回去,左右是在教中,虽然地方有些?大,但都是些?自己?人?,故而便叮嘱了沈明月几句,目送她离开了。 沈明月并不胆小,也记得路,但黑夜到底是有些?可怖的,何况回屋的路并不算近,少说?还要走一盏茶的功夫,可在大师兄面前把大话都吹下去了,沈明月便硬着头皮踏上了回去的路。 “只看路不看树,只看路不看树……”一边走着,沈明月嘴里一边碎碎念着。倒不是说?有什么忌讳,实在是在黑夜里树影摇动得更加吓人?。 可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沈明月正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中,突然听到一个音调拖得很长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仿佛什么幽魂一般缠绕在她的身边,惹得她汗毛直立。沈明月停下脚步,慌乱地环顾四周,只觉得每棵树的枝叶后面都藏着一个人?。 第124章 就在沈明月四下打量的时候,那幽灵一般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周围变得无比寂静,她刚要松一口气,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长空,沙哑又刺耳。如?同按下了什么开关,沈明月拔腿就跑,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胆子真小。”萧乘风从树后面走出来,嗤笑了一声,看看她远去的方向,脚尖一点,跟上前去。 一阵头也不抬地撒腿狂奔后,沈明月也耗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她到明教不过半月,还没把整个地方逛遍,好多地方都不熟悉,如?今停下来,才意识到这?里的陌生。好在沈明月是循着光亮来的,此刻哪怕不认识路,这?屋子周围燃着的蜡烛也足够给?她带来安全感。心里说?着抱歉,颤抖的手伸出去取了一支蜡烛,强忍着恐惧和身体的疲惫,沈明月又一次踏上了回去的路。 萧乘风的轻功很好,悄无声息跟了她一路。不过沈明月的淡定让本以为能看到沈明月大哭大叫的萧乘风有些?失望,他撇撇嘴,从房顶上跳下来,丝毫没有自己?才是始作俑者?的心虚,故作不解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比刚刚的寂静更令人?害怕,沈明月手一抖,蜡烛滚烫的蜡油便滴在她的手上,惹来她身体一颤。可当她扭头看到萧乘风的时候,根本顾不上手上滚烫痛感,她突然大哭不止,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到她的衣襟上,很快浸湿了一片。因为懂事地知道萧乘风对?她的厌恶,沈明月没有往前,她只是抓住自己?衣服,站在原地,哭得喘不过气。 她突然的眼泪让萧乘风头脑发懵,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观察了很久她都平静得很,他都以为沈明月的胆子大得很,并不在意这?点捉弄了,却?在他出现的时候哭得这?么惨烈,这?么……让人?有些?愧疚。 萧乘风有些?不自在道:“别哭了。” 沈明月没有回话,依旧流泪。 萧乘风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意识到眼下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上前一步,略带些?嫌弃地捏住了沈明月的袖子,别扭道:“别哭了,我送你回去。” “师兄……”沈明月抽抽噎噎地喊着。 这?下萧乘风也顾不上说?自己?不是她的师兄了,只哼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蜡烛,替她照亮前路。 这?个地方其实离沈明月住的地方不远,只不过她从来没来过才觉得陌生,其实若是站到这?间屋子的屋顶上,便可以眺望到她师父沈剑的屋子亮起的灯,若是目力好些?,说?不定还能看到沈剑在做什么。 难得有些?心虚,萧乘风便没有对?沈明月冷嘲热讽,也照顾着沈明月的脚步没有走得很快,两个人?慢慢地走着,手中的烛火是唯一的光亮。 “师兄……”沈明月呐呐喊道。 可到底还是在心底里不喜欢沈明月,此刻见?她没有流泪,稍微平复了情绪,萧乘风那些?不耐又涌了上来:“做什么?” “没,没什么……”刚鼓起的勇气几乎又要烟消云散,借着黑夜看不见?萧乘风的脸色,沈明月便装作不知道他的不耐,赶忙道,“就是想谢谢师兄,送我回来。” “哦。”萧乘风的那点不耐又因为沈明月的道谢消散了。 见?他应了,沈明月又试探着踏出了一步:“我以为我不怕黑的,我自己?也走过夜路,可是我还是被吓到了,要不是师兄……” 她越说?越带劲,越说?越往萧乘风心虚的地方戳,于是萧乘风打断她:“安静!” “好的师兄。”沈明月道。 “我不是你师兄。”萧乘风反驳。 “你是。”沈明月执拗道。 看着前面亮着灯的大门,萧乘风知道那便是师伯在的屋子了,自己?的小把戏骗骗毫无察觉的沈明月还可以,对?上沈剑,萧乘风还真有些?担心会被他看出来。于是萧乘风停在门口:“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也不顾沈明月的劝阻,脚尖一点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不是说?在萧瑟那儿习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是乘风把你送回来的?”沈剑早就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沈明月有些?心虚地看着沈剑,呐呐道:“走错了路,便回来晚了……” 沈剑知道她在怕自己?会责怪她,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毕竟太晚了,你又还小,对?这?个地方也不熟悉。” 见?沈明月只是低着头沉默听训,沈剑有些?无奈,转移了话题:“跟两个师兄相处的好吗?” “很好!”沈明月抬起头来,笑道,“今天大师兄带我习字,还教我画画,说?我有什么想看的书可以去他那儿找,至于二师兄……” 回想起吃到自己?肚子里的苹果,沈明月想着他送自己?回来,应当也是面冷心热的人?,二师兄根本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不近人?情,补充道:“今天是二师兄送我回来的呢,师父你看他走的时候明明可以很快,回来的时候却?迁就我慢慢走的,二师兄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那明月,你想习武吗?”沈剑笑眯眯的,“像你二师兄那样,也可以走得很快。” 沈明月本来还在想要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有好好听师父“好好和师兄们?相处”的话,就被沈剑的话打断止住了话头,她的脸上带着小心和不敢相信,又确认道:“我……也可以吗?” 第125章 “当然可以。”沈剑有些?叹息,他希望沈明月可以不那么小心翼翼地对?自己?,可也明白他们?二人?其实也只相处了从江南到西疆的路上的这?段时间,她对?自己?仍然带着讨好是能理?解的,尽管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又叹了一口气,沈剑摸摸她的头:“你既然喊了我师父,那自然是也该跟着我习武的,只要你想学,那我就教你。” “我想学!”沈明月大声应道。 “那明日开始,你也要早起了哦。”沈剑点点她的鼻尖,笑道。 “好!”沈明月眉眼弯弯。 第70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明月已经八岁, 习武有些晚了,不过好在她的根骨不错,进步倒是飞速, 再加上她身形瘦小,体重也轻, 在轻功上尤其有优势。 自打沈明月开始习武后, 倒是同?萧乘风相处的时日变多了起来。原因倒不是说萧乘风对沈明月的态度变好了, 而?是上次萧瑟被?急信喊走后,本就打算将下任教主传位给他的萧铭有意锻炼他,便将?更多的教中事宜安排给他, 因而萧瑟更忙了。再加上他已经十六岁, 不需要再跟小豆丁一样每日练基本功, 故而沈明月时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萧瑟。 “明月这孩子,倒是很有天赋。”殿外萧乘风正在练剑,沈明月在一旁踩着?梅花桩, 殿内沈剑和萧铭正在对弈,又落下一枚白子, 萧铭感慨道。 听他说着?,沈剑将?视线投向?殿外的小女孩。梅花桩是前不久才夯到地里的,有高有低,前后距离有宽有窄, 沈明月踩在上面, 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她好像天然就熟悉这里,迈出的每一步都谨慎又平稳,木桩在她的脚下, 稳稳地托着?她轻盈的身体。 诚然沈剑为了照顾沈明月刚刚入门而?将?那木桩做得粗了些,可那最高的木桩都高过?了沈明月的个头, 而?她却没有半点怯意。有时候沈剑会惋惜,萧乘风的根骨已经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了,而?得益于沈明月父母的天赋,她的根骨并不输萧乘风,若是她早些习武,或许能成第二个萧乘风也说不定。只?是可惜,到底是晚了几年。想到这儿,沈剑便有些悔恨自己当?初那么?干脆离了京城,若是早些知道发?生的事儿,或许明月也不用在凤栖楼受那么?多苦,她或许也就像她母亲那样长成泼辣大方的性子。 沈剑带沈明月回到明教,一方面是觉得明教一直隐于人迹罕至的大漠会安全一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多带她认识些不同?的朋友,让她不至于总依靠着?自己。 沈剑扶额叹息,不是说反感她依靠自己,只?是沈明月的依靠,不太一样。 沈明月的依靠,有一些讨好在。 从江南水乡到西疆大漠,为了照顾沈明月的身体,沈剑雇了辆马车,走得很慢,花了三个月余才到了明教。这一路上,沈剑也对沈明月有了大概的了解,她跟曾经那个香香软软的襁褓里的小婴儿完全不一样了,她变得谨慎瑟缩,身上竖着?刺,可那刺却软软的,根本不能保护自己。 沈剑有些想问问她在凤栖楼都经历了什?么?,又担心那会再次揭开她的伤疤,便只?能将?问题压下去。他是能说会道的人,可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有些茫然,便只?能尽可能地去买些她喜欢的衣服或者是吃的,用物质上的东西来弥补。只?是沈明月收到这些后,尽管高兴,可是高兴里却充满了惶恐。每次沈剑买了东西给她,第二天沈明月一定会早起,“伺候”他穿衣或者用饭,赶路其实很辛苦,沈剑看她强忍着?哈欠做这些不需要她做的事,都会心疼。可无论说了多少回,沈明月依旧固执地做这些事,好像生怕沈剑会丢下她,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 有次更是令沈剑印象深刻。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沈剑一般会选择客栈过?夜。沈明月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沈剑顾虑她的安全,都会开一间房,沈明月睡床上,他在地上打地铺。第一次住店的时候,考虑到一路奔波,沈剑打湿了毛巾想给沈明月擦擦胳膊和腿,可他刚抬起手想给沈明月挽袖子,就见沈明月认命一般将?手往前一伸,紧闭着?双眼视死如归一样。 她竟然以?为自己想要打她?!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自己?沈明月的反应让沈剑有些哭笑?不得,可当?他撸起她的袖子,看到上面交错的伤痕后,那点好笑?就变成了愤怒。 “谁伤的你?”沈剑问道。 沈明月被?他的态度吓到,以?为他在怪自己,眼泪立刻便流了下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愤怒:“不怕明月,你告诉师父,谁伤的你好不好?” 沈明月一边哭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一边断断续续地将?过?往的经历讲了清楚。 六岁生辰那天,沈府被?上下抄斩,只?有沈明月侥幸逃过?一劫,可惜她却流落进了凤栖楼。凤栖楼是江南地区最知名的青楼之?一,凤栖楼的花魁能引得京城的贵客南下流连。所以?凤栖楼的名气一半是楼里各种各样的美人引来的,另一半则是官商勾结,借此掩护。而?沈明月逃亡那天,刚好昏倒在了凤栖楼的后门,那老鸨见色起意,觉得沈明月长成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到时候便可以?给楼里带来不少的收益,故而?哪怕明知沈明月穿着?打扮不是平常家庭,也悄悄将?沈明月留下了。 第126章 凤栖楼不养闲人,哪怕是个六岁的小孩,也不可能白喂饭慢慢等她长大。于是为了更好地压榨她的价值,也为了让沈明月更好地融入这个环境,沈明月便被?老鸨派去给花魁做了丫鬟。 沈明月不过?六岁,还自小便不曾做过?什?么?活儿,哪里能真的做什?么?丫鬟的事,老鸨只?是想让她多看看花魁是怎么?对待客人的,将?来自己顶上的时候,便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好在花魁姑娘也没有真把她当?丫鬟。 沈明月到的时候,花魁姑娘正在修建着?客人送她的魏紫,这分明是牡丹中最顶级的品种,可花魁姑娘修剪起来却毫不手软,咔嚓便将?她看不顺眼的花朵剪下来丢掉了。沈明月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总觉得下一瞬那剪刀也会剪到自己的身上。 看见沈明月畏畏缩缩的样子,花魁姑娘嗤笑?一声:“我知道鸨母为什?么?要送你来给我做丫鬟,既然来了,那就乖巧些,安分些,我屋里平常也没什?么?人,就一个结草在这儿候着?,你同?她相处好就行?。” 说着?花魁姑娘又把剪刀一丢,接过?结草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懒洋洋对沈明月道:“把这盆花抱到后院丢了吧。” “啊?”沈明月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结草便把那盆花塞到沈明月的怀里,催促她快去。 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花儿要丢掉,可还没等开口,结草就推着?她转身,两人一同?迈出了房间。等掩上门,结草也嗤笑?道:“姑娘不喜欢牡丹,那些人连姑娘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献殷勤。” “姑娘很好的,你只?要听话就可以?了,”看沈明月呆呆的,结草捏捏她的脸,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从袖子中掏出一小块糕点,塞给她,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不清继续说着?,“看你憔悴的样子,就知道这几天鸨母肯定没好好让你吃饭,现在离饭点儿还有些时候,你先垫垫,我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明月不知道别人在青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待遇,但她咽下口中香甜软糯的糕点,多日里的惶恐不安神奇被?抚平了一些。 花魁姑娘名唤乔木,一个很奇特的名字,甚至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可她偏偏就是这么?叫了。乔木生得很美丽,不然也不可能成了鼎鼎有名的凤栖楼的花魁,而?除了美丽,沈明月还见识过?她的多才多艺,从对弈到抚琴,从唱曲儿到起舞,好像没有什?么?乔木不会的东西。而?结草姐姐更加和蔼,相处久了沈明月才发?现她的脑子好像有些不太清醒,其实是个呆呆的女孩子,很喜欢吃东西,荷包里会随时都有小零食,不忙的时候就会偷偷往嘴里塞一个,也给沈明月塞一个。结草明明比乔木年纪要大一些,明明结草才是丫鬟,可很多时候却是乔木像姐姐一样在照顾结草,并且甘之?如饴。 结草很喜欢乔木,很在意乔木,不允许任何人说乔木的坏话。有次沈明月和结草抱着?鸨母新给乔木做的衣服和头饰,路过?一个小院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说话:“鸨母又给乔木打了新头饰,嘁,一个女孩叫什?么?乔木啊。”而?另一个声音回复道:“还不都是吸引男人的把戏么?,你来得晚不知道,最开始鸨母给她取的名字叫紫鸢,偏她上一个男人的床就要解释自己叫乔木,那些狗男人还觉得这是耿直的情趣,便把这个名号打出去了。”“啊?那她还真有手段……” 话还没讲完,结草连怀里的衣服也丢下了,直接推开门便要去打那个女人,惹来她的尖叫。 沈明月认得那个女人,那是楼里另一个有名的姑娘,只?是一直跟自家姑娘不对付。怕结草姐姐受欺负,沈明月也赶忙上前帮忙。 “我家姑娘的名字是有好的寓意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全是些脏东西!”结草拽着?那人的衣服,质问道。 “怎么?是你这傻子!”那姑娘看见结草,喊道,“乔木对你好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竟然敢对我大呼小叫,成天搁乔木面前汪汪的彰显忠心也就罢了,跑我这儿耍什?么?横!” 结草虽然人傻傻呆呆的,可毕竟乔木屋里的活大都是她在做,因而?力气却不小,不是两个娇养的姑娘能比的,很快便解决了战斗,胜利者一般哼着?歌儿走出了小院。 沈明月抱着?衣服跟在她旁边,看着?她和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有些纠结:“不知道姑娘会不会骂我们……” “不会的!”结草如同?战斗胜利的公鸡,昂首挺胸,“姑娘叫乔木,是说要做我们的大树,让我们可以?依靠她,她为我们遮风挡雨,放心吧,她绝对不会怪我们的!” 站在自家姑娘面前,结草抬头自得,沈明月却垂着?头丧着?脸害怕被?骂,不过?结草所言不虚,乔木听结草解释完前因后果?后,知道她们没有吃亏,只?是看着?她们别致的造型笑?:“别骄傲了,房里还备着?饭,快来吃吧。” 乔木好像总是这样,沈明月听过?楼里许多姑娘嫌弃结草,说她力气大却没脑子,白长了一张好相貌,却笨手笨脚的,白给她当?丫鬟她都不要,可是乔木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只?是看着?结草包容地笑?。故而?最初沈明月是很喜欢乔木姑娘的。 只?可惜人都是会变的,或者说,没有任何女子会在变态的青楼中仍然保留着?最初的纯真,哪怕是乔木,也不行?。 第127章 第一次鞭子落下来的时候,沈明月站在原地,忘了疼,也忘了反应,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乔木,不明白为什?么?一贯温和的乔木姑娘突然出手,也不明白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她不爱的牡丹移到了角落,便被?打了一鞭子。 “谁允许你随便移它?的?”乔木吹着?自己刚刚修剪好的指甲,手中拿着?前几日来的公子哥送她的鞭子,轻蔑地看着?沈明月,缓缓道,“我以?前不爱牡丹,是觉得这花娇弱无力,那些男人根本不懂,现在看来,他们是在夸我明艳貌美,有什?么?不好的?” 那一鞭子抽得不轻,沈明月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发?烫,摩擦着?衣服发?出火辣辣的疼。可面对这样陌生的乔木姑娘,沈明月不敢反驳,呐呐道:“那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难道还要我预知我未来的想法吗!”乔木柳眉倒竖,怒目瞪着?沈明月。 沈明月小声应了,可后来,乔木的鞭子便时常会落下来。 沈明月问她花盆的摆放位置,乔木会觉得浪费了她的时间甩下一鞭子,沈明月自行?将?茶盘放到桌子上,乔木又嫌她自作主张再甩下一鞭子,守夜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盹儿,乔木会踩着?她的脚,把她踩醒后又甩下一鞭子……自打那位公子哥儿送了她鞭子后,乔木的鞭子便用得越发?得心应手了。 沈明月便更加小心,再也没敢在乔木面前放肆过?。不单单沈明月如履薄冰,结草也会挨打,乔木打她的时候还会埋怨她手笨,埋怨她执拗,埋怨她只?知道吃和傻乐,可每次打完,乔木又会把鞭子一甩,抱着?结草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美人就是美人,便是哭起来也是好看的,这时候结草就会忍着?痛,拍拍乔木的背,努力扯着?笑?说没关系。 沈明月不敢在乔木生气的时候靠近她,只?敢在乔木累了睡着?后,悄悄去看结草,给她上药,问她疼不疼。怎么?会不疼呢,沈明月自己挨过?很多鞭子,自是知道那有多疼,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结草,便只?能说出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可是结草却当?真摇摇头,又从荷包里掏出两颗糖果?,分给沈明月一颗:“不疼的,姑娘才疼呢,姑娘生病了,疼得厉害,才会对我们这样的。” 沈明月听不懂结草在说什?么?,只?当?她又说胡话了,糖的甜味在嘴里蔓延开,可是两人的心里却是苦的。 后来又有一次,那位公子哥儿又送给乔木了一样新玩意儿,他说那叫梅花烙,烧红后往人身上一放,便能留下一朵好看的梅花。 当?时沈明月正端了茶水进来,刚好听到这句,她有些好奇地抬头,想看看那是什?么?,却正好同?那公子哥儿对视。看见她,公子哥儿眼睛一亮,对乔木道:“你还有个如此姿色的丫鬟藏着?呢,今晚便喊上她一起吧,我教你怎么?用这梅花烙。” 沈明月正处在懵懂之?中,乔木却拉下了脸,她冷漠地喊来结草,让结草把沈明月领了出去,还让沈明月去领罚。沈明月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乔木,只?本能地瑟缩,低下头去了后院。掩上门的时候,沈明月听见那位公子调笑?道:“怎么?,吃醋了?” 紧接着?是沈明月从未听过?的乔木娇柔的声音嗔着?那位公子:“她才七岁,有什?么?好玩的,你总是这样,看见些新的就要把我丢在一边,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哟,真吃醋了?”公子哥儿显然很享受乔木的伏低做小,“哈哈”一笑?道。 “那你说,你最近没来凤栖楼,是不是又被?那个妖精勾走了魂儿……” 余下的话沈明月没有听清,她也不记得那个公子哥儿的样貌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后院跪了很久,跪到天黑,跪到自己昏倒过?去,睁眼已经是白天,看见乔木拿着?簪子气冲冲地喊道:“我要刮花她的脸!” 乔木眼底的疯狂让沈明月害怕,可她又在那疯狂中看到她的憔悴和悲痛,余下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了,只?知道若不是鸨母和结草的劝说,沈明月的脸上便当?真要被?簪子划花了,只?是虽然逃过?了被?簪子刮花脸皮的命运,她的手腕却被?乔木留下了一朵梅花,正是用那公子哥儿说的梅花烙印的。 沈明月的好奇心在那一刻得到了解答,可是烧红的烙铁印在皮肤上。 真的太痛了。 第71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身上的?伤痕被沈剑仔细地配药涂抹, 如今沈明月身上的?皮肤已经恢复光滑如初,半点没有曾经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的?样子,唯独手腕上那朵梅花, 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水抹过,怎么也消不下去。只是身上的伤痕好抹, 心里?的?痕迹却难消。 沈剑叹了口?气?, 看着殿外认真踩着梅花桩的?女孩, 只?希望她能在大家的爱护下逐渐变得不那么小心讨好。 殿外院中。 “二?师兄,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在梅花桩上来回走?了十趟后,沈明月跳下木桩, 小口小口喝着水, 问萧乘风道。 萧乘风也练完了今天的?剑招, 走?到一旁拿起水壶咕咚咕咚往里?灌,他做起这样的动作来也丝毫不显粗鲁,反倒有一些随性洒脱的?味道。 见?萧乘风只?顾着喝水没有回复, 沈明月又软软地催促道:“快说呀二?师兄,我那天还看到翻墨给你送信了呢!” 第128章 翻墨是萧瑟养的?一只?通体乌黑的?秃鹫, 是他六岁生辰师父萧铭送的?礼物,萧瑟很宝贝这只?秃鹫,也万分相信这只?秃鹫,凡是私密的?信件, 萧瑟就会让翻墨传信, 可?以?说见?到翻墨如萧瑟亲临。 只?是没想到被沈明月撞见?了。萧乘风喝水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就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自打上次捉弄失败还不得已送沈明月回去后,她就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真把自己?当个靠谱的?师兄黏上了,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缠着他问各种问题。要不是江湖百晓生仍然健在, 萧乘风都要怀疑沈明月是不是想继承他的?衣钵而记各种传闻了。 “二?师兄,”沈明月又催促道,“你说话呀。” “快了。” 萧乘风不想多说,把水壶一收就要拎起一旁的?剑继续练,无?奈旁边的?女孩一直叽叽喳喳地不放弃:“快了是多久呀!我上次问你也是这么说的?,二?师兄你又拿这句话糊弄我!怎么大师兄没有给我寄信啊,他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小师妹了……” 沈明月的?话说起来没完,萧乘风怀疑自己?不回复她能一直说下去,于是赶忙打断她:“等等!” “怎么了师兄!”被打断后沈明月也并没在意,她依旧热情问道。 轻咳一声,萧乘风有些不自然道:“我有些饿了……” 沈明月听到他说饿了,还没有听完就要往殿里?跑:“师父给我留了点心,我去拿给你。” “等一下,”萧乘风一把拽住沈明月,大殿太近了,来回一趟也就几个呼吸,根本达不到萧乘风至走?她的?目的?,“我不想吃点心,我想吃小厨房的?烤肉。” 这下换沈明月为难。萧乘风口?中的?小厨房是萧铭殿里?的?那个,在东边的?山头,而他们现在在沈剑的?殿里?,在西边的?山头,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呢。 萧乘风看沈明月没有立时应好,便故作?可?怜状,眨巴着宝石一般碧蓝的?双眸看着她,继续道:“点心又不顶饱,我这几天事多也忙得没好好吃饭,就想吃小厨房烤的?鹿肉……”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沈明月实在受不了萧乘风这样的?表情,立刻挺起胸膛应好,像是收到命令赶忙执行的?将士,匆匆忙忙便往东边去了。 萧乘风看着沈明月一溜烟便跑开的?背影,蹦蹦跳跳的?脚步只?觉得她像极了听了主人命令便立刻执行的?忠诚的?小狗,永远不会反驳主人的?命令,只?会领命执行。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甩甩头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丢掉,趁着沈明月不在身边的?难得清静,萧乘风又继续练起了剑。 而殿内围观了全程的?萧铭和沈剑二?人:“……” “……明月真的?是很好骗。”诚然他们离着院内二?人有些远,可?以?他们的?耳力,确实是完完整整地听清了全程的?。萧铭有些头痛,他知道萧乘风不喜欢沈明月,却也没想到他能这样捉弄她。别人他或许不了解,可?萧乘风却万不是会重口?腹之欲的?人,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支开沈明月罢了。而这种明晃晃地对沈明月的?不喜,若只?有萧铭知道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沈剑也知道了经过,一时间,萧铭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兄,他有种自家孩子当着别人家长辈的?面欺负人家孩子的?心虚。 “不然我把乘风喊过来,教训教训他?”萧铭试探性地提议。 “不必,乘风没有什么恶意,明月也乐在其中呢,”沈剑摇头笑笑,又落下一子,“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还是不插手的?好。” 萧铭看看院内练剑的?萧乘风,又看了看棋盘,也随着落下一子:“我只?是担心,乘风会因为我们的?纵容变本加厉。” 萧铭的?心虚除了来源于萧乘风“欺负”了沈明月,也来源于自己?。最初因为同师兄争吵的?后果,他不愿意收萧乘风为徒,怕萧瑟重蹈他的?覆辙,因此?对着这个孩子几乎没什么好脸色,想把他逼走?,后来勉强收了他做徒弟,可?仍旧几乎全是萧瑟在教导,同他确实相处不多,萧铭对萧乘风的?印象便是唯萧瑟命是从的?臭脾气?小孩,实在有些拿不准萧乘风到底能不能把握好同沈明月相处的?度。 不过萧铭的?担心不无?道理。 萧乘风是教内最小的?弟子,除了练功便是帮着师兄师父做事,难得有了一个更小的?师妹,这个师妹除了话多些,还特别听话好使,让做什么做什么,没有怨言还能还自己?一段时间的?清净。在尝到这样的?甜头后,萧乘风愈发变本加厉。 “喂,我今天赶来你这儿着急,忘记拿披风了,你去我那儿帮我拿一下吧。”为了照顾沈明月多睡一会儿,每日练功都是萧乘风从东边赶来西边,不过他轻功不错,用不了半炷香的?时间便能赶到。 “好的?师兄!”领了命令的?沈明月乐颠颠便往东边去了。 “大师兄来信了。”又是沈明月叽叽喳喳的?清晨,萧乘风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沈明月的?话立刻停下:“大师兄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大师兄说事情太多,要把他的?小厮听雨带走?,可?是把他带走?后就没人能帮忙喂他院里?养的?翠鸟了。”萧乘风故作?苦恼道,“他那只?翠鸟可?宝贵的?很,也娇气?得很,他担心没等他回来,那翠鸟就羽毛黯淡了……” 第129章 “我可?以?!”沈明月没等他说完,立马自告奋勇。 “可?是师兄那只?翠鸟难伺候得很,要每日去镇上买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水果才肯吃,师兄在的?时候总要专门?去挑最红最新鲜的?水果,”萧乘风上下打量沈明月一眼,仿佛她多么弱不禁风受不得这样的?辛苦,为难道,“去镇上哪怕是以?我的?脚程也得一个时辰来回,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不不,我可?以?的?!”沈明月拍拍胸脯,“我习武也有一段时间了,体力还不错,一定能喂好大师兄的?翠鸟!” 话音未落,沈明月一溜烟儿便往镇上去了,留下萧乘风心满意足地拿起一旁的?剑,享受着安静的?环境和和煦的?微风,认认真真练着剑。 不过这个方法也不是此?次奏效的?,偶尔也会有意见?—— “我今天想吃镇上王大娘家的?炊饼。”又是一日,萧乘风毫不留情地吩咐道。 “我也想吃。”王大娘家的?炊饼很独特,表皮是酥脆金黄的?,撒着满满的?芝麻,喷香喷香,表皮下的?饼却是暄软的?,带着胡椒的?香气?,咬一口?外酥里?嫩,咬一口?酥脆掉渣,家家户户没有不爱吃的?。沈明月咂咂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炊饼的?香气?。 见?沈明月躺在地上不动,萧乘风毫不留情地踢了她一脚:“快去买。” “不要,”沈明月犯了懒,就势滚了一圈,躺到另一边看他,“镇上好远哦师兄,我轻功不好来回要好久,你去吧。” “你懂什么,这是对你的?锻炼!”萧乘风拒绝她,循循善诱,“我当初也是这么练的?轻功,要不是一天天地这么跑,我的?脚程哪会这么远,轻功哪会这么好?” “真的?吗?”沈明月将信将疑。 “骗你做什么,不是你说的?你要练好轻功必要的?时候好保命吗?怎么现在又懈怠了?”萧乘风嗤道。 “……好吧。”沈明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认命地揣着自己?的?小荷包往镇上去了。 沈明月年纪还小,还骑不了马,只?能用一双腿来回,故而萧乘风丝毫不担心她会很快回来,不过虽然当初萧乘风也用镇上来回锻炼脚程,但?那是他自己?每旬跑一次,每次增加一个来回练出?来的?,倒不像沈明月这样,不单单经常往镇上跑,萧乘风还总让她买些要排队或者得精挑细选的?东西浪费时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沈明月的?轻功确实有所见?长。 拜萧乘风所赐,短短一段时间,沈明月倒是在他的?使唤下迅速摸清了教内的?布局和附近镇上的?一些道路,不会再发生像当初那样她跑迷路的?情况。 沈明月只?是偶尔犯懒不想去跑腿,但?却并没有觉得萧乘风在捉弄她。哪怕有些她从镇上来回来的?东西萧乘风都不要最终进?了她的?肚子或者被摆到了大师兄的?房间作?为等待他回来的?礼物,沈明月也不疑有他,只?当是她回来的?太晚了二?师兄已经不想吃了,还把这当作?是二?师兄同自己?关系亲近的?表现。 只?是她这么觉得,旁观的?两?个大人却对孩子的?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萧铭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语望天,心道怎么明月就没有学到半点沈剑的?精明呢?萧铭没有说假话,沈剑虽然不在意外物,一贯是个洒脱率真的?性子,却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正是因为他对这些东西看得太透彻,才能懂得怎样不动声色地脱身。但?凡沈明月能学到沈剑的?皮毛,也不至于被萧乘风耍得团团转了。只?是无?奈归无?奈,萧铭却在沈剑的?授意下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但?他却总会想着办法补偿沈明月,今日送她一支漂亮的?发簪,明朝给她一双结实的?靴子,一会儿是精美的?匕首,一会儿又是利落的?短打,他倒不像沈明月的?师叔,反而像她的?师父了。 小孩子嘛,总归是有些分享和炫耀的?心在的?。因为没有别的?玩伴,沈明月收到礼物的?第二?天,就会兴高采烈地出?现的?萧乘风的?身边,给他讲萧铭又送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给她。而这时候,往往会收到萧乘风半带着羡慕与嫉妒的?使唤——他在明教长这么大,收到萧铭送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如沈明月来这儿几天收的?多。但?沈明月不会察觉到这个,她像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便去做萧乘风吩咐的?事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插手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但?每次沈明月要去镇上的?时候,沈剑总是会偷偷跟在她的?身后的?,不论所有小镇都归明教管辖有多么安全,可?沈明月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沈剑骗得了萧铭,骗不过自己?的?担心。 “你跟乘风相处得怎么样?”某次清晨,帮沈明月梳着头发的?沈剑看着镜子里?比刚见?到时脸颊上有点肉,神色也舒展许多的?女孩,装作?不经意地问。 “很好呀,”沈明月笑眯眯地,“我有听师父的?,跟师兄友好相处哦。” 沈剑一愣,他突然有些怀疑明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她把自己?的?话当成了任务去做才这样对萧乘风言听计从。这样想着,沈剑蹲下身,同沈明月平时,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乘风有没有欺负你?你不用担心,只?需要跟师父说实话,如果他欺负你,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第130章 “没有的?,乘风师兄对我很好!”沈明月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举例着萧乘风对她好的?证据,想像沈剑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师兄会带我去捉鸟,蹲在那里?好长时间他都不嫌烦呢!”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就专注盯鸟不会讲话,他可?以?在一旁安安静静练习吐纳心法。沈剑内心吐槽道。 “师兄出?去还会给我带吃的?,让我好好吃完再练功!” 你没发现他给你带的?是粘牙糖吗,你总是会被糖黏住张不开嘴,好久才能讲话,要不是我后来不让你吃糖了,他还能一直给你带下去。沈剑扶额无?奈地想。 “还有还有……”沈明月叽叽喳喳,给沈剑分享着她和萧乘风之间的?事。 看着沈明月被捉弄而不自知的?傻乎乎的?样子,沈剑轻轻叹口?气?,继而又笑起来,接着给她梳着头发。好像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萧铭会送她很多东西,明月的?性子也活泼了很多,还相当于有了个玩伴,轻功也确实在萧乘风的?使唤下突飞猛进?,好像所有人当中,头疼的?只?有萧乘风一个而已。 第72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的耐心是有限的, 每日练功不会让他?烦躁,也不会让他?抵触,可身边一直叽叽喳喳的沈明月确实?在消耗着他的耐心。不过好在, 还没等到萧乘风的耐心告罄,萧瑟便赶回来了。 萧瑟这次去的是比西疆还要西的一些小国?, 说是小国?, 但由于地势偏僻, 其实?那?些国?家还不如明教附近的镇子人多,只是不受本朝管辖,自己也有矿, 不缺钱, 便自立为国?, 享受着独立的生活。只是由于那?些小国?一带不宜生产,故而许多粮食蔬果都需要从这边购买,因而这条通商之道便显得?异常重要, 大漠黄沙不一定什么时候便会扬起将它覆盖,而来往的马匪也让人胆颤。那?些小国便把主意打到了明教头上, 想向他?们寻求庇护,萧瑟便是为此事去了更西的地方。 事情解决后,萧瑟也就打道回府了,他回来前特意先派翻墨送了信, 言明了大概到达的日期, 还说给大家带了礼物。这可勾起了沈明月的万分期待。 自打沈明月知道萧瑟要回来后,习武便格外卖力?起来,时常在院子里蹲马步一蹲就是小半天, 好?像卯足了一口气想给萧瑟证明自己有好?好?练武,是个听话?乖巧的师妹一样。 沈剑为小孩子这种“士别三日, 即更刮目相待”的志气感到好?笑,半带着酸意地同萧铭吐槽:“我说那?么多话?,比不上萧瑟的一封信,真是不知道谁才是她最亲近的人。” 萧铭也摇头莞尔。 不过萧乘风倒是对此嗤之以鼻,他?没看出沈明月练武有什么显著的进?步,自然也不觉得?萧瑟会多么高看她。 他?当然很难理解沈明月对萧瑟的感情。尽管沈明月同萧瑟相处的时间不长?,萧瑟也很快出了大漠忙起教中的一些事务,可或许是雏鸟情结,萧瑟是沈明月来到明教遇见?的第一个友善对她的人,尤其是当身边还有个萧乘风做对比的时候,便衬得?萧瑟的那?些好?更加珍贵。 当然,萧乘风的不屑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当他?见?到萧瑟后,那?些不屑便成了嫉妒与愤怒。 因为萧瑟摸摸沈明月的头,一边夸赞她“下盘稳了很多,手臂也有力?量了”,一边将那?繁多的礼物一样样拿给她。 在沈明月没来之前,萧乘风一直都是教内最小的弟子,所以以往萧瑟每次外出,都会给他?带着小礼物回来,不一定是什么,但是萧瑟从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偶尔萧瑟也会给师父或者护法?们带些礼物,可那?只是偶尔,唯独萧乘风每次都有礼物,也每次都是礼物最多的那?个。 可现在,那?个被特别对待的人,换成了沈明月。 在大家看来是没什么变化?的,因为萧瑟仍旧只给萧乘风和沈明月带了礼物,只不过沈明月年纪更小,很多新鲜玩意儿都没有见?过,哪怕是廉价的风车也能让她开心激动,所以萧瑟把什么面?人、空竹等等全?买了个遍,一大堆堆在沈明月面?前,显得?萧乘风手中的东西有些寒酸——尽管那?是块无价的天山玄铁,是萧瑟花了好?多功夫才拿到的一块,是沈明月所有的礼物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边角的天山玄铁。 可看着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的沈明月,萧乘风还是从心中涌起了一股被背叛的感觉——他?可以不在意师父把很多东西送给沈明月,一方面?是他?知道师父对师伯有亏欠的心在,只是师伯没什么需要的,便把这些亏欠补给了沈明月,另一方面?师父从没对自己有多好?过,他?既然没得?到过多少师父的好?,便不在意师父把他?的用心给了谁。 可是萧瑟不同。 萧乘风不得?不承认,他?对沈明月的敌意很大部?分来自于嫉妒。或许因为过往经历的问题,他?不理解为什么同样都是被各自的师父捡来的小孩,他?就被萧铭冷漠对待,而沈明月却能得?到沈剑全?部?的关?心——当他?真的听不出沈剑的弦外之音话?外之意吗,一个八岁小孩,能有什么友好?相处,不就是想让他?们多照顾一下沈明月吗?除了沈剑,萧铭萧瑟也对沈明月很好?,而教内的其他?人好?像也很喜欢沈明月,右护法?成天笑呵呵地带她玩,左护法?成天拿沈明月当孙女宠,萧乘风使唤她去小厨房拿吃的,左护法?遇上了硬是施展轻功给她驼回来了。有什么好?喜欢的,在萧乘风的眼?中,那?就是个聒噪的黄毛丫头,除了眼?睛大,头发?枯黄脸上也没半点肉,还不如左护法?的那?只跳跳——跳跳是他?养的白毛狗,肥嘟嘟的,整天围着人转,可爱得?很。萧乘风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关?心与疼爱,但没关?系,他?还有师兄,不论?别人怎么对他?,萧瑟一直对他?很好?,他?也一直觉得?,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得?到师兄所有的偏爱。 第131章 但沈明月的到来打破了萧乘风心里的平衡。 看着被围在人群中间笑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子,萧乘风只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仿佛被那?些快乐排挤在了外面?。 萧瑟挤出人群,拍拍他?的肩,一脸全?然了解的样子,劝慰他?道:“明月还小,大家都当作哄孩子呢。” 萧乘风“嗯”了一声,只是脸上却没多少笑意,但却保证道:“放心师兄,我会好?好?跟明月相处的。” 第二日一早,萧乘风照常来找沈明月一起练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这次等了有一会儿,沈明月才笑容灿烂地从殿里走出来,身上穿的却不是平常练武穿的短打,而是一身桃色的衣裙。 这段时间在明教的生活显然给了沈明月不少的滋养,她不再是那?个面?黄肌瘦的丑丫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吓人。营养终于跟上,生活也让她安心,沈明月便放心地长?肉,脸上终于饱满了起来,皮肤也露出些本来的白皙,头发?也长?长?,不再是干枯毛躁的小啾啾,成了乌黑透亮的短马尾。桃色的衣裙倒映着些浅粉色的光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满面?春光,透出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本该有的娇嫩。 骤然看到这样的沈明月,萧乘风有些呆住,还是沈明月拎着衣裙小跑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摆迎风飞扬,开成一朵硕大的桃花:“怎么样师兄,好?不好?看?” 萧乘风微微扬起笑意刚待回复,就听到沈明月下一句,仿佛在他?心口上戳了一刀:“大师兄带给我的,很合身呢!” 微勾起的唇角在嘴边凝滞,原本要成为笑容的弧度变成紧紧抿住的双唇,萧乘风有些冷淡地开口:“今天不练功了吗?” “不了,我今天想去大师兄的书房里习字!”沈明月全?然没察觉到萧乘风的冷淡,笑吟吟道。 大脑飞速转动,借口脱口而出,萧乘风缓缓道:“可是我来的时候,大师兄已经被师父喊走做别的事了。” “啊?”沈明月的脸上瞬间换成失望,“师叔怎么也不给大师兄一点休息的时间啊。” “是啊,师父一点也不体谅师兄,”萧乘风也假意配合,跟着沈明月一起“谴责”萧铭,又诱哄道,“不过既然你今天穿着裙子不方便习武,不如我们便去后山看花吧,你来这儿这么久,是不是还没见?过后山的花呢?” 沈明月惊喜道:“后山有什么花呀?师兄你真好?,那?我们快去吧!” “后山种了不少花,现在正好?是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红色,好?看的很……” 萧乘风的声音如泠泠清泉,慢慢给沈明月解释着,声音渐渐飘远,飘去了后山,院子里迎来了难得?的安静。 后山盛开着满山遍野的鲜花倒是不假,可是来之前,萧乘风却没有告诉沈明月不仅这花上满是刺,遍地也全?是荆棘啊。 站在山脚下,沈明月却犯了难。若是她穿着短打靴子,此刻自是毫不在意便要踩着荆棘的缝隙往上攀,可是到底穿的是崭新的裙子,还搭配裙子穿了双软底的绣花鞋,稍有不慎,估计便会被那?刺划破衣服,划伤小腿,因此站在原地,沈明月一时有些踌躇。 萧乘风看出了她的犹豫,假装刚意识到沈明月的不方便,拍拍脑门,懊恼道:“忘记明月今天穿的裙子不方便爬山了,不然我们改天再来吧……只是可惜了,山顶上有朵顶顶特别的冰蓝色的花,我虽然不知道它的名字,但那?花真的很夺目,在阳光下隐隐透明,只剩下花瓣闪着太阳的光芒。不过这花的花期很短,不出一旬就会凋谢,我三天前来的时候它已经开了,不知道有没有到一旬……说起来,大师兄很喜欢这种花,我以前在他?的花瓶里见?过呢……” 本来已经起了退缩念头的沈明月听到萧乘风的前半句话?刚想点头说回去,可后半段话?又让她分外心动,想看看这特别的冰蓝色的花,尤其是那?还是大师兄喜欢的,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师兄回礼,要是能采下来送给他?…… 这么想着,沈明月咬咬牙:“来都来了,还是去吧。” “真的要去吗?”萧乘风故作惊讶地看了沈明月一眼?,不赞同道,“可是你今天穿着裙子呢,万一一不小心刮坏了……” 沈明月犹豫了一瞬:“可是那?朵特别的花……” “我倒是知道有条路,路上的荆棘没这么多,带刺的花也没有这么多,就是要绕远一点。”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萧乘风便没再给沈明月犹豫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往那?条路上走,仿佛丝毫不在意沈明月会不会跟上。 ——因为他?知道沈明月一定会跟上的。 沈明月将裙子的边角扎了起来,一个鼓鼓的小球就这么突兀地挂在腰间,露出的小腿穿着白色的裤子,感受着山间的风。 看着萧乘风远去的背影,沈明月一边喊着“师兄等等我”,一边像一只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避开脚下的荆棘,向他?走去。 第73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 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而在转身对?上沈明月后?,萧乘风又将那笑容收起,伸手扶了她一把, 状作担忧问道:“你的裙子没关系吗?” 借着萧乘风的力在他身边站稳,沈明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师兄!没关系, 我?们走吧。” 第132章 说着, 沈明月便继续往前走去。 尽管绑起的裙角在腰间突兀成一个小球显得有些滑稽, 可沈明月的背影却坚定执着,不论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洪水猛兽都一往无前——尽管那只是为了给萧瑟带朵花。萧乘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她的执着, 又有些嘲笑她的愚蠢, 还有些他道不明的羡慕——明明都是孤儿?, 为什么他既得不到喜爱又无法拥有她的热忱。明明自己耍了她无数遍,她还能傻乎乎地相信,觉得自己是个好师兄呢?萧乘风感到好笑, 他有些想知道,等会儿?若是让她失望了, 她会不会埋怨自己,冲自己发脾气?呢? 这?么想着,萧乘风听到沈明月催促他快些跟上,不紧不慢回了句“来了”, 萧乘风抱着手臂往山坡上去?了。 说是山顶, 其实?也没有多高,只不过一路荆棘有些难走罢了,以萧乘风的轻功不过几次踮脚, 可沈明月才?刚开始习武,走得便谨慎又缓慢。好?不容易到了山顶, 沈明月弯着腰喘着气?,萧乘风则云淡风轻地从她身边经过。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兄一样啊……”看萧乘风半点没有体力不支的样子,沈明月有些羡慕。 “再练三年吧。”萧乘风拍拍她的头,微笑道。 听了他的话,沈明月鼓鼓腮帮,立时站直身子,大步往前走,去?找萧乘风口中的花。 然而沈明月绕着山顶走了一圈又一圈,连草丛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特?别的冰蓝:“师兄,那花在哪里呀,我?怎么没找到……” 萧乘风站在太阳正下面,脚尖点点地上那一堆枯萎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杂乱枝条,面上带着些愧意:“那花……好?像已经凋谢了。” 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踩着荆棘爬上山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沈明月看着地上的那堆枯黄,脸上的表情凝滞,大脑一片空白。 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过与沈明月满心的失望不同,萧乘风早就知道这?花等不到沈明月来,他故意诓她故意捉弄,想看看沈明月会作何反应,是不是大失所望然后?跟自己发脾气?,会不会埋怨自己,会不会发现他其实?在诓她呢?或许这?样自己就能甩开这?个讨人厌的跟屁虫了。 但萧乘风失望了。 沈明月愣了一会儿?,有些语无伦次:“这?样啊……这?么可惜。那我?们下山吗……这?花还会开吗?大师兄很喜欢怎么办啊……” 萧乘风抱歉道:“对?不起,我?以为它还开着才?喊你上来的,没想到它已经凋谢了。”所以你会哭吧,你会像街上那些得不到糖的孩子一样大哭着耍赖吧?萧乘风恶劣地想。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啊,”沈明月原本空白的思?绪被萧乘风的道歉拽回来,尽管眼睛里还有没藏起的失落,她也弯起眉眼,笑着说,“是我?非要上来的,所以看不到也没关系,我?本想大师兄生辰送这?个当礼物的,这?么一看是要换一个了。” 萧乘风愣了愣,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发生,什么耍赖眼泪发脾气?统统没有,八岁的小女孩笑容轻松脚步轻快,已经往山下走去?了:“那我?们快点下山吧,不然要赶不上晚饭了!” 怔怔地跟在沈明月的身后?,萧乘风没能控制好?力道,脚下发出荆棘踩断的声响,而以他的轻功本该水过无痕的,可沈明月的话带来的冲击让他失神。定了定心绪,萧乘风决定再加把火:“可是那样的话,大师兄的生辰礼物就没有了,你还穿着裙子爬了这?么久的山,都怪我?,要是我?没有提就好?了,或者我?先上来看看还有没有花……” “真?的没关系,离师兄生辰还有一段时间呢,就当是散步好?了。”沈明月打断萧乘风的自责,反过来安慰他。 说着,沈明月还回味着山顶的风景,扭头跟萧乘风笑言:“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山上有这?样的风景,要不是师兄,我?还见不到这?样的景色呢。” 可沈明月越是这?样说,萧乘风心中越是不满,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一点怨气?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怪他的意思?。于是在沈明月脚下不稳要摔倒的时候,本可以伸手将她拽回的萧乘风选择了无动于衷,甚至还故意将一根带刺的树枝压下伸到沈明月的身边,接着就是“刺啦”一声—— 沈明月的惊呼声也一同响起,只不过她没有摔倒,努力维持了平衡,于是萧乘风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 腰间原本凸起的裙摆拢成的小球散开,可本该因为没有束缚而飘扬的裙裾却被树枝划破,成了破布条无力地垂落,树枝上挂着的桃红色衣条透着嘲笑仿佛在挑衅着裙子的主人——看啊就算再小心谨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撕破了?沈明月捧着被树枝划破的裙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萧乘风已经看到了沈明月的惨样,故作惊讶惋惜道,“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是大师兄昨天才?送给你的呢……” 他不说还好?,萧乘风的话一出,沈明月立刻便绷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瞬间便涌上了眼眶,带着茫然和恐慌:“怎么办呀……” 萧乘风抱着双臂:“要不是我?……”所以你快哭吧,快跟我?发脾气?。 但沈明月依旧没有,她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眶中的眼泪也因为她弯起眼睛而挤出来,可她却没有放任眼泪流下去?。沈明月眨巴眨巴眼睛,把涌起的泪意憋回去?,难过道:“不怪你,我?们回去?吧。” 第133章 沈明月的反应让萧乘风意外,他知道她有多宝贝这?条裙子,多在意萧瑟送的礼物,可是不论是没有见到花还是划破裙子,她都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沈明月真?的是萧乘风见过的最积极的小孩了。 因为发生了些意外,沈明月情绪不高,于是回去?的路上也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心思?,一路的沉默让萧乘风感到些许的压抑,他这?时候反而怀念起那个聒噪的沈明月来。 等回到教内,暮色已至。沈剑他们早就在殿内等着沈明月回来了——自打萧瑟回来后?,这?几日都是一起吃饭的,不论多忙,一起吃饭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怎么明月还没回来?”萧铭有些着急,在他眼里,沈明月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身边还没有大人陪着,也太危险了。不过他倒是忘了,萧瑟和萧乘风都是很小就独自生活了。 “没事儿?,”沈剑看他着急的样子反而笑起来,“乘风陪着她呢,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因为乘风陪着我?才?不放心。”萧铭叹了一口气?,沈剑是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的脾性?,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讨厌明月的萧乘风突然这?么体贴,还愿意陪明月玩,只担心别是有什么捉弄她的新法子才?好?。 萧铭的担心在见到沈明月后?成了真?。 “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看着裙子破破烂烂的沈明月,萧铭坐不住了,一个箭步便冲到她的身边,担忧地问道。 沈剑也皱眉,摸摸沈明月的头:“没受伤吧?” 沈明月还没有回复,萧铭立刻便责问旁边没事儿?人一样的萧乘风:“怎么回事,你欺负明月了?” 萧乘风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自己师父一定会向着沈明月,他站在一旁沉默,反倒是沈明月赶忙摆手:“不怪师兄,是我?不小心,走路的时候没注意被树枝划到了。” 她的话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萧铭安慰她道:“没关系,你没事儿?就好?。” 沈明月捧着裙子,低头看着那无论怎么缝补都不可能恢复原样的下摆,有些心虚地看向一旁同样关切看着她的萧瑟:“可是我?把师兄送的裙子弄坏了……” 萧瑟只是扬起温和包容的笑,走近摸摸她的头:“没关系,裙子坏了可以再买一条,明月没有受伤才?是大事。” 在凤栖楼的那段时间,一旦弄坏东西,不论廉价或者昂贵,有意或是无心,都会引来一阵惩罚,鞭子落在身上,疼痛自心里蔓延,沈明月划破裙摆的那一刻无比担心,害怕自己会受罚,也害怕师父他们会生气?,可当时既想着不要让二师兄愧疚,也有些怕二师兄会骂她,沈明月便强逼着自己假装云淡风轻,可心底的那些不安的情绪随着靠近教内而越发汹涌,走到门口的一瞬间,沈明月甚至想要转身逃跑。而此刻,或许是大家关切的目光太过真?挚,或许是萧瑟的手掌过于温暖,一路上压抑着自己情绪的沈明月终于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喷涌而出,把所有的恐慌和难过都一同发泄出来,抽噎着抱歉,为自己执拗登山抱歉,为走神划破裙子抱歉,为晚归抱歉。她哭得撕心裂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疼起来,连刚刚还因为萧铭的话而愤怒的萧乘风的心头都闪过一丝不忍和心虚。 沈剑将沈明月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关系的,没有人怪你,不用?担心。” 萧铭也逗她:“就是,好?多人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敢去?爬那座山呢,我?们明月很勇敢了!” 沈明月将脸埋在沈剑的肩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压抑着哭泣。 感受着肩膀的濡湿,沈剑叹了口气?,将她抱着进了殿内,萧铭则在一旁做鬼脸哄着孩子,也不管沈明月能不能看到。 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唯有萧乘风和萧瑟还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瑟的声音在萧乘风的背后?响起。 萧乘风装傻道:“什么?” “别人或许不了解你,可我?知道,若是你不想,明月那条裙子一定不会划破。”萧瑟肯定道,“你可是我?教出来的,师父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天赋和多高的武功,但我?知道。” 萧瑟的话中也有些自傲,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萧乘风的天赋:“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瑟的逼问让萧乘风那些愧疚又烟消云散了,愤怒覆盖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无法忍受连萧瑟都站到了沈明月那边来质问自己。 前面萧铭“明月不是看你乘风师兄耍剑很酷吗,明日让你师父也教你用?剑如?何”的话带着诱哄传来,萧乘风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萧瑟的质问,同样大步往殿内走去?。 第74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没有理会萧瑟的质问, 大步朝殿内走去。 殿内的三人其乐融融,沈剑抱着沈明月,萧铭在?一边耐心地哄着, 远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明月有两个师父。 萧乘风冷笑, 萧铭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对上沈明月更甚, 萧乘风早已经习惯,他?只觉得不论萧铭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于?是他?听到?萧铭带着笑意?,像哄孩子一样温和随意?, 说出的却是:“明月马上就要练剑了, 不如挑一把合适的剑来用?师叔那里有倚天剑, 送给明月好不好?” 第134章 萧乘风只觉得一种难言的怒意?涌上心头,他?知道萧铭偏心,可把倚天剑给沈明月未免太过偏心。萧铭手里一共两把神兵, 分别为屠龙刀和倚天剑,诚然以萧乘风的天赋和能力, 倚天剑对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便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也能碾压武林,而萧瑟也很少有用剑或者用刀的时候,因此他?并不在?意?倚天剑是否归属于?自己。但萧乘风一直认为, 这?两把神兵, 要么全归了萧瑟,要么便是他?同萧瑟一人一把,可如今萧铭竟然要把倚天剑给沈明月, 这?令萧乘风感到?愤怒。 其实若不是传给沈明月,而是什么其他?别的人, 或许萧乘风并不会这?样愤怒,可偏偏就是他?一直不喜欢,一直嫉妒大家都偏心于?她的沈明月。 而萧乘风还没来得及表达情?绪,沈剑便提前回绝了,他?明白倚天剑屠龙刀对武林意?味着什么,知道一旦消息放出去会引来多?少人的争夺,也知道萧铭有两个徒弟,倚天屠龙刚好一人一把,若是给了沈明月,不知道萧瑟乘风该作何感想了,因而他?婉拒道:“明月还没正式开始学剑,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若是明月天赋不在?此道或者不喜欢用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倚天剑?再者……” “哎——”萧铭打断沈剑的话,“明月可是你的徒弟,而你的剑术我能不知道吗?她再怎么样,总不至于?埋没了你的名?声,完全没问题的。” “那我和师兄呢?又该用什么兵器?”萧乘风的话突兀地插入进来,打断两人的争辩。 原本还面带笑意?的萧铭立刻沉默下来,萧瑟小的时候练过不少兵器,剑、刀、枪、鞭尝试了个遍,也都颇有心得,再加上他?自己有主意?,言明自己还没想好选哪个作为自己的专长,便由着他?去了,可萧乘风却是自小专一练剑,从他?第一次握住剑开始,到?如今十三岁,中?间?已经七年,七年的时间?再配合他?的天赋,足够他?于?剑道深入,不敢说精通却也不远了,因而对萧乘风而言,世间?最好也最合适他?的武器便是倚天剑了。 萧铭沉默,萧乘风愤怒,萧瑟迈进殿内听到?他?们的争执也颇为无奈,沈明月才八岁,还未曾接触太多?的武功,也不知道大人们口?中?的倚天剑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窝在?沈剑的怀里懵懵懂懂有些瑟缩地看?着他?们的争吵,最后是沈剑出来打圆场:“这?件事以后再说,再不吃饭饭菜该凉了,还是先?吃饭吧。” 萧乘风冷哼一声,半点坐下的意?思?都没有,一甩袖子只留给众人背影。 萧铭也冷哼道:“爱吃不吃。” 见到?二人吵架,沈明月有些慌张,原本平息的眼泪又要涌上来,萧铭赶紧笑着安慰她道:“没事儿,你二师兄跟我闹了点别扭,一会儿就好了,来来来,我们吃饭。”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后来也没人再提,沈明月也开始练剑了。 小孩子的忘性大得很,何况后来萧瑟又送给沈明月一条新裙子,新裙子比原来的桃色的裙子更加美丽繁复,转起圈的时候能看?到?层层叠叠的裙摆下用金丝线绣出的栩栩如生?的小鸟,沈明月对新裙子更加爱不释手,但由于?旧裙子被划破的前车之鉴,新裙子便只在?教内行走的时候穿穿,其余时间?被她宝贝地挂在?了床头。 沈明月调整得很快,自从开始练剑后,萧瑟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是她便又开始叽叽喳喳往萧乘风身?边凑。 “离我远点。”如果说之前的萧乘风还会顾及沈明月年纪小顾及师父师伯的面子,愿意?维持些表面功夫,除了故意?支使?她离自己远一点外不会开口?训斥,那么现在?的萧乘风的厌烦之情?便毫不遮掩,恶意?明晃晃地朝沈明月倾泻而来。 沈明月不懂为什么几天的时间?,二师兄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有前面萧乘风对她的好在?先?,沈明月只当最近二师兄在?别的地方遇上了不爽,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才这?样对自己,所以温和地包容了他?的情?绪,依旧笑吟吟地每天往萧乘风身?边凑。 可沈明月越是不当回事儿向往常一样对他?,萧乘风看?见她对许多?事情?懵懂无知的样子就愈发烦躁,于?是终于?在?沈明月问出“师兄你这?几天怎么了”这?个问题后,萧乘风才假装犹犹豫豫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讲……” “什么事呀?”沈明月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萧乘风看?看?她期待的小脸,叹了口?气,又道:“算了,还是不说了。” “说嘛,”沈明月软软地撒娇,原本就被勾起的好奇更加浓厚,“二师兄别卖关子了。” “不行,我怕我会挨师父师伯的骂。”萧乘风头摇成了拨浪鼓,死活不松口?。 “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沈明月竖起三根手指作出发誓的样子,信誓旦旦保证道,“不论谁问我都不会讲的,除了二师兄和我,没人知道这?个事!” “那好吧,”萧乘风故作为难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次我提过的大师兄很喜欢的那种冰蓝色的花,其实真正生?长的地方不在?那个山顶,而是在?沙漠深处,沙漠深处有成群的花,根本不担心枯萎。那日出门听右护法提起,突然想到?你打算把它送给大师兄做生?辰礼物,我才问了问他?那花在?哪儿。” 第135章 沈明月眼睛一亮,惊喜地问了句“真的吗”,又去拽萧乘风的袖子,充满干劲儿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五天后就是大师兄的生?辰了呢,我们明天去怎么样?” 萧乘风却很为难的样子:“我一开始犹豫就是因为我没有时间?陪你一起去,我明日要去趟塞外,要三天后才能回来,不知道那时候还来不来得及赶上师兄的生?日。” “啊……”听到?他?这?么说,沈明月也有些犹豫,可到?底是给大师兄送礼物的心占据了上风,“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的!师兄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就可以了。” “你自己可以吗?”萧乘风有些纠结。 “当然可以了!”沈明月拍拍胸脯,“我的体力还是很好的,师父也说我轻功入门了呢,而且师父还说,师叔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自己穿越大漠了,我只需要走去摘朵花再回来,肯定没问题!” “那你记得带好水和干粮哦。”萧乘风嘱咐道。 “好!”沈明月干脆应道。 从萧乘风那儿知道了花的位置后,沈明月第二天一大早,拎起背包就出发了,她趁着太阳还没有照个透亮的凉爽清晨,谁也没有告诉,悄悄就走了。沈明月的计划很简单,早去早回,地图上显示那花其实离明教不过十来里地,以她的脚程说不定一上午就够了。 出发的时候是个清晨,初夏还带着露水与凉意?的清晨,鸟儿在?枝头唱着歌,花草摇曳多?姿,沈明月也脚步轻轻快活得紧,一边哼着歌一边往沙漠中?走去。 其实明教就在?沙漠之中?,走出明教走过绿洲便是沙漠,萧乘风虽然讨厌沈明月想要捉弄她,却也没打算真的害她受伤,只不过因为心存不满,故意?给了她一份假地图。所以若真要找到?那冰蓝色的花,到?了地图上的位置便能看?到?绚烂的蓝,只不过看?起来虽然近,其实却是在?另一个沙丘之上,需要绕一圈才能到?达。也因此,沈明月出发前萧乘风特意?嘱咐她带好水和干粮,因为萧乘风知道她这?一趟,要把一整天的时间?都折进去。 可能因为自己从未怵过沙漠,也曾在?沈明月这?般年纪的时候跑去沙漠中?捉一种特殊的蜥蜴而独自在?沙漠中?呆了三天,而师父师兄更不必多?说,来回穿梭沙漠如同寻常道路,所以萧乘风并不觉得让沈明月去沙漠中?走一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忘记了,不论是萧铭萧瑟还是萧乘风自己,在?沈明月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被其他?人带着经常出入沙漠,也习武三到?五年不等了,而沈明月非但没有这?样丰富的经验,还刚刚开始习武,根本没法像他?们这?样自如。何况沙漠中?入目满是黄沙,也没什么可以帮助辨别方向的固定的东西,果不其然,一阵风沙过后,沈明月便迷了路。 在?此之前都是很好的,花开的地方比地图上还要远一些也无所谓,沈明月不仅不觉得累还高兴地往前跑了几步,成功摘了一大捧背在?背上,包里的水也只喝了几口?,干粮还没来得及吃。沈明月还有些得意?地想,其实沙漠中?徒步一点都不难,师兄让带的干粮只是累赘。可等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却愣住了。 来时的脚印早已被层层黄沙覆盖,背对着花海沈明月只觉得仿佛哪里都是回去的方向。一上午的功夫,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毫不吝惜地分享着炽热的光芒,却也给沙漠中?正在?赶路的人增加痛苦。 抹掉脸上滚落的汗珠,沈明月将花从背在?背上改成抱在?怀里,用自己身?体形成的阴凉去防止娇嫩的花在?烈日暴晒下枯萎。本打算喝口?水囊里的水,可晃晃只听到?少的可怜的水声,再看?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的沙漠,沈明月咽了咽唾沫,忍住渴意?,又将水囊挂回了腰间?。 若是换做寻常的小孩子,此刻面对这?样的环境估计是要大哭不止,可从小的经历告诉沈明月,哭是最没有用的,除了浪费体力精力,消耗了水分,没任何用处,还不如多?走几个方向,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这?么想着,沈明月咬咬牙,看?看?天上的太阳和手中?的地图,又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迈开了步子。 太阳渐渐倾斜,温度慢慢下降。眼看?暮色降至,太阳马上落山,萧铭一边摆着盘子一边皱眉:“怎么明月还没有回来?” “好像从早上练功开始就没见着她了,”沈剑也同样皱眉疑惑道,“不过乘风也一直不在?,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去哪儿玩了。” 萧铭惊讶道:“可是今天乘风去塞外了啊?” 因为最近沈明月总是追着萧乘风跑,他?这?么一说,原本以为两人在?一起的沈剑也提起心来——明月不是贪玩的孩子,眼下却一整天没有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急急忙忙便要去找沈明月,还没踏出门,便同萧乘风撞了个正着。 “你来的正好,”萧铭拽住萧乘风,问道,“你今天有没有见过明月?” 萧乘风摇摇头,看?着两个听到?否认后立刻离开的人,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内心嘀咕道:“应该回来了呀……” 而另一边,夜色降临的沙漠早已没了白天的炎热,狂风带着粗硬的沙砾扑面而来,刮得沈明月脸颊生?疼,而黑夜除了带来了寒冷,还带来了恐惧。四下无人,入目漆黑,本就不知道方向的沈明月只得忍住内心的慌乱,独自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水囊中?的水已经被她喝完,此刻沈明月的嘴唇干裂出了不少纹路,只觉得呼吸之间?也满是黄沙的腥味儿。 第136章 好在?这?条路总算没有选错,看?着远处灯火的光亮,沈明月几乎要喜极而泣,在?光亮的指引下,她总算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在?看?到?明教外焦急寻找她的沈剑的时候结束,沈明月只觉得所有的疲累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腿也酸软得几乎要站立不住,但手中?冰蓝色的花倒是在?她的保护下仍干净充满了活力。 看?着大踏步而来的沈剑,沈明月脏兮兮的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好像迷途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于?是所有的不安与苦累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尽管嗓子因为缺水而沙哑,一天没有开口?的声音变得粗粝,可那话语中?的喜悦怎么也拦不住:“师父,我回来啦!” 沈明月狼狈的样子让沈剑心疼,他?赶忙把她抱进怀里,感受着小孩累成一滩水一样柔软身?体,心底更加怜惜,好在?她虽然身?上脏兮兮的,可看?起来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情?绪也积极得很,沈剑便只是佯装好奇问沈明月的这?一天的神奇经历:“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整天也没见到?你?” 沈明月宝贝似的将怀中?的花露出来,笑吟吟地递给一旁同样担心着的萧瑟:“看?大师兄,你喜欢的花!” 或许因为太累了,沈明月的行动已经不过脑子全凭本能,本打算生?辰再把花给萧瑟作为惊喜的,结果现在?仿佛邀功的小孩子一样,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得意?地看?着萧瑟。 萧瑟一愣,接过那束花,怔怔地看?着沈明月。他?认得这?花,这?花名?为冰魄花,虽然名?为冰魄,却长在?沙漠深处太阳底下,除了绚烂的蓝色没半点跟冰的关系,反而要在?夏天顶着烈日才能完整采摘。萧瑟看?看?灰头土脸的沈明月,再看?看?手中?只有外面有些灰尘花朵仍然光洁美丽的冰魄花,瞬间?便明白了她为何成了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沈明月的情?报有误,他?对这?花没有特别的感受,但萧瑟心里还是熨帖地发胀,摸摸沈明月的头,萧瑟笑道:“谢谢明月,我很喜欢。” “嘿嘿,师兄你喜欢就好。”一边这?样说着,早已累极的沈明月再也忍不住,倒头便在?沈剑的怀里睡去。 沈明月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沙漠深处找花,更不会没有问过萧瑟便笃定他?喜欢这?冰魄花,而其他?人更不会有捉弄她的心情?。睡着的沈明月也仿佛做完了一件大事,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萧铭心疼地看?了看?沈明月,又转头看?着置身?事外一脸看?戏样子的萧乘风,怒道:“你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师父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责怪我吗?”原本刚知道沈明月迟迟不归的萧乘风还有些担心,此刻见沈明月窝在?沈剑的怀里,明显只是累坏了的样子,自是满不在?意?,故作没事地反问道。 萧铭更加生?气:“哼!整个教内,除了你,还有谁会哄骗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独自穿行沙漠,何况若不是你说,明月怎么会确定萧瑟喜欢冰魄花!” “大师兄明明最喜欢胡杨树,谁说他?喜欢这?种花花草草的,”萧乘风作惊讶状,“这?丫头从哪里偷听地也说不定呢。” “你还敢狡辩!”萧铭看?着萧乘风油盐不进的样子,更加生?气,“这?两天都不许吃饭,你自去思?过堂领罚!” “那弟子先?行一步。”萧乘风知道他?们没有明确的证据,拿他?根本没什么办法,便昂首像外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铭气得牙根儿痒痒,恨恨道:“我就说不该让他?接近明月!” 沈剑摸摸沈明月熟睡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75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明月一觉醒来?, 已经日上三竿,只觉得浑身酸软像是被人拆了重组一样,特别是一双腿, 在下床的一瞬间差点直直跪了下去。沈明月轻吸了一口?冷气,忍着酸痛往外慢慢挪着。 一醒来?便收到所有人关切的问候, 让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在她看来迷路这回事实在有些丢人, 还害的大?家担心?,只是找了一圈,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于是沈明月问道:“二师兄呢?” 萧铭冷哼道:“问他做什么?” 沈明月有些不明所以, 萧瑟摸摸她的头, 问道:“是乘风告诉你我喜欢冰魄花,而沙漠里刚好有冰魄花的吗?” 沈明月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萧瑟温柔的眼睛,摇头小声道?:“不是, 是我偷听到的。” “哦?”萧瑟故作好奇,笑着问道?, “那明月什么时候听到的呢?听谁说的呢?” 眼看就要瞒不过去,沈明月抱住萧瑟的胳膊撒娇:“哎呀,师兄你就别问了嘛,偷听这种事怎么好光明正大?地?讲出来?。” “那好吧, ”萧瑟妥协道?, 又用手指点点沈明月的鼻尖,亲昵补充,“只是以后可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往沙漠里跑了。” “嗯嗯!”沈明月拼命点头保证。在场的人都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自是明白沈明月的逃避与隐瞒,也就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果然?是思过堂里那个不省心?的臭小子, 唯有沈明月悄悄松了口?气,以为?成功将此事糊弄过去,喊大?家快些吃饭。 饭桌上的众人其乐融融,另一边思过堂里的萧乘风可就没这么舒坦了。从昨夜就滴水未进,到如今已近正午,萧乘风的嘴唇也有些干涩,他?有些出神地?想,那小丫头在沙漠中穿行的时候,也是这个感受吗?其实他?没有很难受,思过堂听起来?严厉,其实萧乘风并没有受到多少惩罚,除了饿了些渴了些,余下的几乎便是换了个地?方?练功,甚至他?还在这里美?美?睡了一觉,除了腿有些酸外——毕竟天还黑着就被人喊醒扎马步到现在。那些惩罚对萧乘风来?说轻飘飘的,但?能用这些惩罚换来?让沈明月吃点苦头自己的耳边清净很久,还是很值得的。 第137章 不过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实在有些无聊。萧乘风看看背后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又抬头看看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有何况虫子老鼠的房梁,再看看两边垂下遮住所有视线的门帘,内心?生出一种寂寞感——他?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么想着,萧乘风耳朵一动,突然?听到窗户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那声音时有时无,好像是推窗户的人生怕被人发现而小心?翼翼地?推推停停,好一会儿才将窗户推开。于是一阵清新的风自屋外吹来?,带着些自由的味道?环绕萧乘风的身边,让无聊又压抑了一天的他?,难得生出一股舒爽的情绪来?。 背后的人显然?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也不会用内力,所以那窗户才在那人的推动下发出声音,萧乘风冷笑着,没有回头,想看看教内怎么还有这么蠢的人,会这般明目张胆地?来?思过堂偷东西?——除了偷东西?,萧乘风想不出其他?走?窗户不走?门还要控制着不发出声响的理由。 萧乘风没有回头,但?也能从听到的声音中辨别出翻窗的那人在做什么:先是把什么东西?放到了窗边的桌子上,又努力蹬着腿翻上了窗台——估计这人的腿没有多长,因为?这人翻窗的时候蹬了很久才翻过来?的,衣袖差点拐掉窗台上的花盆……那下一步应该就是翻身爬下窗户了,萧乘风虽然?仍扎着马步,但?右手也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只等那人对上自己。 然?而“噗通”一声—— “哎呦!”这个声音过于熟悉,熟悉得让萧乘风一愣,果不其然?,他?转身就看到沈明月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扶着墙站起身来?的同时,还不忘记把窗户关上。萧乘风总算知道?为?什么这翻窗的人这么笨拙地?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进到屋里,毕竟那窗台对他?或者成年人不过到了胸口?,可对于不过八岁的沈明月来?说,却?实实在在过了她的头顶,但?尽管如此,萧乘风还是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听到萧乘风愿意开口?跟自己讲话,沈明月一边捂着结结实实摔下来?的疼痛的屁股,一边踮起脚用另一只手去拿提来?的小篮子,小跑到他?跟前?讨好地?揭开上面盖着的软布,举过头顶,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我来?给你送吃的呀。” 篮子底铺着一层干净的白布,上面一半整整齐齐码着糕点,另一半放了五六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同时,沈明月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仍扎着马步的萧乘风。 沈明月刚刚摔的一跤显然?不轻,因为?水囊上不仅沾了地?上的灰尘,连皮制的底部都磨出一道?长痕。萧乘风看看拎着水囊的手心?中长长的血痕,又看看窗边地?上那些细碎的小石子,再看看即使这样仍旧干干净净的瓶口?和香气扑鼻的篮中食物,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抿了抿唇。 他?迟迟不接,举得手有些酸的沈明月有些不解,从篮子后面侧头看向?萧乘风:“师兄怎么不吃呀?” “我不饿。”萧乘风嘴硬道?,可是下一刻,他?的肚子便发出咕咕的声音。 沈明月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萧乘风的脸板得更?加厉害,干脆转过身去又扎起了马步。沈明月赶忙求饶,一边道?歉一边也在他?身边一起扎马步。而她显然?忘记了自己前?一天才刚经历了长途跋涉,此刻腿酸软得很,根本不支持她再扎什么马步,于是沈明月刚摆好姿势,就感觉到从脚底升腾起一股酸意,然?后又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刚摔了一下还没缓过来?又摔了第二下,沈明月坐在地?上有些发懵,便听到头顶上嗤笑声传来?:“不行就回去躺着吧,别在地?上坐着,跟我欺负你了似的。” 沈明月一股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坚定地?在他?身边继续蹲好:“我不,我要陪着你。” “我可不需要人陪。” “有人陪着就不会孤独了嘛!”尽管被冷硬拒绝,沈明月也不气馁,依旧笑眯眯的,尽管她的小腿肚在发抖,可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 萧乘风不自在地?转过头去:“谁会觉得孤独。” “我孤独,我孤独好了嘛,是我需要师兄才会过来?的。”沈明月回复道?。 她总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让萧乘风再怎么嘴硬也没法子,只得沉默。耳边沈明月依旧在永不知疲倦地?说这话,萧乘风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变得热闹起来?,似乎每个角落都有沈明月带着笑意的声音,将整个屋子填满。一时间哪怕是少有人来?的思过堂,也变得充满活力起来?。萧乘风突然?惊觉,刚刚自己环顾四?周,觉得这里过分安静,想要找到一个活物来?证明这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心?态,原来?叫做孤独。 沈明月说累了,又把篮子和水囊一起递到萧乘风面前?:“尝尝嘛师兄,这可是我特意从厨房偷的,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呢,再不吃就该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真的不饿嘛?” 萧乘风本想继续嘴硬下去,可他?的肚子又应景地?叫了一声,仿佛在抗议着主人的不顺从。在沈明月含笑的眼神中,萧乘风拿起一个包子,嘴上却?依旧不求饶:“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受罚。” 沈明月仍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求饶道?:“是啊,要不是我师兄才不会被罚,那师兄能不能大?发慈悲原谅我呢?” 第138章 手里已经拿起了她送来?的包子,此刻再嘴硬也是徒劳,萧乘风一边听着她说“你吃了就是原谅我了”一边咬了一大?口?,饱满的肉汁在口?中溢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而将这口?肉包咽下去,感受着睽违已久的食物带来?的美?味,萧乘风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满足。 “好不好吃?”沈明月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萧乘风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包子,才矜持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她,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挑眉问道?:“你午饭没吃饱?” 沈明月狠狠点了点头。她为?了饭后能理所当然?地?去后厨拿包子和糕点,特意午饭少吃了很多,任谁劝都说自己现在没有食欲,看着自己爱的糖醋排骨满满的却?被撤走?的时候,沈明月只觉得心?都在滴血,眼下萧乘风在自己身边啃着包子,香味勾得她都要流口?水了,要不是理智还在,二师兄又没有问她吃不吃的意思,沈明月都要扑到篮子里往嘴里猛塞了。 看她眼巴巴的样子,萧乘风也递给她一个包子:“给,吃吧。” 沈明月惊喜地?接过,咬了一大?口?,嘴里含含糊糊道?:“谢谢师兄,你真好。”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带来?的包子,你当然?可以吃,”萧乘风难得有些不自在,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走?门,还要翻窗,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闯进来?了。” 沈明月啃着包子,解释道?:“师叔把门锁了,我打不开,只能翻窗户,结果我没想到窗户那么高,我其实早就过来?了,但?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带小凳子爬不过来?,我又去拿了个凳子……” 萧乘风态度的缓和让沈明月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可这一次萧乘风却?没有嫌弃,也没有出言阻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沈明月到来?后,他?所有的敌意和明里暗里的小把戏,原来?都是因为?他?的孤独,因为?害怕孤独,所以在意别人的关注,需要别人的陪伴,而他?却?没有,所以他?既想牢牢抓住萧瑟,又羡慕嫉妒能轻易得到这些的沈明月。十三岁的少年别别扭扭的,却?头一次生出,好像身边有这样聒噪的人一直存在也没关系的想法。 两个孩子在屋里偷偷吃着包子,浑然?不知门外两个大?人悄悄趴了很久的墙角。对于沈剑和萧铭两个人的武功来?说,这世间只要他?们不想被人发现,便几乎不会有人察觉他?们只在一墙之隔的院内,何况屋里只是两个小孩,其中一个还刚开始习武。 “我就说,乘风敌意这么强,还是不让他?靠近明月的好。”听完两人的对话,已经想象到自己徒弟脸上是怎样嫌弃的表情的萧铭叹了口?气,无奈道?。 倒是沈剑摇摇头,他?想起每次问起沈明月都笑吟吟地?说“两个师兄对我特别好”,又想想刚刚萧乘风虽然?嘴硬却?顺着沈明月的态度,莞尔道?:“都是两个孩子的事儿,我们还是不用插手了吧。” ****** 萧瑟的生辰一过,沈明月便不像之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筛网,当真练起剑来?。 沈剑教她招式,剩下的便是不停地?挥剑纠正她的姿势。而这个活儿自然?落到了相对清闲的萧乘风头上。或许因为?上次送包子的事,让萧乘风对沈明月态度越发软和起来?,也加入了外出回来?时给沈明月带礼物的大?军。而沈明月对他?的态度转变尤为?敏感,自打发现萧乘风对她的纵容后,便得寸进尺起来?,会撒娇,会让他?陪自己玩,以往不敢提的小小需求也敢大?声说出来?了,惹得萧乘风也有些无语,他?突然?有些后悔对沈明月的纵容了。 这种后悔体现在他?对沈明月的纠正上。萧乘风点点她的动作,严厉道?:“腿打直,手弯起,你师父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沈明月跟着他?的指引板着小脸修正自己的姿势,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任汗水一滴滴流下,打湿了衣襟。 教小孩子练剑实在无聊,一上午过去除了纠正姿势根本做不了别的,尽管沈明月配合得很,一不喊苦二不叫累,除了坚持不住的时候会偷些懒放纵一会儿身体,实在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学生。但?萧乘风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同样有着玩心?,且自己要做的事。终于在又一次沈明月累了坐在地?上后,萧乘风想着自己还没有练完的功,皱眉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沈明月也有些累了,可她很喜欢跟二师兄呆在一起——虽然?大?多时候二师兄都会嫌弃她碍事累赘,但?他?已经是整个明教与她年龄最相仿的玩伴了,而此刻看到萧乘风转身要走?,沈明月赶忙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不嘛,这离晚饭还要好久呢,我们来?玩游戏怎么样?” 萧乘风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我不想去后山。”上次勉为?其难同意了沈明月做游戏的请求后,萧乘风硬是陪着她绕着后山跑了一圈,就为?了探明那些是兔子洞,整整一天的时间,全花在扒土上,搞得萧乘风心?力俱疲,而沈明月却?神采奕奕,还说下次再来?找蛇洞。于是她再次提起来?做游戏这件事,萧乘风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我们这次不出去嘛,就在这里,玩捉迷藏好不好?你来?找我嘛,”沈明月乞求道?,“正好师兄也看看我最近在练的龟息术,师父可是夸我小有进展了呢!” 第139章 萧乘风有些无语,她进没进步自己能不知道?吗,无非是呼吸的频率放缓了而已,师伯秉持着对着孩子的教育要多鼓励的理念才夸她,哪里是真的进步了什么。可萧乘风刚要拒绝,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便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了:“好吧,但?是第一局你先找我。” “好!”既然?他?同意,那其实谁捉谁藏都无所谓,沈明月赶忙应好,紧接着就要像往常一样趴在熟悉的那棵大?树下,捂紧眼睛数数。 “等等,”萧乘风一把扯住她,阻止道?,“我知道?你最近耳力也练得不错,趴在树干上听见我往哪儿跑了怎么办。” “那我把耳朵也捂住不就行了!”沈明月干脆回复道?。 “不行,”萧乘风摇摇头,“那也不能保证你就听不到了。” “那师兄你说怎么办嘛,我都听你的。”沈明月万分配合。 “那你跟我来?吧。”一边说着,萧乘风领着她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越树丛来?到偏殿一间狭小的房子里。 面前?的房子虽然?说不上破败,可一看便是好久没人居住打扫的地?方?,蜘蛛网在屋檐下结了一整层,青石板的台阶也落了灰尘,门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洞。站在这样的房子前?,沈明月有些犹疑:“师兄你不会要我在这里面数数吧?” 回答她的是萧乘风一把推开房门的动作,然?后回头对她招手:“进来?吧。” 太阳已经有些倾斜了,这间屋子的采光不是很好,站在门口?看着有些阴暗可怖,沈明月更?加犹豫,试图再挣扎一下:“一定要在这里吗师兄?” 听她不配合,萧乘风抬脚便要往外走?去,皱眉道?:“这里来?的人不多,位置也偏一些,不论我们两个谁在这儿数数都不会听到另一个人躲藏的声音,我这可是为?了公平,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见他?要走?,沈明月赶忙迈进屋子,“反正数数也很快的,你去躲吧师兄。” 可萧乘风却?没有离开,他?指挥着沈明月往屋里走?,走?到离他?最远的墙才让她停下,转身背对着自己,萧乘风则退到屋外,将门一关,还带上了门上的锁。 本就有些害怕的沈明月听到背后的落锁声更?加惊慌,赶忙跑到门前?:“师兄你在做什么?” 萧乘风解释道?:“我只是防止你会因为?害怕提前?跑出来?,放心?,这个锁你从门上的洞里伸出手来?就能解开,不信你可以试试。” 听萧乘风这么说,沈明月略略有点安心?,照他?说的将手伸出来?去够门上的锁,可是她的胳膊没有那么长,只能晃到锁链,听着它晃动却?解不开的声音,沈明月有些沮丧:“不行呀师兄,我解不开。” 萧乘风恍然?大?悟:“忘记你胳膊不够长了,我这就给你解开。” 但?话虽然?这么说,萧乘风却?没能解开这把锁,他?有些心?虚对沈明月道?:“……但?是这锁锁上了……” “啊?”沈明月更?加紧张,满脸的恐慌,“那可怎么办?” “没关系,师父那儿有所有房间的钥匙,我去取过来?就能解开了,”萧乘风看着她皱成苦瓜的小脸,安慰她道?,“只不过有些远,你不要害怕,耐心?在这儿等我。” 沈明月抓着门框,眼巴巴看着萧乘风:“那师兄你可一定要快去快回啊。” 萧乘风回头对她保证,立刻便运起轻功,三两下便跳出了偏殿,余下沈明月一个人在这里,试探地?喊道?:“有人吗?”回答她的只有轻轻的风声。 走?出偏殿,萧乘风寻了个远离沈明月的地?方?,从剑鞘中抽出剑,一招一式地?练起来?。是的,他?是故意的。那个偏殿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地?方?,明教足够大?,那屋子不论离沈剑还是离萧铭都远得很,而且早已经没人光顾,若是藏什么东西?在哪儿估计要好久才能找到。萧乘风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想再哄孩子,只是想让沈明月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好歹让他?把自己该练的功练完。萧瑟喊他?走?一趟镇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多想,毕竟以他?的轻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来?回,只是萧乘风却?没有想到,他?以为?顺便的跑腿竟然?这样麻烦。 从镇东赶到镇西?,从傍晚忙到夜色降临,从晴朗的天到突然?响起雷声的雨,被不同的人缠着讲述相关的事,天越黑萧乘风的内心?越着急,偏偏这镇上连个能送信的信鸽也没有,不知道?沈明月从那屋子里出来?了没有,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用身上的剑砍断那其实脆弱不堪的锁链。 终于,在一道?闪电劈下,雷声轰隆又有人试图凑到他?跟前?的时候,萧乘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着急,一把推开那人:“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急事,等大?师兄来?了你去同他?讲吧。” 说完,也不顾那人的愕然?,萧乘风的腿几乎跑出了无影,迅速往教内赶去。 刚回到教中就见到许多人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找着沈明月,又是一遇上便被劈头盖脸质问“知不知道?明月去了哪里”,只是萧乘风这次却?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绷紧的下颌和紧紧抿起的嘴唇证明着他?内心?同样的着急,转身便往偏殿赶去。 门上的锁链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可门内粗重的呼吸和哭喊却?让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并感到揪心?。一把将锁链劈开,众人便见到了躺在地?上的沈明月。沈剑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揪起,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沈明月抱起,感受着她滚烫的身体满心?的后悔自责怎么也压抑不住。沈明月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嘴里哭着喊着“二师兄”。 第140章 萧乘风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当场便跪下,低垂着头表示自愿领罚。 沈剑没有看他?,脚下生风路过跪在原地?的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大?步往自己的药室走?去。 萧铭勃然?大?怒道?:“你去你师伯殿里的大?厅跪着!明月什么时候醒来?你便什么时候起来?!” 一旁的萧瑟刚想说话,就被萧铭制止:“谁也不许给他?求情!” “轰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大?雨也一同落下了。 第76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明月醒来的时?候, 看到一片漆黑的房间,以为自己还被锁在那个废弃的房间里,身子立时便是狠狠一颤, 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因为知道?哭喊无用, 所以也没了喊叫的欲望, 只在无边的恐惧中默默流泪。 正厅中, 萧乘风在厅中跪着,他?不知道?跪了多久,从那日夜晚跪到过太阳初升, 也跪到了暮色又至, 跪到只觉得膝盖一片麻木, 脑子也变得迟缓,却隐隐听?到,内室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本能地朝声音来源膝行了几步, 萧乘风便听到旁边脚步匆匆路过了他?。沈剑的衣衫有些发皱,一看便是累极后在旁边侧室和衣而眠, 听?到声音后赶来的。 脚步声让萧乘风放空的大脑回神,他?意识到那?哭声来自沈明月,迅速起身便要往里走,可刚站起身来, 因为长久的跪姿双腿发麻, 又“噗通”一声跪了回去,发出沉重的声响。萧乘风咬咬牙,双手支撑着地板站起来, 踉踉跄跄地往内室去。 沈明月果?然已经醒来,埋首在沈剑的怀中大哭, 可因为那?日哭喊了很久嗓子完全哑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有身子在随着她的哭泣一上一下地颤动,更?显得她可怜来。沈剑宽厚有力?的手拍着她的后背,尽量去给她安全感。萧乘风冲进内室看到这一幕,有些踟蹰不敢前?进。 萧乘风可以发誓,那?日关她这么久绝对不是故意,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在镇上逗留这么久,或者?绝对不会答应帮大师兄跑腿,不对,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故意锁住门,一定好好陪她玩。萧乘风几乎没有后悔的时?候,也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当初捉弄被罚的时?候也不觉得如何,依旧心?安理得地捉弄着沈明月。可是当他?推开门,看到躺在那?里昏迷着满脸泪痕的沈明月的时?候,萧乘风头一次生出了后悔的情绪,并恨自己这样狠心?,让她自己这样孤零零地无望无措地在那?样漆黑孤寂的屋子里呆了这么久。 萧乘风站在原地,既希望师伯明月能发现自己,让他?也一同上前?去关心?一下明月,问?问?她的状况,又怕自己会被嫌恶地驱赶,连站在这里看看沈明月都不能。 在原地站了很久,就在萧乘风在纠结该不该悄悄离开继续回正厅跪着的时?候,哭累了的沈明月歪了歪头,看到了他?,有些犹疑地离开沈剑的怀抱,对萧乘风招了招手。 沈剑何等耳力?,怎么会不知道?萧乘风在他?背后站了很久,只是再?怎么宽容,见到了沈明月的样子后,也难免对萧乘风生出怒意,故意晾着他?罢了。一方面是埋怨,另一方面也是迁怒和对自己的不满——明明萧铭劝了自己很久,可自己偏偏总觉得那?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因为明月“师兄们都对我很好”的话而没有去看去探究真正的事实,以及他?竟然因为想让两人?多培养些感情,而将本该是师父的职责推给了乘风。如果?他?早点发现,如果?他?没有推卸责任,明月本来可以不受这个罪的。 对上怀中沈明月小心?翼翼的眼神,沈剑叹了口气,对萧乘风道?:“过来吧。” 萧乘风也松了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缓缓走来。沈明月看着他?奇怪的走路姿势有些不明所以,开口问?道?:“师兄,你的腿怎么了?” 然而沈明月并没有说出声来,她只是张开了嘴做出了口型,却没有发出声。 看着她的样子,萧乘风心?里更?加愧疚,他?抿了抿唇,在沈剑的默许下,端着水杯走向了沈明月。 沈明月看出沈剑对萧乘风的怨怼,拽拽沈剑的袖子,带着些请求的意味,指指门外。沈剑虽然不满她对萧乘风的偏颇,却还是站起身子,微板着脸:“我去给明月端药,乘风你照顾一下她。” 刚哭过一场,已经把所有的恐惧不安都宣泄出去,何况此时?屋里也点着灯,沈明月镇静了不少。目送沈剑离开,沈明月笑眯眯地拍拍床边,招呼萧乘风道?:“师兄过来呀!” 又是没有声音的安静口型,萧乘风对视上沈明月,只觉得内心?对自己的怨恨更?加猛烈——或许沈明月以为自己笑容灿烂状态良好,可实际上,哭过的双眼周边肿了一圈,嘴巴也起了一圈的水泡,头发也因为睡觉压得凌乱,只有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清亮亮地看着萧乘风。 萧乘风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又沉重,将水杯喂到沈明月嘴边,他?开口郑重道?:“对不起。” 沈明月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杯中的水,缓解因缺水而干疼的嗓子,没有说话。 房间中的沉默让萧乘风感到压抑,他?继续开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对不起,我没打算锁你那?么久,我只是想把那?天没练完的功练完,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我知道?我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第141章 喝过水后嗓子不再?疼痛,尽管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但到底是可以发声了。沈明月捧着水杯,认真地看着萧乘风,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了吗?” 猝不及防被沈明月问?出这样的问?题,正在语无伦次道?歉的萧乘风身子一僵,再?看着沈明月的双眼,只觉得那?里面盛满了全然了解的洞察和温和的包容。萧乘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一直知道?吗?” 沈明月点点头,笑容却依旧灿烂:“我一直知道?师兄不喜欢我,但是师兄也没有特别厌恶我,那?我就当你是我师兄啦。” 看着她曲起双腿捧着杯子乖巧地坐在床上,脸上的笑容仿佛盛满了对调皮孩子恶作剧的包容,让萧乘风心?中更?加惊涛骇浪。于是再?开口,萧乘风找了很久才找到看似平静的语调,然而他?的声音也带了沙哑:“那?你为何……” 为何还要这样执着地靠近我呢? 萧乘风的话没有说完,沈明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他?的疑问?。窗外起了风,风里带着凉意,凉意顺着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钻进来,贴上沈明月的脸。最近总在下雨,沈明月被锁屋子的那?日也是个雨天。只不过那?日是酷暑下的沉闷,今日却是凉爽的夜雨。屋里的蜡烛在风的吹动下晃晃悠悠,灯光便照着人?脸明明灭灭,沈明月盯了会儿那?烛光,又低垂下眉眼,注视着杯中的水,直白开口:“因为师父说了要跟你们好好相处啊,我不想师父不喜欢我。” 她的话带着近乎残忍的直接,却让萧乘风瞬间明白了连日里她做的努力?——沈剑问?起时?只说相处得好,被自己支使也乐颠颠去做来获得同自己的“亲密”,原来只是为了给大家营造一个团结友爱的假象。 沈明月低下头,在萧乘风注意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角,只是这次的笑容不达眼底,没有真心?,只有满满的苦涩。 沈明月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个人?,明明身上带着孩子气,脸上也总挂着笑,好像一副完完全全不知忧愁的样子,好像是个在爱里浸泡着长大的孩子,可实际上,过往的经历让她对别人?的情绪万分敏感,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早熟,尽力?去讨好着大人?。 裙摆的一角被沈明月揪着,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发皱,将那?里绣着的那?朵本来盛开的芍药揉得枯萎。 她要怎么解释呢?她真的没办法做到同龄人?那?样的天真烂漫。跟师兄去镇上的时?候,沈明月见过不少跟她同龄的小孩,有个小孩让她印象深刻。 那?是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一对年轻的父母领着一个小男孩逛着庙会。那?个小男孩的手里已经拿了不少玩意儿,却还是被糖人?吸引得走不动道?。于是尽管他?的父母已经表达过拒绝与不满,他?仍然指着孙悟空样子的糖人?说想要,大有一副不买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看着那?对隐隐要发怒的父母,沈明月心?想那?个小男孩应该不会撒泼打滚了,不然惹怒了他?的父母,他?还要怎么生活呢?可是他?没有。他?仍旧抓着糖人?摊子的架子,冲他?的父母撒娇,固执地要那?个糖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马上就要往地上翻滚的样子。最后他?也得逞了,把手中的东西丢给父亲,他?牵着母亲的手,拿着糖人?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或许是她盯着那?糖人?看了太久,连一向习惯忽略沈明月的需求的萧乘风都来问?她“要不要糖人?,要不要给她也买一个”。可沈明月怎么会开口呢,她可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师妹啊,乖巧听?话的人?,又怎么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撒泼打滚去向大人?提“不合理”的要求呢。 凤栖楼两年的经历到底是在沈明月的骨子里刻下了烙印,她做着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丫鬟,年纪又最小,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只能靠着小姐鸨母们生活。仰人?鼻息的日子让沈明月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讨好,学会了察言观色。有些人?喜欢机灵,她便手脚麻利,动作敏捷,有些人?偏爱天真,她便故作懵懂,单纯烂漫地回话。沈明月在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观察过每个人?的情绪,知道?最受欢迎的小孩合该是什么样子——既要乖巧又不能成熟,既要天真却不能愚蠢,既要活泼又不能好动——总之?不能像那?个小男孩那?样动不动坐到地上。凡事过犹不及,于是在明教,她也便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去讨好着大人?,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去努力?,去表达恰到好处的话语。 至于萧乘风的那?些小把戏,沈明月心?里更?是门儿清。其?实在凤栖楼看得最多的便是这些手段,大家都是竞争关系,除了主子们互相为难,逮住机会自是不会放过丫鬟。跑腿甚至只是小事,罚跪、陷害等等数不胜数,与她们相比,萧乘风都只是些小孩子把戏。沈明月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自己在他?跟前?晃悠,而恰巧沈明月也想借着这个时?间卸下面具,休息一下,于是纵容了他?的行为,每次乐颠颠地去帮他?拿这拿那?。沈明月知道?萧乘风没那?么喜欢她,但她还是想尽量营造出几个人?友好相处的假象——她可以不在意萧乘风萧瑟甚至萧铭,可她不能不在意师父对她的看法,她不想刚有了个稳定的家就又被驱赶出去,她不想流离失所,不想狼狈地做个乞丐,她要被师父喜欢,要做他?眼中的那?个乖孩子——乖孩子又怎么会完不成任务呢?何况只是一个跟师兄们相处的任务? 第142章 但是她还是太天真了。沈明月自嘲地笑笑,她没有想到萧乘风实在是个难以迈过的坎儿,没想到他?会变本加厉。沈明月低着头,盯着裙角,没再?说话。 窗外雷声响过,风又跑进了屋子,调皮地将桌上的蜡烛吹灭,整个房间又迅速陷入漆黑。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明月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浑身发抖,再?怎么早熟,她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那?个废弃的房间和漆黑的雷雨天给了她不小的惊吓,此刻恐惧突然再?现,她几乎本能便要挣扎尖叫。 萧乘风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尖叫没有喊出声,沈明月颤抖的身子被萧乘风紧紧地拥入怀里。两个人?一个发热了两天身上有些粘腻,另一个人?在厅里跪了两天身上沾着灰尘,气味都不太好闻,可这个拥抱却那?样紧密,好像没人?能将两人?分开。 紧张的声音同样带着颤抖,分不清是因为自己激动的情绪还是怀中的人?身体的带动,萧乘风环抱着沈明月,不住地道?歉,为他?所作所为道?歉,为他?那?些愚蠢的捉弄和难以言明的小心?思道?歉,并坦言是因为他?对沈明月的羡慕嫉妒才做出这样的事。 “你能原谅我吗?”萧乘风的悔意和愧疚根本隐藏不住,随着他?的声音泄露出来。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沈明月的声音闷闷地从萧乘风的怀抱中传来。 “喜欢的。”尽管怀中的人?看不到,萧乘风也用力?地点头,肯定答复。 萧乘风的怀抱将所有的雷声风声同那?些可怖的黑暗一同屏蔽,沈明月放任自己在他?的怀中肆意地流泪,为那?些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恐惧,哽咽道?:“那?我原谅你啦。” 在沈明月看不到的地方,萧乘风也流下泪来:“对不起。” 窗外,雷声霆霆,狂风大作,暴雨将至。屋内,一片漆黑,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所有的温暖都凝聚在了这里,他?们自成天地。 第77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师兄!”沈明月蹦蹦跳跳扑向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萧乘风, “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回来!” 萧乘风这一趟走了一次西?海,带回来很多牦牛干、枸杞等等特产。把吃的东西?扫过?一眼后,沈明月站在原地, 昂着头冲萧乘风伸出手:“独属于我的那?份呢?” 萧乘风失笑摇头,将她的手握住, 把她张开的手指一个个收回去, 攥成一个拳头, 放到她的身侧,惹来沈明月带着失望的惊讶声:“你这次没有给我带东西?吗?” 还没等来萧乘风的解释,沈剑微微斥她道:“西海离我们这么远, 你师兄路途奔波一路, 已经带回来不少东西?, 不要胡闹。” 沈明月瘪瘪嘴,有些失落地垂下头,便听到头顶上萧乘风含笑的声?音响起:“怎么会?忘了给你带东西?呢?只不过?这次带的东西?有些大, 没法放到你的手心罢了。” 一边说着,萧乘风身后的随从抬着礼物走了过?来。那?是块巨大的石头, 高有两?尺,宽有五寸,厚有一掌,表面是石头不起眼的沉闷的灰色, 唯有最上方露出一点点手指粗细约三寸长的白色, 似乎在昭示着这块石头的不寻常。这块石头显然很是沉重?,因为两?个随从肩上都被扁担印出了红印,抬起来看?起来很是吃力。 沈明月看?着这份特别的礼物, 有些目瞪口呆:“师兄你不单独送我礼物我也不介意的,但你送我块石头做什么……” 两?个随从将担子从肩上卸下, 尽管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却也被这块石头累得不轻。其中一个随从与沈明月相熟,听到她口中的疑惑,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可是西?海的原石,里面可能藏着美玉呢!这块灰扑扑的石头可是花了二?公子不少银钱和力气。” “什么是原石啊?”随从的话?勾起了沈明月的好奇,她绕着石头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顶上露出来的那?点白色,看?不出任何?特别来。于是她侧头看?向萧乘风,问道。 萧乘风摸摸她的发髻,笑着解释:“原石就是没有加工过?的矿石,里面可能藏着某种玉料,也可能就是块普通的石头。” “啊?那?岂不是切开就能知道了?”沈明月带着惊讶和蠢蠢欲动,“那?师兄快拔出你的剑来,我们切开看?看?吧!” “欸——”萧乘风阻止她道,“可是切法也有讲究的呀,若里面藏着块顶级玉石,你随随便便从中间?分开,那?岂不是拜拜浪费了一块玉料?” “对哦,”沈明月皱起眉头,思索着这个问题,“那?怎么办呢?” 萧乘风“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块石头送给你,打开后里面有什么,就全看?你的运气了。” 沈明月绕着石头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敢随随便便剖开它,干脆就领着两?个随从抬着原石回自己的屋子了。 “你还没问问你大师兄回来了没有呢!”看?着沈明月渐渐远去的背影,沈剑在他背后提醒道。 “哎呀,大师兄肯定被师叔派去做别的事了,都好几次回来的人中没有他的身影了,不是很正常吗!”沈明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一路上的见?闻师兄记得晚上吃饭的时候好好讲讲啊!” 沈剑摇摇头,无奈地看?着远去的沈明月,跟萧乘风吐槽道:“你就是太惯着她了。” 第143章 萧乘风只是注视着沈明月,莞尔不语。 自打那?次失误将沈明月锁在房间?两?人和解后,萧乘风总想着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对沈明月到了近乎溺爱的地步,也因为萧瑟正式接手教中的事务,经常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故而陪着沈明月习武的是他,外出办事专门带礼物给沈明月的是他,讲一路所见?风土人情的是他,就连上山摸鱼捉鸟打猎这种萧乘风自己都没做过?的事也乐意陪着沈明月去。有时候沈剑觉得这样很好,两?人友爱相处,在萧乘风的影响下,沈明月的性格也变得活泼了很多,可有时候沈剑又有些头疼,萧乘风对沈明月实在有些太过?纵容,纵容到他有时候看?不下去不得不唱起了那?个白脸,时不时制止一下沈明月得寸进尺的行为。 不过?沈剑再怎么说也没用?,沈明月依旧做着那?个被大家偏爱的女孩,快快乐乐地成长着。 转眼年岁流转,一年又过?,又到了萧瑟生辰。 “你确定要把鞭子作为自己的武器?”饭桌上,萧铭问萧瑟道,“你可要想好,你先前可从没长久地使过?鞭子。” 萧瑟笑容浅浅,肯定回复。他不是心血来潮,自从前几年某次外出遇上过?一个用?鞭子的敌人,萧瑟就对这个武器充满了兴趣,硬鞭有力却不锋利,软鞭灵活又适合远攻,萧瑟已经练习了有一段时间?,确定自己是可以把握这种武器,也确实感兴趣的。何?况萧瑟不论是心法还是其他招数都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他固然气质温润,却并没有书生气,反而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侠客,英气潇洒,对敌不求快速取对方性命,只让对方无力反抗即可,故而鞭子非常合适。 “好。”见?萧瑟坚持,萧铭也不再多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直很有主意,从不曾让自己费心,也就由他去了。 为萧瑟庆生完毕,几个小辈都各忙各的去了,留下沈剑和萧铭仍坐在桌前对酌。 “明月练剑一年了,也该给她选把趁手的剑了。”萧铭道。 “这个倒也不用?特别着急,”沈剑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回复道,“我在给明月物色了。只是她前几日?听说萧瑟最近在练鞭子后,也觉得‘啪’一下甩鞭子很酷,想试试用?鞭。她没个定性,我也拿不准她到底爱不爱用?剑。” “那?你觉得明月在用?剑一道上,有没有天赋呢?”萧铭问道。 “当然有了,”沈剑失笑,语气中颇有一些自傲,“明月可是我沈剑的徒弟,怎么会?没有用?剑天赋。” “那?不就得了,”萧铭试探着提议,“不如就把倚天剑给明月?” 听到他的话?,沈剑便明白了他前面的铺垫都是在为这句话?做准备。可是想也没想,沈剑立刻便拒绝了:“那?怎么行?且不说明月,乘风练了近八年的剑,你把倚天剑给了明月,那?乘风用?什么呢?” 萧铭有些哑口无言,支支吾吾道:“乘风……我会?给他找把别的剑……” “虽然我知道你是为明月好,可既然你已经让乘风练了这么久的剑,就把倚天剑给他吧。何?况乘风的天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乘风一样于武学?有如此天赋的人,哪怕是我们也比不上他。”沈剑浅饮了一口杯中的酒,缓缓道。 “可当初师父本就打算将倚天剑给你,屠龙刀给我,如此传承下去,倚天剑合该给明月。”萧铭盯着沈剑的眼睛,郑重?道,“如今,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往事早已过?去,不必再纠结当初的事情,”沈剑明白他的心结所在,却也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们二?人的恩怨而害的孩子们也反目,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这件事便不要再提了。” 两?人的讨论几个小辈并不知情,只是两?人也不知道,萧乘风和沈明月同样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萧瑟是一个顶顶有责任心的人,自打他开始逐步接手教中事务后,日?常不是在处理事务就是在处理事务的路上,哪怕生辰也不例外。三人虽然一同走出了大殿,萧瑟却先行离开回书房忙活去了,留下沈明月和萧乘风,吹着夏夜温柔的风,散步消食。 “你想用?剑还是用?刀呢?”想到饭桌上师兄坚定的话?,萧乘风侧头问着身旁的沈明月。 “我想用?剑!”沈明月回复得很快,不带一点犹豫,脆生生道。 萧乘风失笑:“你只练了一年的剑,还没有尝试过?别的武器呢,就能确定吗?” “当然!红缨枪虽然好看?可是也太不方便随身携带了,大师兄说的鞭子我昨日?跑去他那?儿看?了我也不喜欢,弯刀虽然美丽可是只能贴身,至于刀……哇我上次见?过?师叔耍刀,然后我凑上去拎了拎,我都拎不起来!那?刀也太笨重?了吧,我可不想背着那?么重?的刀到处跑,我还在长个儿,万一压得我不长了怎么办!” 沈明月的话?理直气壮的,把各种武器的缺点都说了个遍,好像那?些有多么不好一样,让萧乘风更?感好笑。不过?想到她口中萧铭的刀,萧乘风的笑容微收。沈明月不知道那?把刀,那?可是引得群雄竞相追逐的屠龙刀,用?的玄铁制成,自然沉重?,只是倚天屠龙一剑一刀,如今师兄选了剑,余下他们两?个……想到这儿,萧乘风又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剑?” “嘿嘿。”沈明月笑笑,没有先回复他的问题,而是将他腰间?那?把佩剑抽了出来,行云流水一般在萧乘风面前将所学?的招式统统耍了个遍,然后持剑作揖,咧嘴笑着对萧乘风道:“我想像师兄你那?样,剑招又美又飒,出剑干脆利落,制敌一剑封喉,我要紧跟你的脚步,所以当然要用?剑了!” 第144章 夏夜的晚风珍贵动人,柔柔地吹起面前女孩的长发。刚耍完一套剑招的沈明月脸上汗珠滚下,在皎洁的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沈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盈盈地注视着萧乘风,他几乎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身影。于是萧乘风也笑道:“好!” “所以你就去找师父说你要放弃用?剑,改用?刀了?”萧瑟拿着毛笔,批复着桌上的公文,闻言抬起头来,问面前的人道。 “是。”萧乘风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满不在乎道,“你知道的,师父本来就想把倚天剑给明月,只是师伯一直拦着才没有给她,现在我不用?剑改用?刀,师伯也没有再阻止师父把倚天剑给明月的理由了。” 萧瑟皱眉:“但你都练剑近八年了,贸然去换另一个兵器……” “天下武功招式大都有相通之?处,再加上我早几年一直刀剑双修,应当问题不大。再说了……”萧乘风弯起嘴角,透着对自己满腔的自信,“就算从零开始又如何?,以我的天赋,还怕学?不会?用?刀吗?” 他的话?令萧瑟摇头失笑,不过?他也明白萧乘风说的是事实,自己换武器为鞭子也很快上手,何?况天赋远在他之?上的萧乘风呢。不过?看?着他自信的样子,萧瑟还是忍不住泼他冷水:“小心师父最后也不给你屠龙刀。” “这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没想要倚天剑屠龙刀,只是不让师伯为难而已,”萧乘风更?加不在意,“何?况我如今没有倚天剑,也不妨碍我碾压江湖上的用?剑高手啊。” 他身上的狂傲感染到了萧瑟,萧瑟大笑道:“好!武器本就只是外部辅助,武学?一道,自身功力才是关键,你有这个观念就好。” 不过?倚天剑暂时还是没有到沈明月的手上。因为沈剑笃信小辈们并不知道他同萧铭的恩怨,一向通透的他立刻便领会?为何?萧乘风剑练得好好的突然要转修刀,他不想让萧乘风因为对沈明月的愧疚而做出将来会?后悔的事,便先将倚天剑仍留在萧铭那?里,等萧乘风练刀一段时间?后再决定,左右沈明月也刚刚用?剑入门,暂时不需要倚天剑这样的神?兵。沈剑没有明说,其实是告诉萧乘风他可以随时后悔罢了。不过?萧乘风却不在意,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反悔。 转修刀后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练刀的时间?多了起来,萧乘风仍旧是该外出做事便外出,出发得毫不犹豫。 不过?每次外出,总会?有个小丫头跟在后面依依不舍:“师兄你怎么又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能不能也跟着你一起去呀?” “不可以,”萧乘风摇摇手指,摸摸沈明月的头,笑道,“你在教内专心习武,我很快就回来了。” 萧乘风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沈明月,她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萧乘风:“你带我一起去吧。” 每次外出都要上演这样一场“生离死别”,萧乘风的心底闪过?一丝无奈,点点沈明月的鼻尖,开玩笑道:“你要好好呆在教内哦,不然我就不要你了,不回来了。” 他的话?令沈明月一时愣住,继而便松开抓着萧乘风衣袖的手,难过?地磕磕巴巴道:“我,我会?好好在教内的,你可一定要回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玩笑让沈明月的眼中立刻盛满了悲伤和一丝恐惧,可目的达到后,萧乘风便翻身上马,招了招手后离开了。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因为此次任务干系重?大,故而这次萧乘风的身边多了沈剑同行。两?人骑马并排而走,沈剑突然道:“以后不要对明月开那?样的玩笑了。” 已经走出去二?里地,故而萧乘风有些茫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玩笑,就听见?沈剑缓缓讲着缘由,讲着那?段他不知道的过?去。 “我找到明月的时候,明月已经在凤栖楼呆了快两?年了,这两?年里,明月受了不少苦,可能因为过?去经历的缘故,明月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从江南到大漠的这段路,明月几乎跟我形影不离,总是我到哪儿她去哪儿,好像只有看?着我才能确定我没有把她丢下一样。” “无论我做了多少保证都没有用?,不过?我也能理解她,她六岁的时候父母被杀,从娇小姐一下子成了任谁都可以欺负的丫鬟,终于有了我这个依靠,可我对她来说也只是个贸然出现,可能在欺骗她的陌生人罢了。她同意跟着我走,何?尝不是赌博呢?只是凤栖楼太苦了,迫不得已选择我这个看?起来好一些的人而已。” “明月一路上对我很是讨好,生怕我也会?把她丢下。只是有些事情带着个孩子去办终究是不方便,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把她留在客栈,跟她约定好回来的时间?,然后自己去办事。” “不过?有次出了点意外,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下,回来得有些晚了,一推开门——我该怎么形容呢?明月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缩在角落里身子不停地颤抖,咬着被角沉默地流泪,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是我回来了,不对,她好像注意不到周边发生的所有,只自己默默流泪,我试图把被角抽出来,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抽不动,再使劲儿就该弄坏她的牙了。最后我不得已点了明月的睡穴,才将被子取出来,可尽管如此,到最后她也死死攥着被子不松手。” “也是那?一晚,我才知道她在客栈里等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惶恐不安,看?到我回来的时候又是怎样松了一口气,不再紧绷着弦。” 第145章 “从那?以后,我都尽量带她一起出门,实在没法子的情况下会?跟她详细说明几时回来,再也没有这样过?。” “我知道这几年明月的性格有了不少变化,可她到底是没什么安全感,生怕我们会?抛下她,若是以后离开教内,就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吧。” 沈剑的话?字字句句,诚恳无比,敲在萧乘风的心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紧紧地抿起唇。 手中的缰绳猛然收紧,萧乘风突然调转马头脱离了队伍,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往相反的方向策马飞奔。 看?着扬起的沙尘和猝然远去的背影,随从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沈剑后又面面相觑。 沈剑微微一笑:“没事,二?公子回教内一趟,我们放慢脚步,等他重?新赶上就是。” 萧乘风的坐骑名唤“金鳞”,脚步飞快,等一人一马赶回来的时候,送别的沈明月才刚刚走出去一小段路。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沈明月转过?头来,诧异问道:“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萧乘风坐在马上,平复了一下呼吸,突然俯下身子,郑重?其事道:“等我回来,第一个找你报道!” 沈明月还有些怔愣,虽然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好过?分耽误大部队的时间?,坐在金鳞上的少年挺起身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放心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等萧乘风驾着金鳞转过?身去,马蹄声?哒哒,沈明月骤然醒悟过?来,匆匆往外跑了一段路,瞬间?灿烂地笑开,拼命地冲远去的萧乘风挥手,另一只手聚成斗状放在唇边大喊,想让那?人听到:“好的师兄!我等你——” 马背上的身影也高举起手臂,远远地挥了挥,以作回应。 这次的出行估计是萧乘风最着急的一次,以往他都会?不紧不慢地将任务完成,然后再精心挑选些礼物带给大家。可这次记挂着同沈明月的约定,萧乘风在结束任务后同沈剑打了声?招呼,提前脱离了大部队,骑着金鳞独自往回赶。金鳞是世间?少有的良驹,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回到了大漠明教。或许是一路太着急,本计划第二?天清晨赶到的萧乘风硬是在夜色中回到了教内。 夏季总是多雨,夜里时常雷鸣,今夜亦不例外。 萧乘风没有食言,将金鳞停在了院中,便先到了沈明月的房间?。看?着屋里闪动的烛光,萧乘风以为沈明月还没有睡,便抬手准备敲门,只是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阵闪电后,雷声?先于敲门声?落下了。屋里突然传来惊呼声?,萧乘风一下子揪起心来,赶忙敲门,焦急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他。 萧乘风更?加着急,以为沈明月出了什么事,顾不得男女大防,也顾不得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身的灰尘,赶忙推门进去,却见?床上的人仍陷在沉睡中,只是眉头紧紧地皱起,嘴上也不住地开开合合,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又好像陷进了梦魇。 沈明月的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来填补内心空虚的恐惧。萧乘风见?状,赶忙将手递过?去,握住她的,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被子,耐心地哄着她:“不怕不怕,我在。” 沈明月皱起的眉头刚要抚平,又是一阵雷声?,她这次被吓醒,骤然睁开双眼,抱住被子也抱住萧乘风的手臂,身子有些发抖。 萧乘风更?加心疼,轻轻环住她,重?复着给她力量:“不怕,我在呢。” 沈明月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是萧乘风后,她便放心大胆地环住萧乘风,闷声?说道:“师兄你这次回来的好快。” 她的惶恐不作假,萧乘风有许多疑问想问,最终都按下,开口笑道,好像笑容能给她无穷的安全感:“我不是跟你约好了,要早些回来的。” 沈明月紧紧搂住萧乘风的脖子:“你回来真好。” 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萧乘风拍拍沈明月的背,玩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们明月还怕打雷呢。” 怀中人的身子突然一僵,引来萧乘风的疑问:“怎么了?” 沈明月慢慢从萧乘风的怀抱中抽出身来,抱紧床上的被子,眼神?躲闪着摇头道:“没事,很晚了师兄,你赶了很久的路才回来,快去睡吧。” “你没事了?”往日?每次他回来沈明月都会?黏着他很久,今天却突然变了性子,看?着她的反常,萧乘风狐疑道。 “嗯嗯!”沈明月点点头,尽管身体还有些发抖,言语却很坚定,“你快去睡吧,我没事儿。” 她这样坚定地下逐客令,萧乘风满腔的疑问只能压下。起身离开的时候萧乘风本欲吹灭蜡烛,引来沈明月惊慌地制止:“留一盏灯吧师兄,留一盏。” 沈明月的反常让萧乘风心中怀疑更?甚,留着点燃的蜡烛轻轻关上门,萧乘风看?了仍亮着灯处理事务的属于萧瑟的小楼,脚尖一点,往他那?儿掠去。 “算算日?期,你们不应该三日?后回来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萧瑟看?着突然出现的萧乘风,惊讶问。 “事情办完了,我就先回来了,”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原因后,萧乘风单刀直入,“明月怕黑是怎么回事?” “去找过?明月了?你不知道这件事?”萧瑟侧目看?他一眼,有些惊讶,又点点头,“对,你不知道也合理,师伯说了要将这件事瞒着你。” 第146章 “到底怎么回事?”萧乘风有些不耐烦,再次追问。 萧瑟抬眸看?他一眼,又转而低下头:“自从当年你把明月锁到那?间?屋子一晚后,她就怕黑了。” 萧瑟的话?让萧乘风愣住,又觉得刚刚好像他的心里推测过?这个原因,只是为了逃避才把一闪而过?的想法抛之?脑后。萧乘风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萧瑟有些不忍地看?他一眼,却觉得这件事本就应该由他承担,于是继续道:“确切地说,不单单是怕黑,还会?怕打雷,现在明月晚上睡觉总要点一盏灯,若是她中间?醒来灯灭了,便会?万分慌张,而若是夜里再打雷,那?若是没人陪着,估计明月一整晚都睡不踏实。” “都是我的错……”萧乘风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又是一阵雷声?响起,萧乘风赶忙转身,往沈明月的房间?的方向飞奔。 焦急地跑到门口,萧乘风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呼吸声?,确定沈明月根本没有睡着,便敲敲门,走进去,看?着床上因为把整个身体蒙进被子而形成的鼓包,小心翼翼地问道:“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因为蒙头,沈明月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探头看?着萧乘风,有些惊讶:“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萧乘风满眼复杂的情绪,专注地看?着沈明月,目光中包含歉意与懊恼:“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好像从萧乘风认识沈明月以来,他就总是在犯错,只是最初他不会?道歉,如今却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表达他的歉意。 沈明月何?其敏感,又何?其通透,一下子便知道他在歉疚什么,也明白他眼下已经知道了自己怕黑的缘由。但她没有介意,她只是温和地笑笑,像是水一般包容着身边的人赋予她的所有。 “我从来没有怪你呀。” 朦胧的烛光中,萧乘风听到沈明月笑着说。 第78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而大漠自成天地,颇有些桃花源中不?知世上何?日的味道。一转眼一年又过,沈明月已经十岁了。 习剑没什么特别的, 修刀更没什么好奇怪的,刀、枪、棍、棒, 世间武器何?其多, 顶多就是一个容貌昳丽的人成天背着把玄铁制成的刀到处跑有些引人注目罢了——早在今年年初, 萧铭便把屠龙刀传给萧乘风了。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萧乘风的天赋异禀。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的刀法已经颇有气?势, 刀起刀落间已经有了少侠的影子, 根本看不?出来是半路转修刀不过一年有余的样子。 不?过虽然屠龙刀已经成了萧乘风的武器, 除了练武或者离开明教外?出执行任务,日常教内萧乘风是不?会背着屠龙刀的,毕竟屠龙刀乃是玄铁制成, 长四尺重百斤,若是背着屠龙刀, 可就不?方便背人了,比如现在——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呀?”萧乘风的背上,沈明月的声音带着疑惑传来。 “哼,我没什么好说的。”将?沈明月稳稳地向上托了一把, 萧乘风冷漠道。 “别呀师兄, ”沈明月不?依他,撒娇道,“这?离回去?还要有一会儿呢, 你不?说话这?一路多无聊。” “那我要说点什么?”她就趴在自己的耳边叽叽喳喳,呼出的热气?扑到耳朵上, 让萧乘风有些不?耐烦,还有些隐隐的不?自在,“说说你是怎么从树上跌下来把脚扭伤的吗?就为?了去?摘那个不?能?吃的果子?” 被他这?么一说,沈明月有些心虚,但还是忍不?住振振有词:“你难道就不?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吗?” 萧乘风被沈明月的理直气?壮搞得有些头疼:“我当然不?好奇,我可是给你讲过那果子只是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涩得很,根本没法下咽。” 沈明月一直是个活泼性子,萧乘风是知道的。可是令他头疼的是,这?一年以来,她更加张牙舞爪起来,像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有好奇的东西一定要去?亲自看看才行,非得亲自确认了才罢休。比如今天的果子,明明那棵树都已经被风沙侵蚀得空洞脆弱,枝条也看起来一碰就断,那果子也是萧乘风曾经摘过尝试过确实不?好吃的东西,可沈明月偏偏不?信,非要自己爬上那棵树,摘下果子尝尝才行。果不?其然,果子涩得令她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而树枝也被她踩断,从树上跌下来崴了脚。可怎么教训她都不?听,按她的话来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呢?”沈明月把身子从萧乘风的背上撑起来,像是全然忘记自己摔下来呲牙咧嘴的样子,颇有些雄心壮志,“我要把周边的果子都尝尝,出个大漠美食一览小册子!” “然后像上次那样不?信邪被那个红色的果子麻痹到嘴巴红肿了一天。”萧乘风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师兄你怎么老拆我台!”原本环着萧乘风脖子的手臂完全松开,沈明月去?揪他的耳朵,一边揪一边还愤愤道,“我这?是在学神农尝百草,为?大家餐桌上能?够多一种吃的而做出牺牲,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回答沈明月的,是萧乘风在她的豪言壮语中捏了一下红肿的脚踝。 沈剑早早便在药房这?里等着他们了。或许是被沈明月层出不?穷的意外?养成了习惯,只要两人迟些回来,沈剑便知道定是沈明月又受了什么伤,在药房等着总归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第147章 远远看见萧乘风皱着的眉头和沈明月咧着的嘴,沈剑便知道没什么大事儿,抱着臂等着两人打闹着走近。 将?沈明月放到凳子上,看着她肿得骇人的脚踝,萧乘风忍不?住担心和皱眉。沈剑检查完沈明月的脚踝,确定没伤到骨头后就放了心,结果转头就看到萧乘风的神情,忍不?住莞尔道:“不?用担心,明月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干脆跟我学医算了,省得每次都要把明月带回来找我诊治。” 沈剑不?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其实很早的时候,沈剑就问过萧乘风要不?要同自己学医,因为?沈明月没有学医的打算,他自己的一身医术找不?到合适的传承人,又不?想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白白浪费,便将?主意打到了格外?聪敏的萧乘风身上。可是萧乘风听得认真,拒绝得也干脆,他不?喜欢侍弄那些药草,更不?觉得治病救人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在他看来,与其花时间做那些事,不?如多练会儿刀。 不?过沈剑却不?气?馁,总要找些机会在萧乘风的耳边提上一提,然而萧乘风打定主意不?学医,久而久之?,沈剑也就不?怎么提了,只偶尔还会开个玩笑,但收徒的意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这?次提完,萧乘风却没有那么干脆地拒绝,他站在原地,看着随着沈剑揉药的动?作疼得吸着冷气?的沈明月,头一次生出些犹豫来。 直到沈剑给沈明月将?脚踝上的药涂完,都没有听到早该响起的拒绝声,他不?由得有些纳罕,转头看向萧乘风笑道:“怎么,难得心动?了?” 还没等到萧乘风答复,沈明月先自己穿好了鞋子,摇头道:“别想了师父,二师兄只是难得想委婉一点拒绝你而已,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这?世界上不?是谁都像你徒弟我一样善解人意、乖巧听话、贴心懂事……” 沈剑敲敲沈明月的脑壳,打断她的自卖自夸:“打住,你先少受点伤,再来跟我说这?些词吧。” 沈明月这?一打岔,话题倒是没再进?行下去?,沈剑二人陪着沈明月一瘸一拐吃饭去?了。 大抵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脚踝才好了没几?天,沈明月又央着萧乘风进?山了。 这?次好像没出什么意外?,回来的时候是沈明月自己走回来的,不?需要萧乘风背着,也不?需要任何?人搀扶,怀里还抱着这?趟出门打算采摘的花,怎么看都像是目标达成后的满载而归。只是沈剑有些看不?明白,明明没什么事,怎么萧乘风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怎么沈明月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小心谨慎地跟在萧乘风的身后,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平日里被萧乘风背在背上时的理直气?壮呢? “怎么了?”沈剑只当两个孩子闹了不?愉快,笑问道,“谁惹你俩了?” 沈明月小心翼翼地微微扭头看了萧乘风一眼,没敢说话。而萧乘风虽然注意到了沈明月投过来的视线,却压根儿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净过手后坐在饭桌前沉闷地扒着饭,只是夹菜时恶狠狠的架势,好像要把盘子戳一个洞。 看着两人之?间别别扭扭的样子,沈剑更加忍俊不?禁:“你俩闹矛盾了?” 见萧乘风没有答话的意思?,沈明月期期艾艾道:“也不?算吧……就是产生了点分歧……”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突然响起,猝不?及防把沈剑和沈明月都吓了一跳。萧乘风将?筷子猛地一放,冷哼道:“分歧?那你给师伯讲讲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吧……就是去?摘了点花、爬了个山……看了看风景,散了个步……”在萧乘风似笑非笑的眼神的注视下,沈明月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小,到最?后那几?个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你怎么不?说我提醒过你那地方有蛇你还偏要去?、剑丢下都要去?摘花、听见异响也没有半点警觉性丝毫不?管不?顾、最?后差点被蛇咬了呢?”萧乘风冷笑道。 “师兄在肯定不?会让我受伤的!”沈明月跑到萧乘风的身边,拽拽他的袖子,“师兄我错了,下次我肯定听你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嘛。” “哼。”萧乘风将?脸扭到另一边,故意不?看她,“保证有什么用,下次还不?是会再犯,我听你保证听得还少吗?” 沈明月的平安无事让沈剑并?不?在意这?次意外?,丝毫不?把它当回事儿,看萧乘风的态度半点没有软化的意思?,便跳出来打圆场:“明月就是实战经验太少了,下次就有警觉性了。” “对对对,”见到有人给自己撑腰,沈明月一下子腰板也直了,对萧乘风道,“就是,我可是会成长进?步的,下次就是我把那条蛇给斩断了!” 沈明月的话让萧乘风明白她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原本打算让一步的他怒火又燃起来,冷冷道:“我的重点是,你应该去?规避风险,而不?是明知道有风险还要为?了没用的事去?试探,试探完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白白把自己丢在危险之?中。你知不?知道竹叶青是有毒性的?你知不?知道从山上回到教内要花一个时辰,足够毒液在你体内运转?” “你们遇见竹叶青了?”察觉到他们话中的漏洞,沈剑问道。 “是啊!”沈明月赶忙解释,“我去?摘花的时候没听到身后的响动?,转头就看见一条青绿青绿的竹叶青在我面前,还好师兄出手快一下子就把它给斩断了,不?然我就真的该被蛇咬了,说不?定就只能?横躺着回来了!” 第148章 一边说着,沈明月以手仿刀往脖子间一划,还翻了个白眼,模仿中毒死去?的样子。 “若是被竹叶青咬一口,倒不?至于横躺着回来,只不?过会痛苦上一段时日,”沈剑失笑摇头,摸着下巴思?索道,“可是大漠中应当是没有竹叶青的……你们再把那蛇的样貌给我描述一下。” 两个人都不?了解蛇的种类,只是根据见到的蛇的外?表同仅有的知识相匹配罢了,此刻见自己猜错了,便搜索着记忆,把蛇的样貌一点点描述出来。 “果然。”沈剑点点头,“你们遇到的不?是竹叶青,是碧幻蛇。” “碧幻蛇?”沈明月重复一遍,笑眯眯的,“这?名字还挺好听。” 沈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这?回可真得好好感?谢你师兄,也真的要长个记性了,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沈明月还在茫然,萧乘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追问道:“师伯是说,碧幻蛇的毒性很强吗?” 对上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沈剑缓缓解释道:“碧幻蛇是天下最?毒的蛇之?一,凡是被它咬上一口,若是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只需要一个呼吸便会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再一个呼吸便难以自主呼吸眼前发?黑,第三个呼吸的时候,便回天乏术,人也没了意识,活活憋死了。不?过碧幻蛇只在大漠有,且极为?稀少,因而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有碧幻蛇的地方,一定有碧幻蛇涎花。碧幻蛇涎花在碧幻蛇蛇涎的浇灌下成长,因而根有剧毒,可偏偏花是灵药,几?乎能?将?所有药的药效提高十倍不?知,且本身能?解不?少毒,碧幻蛇涎花便是碧幻蛇毒的解药。只是大多数人被碧幻蛇咬伤后,根本不?知道解药就在他们的手边,在绝望中死去?了。” 沈剑说完,看着两张凝重的小脸,笑道:“还是要对大自然有些敬畏之?心啊。不?过要是没事儿的话,来我这?儿翻翻医书也挺好。不?说了,你们先吃饭,我去?找找碧幻蛇涎花,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灵药,不?去?找找我寝食难安。” 跟两个孩子确定了他们遇见碧幻蛇的地点后,沈剑就赶忙出发?了——碧幻蛇涎花,一但离开了碧幻蛇蛇涎的浇灌,若是没有及时采摘处理,放置到特制的瓶中,不?出一日便会枯萎凋谢,药效也就流失了,得赶紧去?才行。 沈剑的轻功非凡,转眼便没了人影,转头看到一边心虚的沈明月,萧乘风也走过去?敲敲她的脑袋,无奈道:“吃饭吧,以后可千万不?要冒险了。” 在外?面跑了一天,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沈明月有些累了,因此吃过饭后早早便睡下了。倒是萧乘风,在照顾完沈明月后,注视了沈明月的房间一会儿,起身走到药房里,静静等着外?出的沈剑。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时辰。 子时已过,夜色中,沈剑踏着月光而来,看见坐在青石板的凳子上的身影,有些怔愣:“你怎么还没睡觉?” 将?视线从沈剑手中小心捧着的盒子转移到还带着兴奋没来得及收起笑容的脸上,萧乘风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师伯,我想学医。” 夜深露重,因为?长久的等待,萧乘风的发?丝上带着微微的水汽,眉毛上也挂着点水珠,只剩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认真与坚定。 沈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得更加肆意,爽声应道:“好!”沈剑没有问萧乘风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有些问题不?必说不?必问,两人都有答案。 沈剑的医术有了继承人,这?个继承人的天赋还高的吓人。 其实最?开始沈剑并?没有考虑萧乘风,是属意萧瑟的。在沈剑看来,聪明天赋固然重要,可是医者仁心,若是没有悬壶济世的决心与善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医术。萧瑟为?人成熟稳重,温和善良,不?论对谁都能?以礼相待。而萧乘风,恰巧不?是多么善良温和的人,教内的人都碍于他的身份而敬他,实际上却对他有些不?屑,而教外?百姓则畏他,丝毫没有对萧瑟那样的亲近与信任。萧乘风也能?感?觉到,于是同样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清凌凌的眸子斜一眼过去?,便能?让众人噤声。诚然萧瑟对学医有些兴趣,可他如今实在太忙了,没法抽出时间来再去?练童子功,于是算来算去?,萧乘风反而成了最?佳人选。只是沈剑没想到萧乘风不?乐意学,天知道在京城中原或者江南,多少人求着沈剑收徒呢,没想到他主动?,反倒被狠狠地拒绝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收不?成徒弟沈剑也想逗他一逗,故而时不?时就要提一句,但其实早就做好了命中没有医术徒弟只有武学徒弟这?样的准备。结果未曾想,最?后萧乘风改了主意。 萧乘风不?愧是沈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而且他的天赋不?仅局限于武学,他在医术上也展示出了不?少的能?力。旁人花数年才能?认清的药草,他只花了几?个月就记得牢牢的,还能?搭配出基础药方,而诊脉的时候,更是除了最?初的几?次,几?乎没再出过差错。因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沈剑觉得,或许可以让萧乘风去?给别人看病了。 这?只是为?了锻炼萧乘风,毕竟能?根据病人的病情灵活地开方抓药,才是真正地掌握了医术。萧乘风到底是有些稚嫩,故而沈剑会同他一起把脉,对病人有了解后看萧乘风的处理,若是他对病情说得不?错开方也没问题,沈剑是不?会开口的。 第149章 其实百姓们大都没什么大病,只是些最?常见的咳嗽、流涕罢了,在大漠里饮惯了风沙,谁的嗓子眼里还没点沙尘呢? 可往日里抓服药便要丢进?去?一个月的开销,如今有这?样无条件的、免费的诊治,谁不?想来凑个热闹呢,毕竟只是心疼钱罢了,若有钱,谁不?想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所以尽管萧乘风对外?仍是个“喜怒无常”的冷漠明教二公子,来找他瞧病的人也不?少。 自从萧乘风有了一定的医术后,每三日去?镇上无条件为?大家诊治变成了他同沈剑二人的必备功课。渐渐的,原本对萧乘风有些怀疑的人也放下了担忧,不?单单是嗓子不?舒服这?样的小病,有些稍微严重些的症状也敢跑来找他诊治了。日子一长,镇上的百姓们都对萧乘风变了态度,即使他仍旧会冷脸,人们对萧乘风的印象也从“冷漠无情”二公子变成了“冷面仁心”的俊俏小郎中。再后来,萧乘风去?镇上哪里吃饭,不?单单不?被收钱,还总能?收到大家送的礼物?——其实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百姓们也都淳朴的很,无非是些自家鸡下的蛋,自家地种的菜,家里人给纳的鞋底……礼物?的价值虽然轻,可放到萧乘风的心上,却沉甸甸的。 “二师兄你真的变了好多。”萧乘风学医后,沈明月也没闲着,她虽然对医术不?感?兴趣,却对侍弄花花草草的很上心在行,故而沈剑和萧乘风的药田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里面的药草都茁壮成长。站在药田里,沈明月看着阳光下仔细清点药材的萧乘风,笑着说。 “我有变化吗?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萧乘风抬眸向沈明月看去?,灿烂的阳光正好映在他碧蓝的眸子,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盛满了太阳的温暖。 沈明月歪头看着他:“对呀,你现在整个人都柔软了很多。如果说以前你是一半阴影一半阳光,那你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阳光啦!” 沈明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样的感?觉,她只能?尽力去?描述师兄如今带给她的温暖的感?觉。自打开始去?镇上给大家看病后,萧乘风就一天天地褪去?原本的阴沉,逐步像大师兄那样光风霁月起来。不?过大师兄是温和的光,温暖而亲近,二师兄却像太阳,温暖而热情。反正都很好!沈明月想。 “我突然觉得这?样很好,”听了她的话,萧乘风的眼前好像浮现了镇上那些笑容绚烂的人们的脸,也微笑道,“治病救人比我想得要快了很多,被人需要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幸福。” 第79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又一年过去, 沈明月到了十一岁,而西疆大?漠明教,来了个新人。 “师父!”十一岁的女孩已经开始蹿个儿, 一身飒爽利落的短打大?步迈进来,张口声?音也是干脆清澈, 给人蓬勃的生命朝气, “找我什么事儿呀?” 一句话让屋里的几个人都转过身来, 看着她?。也是这个时候,沈明月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 雀跃的脚步变得收敛,沈明月小跑到沈剑的身边, 好奇地?看着两?个从未见过的人, 收到那个较为年长的人温和的注视后, 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明明稀松寻常,可那个明明看起来寡言内敛的中年男人,却立刻便红了眼眶。 沈明月有些懵懂,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还是沈剑轻咳一声?, 对沈明月说道?:“这是诸葛侯爷,这是侯爷的小徒弟冷血,以后就?跟着你?一同练剑了,明月快打个招呼吧。” 沈明月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喊道?“侯爷”, 又看向旁边站着的冷峻而英俊却一言不发的冷血,试探性地?问了句“你?好”。 冷血冲她?点?点?头,表现?得异常平静, 反倒是诸葛侯爷按捺不住激动,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声?音有些颤抖:“明月同他们?一样,喊我世叔就?好。” 沈明月转头看向沈剑,在得到他点?头的认可后,便甜甜地?喊了声?“世叔”,尽管她?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诸葛正我又叹了口气,沈卫还在京城之时,他因为忙于?政务,很少见到沈明月,最?后一次还是沈卫举家南迁时的匆匆告别,他想过沈明月估计不太记得他,可是真的是这个样子,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不过这不重要,时隔五年重新见到故交的遗孤,诸葛正我只觉得满心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若不是沈明月是个孩子,他怕吓到她?,他都要忍不住掩面而泣。当年没能及时获得消息,没能救下沈卫他们?是诸葛正我一生的遗憾,好在沈卫唯一的女儿现?在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笑盈盈地?冲他打着招呼,诸葛正我只觉得心中又有了一丝慰藉。 但沈明月才?不在意大?人们?隐瞒的事,她?对面前这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更加感兴趣。萧瑟不必多说,就?连萧乘风也比沈明月大?了五岁,难得遇到一个同龄人,沈明月的开心根本掩饰不住,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冷血。 看着沈明月忽闪的大?眼睛,诸葛正我笑道?:“冷血十三岁了,比你?大?两?岁,让他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练剑,一起玩好不好?” 沈明月正要应好,冷血先皱起眉来:“我是来练剑的,不是来玩的。” 沈剑失笑,逗他:“那喊声?师父来听听?” 第150章 冷血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我还不知道?你?的实力呢。” “不知道?我的实力就?来找我学剑呀?那你?可真放心我。”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沈剑更起了捉弄的心思?。 抿抿唇,冷血解释道?:“世叔说你?的剑法很好,所以我就?来了。” 这下沈明月不乐意了,原本见到新伙伴的喜悦与好奇都转成了不满。在沈明月这里,可以有人说她?不好,可她?不高兴有人这样不尊重师父。原本主动交好的心瞬间熄火,沈明月嘟起嘴,气鼓鼓得,像是只小河豚:“师父可不是随便收徒的,还轮不到你?不相信师父。” “不论如何,我在你?这里学东西,你?就?是我的教练,”冷血不在意沈明月的不满,一字一句解释道?,“但是我只有一个师父,很抱歉。” “没关系,”沈剑本就?不在意一个称谓,也被提前告知过冷血的秉性,何况他心知肚明冷血只是过来吸取百家之长,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便更不把他的执着当冒犯,笑吟吟道?,“那就?请你?切磋赐教了。” 沈明月还要说话,被沈剑一把按住,待将诸葛正我二人送到房间后,才?转头对她?解释道?:“冷血没有恶意,他只是思?维方式更贴近野兽,说话比较直,做事比较直而已,明月这么大?度,一定会好好与他相处的对不对?” 沈剑看沈明月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明白她?的小脑瓜里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可能是同萧乘风呆久了,她?倒是越来越像他了,小花招一套又一套,让人防不胜防。无奈叹口气,沈剑叮嘱道?:“哪怕不能友好相处,也一定不要故意捉弄,好不好?” “好!”沈明月点?头保证,只是眼里的狡黠却明晃晃地?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 “走嘛师兄,你?可得帮我呀。” 沈明月对着萧乘风乞求,惹来他的冷哼:“他爱怎么样怎么样,你?何必在意他?” “可是他都不肯喊师父哎!”沈明月理直气壮道?,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他也不肯喊我师姐。 萧乘风何其了解沈明月,怎么会不知道?她?想什么,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看你?在意的是人家不肯喊你?师姐吧,冷血好歹大?你?两?岁,武功也比你?高,何况他也没有拜师,不喊你?师姐怎么了,也没见他对你?多冷漠啊,不是点?头就?是喊个‘沈姑娘’,这不挺好?” 被萧乘风的话噎回去的沈明月却不罢休:“那你?比他年长,武功比他高,他也没喊你?师兄啊!他这么不尊敬你?,我们?不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不必,”萧乘风斜她?一眼,淡淡道?,“每天有你?跟在我身后‘师兄’‘师兄’地?喊已经可以了,实在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哼!” 见所有人都没有纵容她?的小性子,沈明月赌气去找冷血:“我们?来比试一下!” 冷血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到明教这几?天,只跟着沈剑学了剑招,还没有真正同他的徒弟切磋过,在他看来,实战才?是最?好最?快的将剑招融会贯通的方式,也只有比试才?能找到不足并?针对性改进。 沈明月摆好了架势,冷血立时便欺身而上?,萧乘风则抱臂旁观,心里想着要是有把躺椅在这儿就?更好了。不过没一会儿,萧乘风内心的惬意就?变成了认真,他还从没有在一个小孩的身上?见过这样的杀意。 是的,杀意。 冷血的剑招很简单,该刺便刺,说斩便斩,并?不包含一点?多余的动作,就?连沈剑教给他的剑招,也被他简化成只保留杀招的招式,招招式式,不像是切磋,更像是杀敌,只为了致人于?死地?。 萧乘风的神情转为凝重,他原本以为,好歹是沈剑教出来的徒弟,她?又有不错的天赋,以沈明月如今的剑术,对上?冷血不说五五开的输赢,也不至于?输得太过凄惨,不成想冷血的剑招这样凌厉,沈明月的剑术虽然不错,除了日常切磋却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定是招架不住的。 果不其然,不过十几?招,沈明月就?败下阵来。 沈明月看着悬于?胸口的剑尖,心知只要再进一步冷血的剑便可划破自己的衣服,刺穿她?的心脏。沈明月没有说,从对上?冷血的第一招开始,她?就?感觉到了冷血武功风格的独特之处。他像一只狼,死死盯着你?,试图抓住你?身上?可能出现?的一切破绽,一旦出现?,便会立刻扑上?前去,争取一招毙命。沈明月承认她?在冷血身上?感到了压力,是不同于?师父师兄的压力。同样是切磋,沈明月面对沈剑和萧乘风的时候,只觉得技不如人的挫败和到处被压着打的紧迫,可面对冷血的时候,沈明月却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悬崖之间的木桥上?,一但露出一点?破绽,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冷血的剑招就?是这样,招招夺命招招逼人。 面对沈剑萧乘风时,沈明月总有一些安心在,所以有的时候只是使出了招式,并?没有用力,可对上?冷血,必须将所有的力发挥出来才?行。 但沈明月并?不觉得慌乱,甚至在这样的压力下有些兴奋。而越是兴奋,沈明月发现?自己的迅捷和敏锐都在提升,她?竟然在最?后发现?了冷血的破绽,若是再给她?两?招的时间,这局比试或许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第151章 “你?输了。”冷血淡淡道?,他有些失望,他没有想到沈剑的徒弟竟然只过了十几?招就?败下来。 “再来一局!”沈明月被他激起了好胜心,颇有些斗志昂扬。 “不必,”冷血摇摇头,“再来一次,你?也还是会输,我不跟手下败将打第二次。” 沈明月有些不服:“谁说我一定会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输?” 冷血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他觉得这是在浪费他练剑的时间。 “可是刚刚最?后一招,只要我往右边一刺,你?根本来不及转身用剑格挡,就?算你?没有用剑也挡住了我,却不一定能接住我的下一招。”沈明月淡淡道?。 冷血的脚步猛地?顿住,带着震惊看向沈明月:“你?看出我那一招的破绽了吗?” “那当然,”沈明月露出些得意,“我承认我有些轻敌,也承认确实不如你?的剑术厉害,但却不代表我的眼力不行,不代表我没有学习能力。” 冷血陷入沉思?,一旁的萧乘风走过来,补充道?:“不要小瞧明月,我刚刚围观了你?们?全程,明月头一次遇上?你?这种类型的对手,有些不习惯是真,但她?自己的能力却是足够的,何况论起身法来,明月要更胜你?一筹,最?后那一招若真按明月说的那样,你?的身法远远来不及反应。” 一边说着,萧乘风也捡起一根树枝,作刀起势,挑眉看向冷血:“怎么样,要来跟我比划比划吗?” 冷血回复道?:“我可以等你?回去取你?的武器。” 萧乘风爽朗一笑,摇头道?:“不必,用树枝即可。” 最?后自然是冷血落败。萧乘风不单单完全碾压了冷血,甚至可以控制他的招式的顺序,有意引着他往刚刚同沈明月切磋的最?后一招去引,然后用沈明月说的方法打败了冷血。 “看吧,”萧乘风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冷血拽起来,笑道?,“你?也要好好学习呢。” 自打这次过后,冷血便时不时总爱找沈明月和萧乘风切磋,在冷血的锻炼下,原本对练剑有些疲懒的沈明月倒是突飞猛进,连沈剑都对此侧目。 “明月最?近很刻苦啊。”萧铭看着殿外动作不停的女孩,笑道?。 “被冷血激起了好胜心呢!”沈剑“哈哈”一笑,“乘风就?是太护着她?了,就?该让冷血这孩子给明月点?压力。” 两?人的交谈或许沈明月听不到,可是以萧乘风的耳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等树下的女孩练完剑,萧乘风晃晃树枝,吸引沈明月抬头:“怎么啦师兄?” “刚刚师父和师伯夸你?最?近练剑用功来着。”萧乘风笑道?。 “真的吗?”沈明月一脸惊喜,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 探身看到沈明月脸上?隐藏不住的得意,萧乘风丢了个树枝砸她?,慢悠悠道?:“那是不知道?你?和冷血的赌约。” 沈明月讲着歪理:“那怎么了,那也是激发潜能,激励我俩专心练武的一种方式啊?你?没发现?现?在冷血成天喊你?师兄吗?我发现?了,按他的性格,就?得让他彻底服你?,他才?肯乖乖喊师兄呢。” “哦,这就?是你?逼着他喊你?师姐的理由。”萧乘风淡淡补充道?。 自打冷血迷上?切磋之后,每日下午雷打不动往萧乘风和沈明月这边跑。萧乘风还好,随便几?招便能将他制住,并?指出他剑招存在的破绽。照理指出破绽后应当花时间去琢磨吸收,把那些破绽补足,免得应敌之时真的被敌人抓住,轻则受伤重则丢命。冷血确实这么做了,可架不住冷血天赋同样非凡,且对习剑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宁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白日里切磋留下的问题解决,然后第二天兴致勃勃去找沈明月或者萧乘风验证自己的方法。对萧乘风自然没什么问题,一则他忙,经常不在教内,让冷血扑了个空,二则他只需要一瞧便知道?冷血的法子有没有,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可相比较萧乘风的悠闲,沈明月就?没这么好运了。 沈明月的天赋固然不错,也有一番韧劲和毅力,可却万万不像冷血那样痴迷,最?初还是十几?招落败,后来对招越来越多,两?人的能力都突飞猛进,有的时候甚至一下午都花在了对剑上?,实在让沈明月这个爱玩爱闹的人有些苦不堪言。何况萧乘风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经常借口逃避,把冷血丢给沈明月,让她?去实验冷血对剑招的修补,于?是日子渐长,偶尔沈明月见了冷血就?躲。可是尽管沈明月躲了,该来的也总还是会来的。因而沈明月便想出了个法子,同冷血约定,若是谁输了,就?要喊对方师兄或者师姐,并?且去帮对方做一件事。 现?在冷血不在教内,正是因为昨日比剑输了,帮“师姐”跑去大?东边采药去了。 “我可是让冷血帮你?采的药!”沈明月冲着树上?悠闲的人喊道?。 “可是我是让你?去帮忙的。”萧乘风漫不经心回复,“何况冷血喊你?师姐的时候,你?笑了一下午,脸都该笑僵了。” 沈明月拍拍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想着今天总算不用切磋了嘛……” “你?最?好不是因为总算有人喊你?师姐了。”萧乘风毫不留情地?戳破她?。 “也有那么一丢丢原因啦!但是就?一点?点?!”沈明月举起右手,食指拇指比了个小小的范围,又干脆放弃,坦白道?,“好吧,我承认是又那么一点?虚荣心在,我在教内是最?小的,如今总算有了个能喊我师姐的入门比我晚的人,可不得利用起来!” 第152章 萧乘风也懒得同沈明月争辩,转了个身背对着她?,没有再说话。 可是沈明月却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在树下叽叽喳喳:“哎师兄,东边风景好吗?我听说东边的绿洲更加辽阔,风景更加美?丽,还有好多鸟啊鱼啊在那儿栖居呢。”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萧乘风懒懒回复,“我可是本来打算让你?去看的。” “我要是去了冷血肯定会跟着我的,那还是让他自己去好了,”沈明月仰着头,仰得脖子有些酸,却还是看不到萧乘风的脸,不满道?,“你?转过来嘛师兄,快来跟我说话!” 萧乘风有些不耐,转过身看她?一眼,又转过去:“转过来了,不想说话,告辞。” 沈明月被他无赖的行为气笑了,看看这棵大?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着树干趴在萧乘风的头上?:“别睡了师兄,快来跟我讲讲,东边都有什么好看的呀?” “没什么好看的。” “那西边呢?西边都有什么?”沈明月孜孜不倦,继续追问。 “也没什么好看的。”萧乘风懒懒回复。 “那北边呢,北边总有了吧!” “也没有,北边全是冰天雪地?,去了容易冻死。” “那南边呢!”沈明月一把捂住萧乘风敷衍的嘴,盯着他的眼睛佯装恶狠狠道?,“不许再说没有了,你?去过好多次南边,我和师父更是从更南的地?方来了西疆,肯定有很多不同的风景,你?快点?给我讲!” 萧乘风挣脱开沈明月的手,转身倚到她?对面的树枝上?,将双臂背到脑后,懒洋洋道?:“你?真这么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好了。” “真的吗?”沈明月高兴得很,“每次都是你?和大?师兄回来后给我讲各地?的风土人情,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呢,可是现?在我自己武功也不够高强,师父也总怕我在外面出事,等我学成了,我真的要去外面逛逛!” “你?想逛哪儿?”沈明月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期盼,让萧乘风认真回复。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笑着说,“但至少把西疆逛一圈,再看看北边,还想回趟京城,最?好再像师父一样,撑个小船,去海上?逛逛。” “我的目标就?是游遍整个大?好河山!”沈明月颇有些雄心壮志道?。 “那你?师父怎么办?”萧乘风问道?。 “有师兄师伯在,师父不需要我的,肯定愿意放我出去!”沈明月回复。 萧乘风莞尔:“好,那你?去吧。” “那师兄呢?”沈明月看着萧乘风,好奇问道?,“师兄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啊,”萧乘风坐起来,笑着回复,“可能想背着医箱,到处治病救人吧。” “那很好啊!”沈明月爬到树杈上?,站直身体,“我就?希望能踏遍每一寸河山!” 说着,沈明月把手往身后一背,看着天空,颇为向往。 她?做这样的动作,却忘了自己站在树上?,差点?跌了下去,还好萧乘风及时出手拉了她?一把。 萧乘风的力很大?,沈明月的身子本就?不稳,直接扑到他的怀里,听到头顶上?萧乘风的声?音传来:“可是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 “这有什么危险的!”沈明月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颇有些不服气,“那时候我的功夫已经很好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么知道?别人一定打不过你?呢?除非……” “除非什么?”萧乘风的话只说了半截,惹得沈明月好奇地?问。 “除非我跟你?一起。” “可是你?要治病救人呀。”沈明月纠结道?。师兄的武功可是公认的拔尖,有他跟着自是安全,可是那样就?耽误他治病救人了,沈明月不想这样。 “没关系,”萧乘风慢慢道?,“我到处治病救人,刚好你?跟着到处游览,你?看了风景,还得了保镖,我救了人,还多了个小药童,不是挺好?” “你?就?是缺个药童吧!”沈明月听见这话,作势去打他,被萧乘风钳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只听到脑袋枕着的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 笑过闹过,刚练完剑的沈明月有些累了。看着枝叶中露出的晴朗蓝天,沈明月带着些困倦道?:“师兄,你?会用树叶吹曲子吗?” 一边嫌弃着她?“真麻烦”,萧乘风一边随手摘了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悠扬的曲调。 天空湛蓝,风儿温柔,树叶也放轻了掌声?,萧乘风怀中,沈明月缓缓睡去。 第80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时间眨眼而过, 又是春去?夏至,秋去?冬来,转眼间大雪便降临了西疆, 白?茫茫覆盖了整个?大漠。大漠总是这样子,热的?时候便极热, 冷的?时候便极冷, 大雪厚厚地覆盖土地, 仿佛要向这片领土宣示主权,以证明冬天的?到来。 “师兄,我们去?打雪仗吧!”或许是年纪小, 沈明月并没有那么怕冷, 只穿了一身?轻便的?白?色夹袄, 脚上踩着一双短靴,捧着一抔雪便兴致勃勃地冲萧乘风喊道。沈明月浑身?雪白?,几乎要融入到身后的白雪中?, 唯有脸颊和鼻尖被冷风冻得红彤彤的?,除了这些, 便是她明亮的黑色眼眸和乌黑的长发,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尽管身?上轻便,沈明月的?耳朵却戴着耳堵,捂得严严实实, 耳堵的两侧垂着两个长长的?棉布条, 被她握在手里晃来晃去,配合她红红的?鼻尖,活像只垂耳兔。 第153章 一转眼, 沈明月已经蹿了不少的个?头,也褪去?曾经的?稚气, 露出少女的?青涩来。她充满期待地看着萧乘风,眉眼弯弯。 但萧乘风并没有同意她的?请求,他已经十七岁,只觉得打雪仗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懒得陪十二岁的?沈明月折腾,于是萧乘风毫不犹豫地强硬拒绝:“不去。” 然而话音未落,萧乘风便看到沈明月的?身?后,冷血也同样带着耳堵,手里拿着三副鹿皮做的?手套,缓缓向他走来。一副递给沈明月,冷血拿着余下的?两副走到自己面前:“给,师兄,戴上手套吧,别冻伤了。” 鹿皮做的?手套防水又保暖,是最适合打雪仗,可?萧乘风看着手套只觉得无奈,他什么时候同意了?脸上原本?的?冷淡差点绷不住,萧乘风疑惑道:“怎么你也这么积极?” 萧乘风扶额无语,他有些明白?为何自己转变对?沈明月的?态度后,师伯也从对?沈明月无限放纵变成偶尔呵斥,因为从冷血对?沈明月无限纵容后,自己也开?始变得时不时管教?一下沈明月,两人的?观点都是一样的?,生怕明月在过分放纵之下被娇惯坏了——不论?再怎么自由的?纸鸢,也得有根线时不时拽拽才能飞得更高。 冷血和萧乘风就在复刻当年萧乘风和沈剑的?老路。 冷血是去?年夏天来的?,如今已经深冬,冷血跟着沈剑学剑已经一个?多?年头,他也从一开?始的?疏离渐渐融入整个?明教?。 冷血这人,看起来冷漠无情,其实内心倒是充满了柔情与?热忱。面冷心热,说的?就是冷血。他会一声不吭帮着故而自从冷血认定了沈剑这个?师父后,也便认下了沈明月这个?师妹和其他师叔师兄,而一旦被冷血放在心里,他自是会无限尊敬,也无限包容。 冷血虽然话不多?,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对?沈明月的?纵容比起萧乘风等人有过之无不及。萧乘风毒舌,哪怕有意去?做让沈明月高兴的?事,嘴上也要奚落两句,好像生怕她会觉得欠自己人情一般。而冷血却不同,沈明月的?任何请求,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应了,再一声不吭地去?做,既不反驳也不邀功,只等沈明月自己去?发现,然后开?心地冲他笑。正因此,最初因为冷血的?桀骜而对?其有些不满的?沈明月,自打发现冷血比二师兄还要好说话,对?自己更加纵容后,早早便倒戈,再也不计较入门早晚师兄师姐的?称呼问题,仗着自己在教?中?年纪最小,每天“师兄”“师兄”的?喊来喊去?,活成了教?内的?小霸王。 对?上萧乘风的?眼神,冷血疑惑道:“昨日冬至,饭桌上你还答应的?好好的?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后半句话渐渐没了声音,断片的?记忆渐渐回?笼,萧乘风想起昨日饭桌上觥筹交错间的?一些应和。 昨日冬至,难得连萧瑟这个?少主都把手头上的?事推了推,六个?人聚到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除了冷血和沈明月年纪小不被允许喝酒,其他人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萧乘风本?就好酒,昨日更是喝得头脑昏昏,踏出大殿的?时候脚步都轻飘飘的?。 “师兄,你还没吃饺子呢!”沈明月拦住正往外走的?萧乘风,一手夹着饺子,一手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还有七八个?饺子。 刚出锅的?饺子还冒着热气,面皮晶莹,透出里面浑圆的?肉馅,在寒冷的?冬夜更显诱人。 萧乘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喝得有些上头,想坐在门口吹吹冷风清醒一下罢了。沈明月拿着筷子的?手悬在萧乘风的?面前,催促他快些吃:“吃呀师兄,冬至吃饺子,整个?冬天都不会冻耳朵呢!” 沈明月的?眼睛明亮,里面倒映着温暖的?烛火和萧乘风的?脸,那么认真又那么专注地注视着萧乘风。 萧乘风直接低头,轻轻拽过沈明月的?手,将那个?饺子咬进了嘴里。 “味道不错吧?”沈明月笑盈盈的?,带着些邀功,“这几个?饺子可?是我亲手包的?,我特意挑出来的?。” 萧乘风嗤笑道:“饺子都长得差不多?,下锅后哪儿还能分得清是谁包的?。” “怎么会,我包的?饺子特意都捏起了一边的?角,你看,它们每个?都是折起来的?。”沈明月也迈过门槛,坐到萧乘风身?边,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拨着盘子里剩下的?饺子,给他展示着。 盘子是深色的?,饺子一个?个?乖巧地呆在里面,仿佛被人拍好了队形一般整齐,个?个?精致晶莹,冒着热气,只是右边无一例外被折了一角,带着不对?称的?美。 见萧乘风的?视线盯着饺子,沈明月又夹起一个?,喂到他的?面前,在他轻笑着张嘴前迅速塞到自己的?嘴里,得意地冲他笑,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挑衅。萧乘风一愣,笑容非但没有收起,反而加深,抓住她的?手往盘子里伸,仗着自己的?手劲大,硬是又夹了一个?饺子丢进嘴里,用力嚼着冲沈明月示威。明明萧乘风都快成年了,两个?人却还像小时候一般幼稚,为一件小事“争斗”。盘里的?饺子不过几个?,两人打闹着很快吃完,便一起坐着吹冷风看风景。 身?后只剩下沈剑和萧铭还在孜孜不倦对?饮,天乌蒙蒙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两个?人都不觉得无聊,一同分享片刻静谧。 第154章 “明天会下雪吗?”沈明月托着腮,百无聊赖地问道。 “或许会吧。”萧乘风看看天空,淡淡回?复。 “那明天我们去?打雪仗吧!”沈明月眼睛一下子放光,兴致勃勃道。 萧乘风正待拒绝,沈明月看他的?表情便立刻明白?,瞬间拽住他的?袖子,防止他说出口,撒娇道:“去?吧师兄,我们好久没一起玩了!” 擦过手背的?袖子带着冬夜独有的?凉意,紧接着那那凉意便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覆盖,沈明月攥着萧乘风的?手腕,不住摇晃,令萧乘风一时失神:“……好,如果雪够大就去?。” 记忆回?笼,萧乘风认命地接过冷血手中?的?鹿皮手套:“走吧。” 雪下了一夜,到清晨才将将停止,厚厚的?一层覆盖在地上,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留下一连串脚印。 冬天是寒冷的?,可?玩闹起来却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汗,最先提议打雪仗的?是沈明月,可?最先败下阵来的?也是她:“我累了,我要去?堆雪人!” 冷血干脆应好,萧乘风抱臂嘲笑她:“看来过几天要加练体能了。” 沈明月将手中?的?雪球愤愤丢向萧乘风:“你要是没有跟冷师兄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还不一定会输呢!” 轻轻侧头躲过雪球,萧乘风也丢了一个?回?去?,正中?沈明月的?脑门,引得他更加放肆大笑:“技不如人可?不能不服气啊,何况我也不算跟他联合,我只是在他砸你的?时候也砸了几下而已。” 沈明月将头上的?雪拨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堆雪人去?了。 “别生气,不然我堆个?你表示下歉意?”尽管一开?始时不情愿打雪仗,可?萧乘风却特别爱逗沈明月,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发笑。 “你还能堆我呢?”沈明月的?生气本?也只是虚张声势,含了故意夸大,配合萧乘风表演而已,此刻听到他说,便狐疑地看向他。 “那当然!”萧乘风走到沈明月的?身?边,看她拢起了一个?脑袋大小的?雪球,也在她旁边蹲下身?,认真地堆雪。 “看,”萧乘风堆得很快,见大家的?目光投过来,便偏了偏身?体,将身?后的?雪人露出来,颇有些自得,“像不像!” 平心而论?,萧乘风堆得确实不错,甚至还用心雕了下形状,因此地上的?雪人确实栩栩如生,只是像不像沈明月需要另说,毕竟没有哪个?人会长得像……一头猪。 “萧乘风你幼不幼稚!”沈明月雪人也不堆了,抓起地上那个?脑袋大的?雪球就要往萧乘风身?上砸。 冷血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又看看追逐着眨眼跑出去?百十米远的?两个?人,只觉得两人的?年纪加起来还没有自己年岁的?零头大,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失笑。 闹也闹过,笑也笑了,三人都有些累,仗着身?上穿的?都还算防水,也仗着身?体好,干脆利落往后一仰,便躺倒在厚厚的?雪地里,一同看着澄澈的?天空。 天空蔚蓝辽阔,一如少年少女的?心情。 第81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教内的几个孩子, 沈明月的生辰在春天,萧瑟则在夏日,萧乘风是萧瑟捡回来的小孩, 问他生辰他也不答,只把萧瑟捡回自己的那天当作自?己的生辰, 想要同过?去告别, 把那日当作新生。故而大寒节气的两天后, 便定做了萧乘风的生辰。 “师兄你想要什么礼物?”一次饭后,沈明月问着萧乘风,“不过?我先说好, 我可没你有?钱, 太贵的东西我可送不起。” “怎么?还没送就先破罐子破摔了, 师伯给你的零花都被你用哪儿去了。”萧乘风点点沈明月的脑门,谴责她?这种把问题抛给自己的行为。 沈明月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出门的时候买个零嘴儿, 遇到?乞讨的人给一点钱,回来的时候再给大家带些小礼物……我哪里能存得下钱嘛。” “钱不够就心意?来凑, 反正你别想像去年一样糊弄我。”萧乘风瞟她?一眼,又淡淡道。 沈明月更加心虚,每年她?自?己的生辰都会收到?好多好多礼物,不单单是?师父师兄, 教内的其他护法?或者相熟的侍卫也都很喜欢她?, 也都会给她?礼物,冬至那日的耳堵,便是?厨房阿嬷给她?做的, 很是?合她?的心意?。萧乘风就更不必多说,不单单是?外出回来会给她?带东西, 每年生辰,他早早便会开始物色,每一件礼物都是?无价之宝。 至于去年沈明月送给萧乘风的礼物…… 对上萧乘风似笑?非笑?的眼神,沈明月浑身一凛,立刻站直身体,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师兄,我今年绝对不像去年那样草率!” 去年那个临时做的手套实在是?太过?敷衍,沈明月不爱女红,一时兴起才去学了一下,做的第一个成品便是?手套。可本就没什么?天赋又没有?投入太多热情的沈明月哪里会做的精致呢,针脚都稀疏得很,偏偏沈明月还蛮横不讲理地让萧乘风好好戴着,说什么?既是?开山之作也是?关门之作,若不珍惜就寒了她?的心。结果萧乘风戴着去打猎的头一天,不过?抓了下缰绳跑了会儿马,那手指套便掉了一个。西疆大漠的冬天,寒风刺骨,萧乘风的九个手指窝在手套里,余下小拇指迎风瑟瑟,回来的时候几乎要冻僵了,惹得左护法?嘲笑?了他好久,问他从哪里捡的破手套,说实在买不起拿棉布裹裹可能也比这个强。 第155章 “哼,”想到?去年的经历,萧乘风冷哼一声?,“没有?见到?礼物之前,我才不会信你这个小骗子说的话。” 沈明月立刻站直身子,再次保证道:“师兄放心,今年绝对送你一个很好的生辰礼物!” 萧乘风轻哼一声?,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倒是?冷血刚刚在沈剑那儿练习完,拎着剑缓缓走过?来:“那你打算送给师兄什么?呢?” “送块玉佩吧,”见冷血还想追问,沈明月狡黠一笑?,“再详细的我可就不能告诉你了,不然你偷偷告密怎么?办!” 冷血失笑?:“放心,没人会跟师兄说的。” 不过?从这天起,一向活泼跳脱的沈明月倒很少再同几人一起玩闹了,除了日常的练功吃饭,她?整日便是?窝在自?己的小屋里,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一旦出门就会给房间上个锁,任谁问起都不说,任谁也不能进她?的房间。连忙得脚不着地的萧瑟都觉察出最近的安静来,不禁向旁人问起那个最热闹的人的身影:“最近怎么?不太能见到?明月?” “不知道她?最近躲在房间里做什么?小动作,”沈剑将盘子端到?饭桌上,摇头道,“放心,到?饭点儿了,一会儿菜上齐了,她?就该出现了。” 沈剑的话同最后一道汤一同落到?饭桌上,接着门口就飞奔而来一个身影,脸上升起跑步后的红晕,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微微喘着气,端起饭碗期待地等着大家一起开动。 “先去洗手,”沈剑的筷子拍到?沈明月的头上,听见她?肚子咕噜一声?响,看着她?颇有?些不情愿地从饭桌前起身,撅着嘴往水盆边去了,才继而转头对萧瑟无奈道,“看吧,我就说她?会出现的。不知道这丫头最近在忙什么?,连吃饭都要匆匆忙忙地来,着急忙慌地走。” 看着沈明月眼睛里冒出的光芒,好像几天没吃饭只待把饭桌都吞下去一样,萧瑟赶忙给她?添了碗饭:“不用等了,今天就我们仨个,他们都不回来吃。” 沈明月又把视线投向沈剑,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尽管沈明月一句话也没说,沈剑却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快点开饭的迫切与期待。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沈剑道:“快吃吧,好像我克扣了你的三餐一样,最近怎么?总饿成这个样子。” 沈剑的嘟囔没有?进到?沈明月的耳朵,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诱人的饭菜上,一顿饭吃出了风卷残云的气势。 “慢点儿吃,吃太快对胃不好。”虽然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沈明月这般的进食也让人感?到?不对劲,何况整个明教,只有?沈明月爱吃些小零嘴,也只有?她?的屋子里,是?专门放置了个大箱子用来放零嘴的,因此?再怎么?饿,也不应该这个样子。到?底是?个医师,沈剑对沈明月的反常感?到?担忧:“不然一会儿我给你把把脉吧。” 沈明月仍扒着饭,嘴里含糊不清道:“不用师父,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消耗太大,除了三餐也没吃零嘴,等忙过?这几天就好了!” 沈剑仍有?些不放心,而萧瑟则注意?到?沈明月捧着碗的手上一些细小的伤口,问道:“你手上……这是?划痕?” 原本专注扒饭的沈明月立刻放下碗,将左手背在身后,嗔道:“哎呀,师兄你观察那么?细做什么?,都是?小伤,小伤。” “你到?底最近在忙什么?,我可越来越好奇了。”萧瑟盯着沈明月的脸,玩味一笑?。 “不许猜!”沈明月赶忙制止他思维的发散,谁不知道明教少教主心细如发,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还特别擅长审问,没有?一个犯人在他的手中吐不出消息来。因此?看萧瑟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沈明月赶忙又扒了两口饭,顺着汤咽下去,一边喊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一边又急匆匆跑开了。 “哎——好歹把饭好好吃完!”沈剑看着沈明月的背影,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只觉得自?己为了不省心的孩子操碎了心,都快要不复风流倜傥了。 “我吃好了!要回去赶工了!”沈明月没有?回头,只有?声?音远远传来。 “这孩子……” 沈剑的叹息跟着时间一同飘远,没过?几天,就到?了萧乘风的生辰。 萧乘风小的时候,因为萧铭对他并?不在意?,萧瑟有?时候也分?身乏术,便委托了一位阿嬷照顾他。阿嬷年轻的时候住在教内,后来年纪大了,萧乘风也不需要她?了,她?便搬去了离绿洲更近,环境更适宜的镇子上住,权当作是?养老了。因为感?念阿嬷的教养,年年生辰,萧乘风都要走一趟小镇,给阿嬷带些礼物。 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开,最下面的一层已经结成冰,萧乘风策马在前面走着,身后冷血和?沈明月都各自?骑马跟着,三人的马背上都驼了东西。沈明月骑马学得很晚,并?不能很好地把控方向速度,再加上雪天路滑,更是?小心翼翼,为了照顾她?,萧乘风两个人都放慢了速度。 从早上起来就在等着萧乘风询问生辰礼物,可他忙着打包东西,给马喂草,直到?路途都走了大半,也半点没有?好奇的意?思,反倒是?沈明月跟在他身后抓耳挠腮,有?些忍不住想说,又觉得自?己合该矜持,等着他来问,纠结得汗都快要流下来了。倒是?冷血先同她?对视上,瞬间明白了她?眼中的焦急,轻咳一声?,福至心灵地开口:“忘记讲了,师兄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第156章 萧乘风道了谢,把玩了一会儿冷血送的礼物,便仔细将其收好塞进了袖中,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沈明月期待的脸,又装作没看见一般故意?转移视线,正视前面的道路。 “师兄你怎么?不问我啊?”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萧乘风的询问,沈明月只得开口,颇有?些憋屈。 萧乘风故作正经,可笑?意?却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中溢出来:“哦,我怕我又得在大冬天戴上缺只手指的手套,那多冷啊。” “我这次不是?手套!”沈明月气鼓鼓地回复,脸上又羞又恼。 “哦——”萧乘风故意?拉长音调,去逗她?,“那要是?半截儿的围脖,也很冷啊。” “不理你了!踏雪,我们走!”沈明月更加生气,双腿一夹马肚,也不管身后的两人,直接跑出去几十米远。 萧乘风本就只打算逗逗她?,顾忌着沈明月马术不好,生怕她?出现意?外,赶忙往前追去。驱策着金鳞跑到?踏雪旁边,萧乘风放慢速度同她?并?排,道歉道:“对不起,我保证这次不论是?什么?礼物,我都会好好带着,哪怕是?缺了……”在收到?沈明月的眼刀后,萧乘风把没说出的话吞下去,哄她?道:“这次肯定特别好,我最相信你的手艺了!” “哼。”沈明月才不理他的花言巧语,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装作满不在乎地丢给他,好像丝毫不在意?那东西会不会跌在地上摔坏——因为不论萧乘风再怎么?嘴贫,他哪怕跌下马去也一定会接住的。 萧乘风果然接住了,也没有?摔下马去,他看着手中精致的荷包,在摸到?荷包口出暗绣着的“江南绣房”后不住轻笑?,心想就知道沈明月不会有?那么?好的绣工,可在看到?荷包里的东西后,萧乘风嘴角的笑?意?凝滞住,转成了郑重。 荷包中是?一块玉佩,比起荷包的精致,这块玉佩实在相形见绌,或许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那顶尖的玉料,可雕工实在青涩,像是?哪家学徒初初入行练手的玩意?儿。萧乘风身上的东西,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大到?衣袍小到?衣扣,几乎全是?顶尖的料子,顶尖的做工,这块玉佩被萧乘风拿在手里,怎么?看都同他格格不入。可几乎玉佩刚一入手,萧乘风便立刻明白了这段时日沈明月的反常——她?为何不让人靠近她?的房间、她?手上斑驳的小刀划痕、成天窝在房间里却日渐憔悴、以?及那日打招呼时,她?藏起的包着纱布的手。 手中的玉佩还带着沈明月的体温,半点不见深冬的寒冷,反而透着温暖。萧乘风闭了闭眼,用心感?受着那上面雕着的花纹,明月当空,下面是?一个男子负手的背影,男子的头发被微风吹拂,站在高处俯瞰着月涌大江,颇有?潇洒自?在的味道,最下面还刻着“乘风”二字,不用想都知道那个男子是?他。萧乘风自?己也爱雕些小玩意?儿,小时候没少给沈明月做东西,自?是?知道要在玉上雕一个这样的场景还不伤害玉的本体,对一个丝毫没有?经验的人来说有?多难。一时间,万般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萧乘风温柔地抚摸着玉佩,久久没说话。 沈明月斜觑一眼萧乘风的神情,知道自?己的雕工有?多差,还以?为他不满意?,找补道:“我知道师兄你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尖的,反正这块玉佩也不值钱,师兄你喜欢的话就戴,不喜欢……” 话没说完便被萧乘风打断,他注视着沈明月,万分?郑重道:“喜欢的,这块玉佩,比我所有?的东西都要珍贵,我一定会好好佩戴的。” 他这样郑重,反倒让沈明月不好意?思起来,她?挠挠头:“我有?点班门弄斧,你这样夸我我还有?点不习惯。” 萧乘风莞尔:“不会,你很有?天赋,世?间再没有?人,能雕刻出这块玉佩了。” “是?吧,虽然你们都很厉害,”若是?一次的夸赞还有?些不好意?思,第二次后沈明月便坦然接受,开始得意?回复,“但我就说我也不算差,反正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好好戴!” “我一定会的。”萧乘风再次认真回复。 礼物送出去还收获了喜欢,沈明月心情高昂起来,哼着小曲儿,驾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只觉得天空都要晴快起来。 冷血在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他有?些不忍去破坏此?刻的安宁,便将原本的话咽进了肚子,想等到?过?几天再开口。 但沈明月却误打误撞碰上了他想说的话:“师兄,等你生辰过?完,就该除夕了,我们四个一起打马吊守岁吧,那日从大护法?那儿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有?意?思,正好我们也四个人!” “你买完这块玉料,还有?零花吗?”萧乘风轻笑?道,“可别到?时候把刚收到?的压祟钱也都输光了。” “我可是?我们几个中最先学会的,你们还得等我教呢,”沈明月抬了抬下巴,又想起来忘记问冷血,“冷师兄,你会打马吊吗?” “我不会,可是?……” “看吧,到?时候肯定是?我碾压你们!”沈明月拍手叫好,又继续问道,“可是?什么??” 冷血脸上带着些歉疚,缓缓道:“可是?,我要回京城了。” “你要回京城了?”沈明月勒住马,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第157章 萧乘风虽然不像沈明月那么?震惊,却也显然并?未获得这个消息,同样勒住马,挑了挑眉。 冷血轻叹口气:“昨日世?叔来信,说京城有?大案,牵连颇多,铁手下落不明,追命也重伤卧床,只剩下无情还在游走,现在正缺人手,迫切需要我回去帮忙。” “那你也不能留在这儿过?年了。”沈明月遗憾道。 冷血虽然在教中习武,却仍时不时会消失一段时间,而消失的那段时间,就是?他去处理各种案子的时候,沈明月早就习惯了他的离开,因此?也只是?觉得有?些不舍,并?没有?多么?难过?的情绪,倒是?萧乘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大家都知道他还是?朝中捕快,官职在身,总要行些公务,若同往常一样,冷血绝不会特意?说明,哪儿会像今天一样,这么?郑重,还带着些告别的意?味:“那你年后不回来了吗?” “是?的,未来我便常驻京城,随时准备接手案子了,”冷血叹了口气,扬起一个笑?容,试图安慰一脸沮丧的沈明月,“师父说我本就有?自?己的剑法?,并?不需要完全按他的路走,他的剑术只能从旁启发,我只需要知道他的剑招都有?什么?,余下能悟到?什么?,便全靠我自?己了,所以?我也算出师了。” “可是?我们才一起呆了一年多……” “可我们还有?许多个一年,将来我们会在京城见到?的,”冷血笑?笑?,眼睛里流露出温和?的情绪,安抚着她?,“你可是?要巡游天下,为名山大川写风物志的人,难道还怕见不到?我吗?” 沈明月脆声?应道:“好!到?时候你去哪儿办案,我就去哪儿游玩,师兄就去哪里行医,明年开春我可就及笄了,到?时候谁也别想拦我往外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一定会的。”萧乘风也微笑?颔首。 几个人一边畅想着未来,一边在道路上缓慢前行。另一边,教内却没有?那么?太平。 “这几个人,应当是?东厂的人。”沈剑检查完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因为咬了齿缝中的毒药而没了气息的人,凝重说道。 萧铭倒是?浑不在意?,随意?踢了几脚地上的尸体:“东厂那群阴人,倒算还有?些本事,竟然能登上光明顶,也是?难得。” 萧铭的轻松并?没有?让沈剑松口气,仍蹲在地上,看着那群人手腕上的刺青,忧虑道:“朱雀一支最擅长跟踪和?传信,能搜到?这里,看来明月的身份要保不住了。” “这有?什么?,”萧铭朗声?笑?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偌大的明教,还会怕东厂几个喽啰吗?” 沈剑摇摇头:“东厂一贯相互连接,不论走多远都会随时向头目报信,这次朱雀折在这里,雀头势必会察觉,然后派人来一探究竟,我们不知道朱雀到?底传了多少信回去,不得不担忧。” “我看你就是?担心的太多,”萧铭招招手让属下们将尸体搬走,又对他继续道,“这天下之大,除了明教,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能如此?隐蔽安全,你既然想给明月自?由安全的童年,便该安心呆着便是?。” “东厂的人最是?恶毒,不晓得有?什么?阴招在后面等着我们,”沈剑叹了一口气,表达着他的担忧,“我相信明教,也相信你能保护我们,可若只有?东厂,那便可归结为武林中的事,我只担心东厂会把这件事告诉皇帝,到?时候我们区区武林中人,能跟朝廷的铁骑铜兵斗吗?” 萧铭仍旧不在意?,继续劝说道:“出兵大漠总该有?个由头,这可不是?那狗皇帝的地盘,西疆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他随意?出兵,不怕百姓将士戳他的脊梁骨,不怕几个国家联手反抗吗?” “你不了解他,自?打即位后,他越来越疯,早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了。他连逼先帝即位,谋害亲兄弟,坑杀百姓战俘,用将士们的命挡兵的事都能做出来,你还指望他有?良知吗?”沈剑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诚然他不曾入仕,可当年一直游走在权贵圈子,什么?没有?听过?,何况诸葛正我总要叹气,说着自?己的遗憾和?对将来的担忧,怀念着先帝的好,沈剑跟在他身边,不知道听了多少话。 “那你打算如何,带着明月走吗?”萧铭问道。 沈剑又叹了一口气,他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只是?,担心连累你,连累明教。” 每次都是?这样,萧铭想不通他为何总是?选择自?己去扛一些事,先跳出漩涡,当年因为教主之争远走京城,眼下竟然又要远走:“当年便是?如此?,你一声?不吭跑去了京城,如今若不是?我问,是?不是?第二天醒来只能看到?你留下的书信,你又带着明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你永远都是?这样,打着所谓为我好的旗号自?行决断一些事,从不考虑我的想法?。师兄,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让我也来帮你想想解决的办法??我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偏执的年轻人了!” 然而回答萧铭的只是?沉默。 “打一架怎么?样,”萧铭举起拳头,“谁赢了就听谁的。” 野蛮的方式让沈剑更加无奈:“我们都年过?不惑,何必还用这样原始的方式……” 沈剑的话还没有?说完,萧铭的拳头就已经袭来,不得已之下,沈剑只得认命对打。 第158章 两人都没用武器,只用了最基础的拳法?腿法?,只调用内力?调息,好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两人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萧铭因为处处被沈剑压一头而咬牙切齿,沈剑则对待这个师弟有?包容有?无可奈何,两个孩子在大漠里饮着风沙对打,一转眼,孩子长成中年人,也各自?有?了像当年的他们那么?大的徒弟,可曾经的嫌隙、在意?、怨怼、无奈……都好像是?昨天一样。 最后还是?沈剑略胜一筹,萧铭久居高位,很久没有?这样的对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注意?到?萧铭的手抚着胸口,沈剑有?些慌张:“我刚刚伤到?你了吗?” 萧铭摆摆手,沈剑打在他胸口的一拳确实给他造成了伤害,不过?却不是?主要原因:“前几日练功出了些岔子,刚好血脉逆流,凝滞于此?,与你的一拳并?无多大干系。” 沈剑仍提着一口气:“功法?逆行可不是?小事,让我去给你抓点药。”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说我,”萧铭失笑?,执拗于刚刚的话题,“那你,还走吗?” “这件事,年后再说吧。”沈剑望了望天。天空阴沉压抑,好像又有?雪要下来了。 北地的冬天总是?漫长,送走了冷血,送走了旧年,一场一场的雪落下,才缓缓等来了草长莺飞的春天。 第82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固然冬天漫长, 可春的势头却无法?阻挡,随着暖风一阵阵吹过西疆的土地,西疆便悄悄染上了绿意。 道路上马蹄声哒哒, 三匹骏马飞奔而过,带起?轻微的尘土。 “师兄, 你们倒是等等我呀!”眼见着跟前面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沈明月的脸上不免染上了些慌张, 语气中带着些焦急,喊道。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渐渐变远,萧乘风同身侧的萧瑟对视一笑, 轻轻拽了下缰绳, 将速度放缓, 回首对奔腾而来的沈明月笑道:“谁让你这么慢!” 沈明月将将赶上两个人的速度,不满道:“我才刚学骑马多久,那能跟你们比。” 一边说着, 沈明月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萧乘风□□雄赳赳气昂昂的金鳞,它昂扬的马头似乎在宣告着自?己狂飙后的意气风发, 又看看自?己坐骑踏雪清澈的双眼,那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充满了温和的包容。沈明月叹了口气,爱怜地摸摸踏雪的头, 觉得自?己实在是辜负了这良驹宝马, 明明也是可以一日千里?的能力,偏偏就在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主人手上被迫蛰伏。 其实不怪沈明月。 刚来西疆大漠的时候,虽然沈明月已经八岁, 可是因为在凤栖楼做多了杂役活儿,睡觉睡不够不说, 饭菜也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整个人面黄肌瘦,个子也矮矮的,根本不像八岁的年?纪,倒像是四五岁的小姑娘。便是习武都没什?么力气,站在马跟前还摸不到马背,又怎么可能抓着缰绳骑马呢?于是这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到沈明月十一岁,缺失的营养补回来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才开始学骑马。满打满算,也不过才练了两年?,那比得上两个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师兄呢? 萧乘风哪能不理解沈明月突然安静下隐藏的一丝落寞,看着三人的马在道路上并?排而行,他同萧瑟对视一眼,又一起?微笑扬鞭,两人立马窜出去好几大步。 “你们怎么突然加快了速度!” 猝不及防之下,沈明月的落寞变成了慌乱,她也立刻扬鞭跟上,可再怎么跟,她的技术也实在追不上两个师兄,只能咬牙坚持。 萧乘风俯着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落后的沈明月,轻轻勒了下马鞭,将速度降低,同她并?排,扬起?笑容,丝毫没有将她丢在后面的愧疚,坦然道:“突然就想?赛马了,所?以就稍微快了一点?。” 因为速度太快,原本的微风也成了狂风,吹得沈明月脸颊两侧的头发糊到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视线。可饶是如此?,她也能在模糊的视线中清楚捕捉萧乘风的神?态,明明一样的速度,偏偏他仍能保持住翩翩风度,坐在马上如履平地一般的气定神?闲,脸上的笑容恣意又潇洒,眼中也满是理直气壮。 沈明月更?加气鼓鼓:“不想?带我出来可以直说,干嘛非得用这种方式甩开我!” “哎哎哎,你可别?污蔑我们啊,”萧乘风作求饶状,又指指前面虽然没有回头却同样放慢速度的大师兄,“我们可都等着你呢。” “这还差不多,”沈明月轻轻哼一声,继而问道,“那你们不比了?” “当然要?比了。” 萧乘风眼睛亮亮的,沈明月却觉得那里?面盛满了不怀好意。果然下一刻,萧瑟突然加速拉开几人的距离,而萧乘风则突然伸手一捞,抱住沈明月的腰轻轻一转,便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胸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等沈明月反应过来惊呼,就听到耳边的声音低低传来:“坐好了,我带你去追大师兄。” “可是踏雪……”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沈明月后半句被淹没,紧接着就被萧乘风接过:“放心,踏雪可比你认路,没了你跑得也快得很,自?会跟上的。” 听着他话里?的打趣,沈明月用手肘捣了萧乘风一下,力道不重?,惹得萧乘风发笑。 背后的胸口宽阔而让人安心,沈明月坐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因发笑而震动的胸膛,听到头上打趣儿的清朗嗓音稳稳传来:“毕竟若是让你自?己跑,等跑到那儿,天就该黑了——” 第159章 回应他的是沈明月加大力度往后捣的手肘。 ******* 这场出游还是萧瑟提起?的。他作为大师兄,作为明教的少教主,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难得有了点?闲暇时间,萧瑟想?着已经很久没有三人一起?悠闲散心了,便挑了个温暖晴朗的春日,向萧乘风二人发出了春游邀约。 一听要?出去玩,两人哪有不应,带了些简单的东西就出发了。 三人要?去的地方是离明教不远的一座小山,以前萧乘风出任务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打些野物作为出发前的准备,对这座山熟到不能再熟了。他口中的天黑也只是开玩笑罢了,哪怕是走路也能在天黑前抵达,何况是骑马。只是为了照顾沈明月,哪怕说是比赛,萧乘风也放慢了些速度,待两人带着踏雪见?到萧瑟的时候,他已经捡了不少柴准备生火了。 金鳞比踏雪要?高一点?,萧乘风先是翻身下马,然后将手递给沈明月,将她扶了下来。沈明月小跑着到萧瑟的身边,帮他一起?堆着柴火。萧乘风环抱着双臂缓缓走来,颇有些惬意道:“看来我是只等着吃就可以了啊。” 萧瑟头也不抬,随手将适才削好的木叉抛给他:“林中的陷阱我已经布好了,你去捉几条鱼来。” 沈明月捂着嘴偷笑,冲着不服气的萧乘风做个鬼脸,在他要?拿木棍敲到自?己头之前迅速跳开,丢下一句“我去看看陷阱有没有收获”就消失在了林中。 萧乘风只得认命拎着木叉走了。 三人分工明确,萧瑟把火燃起?来,做了个简易的烤架,不一会儿离开的两人都各自?拎着收获回来了。 沈明月左手提着一只山鸡,右手拎着一只灰色的兔子,萧乘风则拎着五条鱼,还拿衣袍拢了不少果子回来。还没等说,萧乘风便自?觉地去一旁处理这些野味的内脏去了,沈明月也自?觉地跟在他身后——大师兄的手艺可是绝佳,只是他有点?洁癖,除非别?人给他处理好备好菜才肯屈尊烹饪一下。以往每次两人馋了,都是把配菜洗净切好,摆在盘子里?去萧瑟院里?求他才能打打牙祭,因此?难得可以吃个爽,自?是不会吝惜力气。 这边沈明月正陪着萧瑟烤着处理好的肉食,那边萧乘风去取了带来的青菜,也在一旁煮起?了青菜汤。 柴火将鸡肉的香气激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中,勾得人食欲大动,另一边的烤鱼鱼皮微微焦黄,油声滋滋作响,沈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 萧乘风听到明显的口水吞咽声,嘲笑她道:“没出息。” 而萧瑟只是微微一笑,将烤好的鸡腿撕下来,递给她:“尝尝味道怎么样。” 沈明月瞪萧乘风的眼睛还没收回,闻言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大师兄先吃,烤这个好辛苦的。” 因为她的谦让而感到心下熨帖,萧瑟笑容又加深了一些:“谁不知道我们明月最会品鉴,我这是想?让你先看看味道,万一有不合适的再调整呢。” 既然萧瑟这么说,沈明月也不再客气,将鸡腿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大口,感受着浓郁的香味在嘴里?弥漫,鸡腿外?皮恰到好处的焦脆和鸡肉的嫩配合在一起?,含糊不清道:“大师兄的手艺我是最相信的,自?然是顶顶好吃的!” 沈明月的样子将萧乘风逗笑了,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囊中的酒,丢到萧瑟怀里?,示意他也喝。嗅着水囊散发的酒香,沈明月好奇道:“这是什?么酒,让我也喝一口!” 见?她要?用自?己满是油花的手去摸萧瑟怀中的酒囊,萧乘风赶忙拿过来:“哎,你可不能喝,你还是小孩子呢。” “我不小了,师父说明年?开春就到我的及笄礼了,我就是大人了!”沈明月倔强地回复。 萧瑟将烤好的鱼递给沈明月,笑着摸摸她的头:“但明月现在还是小姑娘呢。” 这下换萧乘风冲她做鬼脸,明明他也是大人了,偏偏就爱逗沈明月。 萧瑟看着沈明月鼓着腮帮子吃烤鱼的样子,摇头无奈笑了笑,接过萧乘风递给他的酒囊,也给自?己灌了一口,赞道:“不愧是师父藏了三十年?的非梦,够劲。” 沈明月被排斥在外?,看着萧乘风幽幽道:“我回去要?向师叔举报你偷酒。”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找他拿的呢?”萧乘风老神?在在。 沈明月将整条烤鱼吃完,擦擦嘴,轻轻道:“是指趁他外?出的时候潜入酒窖取酒还差点?被师叔的机关射伤的‘拿’吗?” “你这丫头!” “师兄,你的青菜汤要?糊了。” 萧乘风手忙脚乱去拯救自?己的青菜汤去了——他就会这一个,可不能出错,萧瑟则起?身,打算去河边洗洗手上的灰,沈明月见?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偷偷拿过酒囊来,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沈明月吐也不是不吐又难受,最后想?到这酒的珍贵,还是硬咽下去了,再然后—— “师兄你怎么有两个头……” 萧乘风都要?气笑了,他不让沈明月喝酒,一方面是顾及她年?纪小,另一方面则是,她连过节的果酒都能醉,何况这么烈的酒。 然而为时已晚,沈明月早就醉了个糊涂,只是看着两人傻笑了一阵,然后突然直愣愣地倒下去,立刻便睡着了,无论两人怎么叫也叫不醒。 萧乘风更?加无奈,将外?袍披在沈明月的身上,生怕她着凉,又叹息道:“这样回去肯定会被师父骂的。” 第160章 萧瑟静静翻着火堆,将里面残余的火焰熄灭,揶揄道:“没关系,反正不是我带的酒。” 萧乘风听着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干脆一口气将酒囊中剩下的酒全灌进了肚子,抓起沈明月放在一旁的剑便走到面前的空地上,借着酒意舞起剑来。 很久没有用剑,萧乘风却半点滞涩都没有,只在最初的一瞬迟疑了一下,便流畅地挥舞起来。萧瑟也莞尔,双指一动,身侧的树枝一动,一枚碧绿的树叶便停在了他的指尖。萧瑟将其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了一曲悠扬的小调。 一曲终,萧乘风利落收剑入鞘,带着薄汗往后一仰,躺倒沈明月的一侧,看看天上悠然飘远的云,又瞥瞥带着笑容睡得安然恬适的沈明月,感慨道:“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83章 硕鼠 头顶的帐纱将沈明月拽回现实, 她揉着发胀发痛的太阳穴,缓缓坐起身来,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暮色已至, 黑夜即将吞没最后的一点光亮,窗纸上印出些隐隐约约的枝条阴影, 在随着凛冽的寒风摇晃。沈明月认出, 那是前几天花满楼送来的腊梅的枝条, 被她养在花瓶里,几个花骨朵已经有开放的意思,屋里也透着淡淡的花香。 那支腊梅还是花满楼前不久带过来的, 他只是想向沈明月分享这深冬里难得的生机, 却不知道所有的植物中, 沈明月最讨厌梅花,只是大家都因为她手腕上的那个梅花烙印以为她对梅花罢了。那时候的讨厌是莫名奇妙的,沈明月只能忍耐着从心底散发的抵触。而现在, 沈明月摩挲着手腕处的梅花烙印,突然明白了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些复杂情绪, 同时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个万分美丽又命途坎坷的女子——被人打骂、克扣饭食、做各种杂活儿、还有这烙铁烙下的再也消除不了的印记,小时候不懂,只以为受了天大的苦,待到如今长成再回看那段时日, 沈明月只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那个善良的女子已经尽力给她撑起了一片天,尽力护着沈明月,明明她也只是笼中被束缚的鸟儿, 却还在用自己的羽翼提供遮蔽。 手腕上的梅花印记随着沈明月的成长反而越发清晰,雪白的腕子衬得那红色的梅花越发刺目, 也是此刻,沈明月才明白,她抵触的从来不是梅花,也不是那个在她身上留下印记的美丽女子,而是那个吃女人不眨眼的恶臭地方,和混迹在里面形形色色的恶心男人。 沈明月攥了攥手,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内力,陌生又熟悉的力量给了她感觉久违的安全感。遇到困难时激发的本能就来自于她体内一直存在的内力,只是沈明月曾经忘记怎么使用了而已——想起自己因为心疼被拍坏的桌子而突然爆发的力量,沈明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而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然后沈明月也确实没有压抑自己情绪的想法,她任由眼泪肆意地流下,流满整个脸颊,一滴一滴地砸在床上。 萧乘风就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她哭泣。 哭声渐渐停止,沈明月攥了攥拳,将那些翻涌而起的仇恨压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门外透出的隐隐影子,沈明月清了清嗓子,带着不可避免的弄弄鼻音,道:“进来吧。” 萧乘风闻声而动,同样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对上坐在床边的沈明月的双眼。 “师兄。”沈明月微笑道。 沈明月以为自己的微笑足够平静,却不知那样一个简单的笑容和称呼在萧乘风的心中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暌违多年,萧乘风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师兄”,这个很多年只出现在他梦里的称呼。 萧乘风端着水杯的手轻轻一抖,又赶忙控制住递给沈明月,顺势低下了眼睛,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谢谢师兄!”沈明月接过水杯,笑容更大了,眼睛也弯了起来,只是微肿的双眼显得有些滑稽。 萧乘风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沈明月低头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着里面的温水。 沈明月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感受到萧乘风平静温和的目光,有些感激他此刻的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能出现的提问,也不想去面对那些问题,哪怕萧乘风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可到底还是有些陌生了。 然而在沈明月注意不到的地方,萧乘风的目光却复杂难辨,包含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着面前安静的女孩,萧乘风的内心涌上酸涩,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能从沈明月如今姣好的面庞中看出当初那个十三岁小女孩的样子,如今她褪去了青涩稚嫩,变得成熟美丽,好像她只是长大了几岁,她依旧是那个爱跟在他身后说说笑笑的女孩,依旧那么的无忧无虑。好像如同那句“师兄”一样,只要萧乘风开口,她就还是明教最受宠爱的小师妹,还能回到当初三人策马奔腾的自在潇洒。 可不是的,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那不仅仅是几年的光阴,那中间隔了沈剑萧x的死亡,隔了大师兄因误解而持续的恨和明教的追杀,甚至萧乘风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领命而来,要杀死沈明月而归。 回不去了,连中间的几年都不敢提起,连句别来无恙都不敢讲。 第161章 萧乘风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出来,便听到沈明月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刻静谧得有些压抑的氛围:“师兄给我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吧?从师父带着我离开后,也是五六年过去了。” 一边说着,沈明月起身同样给萧乘风倒了杯水,示意?他坐下聊。 她这样坦然?地?提起,倒是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萧乘风松了口气,到底不再?是当?初那个撒娇的小?女孩了,于是萧乘风顺着坐下,将她不了解的那些过往一点点将给她听。 从叛徒出卖到东厂入侵,再?到萧瑟走火入魔,还有多嫡旧事,萧乘风一一讲给沈明月听。 沈明月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笑道:“那之前那些来杀我的人……是大师兄派来的吗?大师兄是不是在怪我害死了师叔?” 尽管沈明月在笑,可眼睛中却透露出苦涩与失落。 她一直知道自己?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因为这四大名捕不会莫名其妙结识一个小?小?酒楼的掌柜,还对?自己?照顾颇多,也知道无?情委托上官摘星对?明月楼多加照看一定?有理由。但她相信无?情,既然?大家都瞒着她,她也不会去深究具体原因,就装作不知道安安静静做明月楼的掌柜。只是虽然?沈明月内力?尽失,可天生?的五感敏锐让她知道那些夜里的不宁静,也就知道一墙之隔上官摘星是如何轻松地?解决掉那些来刺杀自己?的人。 沈明月在黑夜中睁着双眼,静静听着房外近乎悄无?声息的打斗,然?后还是没忍住,悄悄跟了上去。那时候她已经在一些突然?的爆发?中学会了短暂地?使用自己?的本领,于是竟然?跟上了上官摘星的脚步,也知道了那些来自东厂的刺客和另一波黑衣人。尽管沈明月没有靠近,却隐约看到了那波黑衣人脖颈上的刺青。 如今记忆恢复,沈明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脖颈上的刺青是明教?死士的标志。 萧乘风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劝过他,可是那阵子大师兄练功走火入魔后越发?偏激,如今为师父报仇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大师兄现在在临安吗?”沈明月问道。 “当?年那事朝廷和东厂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废太孙找到了大师兄,来意?不知,但前太子同师伯有过师徒情谊,或许知道些什么,”萧乘风解释道,“再?加上教?内又揪出几个叛徒,前几日大师兄便回了明教?。” 第84章 硕鼠 沈明月一连卧床好几天, 店内众人虽然?担忧,除了?日常喂饭却也不敢多打扰她?,只指望着萧乘风的医科妙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病, 只是这过往的一切如同大梦一场让沈明月心力交瘁,显得面色苍白, 如今难得正常活动?, 众人没想到她开口便是平地一声?惊雷。 “你要去西疆?”上官摘星先跳出来大声?疑问, 花满楼看起来不动?声?色,可微微捏紧的茶杯到底是出卖了?他心底的不安,李安歌等人虽然?没说?话, 也是包含担忧地向沈明月投来关?切目光。 沈明月安抚地笑笑, 这笑容倒是让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生动?来, 她?带着歉意向大家解释:“是一些陈年旧事,但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那……”阿风带着犹疑,试探着问, “我们店里要关?门吗?” 不怪阿风有此一问,实在是他一个?孤儿, 若是明月楼歇业不知道这些日子该做些什么,也担心沈明月一直不回来,那他又要恢复乞丐的身份了?。 “我不在的时候,明月楼照常营业, 安歌完全?全?可以?自己做掌柜的了?, ”摸摸阿风的头?,安抚他一下,沈明月又继续道, “我还要指望着明月楼给我养老呢,你们可得好好给我赚钱!” 玩笑话让店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唯有花满楼的眉头?微锁,看不出在想什么。 沈明月自然?是注意到花满楼的情绪,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向他走来。 花满楼的耳朵何其灵敏,只觉得沈明月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上,让他既期待又紧张。在沈明月服下那药丸之前,两人才刚刚正式互通心意,可他们之间?短短认识一年有余和?沈明月的过去相比,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何况花满楼敏锐地察觉萧乘风对沈明月不乏男女之情,他有些不敢赌到底会发生什么。 花满楼同样轻叹一口气?,再抬首时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温和?的包容与关?切,那样疏朗地对沈明月笑——不论如何,喜欢的心是真的。 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沈明月也从不是让人失望的人。她?站到花满楼的身边,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尽管指尖微凉,花满楼却从沈明月紧握的手中感到了?坚定的力量,她?牵着他穿过院门,走到连廊,并肩站在风铃下。 冬日的微风吹动?着风铃微微作响,也带起寒冬里唯一的一丝花香。 “闻到了?吗?”沈明月笑着问。 “什么?”若是往日花满楼自回立即回答沈明月的问题,可今日神思?不属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反问了?一句。 沈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含笑注视着打开的窗户边上的花瓶:“是腊梅,你送我的那几枝腊梅开了?,这个?位置是风口,最容易嗅到。” 两人都何其聪敏,花满楼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淡雅的香气?。此刻不需要明说?,腊梅的味道已经让他安心,花满楼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是她?的私事,是她?跟萧乘风的他不曾参与的过往,他有心陪她?一起去,却明白自己到底是个?外人,于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多多保重……” 第162章 早日回来被他咽了?回去,花满楼不想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影响沈明月的安排,只同样用力回握着她?的手:“明月楼这里我会好好照看。” “有江南首富家的花七公子帮忙照看生意,等我回来岂不是要成为第二富的沈老板,明月楼也要闻名?天下了??”沈明月的笑容更加灿烂,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补充道,“临安就是这点不好,一进了?冬天,连日的阴天就是不见?下雪,我都好多年没见?过雪了?,大雪都存在在记忆里,等我看完大漠辽阔的雪原就立马回来,我真的很想看雪呀。” 花满楼轻轻拥住了?沈明月的肩,将她?整个?笼罩在怀抱中,有些闷闷道:“我等你。” 沈明月一笑,神色里又带了?郑重,正色向他保证道:“我会很快回来的,等我将那些事处理完,我把?我的过去讲给你听。” 第85章 硕鼠 明?月楼内, 沈明月正在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并没有?多少需要带的东西,左右不过?一把藏在床底多年曾经的佩剑、一些干粮、两身换洗的短打罢了。 简单一个包袱安静地呆在桌上, 门却被敲响。 沈明?月打?开门,就见萧乘风笑?容疏朗地逆光站在那里, 这一刻, 他仍旧是那个潇洒恣意的少年师兄, 不曾窥到背后的血与泪。 “我能进去吗?”萧乘风笑?道。 沈明?月莞尔,侧身让开,拎走桌上那个包袱, 一边给他斟了杯茶水, 一边说道:“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不急,”萧乘风说,“你不用再跟店里的人好好道别一下吗?” “不用呀, 反正?很快就要回来的。”沈明?月浑不在意道。 “你还?真是……”萧乘风扶额道。 “真是什么??”沈明?月侧头看他。 萧乘风本不欲继续说下去,见她认真问, 便将后半句话说完:“真是变了好多。”他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自己要出门办事,总得要认认真真跟沈明?月说再见才行,在沈明?月眼里,道别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要用力地道别, 认真地再会。 听?他这样讲完,沈明?月“扑哧”一笑?:“可能是我长大了吧。小?时?候的天地就那么?大,就那么?几个人, 自然是要好好地告别,然后期待再会。可我长大了才知?道再会哪有?那么?容易, 告别也没那么?好说出口,不如就活在现在,珍惜相遇的过?程就好。” 开店这些日子,沈明?月迎来送往了许多人,最?开始还?会期待下次见,可说着下次见却没了下次,倒是一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再来,也挺好。 “这样啊……”萧乘风沉默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试探道,“那花七公子呢?不用同他讲一下吗?” 提到花满楼,沈明?月的笑?容变得灿烂:“我已经跟他讲过?了,不用担心他。” 所以花满楼还?是特?别的吗?萧乘风这样想着,又问:“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明?月狐疑地看着他,注意到萧乘风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又笑?起来:“师兄不会绕了这么?一圈就为了问这个吧?” 沈明?月坐到萧乘风对面,认真道:“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饶是早有?猜测,可真正?听?到沈明?月亲口承认带来的冲击远比萧乘风想象的要多得多。萧乘风几乎是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便是愤怒涌上来:“你喜欢他哪里?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一个瞎子,又怎么?能配得上你!你小?时?候明?明?说喜欢……” “师兄!”从听?到萧乘风口中的瞎子开始沈明?月就在皱眉,此刻更是立时?出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防止这话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然后紧接着就涌上了无奈,“师兄,我长大了,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 沈明?月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萧乘风的心头,他瞬间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了平静:“那你对那花满楼又作何打?算?” “我不知?道,感情复杂多变,我不敢说未来怎样,但至少当下我们彼此心悦,余下的事,便等从西疆回来再说吧。”沈明?月的话语里透着一丝的茫然,也带着豁达,“说起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问师兄,不知?道你能不能医治一下他的眼睛?” 沈明?月侧头看他,继续道:“当年师父说过?你于医术之道颇有?天赋,还?说若不是遇见你晚了,定要收你为徒的。世间医术最?好的便是我师父,之后便是你,若是你也医不好那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萧乘风一愣,虽然心里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抛开所有?,对于花满楼这个人他是有?些惋惜,何况医者仁心,于是尽管口气不怎么?好,他还?是道:“这要看过?他的具体情况才能确定。” “那我们走吧!” 沈明?月刻意忽略那些共同的回忆,拽着萧乘风的袖子立马下了楼,花满楼还?没走,正?独自坐在窗边饮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准确冲着小?跑过?来的沈明?月朗声笑?问:“怎么?了,跑得这样迅速?” 沈明?月催着身旁的萧乘风:“你快看看他的眼睛。” 花满楼一怔,转瞬便明?白过?来,沈明?月提过?她的师兄师从沈剑学医来着。 第163章 萧乘风先是问了花满楼几个问题,又掀了掀他的眼皮,然后摊手无奈道:“当时?的毒太过?致命,为了保命将毒全都逼到眼睛处用金针封穴实是非常明?智的方法,但是时?间太久了,确实治不好了。” “真的不能治了吗?”沈明?月的语气有?些沮丧。 萧乘风抱臂摇头:“治不了。” 花满楼虽然有?些期待但也不算太过?失望,毕竟已经瞎了这么?久,他早已习惯了目不视物的生活,只是有?些遗憾不能看看沈明?月的脸。听?到两人的话,花满楼先是向萧乘风道谢,继而反过?来安慰沈明?月,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了沈明?月一下子沮丧下来的语气。 沈明?月看了看萧乘风的神色,低声应好,接着又道:“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再同我师兄收拾些行李。” 花满楼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了。 重回二?楼掩上房门,确定两人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后,沈明?月开门见山问道:“师兄为什么?不想治花满楼?” 萧乘风蜷了蜷手指,挑眉笑?道:“明?月何出此言?” 见他仍在打?着哈哈不肯直言,沈明?月叹了口气,靠近他将他蜷缩的手指轻轻抚开,缓缓道:“从小?师兄就爱哄我,说后山藏着猛兽、关内有?着恶人,说师父把我丢给你不要我了、说大师兄才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每次你哄我都会蜷起食指,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萧乘风低头,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半晌无言。 “所以师兄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轻叹了一口气,萧乘风开口道:“若是治好他需要你舍掉一件对你非常珍贵的东西呢?” 沈明?月追问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师伯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萧乘风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窗台,“那盆五蕴。” 萧乘风走到窗边轻抚上那盆植株的叶子,在深冬也散发着傲人绿意的植物头上已经顶上了小?小?的花苞,可见主人将其照顾得很好:“世间千万种可入药的植株,唯有?五蕴最?为特?殊。这种植物不开花结果则已,一结果便要整株取下来分?不同的部分?入药,根做药引,茎榨汁饮用,叶、花晒干煎汤,果子做茶,服用下去说一句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只是这样五蕴便再也没了存活的机会,因为只结一个果子,入了药便没有?延续的机会,因此万分?珍贵。何况五蕴十五年发芽,十年成长,五年开花,两年结果。许多人根本等不到五蕴入药便死去了。这是师伯留你的最?后的东西,我不想用来救一个外人。” 沈明?月怔了怔,同样上前抚摸着叶片,笑?盈盈说道:“难怪我总会下意识照料这个盆栽,原来是要这个时?候派上用场。只是师兄,人总要往前看,逝者已逝,若是师父还?活着,知?道他留给我的五蕴治好了人,想必也是开心的。” 萧乘风拗不过?她,便道:“那就等它结果吧。” ****** 深冬的官道上几乎不见人,马蹄哒哒,唯有?沈明?月同萧乘风并驾赶路。 走出温柔江南,冬日的温和顷刻褪去,迎面凛冽的朔风吹得二?人发丝飞舞,好似要将整个人吹透,将那刺骨的寒意刻进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血肉里。 念及沈明?月前不久才消耗了不少心力,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萧乘风给了她一块面巾,让她围在脸上。面巾将沈明?月的脸整个包裹,只露出一双明?媚清澈的眼睛,一面怀念一面感叹地望着天地间的景色。 “很久没回过?北方了吧?”萧乘风看着沈明?月眼中的好奇,难掩笑?意。 “是啊,”沈明?月点点头,同样笑?道,“一晃眼都六年了。” 当初跟师父逃亡的时?候,沈明?月只有?十三岁,不说这几年之间发生的变化,便是那时?候一路紧急逃命,根本没有?任何观赏风景的心情。 不同于江南富饶水乡的平坦,塞北山脉连绵不绝,山顶白雪皑皑,只这样望着便觉得豪气自肺腑翻涌,吐纳于天地间,同塞北呼呼作响的朔风融为一体。 “只是可惜这几天都阴沉沉的,若是晴天,金光映照着山峰,又是另一种震撼人心的景色。” 似乎是要应和萧乘风,他的话音未落,原本阴沉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白雪常至,冬雷难见,沈明?月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萧乘风御马离沈明?月更近了些,开口安慰道:“不用怕,我在你身边呢。” 沈明?月原本还?在疑惑,注意到他微微抬起的手才意识到师兄以为自己在害怕打?雷,想保护她罢了。 萧乘风的行为让沈明?月感到熨帖,不论分?别多少年,他也永远是她的师兄。但她不想沉缅过?去,于是沈明?月举了举手中的剑,开玩笑?道:“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听?见雷声总是觉得烦躁,最?开始的几年老是会去磨刀,把刀磨亮磨锋利后就不那么?烦躁了,也因此后院养的那些鸡总逃不过?雷雨天,毕竟不能白瞎了我磨好的刀不是?偏偏江南多雨,于是每到雨季的时?候,明?月楼的白斩鸡之类的菜一定是最?便宜的。” 两人同行一路已有?月余,虽然会聊起这些年对方未曾参与的经历,但到底都有?所顾忌,生怕触及伤心事。因此难得听?她提起这些趣事儿,萧乘风一脸专注,面上也随着她的形容浮现笑?意。可紧接着,沈明?月的话再次让萧乘风更加切实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不单单是五年的时?光,不是轻飘飘一句过?眼烟云就可以揭过?的。他们的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害怕打?雷,总跟在萧乘风身后,做梦要一同游览山川的小?女孩了。 第164章 因为沈明?月顿了顿,深深看了萧乘风一眼又说道:“我已经不怕雷了,师兄。后来恢复记忆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师父死在一个雷雨天,我磨刀只是想为师父报仇而已。” 第86章 硕鼠 光明顶上, 教主殿内。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萧瑟声音一出,他身侧的左右护法立刻冲上前去, 一左一右便要?擒住沈明月。 萧乘风左跨一步,站到沈明月面前, 将其护在身后, 抬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萧瑟:“师兄, 这是明月,是我们的小师妹啊!” 萧瑟连半丝多?余的情?绪吝啬给予,抬起细长的腕子在空中摆了?摆, 示意左右护法继续, 不要?理会。 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眼看局势就要?僵持住, 左护法看着萧乘风,阴恻恻笑?道:“总护法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忤逆教主的命令不成?” 萧乘风没有回答,他同样吝啬施舍一个眼神给身旁聒噪的人, 只是抬头看着萧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无声同萧瑟对峙,等着他的答复。 见他不理会自己,一直以来受制于萧乘风的左护法愈发愤怒,长久被?他无视的压抑涌上心头, 于是更加不怀好意, 拱火道:“谁人不知总护法武功一人之下,如今阻拦在这里,何曾给我?们机会, 这不是表明了?你的立场。但你护着的可是叛教害死老?教主之人,我?们倒也罢了?, 但你对得起教主和?老?教主吗?” 他的话果然起了?作用,高坐在台子上的人不再?沉默地看着下面几人的对峙,颇有些不耐烦道:“少费口?舌,拿下沈明月。” 话音刚落,周边的几人一拥而?上,直冲着萧乘风而?来。 “大师兄!”原本被?萧乘风护在身后的沈明月迈出一大步,借着身法避开奔袭的教徒,冲高台上的人喊道。 “我?不是你师兄。”萧瑟冷漠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饶是路上早就被?萧乘风提醒过许多?次关于萧瑟的现状,真正看到萧瑟的那一刹那,沈明月的眼泪几乎抑制不住要?流下来。 “那天我?和?师兄从镇上赶回来得晚了?,回到教中只看到满地的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师父被?上一任左护法偷袭了?全力的一掌,那一掌震碎了?师父的心脉,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师父自己硬是扛着把东厂那些走狗都清理了?,还铲除了?一些内鬼,强撑到我?们回来后才?倒下的。” “但是还是来不及了?。我?们只见了?师父最后一面。” “师父死的时候说不怪你,让我?们互相照应。” “但是大师兄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他总觉得是他为你生……外出买礼……买东西才?让东厂有了?可乘之机,害得师父死亡……” “师父死后,大师兄做了?教主,把教内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所有可疑的人都让他杀了?,教内流的血倒是比东厂登顶那天有过之无不及。” “他再?也不信任任何人,后来有次练功出了?岔子,他干脆换了?个更加狠厉的心法修炼,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为过。” “自打师父离世后,大师兄便像疯魔了?一般,待会儿见到他……你不要?太难过。” 台上的人早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笑?容温暖,喜欢安抚摸摸她?的头发的大师兄。曾经那个爱穿白衣的人不再?,换成如今一身黑袍的冷酷教主,沈明月对上那双透着妖冶的红的眸子,只觉得心痛。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起来,为什么一直在逃避这件事,让本就沉重的过往随着时间的流逝更添了?怨恨,让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血泪变得愈发刺眼。 “我?知道师兄恨我?,可我?这次回来便是想把这件事做个了?断,我?想和?你一起解决掉东厂,”沈明月掩住声音中浓厚的悲伤,缓缓道,“为师父师叔报仇……” “你还敢提他们!” 沈明月的话激怒了?萧瑟。原本高坐的人一个闪身便冲到沈明月的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速度快到连萧乘风没能阻拦,接着便看到沈明月的脸顷刻便因?为喘不过气而?涨得通红。 而?沈明月不能反抗,也没有反抗。 武功荒废多?年,饶是沈明月的身法是三人当?中最好的也来不及反应,何况她?知道大师兄心中的恨,作为发泄的出口?,也不该还手。 硬生生受了?左护法一掌,萧乘风冲破几个人的围攻,一个箭步便迈上前去,一把抓住萧瑟的手腕,但顾及到沈明月也不敢用力,只得语气焦急道:“师兄,这是小师妹啊!” 萧瑟丝毫不犹豫地加大力道,冷笑?道:“从师父死了?,她?逃出明教开始,她?就不是了?。” “师兄……我?知道你恨我?……”沈明月艰难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可你……至少让我?先给师父师叔报仇……再?处置我?也不迟……” “呵,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吧?”仿佛听到什么玩笑?话,萧瑟摇摇头,嗤笑?出声,“师父的仇自有我?去报,有你没你根本无甚关系,现在,我?只想拿你陪葬!” “哦?这可不行。她?的命我?还有用呢。” 三人对峙之间,一个容貌昳丽的人影从殿外走来,摇着手中的折扇懒洋洋地笑?道:“教主可是同我?说好的,怎么突然就忘记了??” 第165章 ****** 来人的声音带着七分的调笑?和?三分的警告,摇着折扇慢悠悠地向殿内走来。本就是深冬的天气,他的到来更让殿内增加了?寒意。 但萧瑟并没有放手,恰恰相反,他甚至不动声色地增加了?手中的力道,轻蔑地斜睨了?那人一眼,不屑道:“还从来没有人能要?求我?做事。” 因?为窒息,沈明月的脸涨得更红,已经透出发紫的趋势,萧乘风更加焦急,手上也不由得用力,想阻拦萧瑟的行为。 见萧瑟不答,那人更是轻轻地笑?起来:“怎么,昨日还相谈甚欢,今日便要?毁约不成?教主可不是这种人呀。” 见萧瑟不为所动,来人的眼中笑?意不变,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继续笑?道:“我?倒是没什么,朝堂之上少了?一部分助力无非就是之后成大事艰难些,但到时候可能也无力同东厂对抗了?,只能互相掣肘,井水不犯河水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可是教主想要?看到的?” “你威胁我??”萧瑟挑了?挑眉,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哎,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那人继续莞尔,摇摇头,“哪里有人敢威胁教主呢?我?只是在认真为教主分析利弊,心平气和?同教主商量而?已。” “商量?我?可看不出来你有同我?商量的意思!” 萧瑟冷哼一声,却也知道沈明月是他们所谋大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饶是再?有不满,也明白此时绝无可能要?她?性命,便将那只钳住她?脖子的手松开,仿佛蹭上了?什么脏东西般一甩衣袖,又重坐于高台之上。 骤然重新得到空气的沈明月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长久的缺氧让她?感到头晕目眩,若不是萧乘风扶着,早已跌坐到地上去。现下她?整个人都倚着萧乘风的胳膊,借他的力量支撑,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透出旁人不能插入的亲密。 这一幕显然刺伤了?萧瑟的眼。 “若是要?你侬我?侬,我?的殿内可不是你们放纵的地方,还不速速滚出去!” “哎——师兄师妹岂非天作之合?”利落的收扇声将萧瑟的怒火限制在一旁,那容貌昳丽的人缓缓道,“我?还没有正式跟沈掌柜的打过招呼,就这么赶出去不是错过了?故人重逢?” 听得他的话,一直止不住咳嗽的沈明月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惊讶道:“是你……四明山山神庙……的那个人……” “沈掌柜还能记得我?,实?在是在下的荣幸,”那人“哈哈”一笑?,将脸又凑上前去,追问道,“可当?时沈掌柜还没有之前的记忆,不知道如今恢复后,再?看我?这张脸,可有什么别的印象?” 他的一番话让沈明月皱起眉细细思索。既是失忆之前,那便是她?同师父到江南不久的事儿……这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有些想不起来…… 沈明月盯着这人的五官眉眼,一寸一寸的打量,明明是有些冒犯的直视,那人却不避不躲,连唇角的笑?容都不曾改变,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沈明月,流露出万分期待。 “怎么样?可曾想起来什么?”那人含笑?问道。 沈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仔仔细细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下巴、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多?情?的桃花眼、右眼下的泪痣…… 这颗泪痣!记忆中她?曾在一个人的眼下同样的位置也看过这颗泪痣,那个人也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是那个人笑?容舒朗,整个人的气质也是大方清爽,不像面前这人,总是给人一种粘腻肉麻的感觉,像是毒蛇蜿蜒,一不注意便会被?他缠住,再?无法挣脱。 那个人好像叫…… “古礼是你什么人?!”在一闪而?逝的记忆里,沈明月抓住了?那一点微光,质问道。 对面的人笑?意微顿,带着些复杂:“他是我?爹,我?名?唤,古承泽。” 第87章 硕鼠 两岁多的沈明月还不太记事, 走路也不太稳,在院子里着?急地追赶着?一溜烟便没影儿的严弘晋,不经意撞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仰起头, 沈明月便看到一个容貌昳丽的人弯起好看的桃花眼,温和地冲她笑。 小小的沈明月从不畏生, 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稳住自己的身体。沈明月的手仍然扶在他?身上, 好奇问道:“哥哥你是谁呀?” “小蝶, 不得无礼,”跟在一旁的沈卫轻轻呵斥,为沈明月的莽撞道歉, 又继而道, “这是当今太子殿下。” “无碍, 喊什么都可以,”古礼莞尔,继续对沈明月道, “若不是沈教?头总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不然倒真的可以担一声你的哥哥。” “殿下……”沈卫颇有些?无奈, 试图解释。 古礼摆摆手:“玩笑而已,教?头不用紧张。我知道我同父皇都没什么习武天赋,没必要强求,用来强身健体就可以了。” 说完, 他?又笑着?看了沈明月一眼:“不过?看来沈教?头有了更好的继承人呢。” “你周岁生辰的时候我不在京城, 只派人送了礼物,也没见你一面。今日来得仓促,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一边说着?, 古礼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放到沈明月的手里, “这块玉佩给你,过?几日我让小福拟个单子给你,凡是我名下的铺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挑。” 第166章 “殿下,太贵重了,这不合适!”沈卫赶忙阻止。 回答沈卫的是古礼轻飘飘的阻止:“沈教?头,君无戏言。” 这是沈明月同古礼的初次见面,那?个“仓促”的见面礼物因为过?于贵重被李沅木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柜子里。 “唉,也不知道这么受天家重视,是福还是祸……” ****** “他?们都能一早跑去观礼,我为什么只能坐在这儿吃水果!”看着?那?几个凑在门前探头张望的小孩子,沈明月一脸不满。 “他?们是太子殿下的胞弟胞妹,自是该去添些?喜气。”沈卫拍拍沈明月的手,安抚道,“小蝶也可以观礼,但是要等太子接亲入场才行。这是东宫,不能乱跑。” 沈明月不满地嘟起嘴:“我可是第一次看别人成亲,却不能从头看到尾,多可惜啊。” 李沅木莞尔:“你还小,以后这种事多着?呢,有的是你可以观摩的时候。” 沈明月看看旁边本属于严弘晋的位置,又追问道:“那?为什么弘晋哥哥可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接亲,凭什么他?能跟着?我不能?” “弘晋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太子陪读,今日成亲是太子请他?一同接亲呢,自是不同。”沈卫解释道。 “既然这样……那?嘉平姐姐成亲的时候我能去接亲吗?”沈明月一脸憧憬,却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震惊,惹得正在饮茶的沈卫差点便要呛到。 以手掩唇轻咳一声,沈卫压下嘴角那?丝笑意?,问道:“明月为什么这么问?” 沈明月只觉得自己的爹今天笨笨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便立刻坐直了身子,摆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看,弘晋哥哥跟太子殿下都是男孩,而且他?们两个关系很好,所以太子殿下才会让他?去陪同接亲对不对?” “是的呀,”沈卫含笑看着?沈明月,道,“然后呢?” “你怎么还不明白呀,”沈明月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只觉得她爹日常的精明都是假象,她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还要继续解释才能理解,“我和嘉平姐姐都是女孩,我和她关系也很好,那?等她成亲的时候,肯定会邀请我一起去帮忙接亲呀!那?到时候我就也可以参与整场婚礼了。” “哈哈哈——”一旁听完整个过?程的崔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崔嘉平脸上飞起的红霞。 沈明月不解地看着?崔父:“伯伯你笑什么呀……” 李沅木将沈明月抱在怀里,制止她发?散的想象力?:“可是明月,接亲是男方的事呢,要把新娘接到新郎那?里成亲,新娘只需要在家里等待就好。” “啊?这是律法规定吗?”愿望落空,沈明月有些?落寞,歪着?头问道。 这句话把李沅木问得哑口无言:“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沈明月又兴奋起来,“等嘉平姐姐成亲的时候,就去新郎那?里把他?接过?来!我也要骑着?大马陪着?嘉平姐姐接亲!” 大家还没来得及继续为沈明月讲解成亲的流程规矩,就听到门口公公扬声喊道:“新郎新娘到——” 这是沈明月同古礼的第二次见面。 入目是一双喜靴,喜靴的主人小心地牵着?红绸布另一端的新娘,缓缓步入殿内。从娘亲的怀里探身望去,沈明月看到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今日弯得弧度更大,眼下的那?颗泪痣都褪了惑人的意?味,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那?兴奋也感染了殿内的所有人,众人一同欢呼起来。 ****** 沈明月家中凉亭,沈卫同古礼对坐弈棋。 “近日我父皇的身体愈发?不好了。”缓缓落下一枚黑子,古礼轻叹一口气。 听到他?的话,沈卫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跟着?落下一子:“我已经去信联系江湖中的神医,只希望还来得及。只是殿下不宜过?分忧虑,朝堂中的事不宜掉以轻心。” “最近安王异动频繁,同许多大臣亲近,”古礼轻笑一声,那?双桃花眼的眼尾染上冷意?,“我倒是小瞧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弟。” 二人交谈间,白棋已几乎被黑棋杀的片甲不留。 “此时朝中风云多变,往后我恐怕不能再随意?登门,万望沈教?头注意?提防,小心行事。”古礼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天的棋局便到这里吧。” 说罢,古礼整理衣袍,便要起身离开。 “殿下。”沈卫开口喊住他?转身的脚步,在棋盘上不起眼的角落落下一枚白子,原本看似白棋必输的局面瞬间盘活,甚至带着?隐隐的攻势向黑子袭来。 古礼眼中泛起涟漪,刚刚强撑的云淡风轻被一枚白子打破,连日的奔波焦虑在沈卫面前显露出来,透出些?孤立无援的难堪。 注视着?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沈卫有些?心疼,又明白这是属于他?的担子,只能他?自己扛:“不到最后一刻,到底谁是棋子谁是下棋者皆无定数,看似弱势的一方也可能在未曾察觉的地方逆风翻盘,不可大意?轻敌。殿下有事便去忙吧,只是切记谨慎。” 古礼拱手微弯身体,对沈卫浅浅一拜,爽声笑道:“虽然沈教?头从未正式收我为徒,但今日在此,古礼多谢师父赐教?。” 另一边,沈明月午睡初醒,趿拉着?鞋子便来凉亭找沈卫。 第167章 沈明月同古礼的第三次见面,只看到匆匆忙忙离开的一个衣角。 ****** “爹爹怎么穿上了素色的衣服呀?今天不是要上朝吗?怎么不穿官服。”沈明月绕着?沈卫跑了一圈,难掩疑问。 “今日不一样。”沈卫低头看着?才刚刚长过?自己膝盖的女儿,轻轻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今日不是休沐呀?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爹爹不是说只有特殊的日子才会穿特殊的衣服吗?”沈明月仰着?小脸,一脸执着?地问道。 李沅木抱起沈明月,看着?一脸懵懂的女儿,缓缓道:“这是当今皇帝驾崩,百官为他?吊唁呢。” “什么是驾崩啊?”沈明月咬了咬手指,更加疑惑。 “驾崩就是死亡,是离开我们去另一个世界了。小蝶以后不可以提这件事知道吗?” “我为什么不能提呢?” 沈卫叹了口气:“因为我们要避讳,新的皇帝不喜欢我们提过?去的事,哪怕为先帝吊唁也不能过?于诚心、过?于难过?。” “为什么?先帝不是太子殿下的爹爹吗?为什么不能过?于难过??” “小蝶!” 沈卫的呵斥将沈明月剩余的疑问吓回了腹中。 李沅木眼神制止沈卫未竟的话语,轻轻拍拍沈明月的背,示意?她不用害怕,安慰道:“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总之小蝶不可以再提起太子殿下,知道了吗?” 沈明月脸上的惊慌还不曾褪去,只懵懵地应好。 看着?懵懂无知的女儿,再想想如今的局势,李沅木心中忧思更甚,却也不好在沈明月面前表现出来。 招招手唤来一直贴身照顾沈明月的丫鬟,李沅木道:“春意?,带小姐去一边玩吧。” “是。”春意?弯腰将沈明月抱起,离开了正厅。 目送沈明月离开,李沅木才转身对沈卫道:“你也是,小蝶才三岁半,你冲她吼什么。” 沈卫眼底染上复杂的情绪:“唉,谁人不知当今皇上同先帝和太……的矛盾,我只是怕祸从口出。” 替沈卫整理衣冠的手微微一顿,李沅木将手放在沈卫的胸口,也跟着?忧愁起来:“不然等丧期一过?,我们辞官回家吧。左右这个教?头也只是虚职,朝堂中的事也不是我们喜欢的,还不如回到江湖,做对自由自在的夫妻。” “我虽然想,只怕新皇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啊。” 第88章 硕鼠 沈明月注视着古承泽, 心情复杂。 她实?在很难将面前这个容貌昳丽亦正亦邪的男子同当年那个笑?容明亮性格温和的男子联系起来,何?况还是父子。 当年的事?沈明月不清楚,还是如?今恢复记忆后从旁人的嘴里?拼凑出?事?情的经过——先皇病危导致对朝堂把控力衰弱, 太子“勾结武林意图篡位”,朝中大臣蠢蠢欲动。安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捉拿太子清扫叛贼, 之后先皇病逝太子被斩, 安王新帝登基, 唯有当年尚在襁褓中不满两岁的太孙下落不明。 一晃十几年,古承泽也不过十六岁。 沈明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十几年他又是怎样的颠沛流离呢? 眼前的面容逐渐同曾经好看?的桃花眼重合, 透过他的面庞, 沈明月仿佛看?到当年一脸温柔的男子低头对她笑?。 “我?会?助你登基的。” 殿内, 沈明月保证道?。 “哼,”高?台上的萧瑟冷哼一声,看?着台下的沈明月, “无论?最后有没有登基,东厂的命我?都要, 你的命,我?也要。” ****** 萧瑟不乐意见到沈明月,挥挥手让她先离开?了。 长长的走廊上,沈明月同萧乘风并肩而行。 明教位于光明顶, 山上是终日不化的连绵积雪, 山下是铺天盖地的厚重黄沙,头顶是无比夺目的璀璨星河。 “很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吧?”深冬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呵出?一口冷气, 萧乘风问道?。 沈明月莞尔:“不仅是星星,我?也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 沈明月驻足, 张开?双臂拥抱寂静的冬夜,深吸一口气,回首对萧乘风道?:“江南从未下雪,我?都要忘记雪是什么味道?了。” “等这些事?情忙完,我?们再去堆雪人儿?”抓起一抔雪,萧乘风笑?着说。 “或许可以。”沈明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阴影,带着不容忽视的悲哀。 两?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未来的虚无定数。轻咳一声,萧乘风谈起古承泽:“太子被斩的时候,太子的一些忠心旧部趁乱救走了他。毕竟谋逆之罪定下,影响的不仅仅是太子,那些人的前途也一并毁了。想东山再起,只能奢望太子平反。” 沈明月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萧乘风继续道?:“大概在四年前,古承泽在当年那一批人的帮助下,开?始暗地里?接触旧部,渐渐渗透进朝堂。安王即位后将武林人士赶尽杀绝,太子旧部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小官,凡是重要的官职全安上了自?己人。可谁能想到,这几年过去,那些小官也在朝堂上有了一定分量呢?而且安王的手下废物不少,能坐那个位置却坐不长久,慢慢就因为?犯错替换成?古承泽的人了。安王也就最初即位那几年还算精明,自?打稳坐高?台后,他早忘了什么叫约束了。如?今苛政横行民不聊生,倒是个启事?的好时候。” 第168章 “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沈明月问,“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找上我。” “因为你并不普通。” 萧乘风走到沈明月的身边,替她挡住深夜吹来的冷风,慢慢解释:“是你父亲连接起了朝堂和武林,不论内外都有他的徒弟。而且他做武林盟主多年,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你还活着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一定有很多武林中人联系你,想要为你父亲报仇。更何况……” “何况什么?”沈明月侧头看他。 “如今朝廷积弱,边关战事不断,谁掌握了军事,谁就近乎可以把持朝政。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哪怕严弘晋对皇帝不敬那么多次,公然抗旨不尊,也毫发无损到现在。皇帝不敢动他,一旦他死了,第二天匈奴的马蹄就能踏平京城。而古承泽经营多年,就缺一个能帮他上阵杀敌的将军。严家和崔家在军中的威望可是比皇帝要高得多,将士们不听皇帝的命令,只听严弘晋。因此,严弘晋是两方必争之人。” “明月,你是那个关键。”顿了顿,萧乘风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你知道你父亲对严弘晋的意义,争取到你,就相当于争取到了他,争取到了所有将士们的支持。” “我明白了,师兄。” “不过古承泽这个人,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你可要小心提防。”萧乘风补充说 当日四明山山神庙,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可萧乘风却是一眼便看出古承泽习过武,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能虚弱。而且他一路飞奔而来,早已察觉林中的不对劲,那暗处分明藏着一些隐蔽能力极强的侍卫,只是没有命令不敢妄动而已。 当时的萧乘风过于担心沈明月,没有细想那些人到底属于何方势力,现在看来,只怕古承泽早已做好万全的打算,便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他们一行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就是影响受伤的严重程度而已。 那次的行动不过是场试探。试探沈明月到底是不是真的前尘忘却,试探朝中其他人同沈明月还有没有联系。估计就是那次的试探,让古承泽更加认识到沈明月的重要性,也因此更加迫不及待想要接触沈明月,还有意引着严弘晋去江南见她。 ——严弘晋并不是突然南下,而是古承泽暗地里给他送了信,才引得他想一探究竟。 沈明月是何其聪慧之人,听完萧乘风的解释何尝不明白之前同古承泽的偶遇都是他有意制造的试探。她不喜欢古承泽的不择手段,却也明白玩权谋就是要对自己和别人都狠。 到底是同当年那个让人如沐春风文质彬彬的太子不一样了。沈明月吸吸鼻子,凝望着天上的点点星光,慢慢道:“只怕今晚过去,我的身份便瞒不住了。” ****** 飞奔的马蹄溅起黄沙,头顶盘旋的秃鹫也让人倍感压力。太阳还未升起,天色昏暗,将明未明。 一切的种种仿佛同多年前的那个仓皇逃离的夜晚重合,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被保护的那一个,她成了并肩作战的同伴。 沈明月附身紧紧贴住马身,避开身后的箭矢,还有心情同一旁的萧乘风说笑:“我说的果然没错,古承泽果然不会放弃利用好我的身份,有了我们牵制东厂的一部分战力,他就能更好地在京城布局了。” 萧乘风沉稳射出一支箭,身后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倒。他摸着箭筒里的剑,冷声道:“他够迫不及待的。” 沈明月笑眼弯弯,没有否认。 那天商讨结束后,沈明月同萧瑟也达成共识——待到一切结束,她会回到光明顶任由处置。之后,沈明月便告别萧瑟,同萧乘风一起踏上了赶赴京城的路。只是从踏出光明顶的那一刻起,身后的追杀便没停过。 “我猜我们还在赶往西疆的路上的时候,古承泽便已经在京城散布我还活着的消息了。”沈明月推测道。 “不然东厂的人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萧乘风挑眉,同意她的话。 “不仅如此,”沈明月拍拍马身上的鞍袋,笑道,“这几日我收到不少信件,话里话外都是问我怎么给我爹报仇,他们会助我一臂之力。” 萧乘风皱眉:“自从你父亲离世后,由于信物缺失,武林盟主一直无人接任,如今的武林已经不是当初的武林,这里面的势力错综复杂,不可尽信。” “那当然,”沈明月嗤笑道,“有些人的算盘都要打到我脸上了,就差没明着问我帮我爹报仇后能不能得到他的剑法心得,或者能不能也能入仕当官了。” 看看身后紧追不舍如狗皮膏药一般难缠的东厂公公,又看看天空。沈明月指了指头顶盘旋的秃鹫,对萧乘风笑道:“这几日有意留下的行踪也差不多够他们联系我了,这几日的收到的信件已经明显少了很多,也是时候‘失联’一段时间让他们猜测去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掌握我的踪迹,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听着她的话,萧乘风的手重新搭上箭筒,从中摸出两支。利落地转身躺在马背上,双腿反夹着马身防止自己掉下去,侧目对沈明月笑道:“先不管后面的喽啰,要不要比一比,让我看看你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第169章 “好啊。”沈明月爽快应道?。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两?支箭一同射出?,直奔空中盘旋的秃鹫而去,如?同串串一般将其射落,带着羽毛和血迹跌落。 “师兄你怎么耍赖!”见他如?此,沈明月也不甘示弱,迅速摸出?箭矢,搭弓引箭而去,同样射落两?只秃鹫。 “二比二平了,”萧乘风失笑?,“可惜他们只派了四只秃鹫来记录你的踪迹,不然还能较个高?下。” “哼,你提前射箭我?还没说你什么呢。”沈明月不服。 交谈间,两?人纵马一路飞奔,眼看?便要出?了大漠,走到城镇边缘。 太阳也慢慢升起,天色逐渐亮起来,带着和煦的光芒照着大地。 沈明月拉住缰绳,停马回身,对身侧同她并肩而立的萧乘风道?:“既然没了秃鹫,那就解决一下身后的豺狼?总不能进了城还任他们穷追不舍吧?” “可以。只不过他们可算不上豺狼,充其量不过几只朝廷的走狗而已。” 刀光划破漫长黑夜。 第89章 硕鼠 神?侯府内, 无情的轮椅缓缓而来。 “怎么样了?”不需要抬头,沈明月只听驶来的轮椅声便知道是无?情。即使师父治好了无?情的腿,也不妨碍他坐着轮椅到处穿梭——示敌以弱, 示顿以张,兵法之道, 沈明月也是略懂一些的。 “殿下那边的证据已经搜集差不多了, 再过半旬, 等京城的流言影响扩大,就是时候了。” 饶是很?早就对古承泽的谋划有过认知,沈明月还是咋舌于他的迅速。离开西疆不过短短一个月, 联系过沈明月的江湖人士被她筛选过后交给了诸葛侯爷, 方便同东厂的人打擂台。而古承泽这边, 先是从江南开始买粮雇人,伪装成富商收买人心,又是在京城派人击鼓鸣冤为当年严父崔父通敌叛国一事平反, 逼得当今皇帝不得不重?启当年的卷宗,最近几日又出了先帝是被当今皇帝下毒害死, 废太?子也是被诬陷的“流言”。 “当年先帝真的是被狗皇帝毒死的吗?”沈明月好奇地问。 无?情摇摇头:“其?他种种要么是被当今皇帝顺水推舟,要么是有意陷害,唯有先帝确实是自己?身体?扛不住驾崩的。他早年征战沙场本就落下不少病根,后来?操劳政事, 完全是强撑着身体?在谋划, 后来?百姓安定下来?,身体?便跨了。” “唉。”沈明月叹了一口气。 无?情的轮椅在沈明月的身边停下。挽起袖子,无?情拿起一旁的墨条, 为?正专注于写信的沈明月研磨:“这次是给谁的信?是移花宫还是武当派?” “都不是。” 沈明月指指桌上安静放在一旁的信。同其?他的信件相比,那封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样的牛皮纸信封,一样的沈明月亲启,在有些熏了香的信件里甚至显得朴素。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封面上被寄信人用心地画了一个月亮。 “是花公子寄来?的吗?”轻轻拿起那个信封,无?情问。 沈明月莞尔:“是的,他告诉我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不过等他来?到京城,估计要等到开春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沈明月推起无?情的轮椅:“低头这么久了,出去逛逛活动活动脖子吧,顺带讲讲后续的安排。” 沈明月推着无?情缓缓沿着神?侯府石子铺成的小路走着,难得带了些闲适的心情。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周边小国蠢蠢欲动,边境在短短七天内最近起了三次摩擦,”无?情心安理得地坐在轮椅上,任沈明月推着他散步,“不过弘晋如今‘卧病在床’,也没法替当今征战了。” “如今内忧外患,狗皇帝不知道该有多焦虑呢。他手下全是一群溜须拍马之人,真到用到人,还是容易送命的沙场,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沈明月为?无?情拨开小路一旁的光秃秃的枝条,防止划到他,继续道,“不过也不能?太?久。若是太?久引起了百姓的恐慌,那各地豪杰也可能?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到时候殿下就不仅要面对京城中坐于高堂上的那位,还要平定周边的‘反贼’了。” “放心,殿下已经起兵,估摸要不了半个月,这龙椅就该换个人坐了。” ****** 官道上,花满楼正在策马狂奔。 尽管马上开春,可吹到脸上的风还是带着微微的寒意。北方永远是这样,远不及江南温润。 “老板,可否为?我寻些冰块?”驿站门口,花满楼拎着一个罐子想驿站老板示意,“我想包裹住这个罐子,需要多少银钱都无?所谓。” “呵,这么财大气粗,莫不是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老板还没有回话,一个坐于案前自酌自饮的白面男子先轻蔑一笑。 男子的话音未落,一旁容貌盛丽浓妆艳抹的女子先拍了桌子:“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白书生你可不要自己?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说完,那女子又冲花满楼调笑:“我看你长得就不像坏人,是个翩翩公子呢。不过像你你这样俊美的男人一人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指不定被谁打上主意。不如到我这怀里来?,姐姐保护你……” “美人蝎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让老板为?难。而花满楼对此?充耳不闻,只拎着那个罐子继续叮嘱:“麻烦老板多寻一些,重?量价钱都不用担心。烦请再去帮我寻床保温效果好的棉被,确保我能?到达下个驿站而不化。” 第170章 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老板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花满楼,压低声音悄悄提醒:“要不公子还是先离开吧,他俩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瞧瞧,根本没人理你,不要以为?自己?真有多好看了,”白书生先是嘲笑了美人蝎的自作多情,又端着酒壶晃晃悠悠地朝花满楼走来?,“这么小心翼翼地掩人耳目,不知道里面是藏了一罐黄金还是……一节断肢呢!” 白书生边说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伸手去夺花满楼手中的罐子。 早在他起身的时候,花满楼便皱眉意识到今天这场小摩擦注定要放大了。花满楼侧身避开白书生的手,拎着罐子退到一旁:“我同阁下萍水相逢,又何必生此?事端。” “我这个人不巧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到你这鬼鬼祟祟的行为?当然要替天行道,免得放跑了什么江洋大盗。”白书生晃晃脑袋,吊儿郎当地说。 “扑哧——”身后笑声传来?,笑声里也带着魅惑勾人的味道。 “美人蝎!” “难得听到个笑话,你继续你继续。只是我可好心提醒你,这位公子可不会束手就擒,没想到也是个练家子呢。”美人蝎摇摇手中的团扇,轻轻道。在这样冷的天,她的扇子扇起,带起更深的寒意。 “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美人蝎也缓缓站起来?,一步步朝两人走来?,她穿着清凉的纱裙,身姿曼妙,随着她的脚步,臀上的银质帘子也跟着她的扭动一晃一晃,奏起有节奏的小调。 “什么时候把你那帘子丢了!”她的小调有着扰人心神?的功效,白书生显然吃过这样的亏,听到声音立刻便呵斥美人蝎。 “你把耳朵堵上不就得了?”美人蝎娇娇嗔道。 两人认识多年,白书生自然明白她这架势便不打算袖手旁观,干脆步入正题:“少说废话,你要人,我要钱,合作一波?” “成交。”美人蝎拍拍团扇,带起一阵粉末,突然地吹过去。 白书生立刻便后退,显然是对美人蝎的招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看来?下次要换个方式,你都看破我了。”紧接着,她腰间?帘子的交叠处便抽出了一把短匕,直直地刺向花满楼。 花满楼一手拎着罐子,另一只手捏住那只匕首:“何必如此?。” 而同时,那个白书生也抽出了身侧的长刀向花满楼砍来?。 花满楼身形一侧,避开砍下的长刀,紧紧捏着短匕转向白书生的咽喉。白书生来?不及反应,只得抬手格挡,紧接着被匕首锋利的刃划破衣袖,鲜血顿时涌出。 “美人蝎你看准点!”白书生喝道。 “这人的指法有些古怪,我挣脱不开!”美人蝎急忙忙解释。 花满楼松开匕首,一掌拍向再次袭来?的白书生。白书生吃痛,后退几步大喝一声:“不行,不要主攻他了,打那个罐子,那是他的弱点。” 两个人的攻势一转,直直冲着那个罐子而去。 本如闲庭信步一般悠闲的花满楼皱起眉,拎着罐子的手背在身后,猛地弯腰闪开美人蝎丢来?的暗器。无?需回头,花满楼后抬腿重?重?一踢,正中白书生的后心。白书生踉跄几步,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紧接着花满楼旋身上前,白色的衣摆在空中荡起优美的弧度,带着凛冽的寒意来?到美人蝎身边,一指既出,点向美人蝎的面中。 来?不及反应,美人蝎只感?觉一阵甚至不仔细察觉便不会发现的微风过后,眉心便是一痛,身体?软软倒下去。 驿站恢复了安静,只有花满楼拎着罐子无?奈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不住呻吟的白书生和?晕过去的美人蝎。他的呼吸依旧平稳,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早早躲进柜子的驿站老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一切平息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出来?,看着地上没有动静的美人蝎大惊:“她……她……” “她只是昏过去了,”花满楼宽慰道,“只是又要麻烦老板帮忙将两人扭送衙门了。” 花满楼的深藏不露让老板不敢懈怠,赶忙应好,又带着谨慎的试探,脸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公子坐一会儿,我去给公子寻冰块去。” “麻烦您了,不拘多少钱,只要将这个罐子裹好就成。”花满楼冲老板颔首,带着谢意。 “只是我这里离下个驿站还远呢,我也无?法保证冰块不会化。”老板又犹豫着补充。 花满楼微微摇头,示意老板不必担心:“我快些骑马,在冰块化了之前赶到下个驿站就可以了。” 这次的京城之旅只有花满楼独自一人,陪一个用冰块和?棉被紧密包裹的罐子,步履匆匆自江南而来?,奔沈明月而去,带起身后的尘土。 第90章 硕鼠 漆黑的夜色里?, 几个黑衣人悄声而来,在某间小屋前停下。 小屋里?黑黢黢的,看不清里?头的光景, 想来房间的主人已经睡下了。 “是她吗?”其中一个人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察觉这边的动静后, 用气音问着身旁的人?, “睡得这么早, 别是有诈。” 领头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小截迷香点上,周围的人?都屏息起来。窗户纸在微弱的火光的热度下破损,将?那粘腻的香气带进屋子里。这人?点点头, 黑布蒙面下唯有一双眸子透着锐利的光, 嗓音带着些阴柔与凉意:“就是她, 管它有没有诈,我们送她一场梦境不就得了。” 第171章 说话间,迷香几近燃尽, 领头那人?颇有些不耐烦:“少废话,动手吧。” 几个?黑衣人?的来的恰是不巧, 沈明月刚吹熄了灯,便?觉察到外面不同寻常的风声,也因此没有轻举妄动,只在迷烟燃起的那一刻掩了掩口鼻。只是不知道是疏忽还是有意, 这迷烟的量哪怕是不懂得运用内力的时候都不会昏迷, 何况完完全全记得如何运功的现在。 “铮——” 兵器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静谧,先进去?的那人?猝不及防下后退几步,后腰抵上桌子, 眼睛里?透出些淡淡的慌乱。 原本闲散倚着床边的沈明月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点上蜡烛, 又对上几个?黑衣人?的目光。 烛光照亮了房间,清晰地映出沈明月的身影,反倒是对面的几个?黑衣人?隐在光芒外的阴影中,颇有些看不真切。为首的黑衣人?内心嗤笑了一声,觉得派遣任务的时候提的什么小心谨慎实在多余。固然惊讶于沈明月在迷烟下没有昏睡,可是到底年纪小轻敌,竟然这样大大剌剌地将?身形摆出来给敌人?看。这么想着,黑衣人?内心的不屑更甚。 而沈明月只是挑了挑眉,莞尔笑道:“怎么愣住了,不继续吗?” 沈明月的话惊醒了沉浸着的黑衣人?,几人?对视一眼,同时迈出脚步,要么冲着她的面门,要么冲着她的胸口,招招式式,都是要致人?于死地的架势。 左移一步,避开面门的手掌;后撤侧身,躲开胸口的暗器;左手反手横剑于头顶,格挡住劈头砍下的刀光;右脚一勾一踹,化解对方?腿法的同时并将?其?推出包围圈。沈明月轻轻巧巧的几个?动作过后,黑衣人?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严肃。 “速战速决!”其?中一个?人?喝令道。 几人?的动作带起周围风动,惹得烛火摇晃起来,照得人?影若隐若现。 缠斗中,沈明月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黑衣人?也不由?自主停下,警惕地判断,两方?一时间静默对峙着。 马蹄声渐近,来人?却只有一个?。黑衣人?松了口气,又紧接着欺身上前。来人?御马停在院门。空气中破风声传来,门被?打开,花满楼直直冲着对面的黑衣人?而去?,丝毫不带犹豫。 但是他们对上沈明月都有些力有不逮,何况加入了花满楼。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些黑衣人?便?倒在地上,配着迷烟软成了烂泥。 轻踢了黑衣人?几脚,见他们没反应,沈明月一把拽下他们的面罩,仔细端详。几人?均面白无须,喉结也不甚明显,再回想那肉麻粘腻的语调,让沈明月原本八分的猜测变成了十分的笃定。 “是东厂的人?。”花满楼举着蜡烛,确定道。 沈明月内心自然知晓,目光微不可察地在蜡烛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可是花满楼仍然注意到了:“我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只是我固然是个?瞎子,不需要什么光亮,但你却能看得清楚些。” 忽略脚下的瘫软的东厂刺客,沈明月失笑:“这不重要,只是你怎么突然来了京城?距上次来信才?过了一个?月而已。” 花满楼这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走进院子打开院门,将?孤零零呆在门外的良驹牵进院子。爱怜地摸摸宝马温顺的鬃毛,花满楼从?马鞍一侧取下那个?用棉被?紧紧包裹的被?子,小心地一层层剥开,将?里?面的罐子取出来。花满楼这一路赶得急,因此冰还没有化,在冰的掩藏下,是一个?更小的瓷白罐子。 沈明月从?花满楼的手中接过那个?瓷白罐子,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不怪沈明月有此一问,甫一入手,便?是一股冰凉贴住她的掌心。 眼下已经入春,虽说离真正天气变暖还要有些日子,但也没了朔冬的寒冷。可手中的罐子哪怕被?沈明月手掌的温暖包裹,也清晰地传递着凉意。 花满楼没有回答。 他卖关子惹得让沈明月愈发?好奇,轻轻将?盖子掀开,映入视线的白色冰晶更让她惊讶:“这是……雪?” 捧出一抔,凉意在手心中化开,沈明月明白这的确是雪,只是连京城都没再下雪了,这罐子里?的雪又是哪儿来的? “江南下雪了。” 花满楼缓缓道:“我本想写?信告诉你,又觉得落在纸上实在是遗憾。你来江南的几年从?没见过雪,偏偏江南难得的第一场雪下在了你离开的时候。” “这是……江南的雪?”沈明月迟疑问。 “这也是明月楼屋檐上的雪。” 花满楼的笑容依旧温和,沈明月却在他的眼底看到了疲惫与青黑。 沈明月说不清楚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 从?江南到京城的路程,要一个?半月的马车,便?是骑上世间最好的良驹,也要月余。毕竟马车还可以一边赶路一边休息,骑马却只得奔波,到驿站才?能稍作调整。从?上次来信到今天不过二十日,这一罐雪从?江南运到京城,中间还要不停换冰换马,花满楼可曾有过好好休息的时刻?只是因为她随口的一句“江南从?未下雪”么? 这么想着,沈明月只觉得胸口酸胀起来,湿意似乎自手心往眼眶钻。 抬手抚摸花满楼新?长出的胡茬,沈明月心疼道:“你这一路,可有休息?” 花满楼回握住那只沁着凉意的手:“我只恨我来得不够快。” 第172章 这一路都不算什么,花满楼只是可惜路不够平整,马不够迅速,天气也没有那么晴朗。明明体?力还能支撑,却被?迫放慢脚步,害得沈明月独自迎上了东厂的刺客。 他的话让沈明月的眼眶发?烫,泪水也抑制不住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花满楼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语气里?带着期待与紧张,一字一句、慢慢问道:“明年的冬天,我们能一起看雪吗?” ****** 第二天一早,沈明月带着花满楼找到了无情,连带着将?东厂派人?刺杀的事?一并告知了。 “显然龙椅上那位有些坐不住了,”见到花满楼,无情并没有多惊讶,昨晚的事?也早有小厮通报给他,因此他将?手中舆图铺展开来,招呼沈明月,“你来得刚好,我正要同你讲这件事?。” “你就不关心那几个?东厂的人?被?我关到哪儿去?了?”沈明月丝毫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无情对面,拿起桌上的苹果便?开始啃,一声清脆的声响后,含糊不清地说,“若是那狗皇帝在神侯府的某个?院子里?发?现了他们,我可不担责的啊。” 无情只是笑笑:“我现在知道他们关去?哪儿了,无碍,铁手会负责后续的收尾工作的。我要找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舆图上被?无情用靛青标注了一条从?京城到塞北的路线,同时还用朱砂在各地圈了不同大小的的圈。 沈明月俯身看过去?,念出几个?地名:“青州、宁州、蜀州、檀州……这是什么?” 从?轮椅上站起来走到舆图前面,立在沈明月身侧,无情用笔杆点点那条路线,解释说:“弘晋已于前日出发?去?塞北了,他这次可是在皇帝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不将?辽人?打成缩头乌龟绝不返朝。” “怎么这会儿不坐轮椅了,”沈明月挑了挑眉,“以及,听你这话他这是找借口不想回来呢?” “久坐不好,总要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无情道,“何况若是不立军令状,皇帝怎么会放心弘晋带着这么多兵力离开京城呢。无非是笃信他还有家人?在此,他不敢反罢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花满楼含笑道,“严将?军此计甚妙。” 沈明月抱臂,等着无情继续说下去?。 “再怎么对皇帝失望,百姓总是无辜的。严将?军心系百姓,怎可妄加揣测?”无情佯装正色道。 “哦,这是他带走朝中几近八成兵力的原因?”无情装模作样的玩笑话语引来沈明月一个?轻飘飘的白眼,舆图上的标注简洁明了地带着严弘晋的兵力抵达辽人?的地盘,沿途经过大大小小五六个?红圈。 “这红圈是如今的起义军?不同大小代?表不同兵力?”沈明月托腮皱眉,“那为何弘晋哥哥要有意绕路经过红圈呢?这么一绕路途远了不说,还同他们正面起冲突,岂不是费人?又费时?” 沈明月的洞悉能力惹来无情的侧目。 “看我做什么?最近我也一直在处理武林上的讯息,对朝中动向还是略知一二的。” 无情莞尔,补充她未知的那部分消息:“你说得也对也不对。弘晋确实是故意绕去?起义军所在的地方?,却不会同他们起冲突。因为,这是殿下的人?。” 沈明月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看着无情。 “总要有些粮草支撑殿下的大事?,弘晋带的行伍里?部分人?会在路上脱离队伍,带着粮草加入这些‘起义军’,指挥后续的事?宜。” “你们是想里?应外合,到时候弘晋哥哥跟着反军一起入城?”沈明月问道,“那严家忠义之军的旗号可要大打折扣了。” “当然不会,忠义军的称号可是要延续下去?的。而且斩辽确实是大事?,也是殿下规划的国事?之一。只是如花公子所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什么时候返朝便?不是皇帝能做主的了,毕竟战事?告急的时候,顾不上通信无法回去?也是常事?。”无情淡淡道,抗旨在他这里?好像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确实对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算什么大事?。 “我甚至能想到那狗皇帝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着急的样子了,”沈明月轻笑,“也大概擦到弘晋哥哥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了。” 从?无情那里?得知最近的大事?后,沈明月想着远道而来的花满楼,邀请他出门逛逛。 “我知道你定是来过京城很多次的,但我的记忆却停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你就当是陪我一起回顾下过去?好了。”沈明月眉眼弯弯。 “这样很好。”花满楼轻轻说。 “什么?”沈明月不解。 “这样我也可以参与你的过去?。” 京城还是这样热闹,饶是对如今的皇帝怨声载道,可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管老百姓什么事?情呢?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在意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姓赵还是姓钱? 只是如今的皇帝过分暴戾了些。 “我看呐,既然严老将?军是冤案,前太子那件事?也未必就是板上钉钉。以那狗皇帝的心胸和邪恶,诬告后除掉对手有非常大的可能。”小摊旁,一个?人?这样说着。 “王老兄慎言!谁不知道东厂神出鬼没的,要是被?人?听到可就坏了。” “哎,东厂哪里?还有时间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事?,”那人?摇摇头,“从?上个?月皇帝重启旧案为严老将?军家平反,证据确凿下加封追爵后,各地的起义军就如星星之火蔓延开了。这些事?都够那狗皇帝忙的了。况且……” 第173章 “况且什么,别卖关子,快说呀老兄!”旁边的人?急切催促。 “你还不知道吧,有香客在灵隐寺的佛像后面发?现一条箴言,说是‘国将?不国,更新?交迭’呢!” “啊!” “嘘,小声点,”这次换成了王老兄拽住那人?的袖子,“我猜就是说这狗皇帝的位置,坐不长喽!” “那你还这么悠闲?还不快些收拾细软跑路去?!” “我们可是在京城,在最后一道防线,你现在跑又往哪儿跑,指不定跑过去?刚好打到那儿呢。还是老实呆着吧,多攒点吃的喝的,不行就往山里?跑吧。” 沈明月同花满楼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箴言是殿下命人?悄悄放的,不光灵隐寺,各地有名的寺庙道观都有殿下的手笔。” “届时殿下将?更加名正言顺。”花满楼点点头。 “武力、财力、民心,缺一不可嘛。”沈明月笑笑。 ****** 不同于周围干硬的土地,新?翻的泥土透着湿润的气息,周边的花草树木也因为新?移栽过来的缘故而格外生机勃勃。 古承泽拾级而上,将?手中的酒恭恭敬敬地放到墓碑前,保证:“父王,我一定会把属于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的,真正为你和母妃报仇。” “陛下,南方?的反贼愈发?猖狂了,”殿内,一个?大臣弯腰拱手,举着笏板语气急切,“还请陛下召回严小将?军,令其?南下除贼啊!” “如今塞北战事?吃紧,哪里?能随意撤兵,若因此延误战机谁来负责?”旁边的武官站出来激烈地反驳,“陛下,撤军万万不可,我朝中不是只有一位武将?,臣请领命,南下除贼。” 龙椅上的皇帝同身旁的公公交换了眼神,在得到其?摇头示意后微微握紧扶手。眼下的情形讨论是否召回严弘晋已经无甚意义,因为自打他出了玉门关后,就失去?了通信,若不是时不时还有战报传来,皇帝都怀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反了。 视线不耐烦地扫过堂下站着的众人?,又在一个?同自己有着五分相似的人?的脸上顿了一瞬,皇帝只觉得头疼。最近那些猖獗的反贼的旗号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太子无辜,太孙当立”——偏偏事?件的主角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一样的淡然。 转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不单是古礼加封王位,古承泽也被?先太子旧部带到皇帝面前言明身份,在皇帝“好在皇兄还留了个?独苗”的感慨中分了个?不大不却没什么实权的官职。那日皇帝假惺惺的关心和惋惜至今都在古承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带着附骨的恶心。 古承泽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听着,好像他只是个?旁观者,也好像……那些旗号不是他授意部下打出去?的一样。 ****** 春的气息催着人?换上薄衫。凉亭里?,古承泽对无情道:“陛下生辰设宴,我准备送他一份大礼。” 无情立刻反应过来:“弘晋要回来了?” 随意丢下一把鱼食,古承泽看着张大嘴巴拼命争抢的鱼儿,淡淡说:“辽人?后退五百里?,他若再不回来,那块地就该成为我们舆图的一部分了。” “那就先祝殿下得偿所愿了。”无情笑道。 ****** 宫宴之上,各怀鬼胎。 祝寿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 只是龙椅上的人?眉宇间却带着些不安张望着殿外,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直到—— “报——严将?军到——” 如果说在这之前皇帝的心里?还有些不安,等到太监通报严弘晋班师回朝后,便?成了不可抑制的欣喜若狂。 “快,快把严小将?军请进来!”皇帝只觉得所有的祝寿声都嘈杂至极,远不如这句通报悦耳。 大殿之上,严弘晋缓缓踏入。待到他站定的那一刻,觥筹交错声霎时噤声,所有人?眼睛不敢眨地盯着严弘晋,和他怀中抱着的那个?染血的盒子。 “这是陛下生辰,将?军这身装扮……是否略有不妥?”坐在殿内下首位置的小官首先反应过来,犹疑着小声提醒道。 严弘晋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冷不淡地朝他投去?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分明不包含任何感情,小官却觉得一股嗜血的煞气扑面而来,让他剩下的话全都憋回腹中。 “多谢提醒,御前失仪是我之过,”严弘晋冲他微微颔首,又转向高台之上坐着的皇帝致歉,“还请陛下恕罪,弘晋匆忙赶路,想把最宝贵的礼物献给陛下,因此顾不上回去?沐浴更衣。” 尽管说着抱歉的话,严弘晋的语气却没有多少歉意,身子也挺得笔直,因此倒不像是道歉,更像是一种挑衅。 他的话让大殿更加安静,无他,语气中的火药味配合严弘晋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 严弘晋立在那里?,身上的痕迹昭示着同敌人?厮杀的艰难。只是若是尘土还能轻飘飘揭过,上面点点的血迹凝结暗沉也勉强可以因为路途劳累匆忙来不及擦拭更换解释,可入殿却不卸甲不丢剑,手上还捧着个?带血的盒子,怎么都不像是祝寿,更像是来掀桌子的。 殿内的人?大气不敢喘,还是古承泽先朗声问道:“不知道严小将?军说的最宝贵的礼物是什么?” 严弘晋双手将?手中的盒子捧到面前,对着一侧的太监道:“还请公公呈给陛下,礼物当然要亲手拆才?有意思。” 第174章 太监一脸为难,却不敢将?嫌弃摆在脸上,生怕这位煞神抽出剑来让他血溅当场。离近了太监才?知道那血迹根本不是溅上去?的,而是从?盒子里?渗出来又凝固在盒子表层的,因此透着恶心的腥臭。 “陛下不打开看看吗?”严弘晋目光灼灼注视着龙椅上的皇帝。 “爱卿这是送了什么宝物,这么神秘?”皇帝硬着头皮,手往盒子的方?向伸去?,触碰到了盒子的盖子。 严弘晋笑笑:“辽人?皇帝的项上人?头而已,有些血腥,陛下不会介意吧?” 皇帝的手微微一颤,强撑着笑道:“大将?军辛苦了,只是这份礼物还是等宴席结束了再看吧。来人?,大将?军退敌有功,赐酒!” 旁边的人?赶忙将?酒杯斟满,恭恭敬敬地端给严弘晋。 看着严弘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皇帝内心的慌乱渐渐缓解,刚刚差点见到人?头的不适和指尖上的血腥气似乎也散去?,脸上重新?带上笑意,夸赞道:“不愧是严将?军的儿子,越来越有乃父的样子了!” 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严弘晋立刻换上冰冷的眼神,凝视着皇帝,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脸上的痛心疾首满得要溢出来:“当初诬告严将?军的人?均已打入大牢,只待秋后问斩。只是可惜严将?军我朝英才?,就这么被?害死,这些人?真是再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我以为,看到那颗人?头,说不定陛下会想起家父被?斩首的样子,内心会有些不安呢。”严弘晋轻飘飘的话重重敲在在座的所有官员的耳边,惹来一阵哗然。 “严将?军慎言!”一旁的大臣呵斥道。 皇帝勉强笑笑:“严小将?军是不是醉了,想来这一路奔波也过于辛劳了些,不如就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皇帝没等严弘晋回复就喊道:“小远子,送严小将?军回府。” 接着,他又补充道:“朕也有些累了,各位爱卿自便?。” 古承泽冷眼旁观着一切,突然殿外火光四?起,马蹄声如雨点一般打在地上—— “陛下,城门破了——” 皇帝的脚步一顿,转身厉声道:“严将?军,还不去?平定反贼吗?!” 殿内顷刻乱作一团,有人?护着皇帝往殿后走,有人?大声呼喊护卫,殿外厮杀声不绝于耳。 “严将?军,快来保护陛下!”“严将?军,快调兵消灭反贼!”“严将?军!” 在周围人?鸟兽一般慌乱逃散中,严弘晋只是自顾自地坐下,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同他一样气定神闲的还有古承泽。 这位太孙殿下缓步走到严弘晋面前,轻笑问道:“还不平定叛乱吗?严家可是忠义之军啊。” 严弘晋仍旧坐在那儿,低着头自顾自地斟酒,淡淡道:“这个?应该由?殿下出面才?是,毕竟你的人?只认你,认我可是件麻烦大事?。” 古承泽哈哈一笑,抄起一旁的长剑,大步迈出去?。 殿内只有严弘晋还坐在席上,身影透着寂寥,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再次将?酒杯斟满,端起白玉做的美?盏冲着天上举了举,然后覆手将?杯中醇香的美?酒洒在地上。 沉默无言。 ****** “殿下,”后花园的小路上,沈明月难得悠闲地走着,正对上迎面而来的古承泽,“哦不,陛下。” 距离古承泽登基已有两旬。这二十天内,前皇帝下了罪己诏说明自己的种种罪行,并禅位古承泽,叛军迅速平息,古承泽成了救国救邦的英雄皇帝。 “不必这么拘谨,我小的时候或许也曾喊过你姐姐。”古承泽带着淡淡笑意。 面前的人?黄袍加身,尽管他比沈明月还小四?岁,可通身的气度已经有了睥睨的意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步步从?平反到站在朝堂再到收获民心再到成为帝王,这位新?帝王的手段能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也因此,沈明月有意忽略了他的随和:“陛下说笑了。” 古承泽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说起接下来的打算:“我有意封你做郡主,以告慰沈教头的在天之灵。” 古承泽眼下还会自称“我”,还会在封赏前提前告知,可未来呢,等到权力在手浸淫帝王之术后,又会怎样? 沈明月注视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化成一句叹息,摇摇头万分诚恳:“多谢陛下,只是武林中人?还是不要牵扯朝堂了,我爹的前车之鉴大家都看得明白。” “我只想守着我的明月楼做个?普通人?”。 古承泽盯着沈明月的脸好一会儿,将?“这样你也不必担忧同萧瑟的约定,他不会拿你怎样”的考虑咽下,半晌,才?回了句:“好。” ****** 返程的路上多了许多轻松惬意,沈明月悠悠地坐在船头,注视着奔流不息的水面。 身后脚步声响起,沈明月没有回头,也无须回头:“上次从?京城离开,是师父带着我从?西疆逃避东厂的人?。师父在水中推着船,我牢牢扒着船舷,什么忙也帮不上,恨自己的无能也恨那个?皇帝。没想到再次坐上船,师父的仇我父母的仇得报,我也有了悠闲看景的心情。” “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 花满楼走到沈明月的身边,俯下身掬起水,又任由?水从?自己的指缝中流走。 第175章 “是温热的吗?”沈明月笑语盈盈,“已经是春天了呢。” 沈明月也将?手伸进水里?,自在地拨弄着。有鱼儿在她细长白皙的手指处绕来绕去?,时不时亲吻她一下,带来细微的痒意。 “等会儿船靠岸休整的时候,陪我去?码头逛逛吧?出来这么久,回去?的时候不带些礼物该被?念叨好久了,何况我可是去?了阿风心心念念的京城呢。” 沈明月的话语里?的期待让花满楼的心也柔软起来,那些对未来的担忧化作轻柔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最终,花满楼的声音轻轻响起:“好。” 船只停靠在不知名的小镇。 许是因为这里?来往游人?繁多,天南海北不同地域的船只都会在这里?停靠,因此商贩也熙熙攘攘,不同风情的特色物什都在这里?汇集。 沈明月兴致勃勃拽着花满楼下了船。 “这支短剑不错,好适合给阿风拿来练手,省得他总把那把扫帚舞到生风,几天便?掉没枝条成了杆子,害我明月楼每个?月在洒扫工具上的支出都要好大一笔。”沈明月拿起摊子上的短剑,语气欢快。 这边花满楼将?钱付给老板,还没来得及道谢,沈明月便?拿着短剑转身到另一个?摊位去?了,还不忘招呼他:“快来,这里?竟然有个?金镶玉的算盘!” 花满楼冲短剑老板笑笑,快步走到沈明月的身边,在她的牵引下抚上算盘,感受到一阵温润——却不是那算盘,是从?沈明月的指尖传来。 然而旖旎的氛围还没有升起,沈明月笑道:“这个?送给安歌,我明月楼的掌柜,当然要用高档的器具才?能体?现身份。” 沈明月的热情好像消耗不完,拽着花满楼从?路头走到路尾,又从?路尾回到路头,大包小包买了许多东西,给明月楼伙计的,给周边街坊邻居的,还买了一些小物件馈赠给老食客……最后的最后,她在一处卖扇子的铺子前停下了。 “姑娘可有喜欢的?这些团扇不说多么精巧,却也是我一笔一笔绘上去?的,保管独一无二。”扇子摊的老板颇有些自豪。 沈明月摇摇头:“送人?,我想挑把折扇。” 老板的视线在一旁花满楼身上转了一圈,更加殷切:“折扇好啊,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我这儿几把扇子刚好衬公子气质。” 一边说着,那老板一边将?扇子推到沈明月的面前,示意她:“牡丹孔雀高贵、秋景山水雅致、树荫垂钓闲适、沧浪濯足淡然……姑娘看看,这都是我的得意之作。” 老板的画工颇为了得,推荐的扇子能看出其?功力,可沈明月却绕过所有,独独拿起了一旁画着流云繁花的扇子。扇子老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是我早年画的,远不及现在细致,姑娘还是……” 沈明月却怔怔摸着扇面上被?云彩半遮的月亮,笑笑:“就这把吧。” 老板不好再劝,接过扇子研墨问道:“姑娘可有想题的字?不怕您笑话,只是这扇子有些单调,配上字会美?观很多。” “我能自己写?吗?”沈明月问。 “当然可以,欢迎之至!自己写?更有价值。”老板哈哈一笑。 写?好字付过钱,沈明月状似不经意地塞进花满楼的手里?:“最后一件礼物,送给你。” 花满楼没想过她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愣了一下才?问道:“那这把扇子,写?了什么?” “等回去?以后,若是阿风有什么习武上的问题,可能还需要你帮忙指点一下,他性子有些急躁,还得多磨磨才?好放他出去?闯荡;明月楼也拜托你多加照顾,不需要多么红火,至少保证店里?的大家都能有活做,能好好生活下去?;安歌我虽然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希望你多看顾她一下,她不会武功,别让人?欺负了去?,”沈明月絮絮叨叨地说完,最后才?补了句,“至于上面的字,待你的眼睛恢复了,自己去?看吧。” 像是在托孤。 这个?念头一旦在花满楼的脑海里?形成便?挥之不去?。从?踏上返回江南的船开始,沈明月的情绪一直都很高亢,让花满楼原本那些对萧瑟同她之间的恩怨的担心都暂时抛却了,他们的事?他无法插手,他以为至少他可以同沈明月一起回到江南,再去?想该怎么化解萧瑟的追缠,可是眼下。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了吗?”花满楼的话语里?带着苦涩。 沈明月指指天上盘旋的秃鹫,玩笑道:“不用招手,我都能猜到它脚踝上拴着的纸条的内容,一定是大师兄的语气‘别想逃’。” “可是……” “嘘——”沈明月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在他的唇角落下不带任何意味的、安慰的吻,“归根到底,这件事?因我而起,合该由?我去?解决。” 沈明月注视着花满楼的眼睛,看着那双眸子里?清晰印出自己的倒影,笑道:“这次不能跟你一起回江南了。江南已经是春天了,不知道是多美?的景色呢。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看吧。” 花满楼站在原地,从?沈明月翻身上马离开的那一刻,他便?在这里?站着,站成了一尊雕塑。 “你和明月,到底是什么关系?”萧乘风的话打断了花满楼的思绪。 “我心悦她。” “你好像对我的出现一点都不惊讶。”任何人?,对突然出现的人?都该惊讶才?对。尤其?是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不然就相当于将?性命置于随时丢失的危险境地。 第176章 “或许因为我是个?瞎子,所以其?他感官总会格外敏锐一些。”花满楼道,“在扇子摊前,萧公子来的时候,我便?已经听到了。” “但你没有说。” “或许是我的私心,总希望某一些时间,是独属于我和明月的。至少那一刻,她的心里?是想着我的。” 花满楼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般咄咄逼人?,他素来是淡然的人?,偏偏在沈明月的事?情上像小孩子一样耀武扬威。明明知道对方?是沈明月的师兄,明明知道他对沈明月的情谊,可花满楼还是这样略带些张狂地冲他宣示着两人?的关系,说明着萧乘风的不可能。 花满楼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 可爱情本就是排他的。 “你倒是有些不一样了,”萧乘风又笑起来,只是笑容里?多了苦涩与无可奈何,“以明月的经历,她能这样待你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檐下的燕子叽叽喳喳,伴着春风忙碌着筑巢的事?宜。 花满楼笑笑:“如同靠近我们的燕子,当它选择将?巢穴筑在屋檐下的时候,就意味着它们将?性命安全也交到了人?们的手里?,给了人?们伤害它的权力。明月愿意卸下心防,我又怎么敢辜负她。” 萧乘风若有所思,又问道:“不好奇扇子上写?了什么吗?” 花满楼爱惜地抚摸着扇子上的纹路,却小心避开了新?书写?的墨痕:“墨水洇开的地方?会比周围凹下去?一点,我能摸出来是什么字。可是,等明月回来,她会告诉我的。” 萧乘风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丢给花满楼:“既然明月也说了等你眼睛恢复了自己去?看,那就快些恢复吧。这药一日一粒,服用七日,辅以内力调整,你便?能看见了。” “这是……” “你可莫要辜负明月,不然……” 萧乘风后面的威胁没有言明。他脚尖一点,腾地跳上房顶:“我会将?明月平安带回来的。我保证。” “我同你一起去?——” ****** 换了新?皇帝好像没有任何变化,百姓们只在意今天的太阳有没有照常升起,天气又适不适合播种或者走街串巷地叫卖。 明月楼内。 “这么多天,沈掌柜去?哪儿了,我次次来次次见不到,差点以为明月楼换人?了。”大步迈进明月楼的食客是个?熟面孔,一见到沈明月先寒暄了几句。 沈明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前段时间去?探望了个?远房亲戚。” “掌柜的不在,都没人?研究新?菜品了,”那食客玩笑道,“掌柜的可要努力,把我的口味再养刁一些。” 沈明月笑着应好,扭头看到一个?女子在门口张望踌躇。嘱咐阿风将?人?迎进去?后,沈明月走到女子的面前,笑容收敛了一些,却变得更加温和而真挚,语气掺杂着复杂的怀念,轻轻道:“嫂嫂。” 崔嘉平看着沈明月,就这么流下泪来。 沈明月心疼地替她拭去?眼泪,眼眶也跟着变红。还是崔嘉平含着泪先笑起来:“小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跟在我身后喊姐姐的小孩子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可惜今天没带红封,没法给你改口费。” “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沈明月也哽咽道,“以后有的是我喊你的时候。” “先进去?吧。”一旁的严弘晋轻咳一声。 崔嘉平用手捣了捣严弘晋的胸口,略带埋怨地投去?眼神:“都怪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并肩踏进明月楼,花满楼正帮阿风端着盘子,沈明月赶忙小跑过去?,急切道:“我来!” 看着面前亲昵的二人?,崔嘉平更加感慨:“小蝶是真的长大了。” 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花满楼笑笑:“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你怎么总还拿我当个?瞎子。” 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时间太短了,我还不太习惯健康的你。不过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那位神医,这么卓绝的医术,竟然没收诊金,真的是医者仁心!只是不知道他云游到哪里?去?了……” 崔嘉平觑着高兴懵懂的沈明月,悄悄问着身旁搂着她的严弘晋:“小蝶的记忆……” 严弘晋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但没人?察觉两人?的交谈。 明月楼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等到都酒足饭饱,送走严弘晋和崔嘉平,又催促着店里?的伙计去?休息,花满楼走到正在盘账的沈明月面前,掏出一个?册子,示意她打开。 昏黄的烛光给夜色蒙上温暖的轻纱,照在两人?的脸庞上。 “这是什么?”沈明月拿起册子,好奇问道。 “这是我名下的所有产业。我虽然不怎么参与家族的事?务,却还是略有薄产,”花满楼注视着沈明月,那双眼睛在恢复光明后更加深情专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成为明月楼名正言顺的副掌柜?” 沈明月后知后觉领会到他的意思,羞红了脸,手中翻开的册子啪一下合上,像烫手山芋一般丢回花满楼的怀里?,不住将?他往外推:“明月楼打烊了,公子明天再来吧——” 烛火将?沈明月的身影清晰地印在面前紧闭的门上,花满楼站在门外,紧盯了很久后失笑摇头,朗声道:“我明天还会来的!” 第177章 待到脚步声渐远,夜晚重新归于寂静,沈明月噗通跳动的心才慢慢平静,脸上的燥热才渐渐褪去。拍拍脸颊,深吸一口气,沈明月重新打开门打扫着门前的灰尘,却敏锐地听到身后的一点声响,捕捉到了风中的衣衫摩擦的声音。 沈明月回身便看到柜台上多了一支簪子。 跑过去将那支簪子拿起,入手光滑温润,上面刻着的兔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沈明月却来不及感慨,赶忙拿着玉兔簪子冲出去。 留下簪子的那人还没有走远,沈明月脚步轻点几下,追上他,微微喘息地喊道:“公子——” 年轻男人穿着华贵,唯有腰间悬着一块雕刻粗糙的玉佩,坏了他通身的优雅。而待到他转过身来,对上那双宝蓝色的眼睛,沈明月的呼吸一滞,喃喃道:“公子……” “怎么了?”萧乘风歪头望着沈明月,又好像透过那双眼睛在探究着什么。 这双眼睛给沈明月一些微妙的熟悉感,只是这种熟悉感却没有缘由。 沈明月沉默思索一会儿,直到面前的男人有些微微皱眉,她才赶忙开口:“说来公子可能不信,我觉得公子很像我的哥哥。” “沈掌柜有亲兄长?”萧乘风问道。 沈明月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 “那表兄堂兄……” “也没有。”沈明月打断他的话。 但不知怎的,沈明月不想同他这样陌生,好像他们本该是亲密熟稔的:“但是我总觉得,若我真的有位兄长,应该就是公子这个样子。” 萧乘风的眼睛溢出更加复杂的情绪,那双碧蓝的眸子澄澈宁静,好像能看透她的内心。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沈明月觉得好像无论什么都可以同面前的人讲述,不论是困惑还是茫然,好像都可以被他包容体谅:“我生了场病,有些记忆不甚清楚了,不知道我们可见过?” “不,我们从未见过。” “公子,你的簪子——”看着逐渐变小的背影,沈明月举着簪子,远远喊道。 萧乘风没有转身,他只是摆摆手,缓步朝着明月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