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慕(1V2 h)》 1清市 清市。 雨下得很大,看了一眼时间,9点51分,距离预计抓捕时间越来越近。 要是晚上行动顺利,应该是能早点回去的。这么大的雷雨,星妙一个人在家会害怕。 使劲甩头,林青巍把注意力拉回现场。对讲机里不时传来队员已到达预计伏击点的声音,嘈杂,但够听清了。 雨点打在身上起了朦胧的水雾,天黑,以至于看不清人的表情。 现场布控已基本完成,在场所有人都全副武装,气氛紧张严肃。 林青巍跟着伪装成外卖员的队员阿明进了大楼,这里的地形图几乎已经刻进他脑子里,目标在二层,出了电梯右拐,铁门上贴着十几张小广告和歪歪扭扭的福字,几乎挡住了猫眼。 时间差不多了。 “砰砰砰!”阿明敲响门,他穿着亮黄色的外卖服,为了逼真,他特意在楼下淋了一会,雨水顺着头盔往下淌。 屋里没人应他,窗户却亮着灯。 这个网络赌博团伙清市刑警队已经跟了好几个月,犯罪数额特别巨大,从一开始接到报案到队里成立专案组研究犯罪集团构成,再到制定抓捕计划,有多困难林青巍很清楚。他攥着枪,身体紧贴着墙壁,说没有任何情绪波澜那肯定是假的。 已经有数个被害人上门讨说法被打成重伤,性质恶劣,故而收网时间比原本预计的提前了近乎一个月。 队里谁都清楚,这个应该还有个至少一个关键头目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但没时间了。 “砰砰砰!”阿明又敲了几下,喊道,“外卖!有人吗?” 屋里过了许久传来个男人的声音,粗粝,带着点奇怪的口音—— “放门口吧。”总之没打算开门。 “我刚不小心把摔了一下,外卖可能洒出来了,”阿明在门口喊,陪着笑,“您要不出来看看。 “这不,外面暴雨,骑电动车滑了一下。要是汤汤水水洒出来了,这单的钱我给您补了,行么?您别投诉。” 屋内又归于一阵死寂,近乎半分钟以后才响起脚步声。 林青巍握紧枪,向身后人扬手示意,其他人适时跟上。 厚重的铁门打开一条缝,一只胳膊伸了出来。 阿明往后退了半步,道,“您看,就这个地方,被水打湿了,然后——” 男人明显不耐烦了,吼道,“我他妈知道了!东西给我!” 在他分神之际,阿明猛一个箭步凑了上去,抓住男人的手腕施了力,眨眼间已将男人按在墙上。 其他人同一时间破门鱼贯而入,现场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混着警察“不许动!”“手抱头!”“靠墙蹲下!”的声音,只喧嚣了几分钟便陷入死寂。 这个时间正合适,晚上九点以后是他们这个赌博网站访问高发的时间段,这时候上门抓捕,刚好人赃并获—— 现场缴获了几十台电脑,一堆二手手机和上百张银行卡,写着诈骗话术的笔记本,还有带着标语的横幅。 柜子里的管制器械——钢管还有弹簧刀,堆得乱七八糟。 林青巍瞥了一眼,桌上部分还在运行的电脑屏幕上展示着诈骗博彩网站的后台,密密麻麻的数据闪烁跳跃——对于这个诈骗团伙而言,赔率不过是操盘人敲敲键盘的事儿,落到被害人头上,就是倾家荡产,遇上暴力催收的,还得搭上个家破人亡。 几十个嫌疑人按要求抱头蹲下,还好,没出什么岔子。他们来的时候都配着枪,有几个吵吵嚷嚷的看见警察腰间鼓起的枪带也是瞬间哑火——抗拒从严的道理谁都懂。 其他同事正在对证物和赃款进行具体清点,林青巍倏然感觉到了阵阵凉意。 一回头,不知是什么时候,窗户被打开,风夹着雨一并飘了进来。 下一秒,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猛地起身,两只手抓着窗框用力,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跃起翻过窗户,想要逃跑。 本能让林青巍一个健步跟了上去,翻窗而过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二楼。 连天的雨把地面泡软了,林青巍只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没觉得疼。 前面那男人却像是摔疼了,跑得并不快,眨眼间便被林青巍追上,下一秒便被一个抱摔按到在地。 “放开我!”男人咆哮道,他染了一头黄发,听声音,年龄并不大。 “我老大回来一定杀了你!” 林青巍没什么表情,把男人从地上提起来——这黄毛看着实在瘦弱,哪怕是扯着嗓子喊也只让人觉得尖锐刺耳,没什么威慑力。 觉得没必要掏枪出来,林青巍只垂着眼,准备上铐,冷冷道,“是么,他可以试试看。” 下一秒,黄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弹簧刀,直直向林青巍挥过来。可到底是年轻,没多大力道——也没胆子真的捅警察,林青巍只是凭着本能下意识伸手格挡一下,那弹簧刀便脱手飞了出去,正正刺破林青巍的锁骨,向下划出了一道十余公分长的口子。 血一瞬间便渗了出来,只是林青巍很清楚,那刀口并不深,只是皮外伤。 黄毛倒是先吓破了胆,他很清楚,就老大要他们做的事情,有一说一,他还没上道,真去了法院也未必能判下来,可袭警做实的话,怎么处理就真不好说了。 他哆哆嗦嗦在原地蹲下,低声求饶,“我就是个打杂的…那些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2杀了他吧 林青巍拎着黄毛回去的时候,其他同事已经完成了现场清点,正依次把嫌疑人带上警车。 “这儿还有一个。”林青巍把黄毛往大刘手里一推,正准备收工。 “呀林队!你流血了!”摘了头盔的阿明一回头就看见林青巍的胸口这时候已经红了一片。 “没事,皮外伤。”林青巍低头,血迹被雨水晕开了,这时候看着好大一片,确实有点吓人,“有跟队的卫生员吗,有的话给我几张创可贴。” “创可贴肯定不行,这么长的口子……我拿纱布帮您先缠一下吧。” 林青巍点头,“也行。” 其余人统一警车回局里,阿明开车,非要送林青巍去医院包扎。 车上有干净衣服,林青巍顺便换了一件——这挂着彩回家,不知道要给星妙吓成什么样。 “真不用。”林青巍换好衣服坐在后排,笑,“就是皮外伤,明儿就长好了。” 车上就他们两个人,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噼噼啪啪砸在挡风玻璃上。 想了想,林青巍道,“我有点乏,不然直接送我回家吧。” “不回局里登记了?”阿明在红绿灯停下,转头看他。任务完成以后,按规定,配枪得交还入库。 “明儿回去补交吧,”林青巍笑了一下,“你嫂子害怕打雷下雨,我早点回去陪她。” 阿明点头,在岔路口右拐。途中经停了一家还没关门的蛋糕店,林青巍给星妙卖了一块提拉米苏。 停车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小区门口的路边停了一辆暗黑色的兰博基尼,林青巍瞥了一眼,觉得眼熟。 “林队,你们这小区,有钱人真多啊!”阿明停车,感叹了一句。 林青巍不知在思索什么,没搭话。 外来车辆没法进小区,两人就在路边告了别。 “那…林队您早点休息,伤口注意消毒。”阿明降下车窗喊道。 “好。”林青巍点头,扬手示意,谢谢阿明送他回来。 林青巍撑着伞往小区里面走,伤口这时候开始肿胀发痒。 可能——回家以后,还是要好好消毒才行。 钥匙拧开门锁,林青巍低头看了一眼,十一点多了,星妙可能还没睡。 “星妙,我回来了。” 他柔声道,又顺手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随即,林青巍皱起眉毛—— 衣帽架上,有件陌生的黑色风衣,挂在他原本挂衣服的地方。 屋里一片死寂,星妙没有回答他。 凭着直觉——或者说本能,林青巍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卧室,猛地推开门,他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坐在床上,裸着上身,正悠哉地看着手机。 周辰。 林青巍皱眉,他跟周辰——得有十多年没见过了。 可他怎么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而星妙——他结婚刚满一年的妻子,正躺在周辰怀里,满面潮红,睡得正香。 明显是事后。 …… 心跳得极快,震惊之余,只剩满腔怒火。 林青巍自诩是个不太容易有情绪波动的人,可他不信这世上能有哪个男人看到这一幕还依旧能保持冷静。 周辰当然也看到他了。 四目相对,面前这位不速之客,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淡定得仿佛他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周辰抬头,跟林青巍对视,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峰,挑衅一般道, “嘘,别吵,我好不容易才给哄睡着。” 他在说星妙。 气血上涌,林青巍红着眼,一瞬间便失去了全部理智。 他冲到床边,一手抓上周辰的胳膊用力向外拖拽——床上的男人明显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失去重心,直直栽倒在床上。 林青巍发了狠,伸手将周辰的胳膊反剪至身后,顺势将他压在身下,用膝盖死死顶住周辰的肩胛。 周辰被按在那里动弹不得——失去了抵抗能力,或者说他就没打算抵抗。 只是胸口被压紧,一时间无法呼吸,周辰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整个胸腔都在跟着震——他尝到喉头涌上来一丝黏腻的血腥味。 星妙被巨大的声响和床板的摇晃吵醒,睁眼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林青巍——皮肤涨红,带着腾腾的杀意,因为过分用力,小臂上遍布勃起的青筋——像是一头喋血的野兽。 血从裂开的伤口漫出,将蓝色的衬衣晕成深红。 林青巍很清楚,如果是抓现行犯的嫌疑人,无论多么危险多么穷凶极恶,控制到这个程度都已经可以了。 可是如果床板再硬一点,如果自己再用力一点。 弄碎周辰几根肋骨轻而易举。 不,还不够。 林青巍很明显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摸上腰间。 伴着清脆的子弹上膛的声音,冰冷的枪管直直抵在周辰的脑后。 一个冷静到可怕的声音在林青巍脑中回响—— 不然,直接把他杀了吧。 杀了吧。 3别犯错误! 那声音有如鬼魅低吟,迷人心智。 林青巍甚至勾起嘴角,脸上显出诡异的笑来—— 杀了他吧。 林青巍的食指搭上了扳机。 轻轻扣一下而已,很简单的。 哪怕万劫不复———— “青巍!”被吓到不敢说话的星妙这时候喊出了声,“青巍,别犯错误!” 别犯错误。 林青巍猛一个寒颤,猝然清醒过来。 冷汗顺着鬓角和脊柱往下流淌——他刚才——差点做了什么。 他是警察怎么可以……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心跳得很快,林青巍把枪丢在地上,无力地靠墙站住,大口喘着粗气。 从床上爬起的周辰同样并不好受,咳嗽了好半天才勉强喘过气来。 他扯来床头的卫生纸,口中吐出些沾血的沫子。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挑衅的话,不过周辰这时候还算理性,没必要进一步硬碰硬或是火上浇油。他耸肩,伸手拽来搭在椅子上的衬衣给自己穿上,没有想要着急地逃离现场,而是悠哉地一颗一颗扣好扣子。 虽然自己刚才分明也很狼狈,可着眼当下,该是林青巍更痛苦才对。 心情愉悦,他等这一天可等了十二年。 穿好衣服,周辰自知多留无益,转身跟星妙挥手,去门口扯下外套搭在肩膀上离开。 “留步,”他高声道,“不用送了。” 他知道林青巍不会对星妙不利。 卧室里,满目狼藉。 星妙涨红了脸,抱着被子呆坐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没穿衣服全然裸着。 床边和地上丢着几个打了结的避孕套,看着扎眼。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狡辩的必要或是意义吗? 星妙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做错了事,还被撞个正着。 蠢上加蠢。 那道歉的字眼无论如何都嗫喏着,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声撒娇般的呼唤—— “青巍……” 林青巍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扶墙站直了身子,拉开门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上锁了,落锁声音清脆,像是往原本死寂的湖面上砸了一块锋利的玻璃。 水波激荡,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似乎都被那声音惊到了。 星妙从床上爬起来,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三两下简单收拾了屋子,她找来件睡裙给自己套上。 刚才青巍好像…流血了,在胸口——应该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伤着了。 她时常担心青巍受伤,家里的碘酒棉棒绷带一应俱全。 伤口如果崩开的话,需要赶快消毒才行。 站在书房门口,星妙轻轻敲了几下门。 “我拿了碘伏跟棉签,让我先帮你消毒好吗……”隔着门板,星妙轻声问,讨好的语气里带着心虚和关切。 她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可是最起码……最起码要先处理一下伤口啊不是吗。 林青巍没有回应。 屋里一片死寂,好像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都只是星妙的幻觉。 声声呼唤如同石沉大海,星妙垂着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这段本来就不该属于她的婚姻,终究是葬送在她陈星妙自己的手上了。 星妙抽抽搭搭忍着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又一颗接一颗砸到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做错事的本就是她自己,她哪还有脸哭。 夜又深又长。 对屋内屋外的人而言,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林青巍在屋里,盯着乌黑的墙面发呆。 刀伤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胸口却疼到连呼吸不住发颤。 没力气去责怪她或是对她说半句狠话。 只是——心里像是有块地方崩塌了。 他以为星妙是爱自己的。 可他们的婚姻——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 第二天早上,等星妙睁眼时,发现已经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完全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从床上下来,她揉着眼睛去了厨房——锅里有热好的包子牛奶和带着虾仁的鸡蛋羹。 林青巍做好了热在那里的。 默默啃着包子,星妙打开手机,看见昨天晚上周辰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你还好吗?” “那混蛋没为难你吧” “我就在你们小区楼下,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叫我。” 看来昨天晚上一夜无眠的不止一个人。 不知道怎么回应周辰,星妙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 她抱着那个半人高的泰迪熊,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道歉——怎么弥补——才会有用呢。 可是她分明知道青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又直又轴。 对林青巍而言,错了就是错了,大概无论她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不知道他的伤好点没有。 4离婚 林青巍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 星妙做了汤,又炒了个青菜。 她不太会做饭,做的东西只能保证将将熟了,端出来的菜品经常在“对着菜谱按图索骥”跟“不顾菜谱灵机一动”之间来回蹦跳。 林青巍自述对吃穿没有什么讲究,故而也不会点评什么。 无论星妙端出来什么东西,他都能淡笑着夸一句“挺好的”,随即吃得干干净净。 今天也是一样。 食堂有排骨汤,林青巍带回来一些。 星妙咬着筷子,看着他发呆。 青巍——还是自己记忆里那个最好看的男孩子。 高中时候额前细碎的刘海变成干净利落的板寸,露出好看的眉眼和坚毅的轮廓。 从十五岁喜欢上他到现在,十二年了。 林青巍从那个自己非常仰慕的学长,变成了父亲看重的下属,又成为自己的丈夫。 好像是在做梦。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可是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星妙也不知道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会持续多久。 心底里,她似乎又隐隐在期待这一天到来。 吃完饭,林青巍习惯性地收了碗,放进洗碗机。 把一切收拾妥当,他从包里掏出来一份文件,郑重地摆在桌上——摆在星妙面前。 是一份单方已经签过字的《离婚协议》。 “你有时间可以看一下。”林青巍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没有什么要分隔的财产——如果有的话也全归你。我会尽快搬出去……如果你不想让妈知道,我也会尽量保密。至于离婚的原因,如果有人问,对外都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怎么连谈离婚这种事情都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态度。 星妙有点怀疑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个盛怒的、汹涌的、蓬勃的人,真的是林青巍吗。 可是他现在又一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要跟自己离婚。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星妙吸了几下鼻子,咬着唇,想把眼泪憋回去。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迟早的事。 抓起旁边的笔,星妙直接翻到离婚协议最后一页就要签名。 刚写完一个“陈”字,也不知是怎么的,大概是觉得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她想索性把话都一次说个痛快。 “你现在应该高兴了,是吧!” “终于能甩掉我了!” “反正你娶我也只是因为我爸生前给你留了遗愿吧。” “好啊,那就离婚吧。” “我是坏女人,所以请站在道德高地上随便指责我!” “恭喜你终于可以全身而退了,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是,她对婚姻不忠,她倒打一耙。 可林青巍就定然完美无瑕,在这段婚姻里没有任何过错吗? 星妙从来都知道林青巍不爱自己,甚至于提出要跟自己结婚也只是遵循父亲的遗愿。 从初二的那个暑假喜欢上林青巍到现在,她像个虔诚的信徒,一直一直追随着林青巍的脚步。 终于跟他走进婚姻殿堂的时候,星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幸福到快要晕倒。 可是她随后便意识到——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林青巍对她,大概是相敬如宾吧。 顾家、又耐心温柔、有责任心。 但——仅此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更像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感觉不到林青巍对自己的爱——那种热烈的、偏执的、独一无二、只给她一个人的情感。 哪有气血方刚的男人可能提出“一个月同房三次”这种话啊! 星妙自信面容姣好身材也不错,林青巍这样对她,不是厌恶和嫌弃还能是什么。 所以星妙知道他娶自己并非本意,更像是领到了一个不得不做的任务。 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林青巍的恩师,只是因为父亲在临终前单独跟他叮嘱了些什么,只是父亲也一直知道自己喜欢林青巍,仅此而已。 嗯。 终于,终于都说出来了。 本来是该觉得畅快的,可是她又分明哭到停不下来。 豆大的眼泪砸在离婚协议上,晕开了星妙刚写的字。 她想要去擦干净,却弄的更脏,纸上黑乎乎一团。 喘不过气来,拿星妙笔的手有些发抖。 这个“星”字,怎么这么难写啊。 下一秒,手中的签字笔连带着桌上的协议一并被被林青巍夺了过去。 星妙抬头,茫然地跟林青巍对视——她从面前男人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震惊、无措、不安与惶恐。 像是晴空突然落了惊雷,直直劈在他头上。 林青巍愣在原地,他好像被吓到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林青巍勉强开口,闷声道,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5妥协 林青巍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没办法自己骗自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装作无事发生。 林青巍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多么称职的丈夫——职业决定了他随时可能会因为任务而无法陪在星妙身边。 没办法陪她过纪念日,没办法时时刻刻都守着她。 如果星妙抱怨他、埋怨他,他都认。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星妙会觉得自己早都想甩掉她了——为什么星妙会认为自己跟她结婚是顺从师父的意思?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爱她。 是沟通上出了问题吗? 还是自己真的……真的那么不合格。 脑子很乱,林青巍在书房坐立不安来回踱步。 看时间已是晚上,明天是周五,市里安排了表彰大会,张局长点名要林青巍参加,还曾对他三令五申,明天的机会很难得,全市主流媒体都会参加,是个给清市公安局——也是给他林青巍本人挣脸面的好机会,别人都求之不得。 只是现在…… 林青巍坐在书房,给局长打报告请了假。 说破天表彰大会也就只是上台领个奖,谁去都行吧。 明天,他想在家里陪陪星妙。 无论最后什么结果,谁也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等林青巍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星妙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抓着手机。 整个人斜着嵌进绵软的沙发里,像是躺在棉花糖上。她闭着眼睛,睫毛乌黑卷翘,樱唇微张,看着可口。 林青巍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看她巴掌大的、红扑扑的小脸蛋。 软乎乎,好想捏。 他伸手,又停在半空——分明两个小时前他们还在闹离婚。 把手收了回来,林青巍抱起星妙,送她回卧室—— 他们的卧室。 自从撞见那个事情以后,林青巍已经很久不愿意踏足这里了。 一想到曾经星妙和周辰曾在这里颠鸾倒凤,他就觉得胸口疼得快要撕裂。 满腔的怒火几乎难以克制,可星妙却又偏偏在这时候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 乖巧的、温柔的、撒娇般的蹭蹭。 不知道是她梦到了什么,还是闻到林青巍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 这种亲昵的小动作像清泉一般,瞬间让林青巍冷静下来—— 他恍惚间觉得,之前种种不过是一个幻觉一场梦,只有怀里的爱人是真实的。 她不过是犯了个——错误,仅此而已。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 他林青巍难道就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圣人,永远不会有昏头的那一天? 胡乱的思维在脑中闪烁,癫狂的、离奇的、懦弱的、歇斯底里的。 终归变成了一句妥协—— 他问自己,能不能不离婚呢。 理性告诉他,这种原则性错误从来不容商量。 可是——要是他真的能一直保持理性就好了。 第二天星妙起床时看见林青巍在家,有点惊诧。 今天是周五不是吗? 看见她脸上的疑惑,林青巍只盛好了粥放在星妙面前,道, “局里今天没什么大事,我请假了。” 没什么大事…… “喔……”星妙拉开凳子坐下,依旧睡眼惺忪。 稍微清醒过来一点后,星妙恍惚间想起了昨天他们还在闹离婚这件事。 见林青巍没提,她也不想主动问。 可是看现在,青巍又好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蒸了包子,煮了粥,磕好了两个流黄的咸鸭蛋。 之前偶尔他在家的时候,也会做这些。 那时候他们还——没闹离婚呢。 真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吃完早饭,一如既往地,星妙打电话给花店,问问那边的情况。 毕业以后星妙有过两份工作,可都运气不太好。 第一份工作没干多久公司就黄了,老板连带着财务负责人失联,甚至他们都是第二天正常上班到工位发现公司的贵重设备都没了才意识到有问题——这个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当时还上了新闻,有人说老板潜逃了,也有人说老板早都死了,留下一地鸡毛。 第二份工作嘛——星妙刚转正没几天就被直系领导骚扰,从最开始私底下出言不逊到最后当着同事的面用手肘杵她的胸,还摸她的手和脸蛋。 之前就有同事告诉她要小心这个秃头老男人,不少女员工都被他不小心“碰”过。 既然这个逼这么得寸进尺给脸不要,星妙也没想那么多,一巴掌扇飞了领导的眼镜,在领导懵圈的同时报警。 领导也没想到星妙会管那个看着就很不好惹的、肩上两杠两花的冷面警察叫老公,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他自以为“亲昵”的小动作被行政拘留了7天。 再后来——星妙就有点不想上班了,她从小就想开一家自己的小店,思来想去盘下了家门面,开了个花店。 晓婕是店里唯一的员工——全职的,足够了。花草是花厂那边养护修剪好直接送过来的,流水账单都是直接发到星妙手机上,她只需要有个人在店里看着,自己偶尔去去就行。 闲的时候,星妙会自己在家写点小说,不指着这个挣钱,就图她自己开心。 6周辰 拨通晓婕的电话,对面立刻接起—— “星妙!”晓婕是那种很高兴的语气,“你好几天都没打电话问店里的事情了!” “最近…有点事情。”星妙有点心虚——尤其是青巍正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吃饭,索性赶快转移了话题——“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大事!”晓婕大大咧咧道,“你跟姐夫最近好吗?” “好…好……”星妙有点心虚,不好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给外人听,确认没什么问题以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挂了电话。 “怎么了吗?店里。”林青巍没抬头,问她。 “没,没事。”星妙摇头,用筷子摆弄着餐盘里的那两根小青菜。 果然,还是没什么胃口。 收了碗筷,星妙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林青巍就拖来个凳子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多久了。”林青巍问她,声音有些沙哑。顿了顿,又艰难补充道,“你跟他…多久了。” “两个月。”星妙低头,不愿意看他。 林青巍猜到了。 两个月之前,周辰回到清市的时候,不可谓不高调。 他原本是达亿集团南区子公司的负责人,这些年都在南边跟海外活动。 只是最近有人员变动,原联席首席执行官突然发文辞职,集团这边就立刻把周辰调了上来。 看起来是早已经安排好的。 达亿宣传口想方设法造势,召开了记者见面会。 周辰本人更是直接高调出席了三周前的本市优秀企业家表彰大会并作代表发言。 这些信息,哪怕林青巍他不想看,也还是会主动推送到他眼前。 甚至周辰那辆兰博基尼,因为不是本地牌照,又是吉利的迭数,林青巍看了一眼便有了些印象。 这么看来,周辰大概是刚刚回到清市,就来找了星妙。 嗯,他倒是一点也不耽搁。 没打算进一步追问,林青巍只是点头,知道了。 刚两个月……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过去的两个月里有两个大案的收网行动,他确实一直不着家。 结果就刚刚好给周辰钻了空子。 天底下竟就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见青巍没有细问,星妙也识趣没多说。 周辰回到清市,她本就是提前知道的。 这些年两人一直没断了联系,只是周辰有些“不可抗力”,一直也没能回来看她,连星妙的婚礼也没有参加。 满打满算,两人已经快十年没见面了。 周辰提前了好几个月发短信给星妙,说自己可能会被调回清市,如果有机会,他们以后可以多聚聚。 等周辰真的回来了——出现在花店里,星妙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地眼角挂泪。 周辰…… 星妙跟周辰本是旧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周妈妈带周辰搬来小区,成为星妙一家邻居的时候,星妙才刚11岁。 两个人块上下学,一起长大。 周辰对星妙而言也不仅是个邻居那样简单——是好朋友,更是她的阿辰哥。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还哭了。”这是两人多年后再见,周辰对星妙说的第一句话。 “是不是那个狗东西欺负你了。”——这是第二句。 狗东西是指林青巍。 星妙没理他的戏谑,哭得抽抽搭搭,又攥着周辰身上那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西装不撒手。 晓婕在一旁不敢说话,但是拿手机偷拍了好几张周辰的豪车。 第二天,星妙来花店的时候,周辰就已经候在花店门口了。 门口临街的地方有个遮阳棚,下面支着桌椅,周围摆满了各种鲜花装饰。 星妙远远看见周辰坐在遮阳棚下喝咖啡,一瞬间有些恍惚,好像是回到了十五岁,冬天的早上,阿辰哥在楼下喊她上学,那时候天还蒙蒙亮,能看到有几颗星子在闪。周辰怀里揣着热乎的豆浆和鸡蛋灌饼,站在路灯下等自己起床下楼。 他从来不催,就只是静静地等,有时候他会蹲在路边看小说,有时候又会靠在墙上抽烟。 见星妙下来,又赶忙把烟灭了,伸手挥散烟味,再乐呵呵地把怀里温度刚刚好的早餐递过去。 7我要你清醒地勾引我 周辰起了个大早,叫上采购部的人,大手一挥把星妙花店里的全部鲜花全买走了。 这店面本就不大,店里的鲜花储备没二十分钟就被达亿集团的搬了个精光。 “这是怎么了……”星妙赶来的时候,店面已经空了大半。 “集团有招待,装饰会议室。”周辰笑嘻嘻解释,“刚好需要鲜花,这不,刚好妙妙开花店,这便宜我可不能不占。” 星妙本还担心最近没什么大的节日,最近营收有点差。现在倒好,周辰帮她全解决了。 ——自己是不是可以跟晓婕一起几天休假了。 “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周辰轻拍了拍星妙的脑袋,道,“有时间再来找你。” “嗯。”星妙点头,又认真说了谢谢。 等周辰的车走远了,晓婕凑过来,兴奋而雀跃道,“你哥简直是活财神!你看账单,他刚是按照市价的2-5倍收购的花!” “什么??”星妙看流水,她知道店里囤了十几万的花,刚刚一会便显示转账收入了六十多万。 “你看你看!”晓婕翻出收款记录来,“他自己要求的,说多的部分是装饰费、设计费、还有个什么费,总之是多给了好多钱! “我们好像——发财了耶!” 几十万不是小钱,星妙着急忙慌联系周辰,男人却在接通电话后懒洋洋地自言自语: “听说现在妙妙可会做饭了——好想尝尝妙妙做的菜啊……” 青巍这一周都不在家,星妙本是懒的做饭的,她一个人,稍微一做就会剩下,她又不吃剩菜,回回倒掉,她又觉得浪费。 “那你下午过来,也算是给你接风了。”星妙回他,又发送了自己家的定位过去。 然后——发生的一切似乎离谱而又顺理成章了起来。 如果林青巍知道,他一定会大骂周辰居心叵测预谋已久。 林青巍总是不在家,所以周辰便愈发频繁愈发放肆地来找星妙,从简单吃个饭,到吃完饭还要一起看个电影,再到留宿到天明。 周辰像一块黏糊糊的果汁软糖,星妙摆脱不掉。 所以—— 在周辰抓上她的手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在周辰将她揽进怀里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然后,终于,在一个两人都有些微醺的午夜,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 分明是周辰图谋不轨,可真当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却是星妙在一步步索取。 喝了酒,星妙仰头,看着周辰傻笑。 她索吻,又被周辰偏头躲开。 他明知道星妙爱的不是他,他明知道自己不过是星妙用来填补那些空隙的工具。 可即使这样,他依旧朝圣一般、甘之若饴。 “讨厌……”星妙撒娇,不懂他这样的欲拒还迎。 随即周辰帮她撩开额前有些黏腻的发丝,伏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要你清醒地勾引我。” 说来好笑,那时候星妙分明是知道面前的男人——不是青巍,而是她的阿辰哥。 没有那种偶像剧里的戏剧桥段,酒后乱性、又看错了人。 没有。 有的只是贪婪和欲望。 她爱青巍,又享受周辰似火的热情。 所以星妙贪婪地想——自己也喜欢阿辰哥,所以为什么不可以两个都要。 真是个坏女人啊…… 星妙有时候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脑中会没来由地蹦出这么一句。 她像只偷腥的狐狸,甚至有些兴奋和雀跃。 可面对林青巍,她总还是心虚的。 心虚自己越轨做错了事,心虚自己对婚姻不忠诚。 人真是好奇怪啊。 她分明好不容易才嫁给心上人,怎么还会这样心猿意马。 星妙不敢抬头跟林青巍对视,怕一抬头就对上那双漆黑又凌厉的眼睛。 他在因为自己对婚姻不忠诚而气愤,却不是因为自己分了心。 ——星妙这么觉得。 林青巍沉默,两人就那么对坐着,各怀心事。 8不称职的丈夫 屋里一片死寂,直到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外卖小哥送来了奶茶和蛋糕。 林青巍轻哼一声,看星妙惊异的表情,不用想也知道该是周辰定的。 没多说什么,林青巍转身进了书房,门却敞开着。 两个人没再多什么交流,青巍却也不再提起离婚的事。 当天夜里,青巍又一次失眠。 他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脑子却愈发清醒。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好像是一张图片,一个…狼还是狗的卡通图案…笑得一脸灿烂。 林青巍皱眉,手快给删了。 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发错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周辰发给的,又挑衅又耀武扬威。 想了想,图片上的应该是狗吧。 啧。 这么多年了,他倒是一点没变,还很记仇。 睡不着,林青巍起身四处闲转。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客厅装了监控摄像头,最近天天提醒他存储满了,需要清理。 云盘只能存半年的视频,再往前的会自动删除。 林青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家里的监控。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他起床,做饭,出门,离开家。 星妙起床,吃饭,有时候出门去花店,有时候自己在家呆着写作。 想不出来剧情的时候也会在家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每天都这样,循环往复的。 平静的、普通的、正常的一天又一天。 倍速着,看一天删一天。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直到时间快进到自己频繁出任务不回家的这几个月。 在一个又一个自己彻夜不归的晚上,星妙都是坐在客厅里,沙发上,抱着那个一人高的玩具熊,百无聊赖等他回来。 电视里的综艺声音嘈杂,星妙一个人小小的,缩在沙发上,显得那个熊更大了。 外面雷雨也好,家里突然停电也好,窗外突然传来诡异的声响也好。 星妙都是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 所以她总是把灯都打开,家里灯火通明。 甚至有一次,星妙遇到了很凶的外卖员,把家里的门砸的咚咚响。 星妙不敢开门,等那人走远了才小心翼翼摸去门口,垫脚向外张望。 林青巍看到星妙拿起手机——无数次拿起手机,思来想去后却又放下了。 他知道或许是星妙想要打给自己,又怕自己在出任务有影响。 林青巍的心脏一瞬间感觉像是被揪紧了——他怎么会不心疼。 可是星妙好像几乎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等自己到家时,她也总是笑着,蹦蹦跳跳地,说“青巍你回来啦。” …… 林青巍看着沙发上那个巨大的熊,原本蓬松的毛因为星妙总是抱着又要定期清洗,显得塌了不少。 那是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星妙指明要他买的。 那时候的陈星妙还是警察局长家里的千金,林青巍是刚从警校毕业刚刚工作两年的毛头小子。 局里的人都好奇他是怎么赢得局长千金青睐的,他总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就只是因为早些年便认识了。 两人是高中同学,又相互知根知底,在一起似乎也显得顺理成章。 林青巍此前没有跟姑娘约会——甚至是接触过,他只觉得,如果是星妙的话,想要什么都很正常。 奢华的珠宝、昂贵的彩妆、或是漂亮的衣服。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次约会,林青巍几乎揣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几张银行卡和一沓现金,把他那个用了很久的钱包塞得鼓鼓囊囊。 可是星妙什么也没要,除了玩具店里那个巨大号的熊。 一米多长,棕色的,穿着滑稽的粉色衣服。 星妙看到那个熊就笑到停不下来,说:“你看这个熊凶巴巴的,总板着脸,好像你。” 然后这个熊就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星妙总把他放沙发上——占掉至少一个人的位置。 看着屏幕里抱着熊睡觉的星妙,强烈的不安感裹紧了林青巍,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 他——竟然真的——做的这么差吗。 9和好 在婚姻已经出现问题以后,在他们的感情被周辰插足以后。 他才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看到,自己到底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丈夫。 不甘心、又无能为力。 林青巍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放下工作——他有自己的使命在,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但是当他全身心投身于工作,就必然没办法照顾好星妙。 林青巍心跳得极快,像是快要从胸膛蹦出。 怎么可能两全呢。 愣神许久,林青巍打开手机,去回收站里点开刚被自己删除的那条短信。 或许……他想或许……周辰的存在,确实有点意义,或者说价值。 明天是周六,不用早起,也无所事事。 星妙起床的时候,家里没有人,依旧空荡荡的。 她不喜欢这样,所以赶快打开了音箱,让家里有点背景音,不至于显得那么冷寂。 不知道青巍去哪了,她也不问,反正大概率是工作上的事情,没什么好问的。 之前爸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出门,再带着一身伤回来。 她小时候听见爸半夜出门就会很紧张,整夜整夜睡不着,做噩梦,梦见爸爸被捅伤,血流得到处都是。 所以星妙自学了不少急救知识——如何伤口消毒、如何快速止血、如何进行心肺复苏。 她总觉得会用上的。 当时要跟青巍结婚,爸没啥意见,妈倒是有一百个不愿意,说两句话就回屋里抹眼泪——实在想不通怎么星妙也找了个警察。 只是今天的焦虑没有持续多久,林青巍就带着水果和奶茶回来了。 有点奇怪,他好像看着心情不错。 星妙有些怂怂地吃着切好的芒果,胡乱地嚼着,却又食不知味。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别胡思乱想。”林青巍见她表情异样,在她身旁坐下,道,“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是祈求的语气。 “你跟他……能断了吗?” 是试探的语气。 星妙一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做不了那个保证,更不可能拍胸脯告诉林青巍——自己再也不见周辰了。 不说了吗,她都想要,哪怕嘴上答应了,身体却又总是诚实的。 见星妙的反应,林青巍心里早已有数。 他沉沉地叹一口气,有些无力道, “你跟他……我不说什么了。” 星妙一阵恍惚,总觉得这人在说气话——或是说反话,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林青巍,总觉得面前这人好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 “玩笑?”她问。 林青巍摇头,轻声道,“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可以过来陪你……在我回不来或是走不开的时候,只要……”林青巍说得艰难,分明每句话都是违心的,每个字都在把他的尊严踩在地上蹂躏,可—— “只要,别让我碰上。” ——就像上次一样。 他不保证自己能一直冷静。 星妙还没能反应过来,努力理解这话背后的巨大信息量,愣了好久才开口,问他: “为什么啊?” 林青巍抬头,眼睛里是星妙看不懂的复杂神情,他的声音低哑干涩,看似平静的五官下,诸多情绪暗潮涌动。 “我知道我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绝对不是因为,我不爱你……” 林青巍说得极慢,像是生怕星妙没有听见。 他此前从没对星妙说过“我爱你”,所以在星妙听来,这就已经算是在告白了。 青巍说,他爱自己耶! 之前几天的阴霾似乎在瞬间一扫而空,星妙蹦跳着扑过去,一头扎进林青巍怀里。 “我也爱你!” 林青巍转过头去,手却又抱着星妙不愿意放开。 他低头在星妙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星妙想要回吻,又被他偏头躲开。 仰头,林青巍连耳垂都是红的。 “这个月,还有三次机会。”星妙垫脚,伏在林青巍耳边娇声道,“我们……要不要……做一会啊。” 新婚的夫妻总有一些特殊的和好技巧。 10颤h 在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星妙主动。 可即使是这样,林青巍这种脑子一根筋的男人,连在床上都绅士又保守。 星妙还记得两人第一次上床,没有任何香艳的场面,有的只是自己大概回答了林青巍八十个问题—— “我可以把你的衣服撩起来吗?” “我可以解开你的内衣扣子吗?” “可以把腿分开吗?” “我可以进去吗?” “疼吗?” “要我停下来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经验,有让你不舒服吗?” “我可以…再用力一点吗?” …… 星妙也是第一次,她之前纵使对男欢女爱有无数种幻想,也经不起在欢爱时还要分出心来去回答问题。 ——嗯、没事、可以、不疼、没关系…… 两人一问一答,连在床上的律动都礼貌克制。 甚至于在射精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都是道歉。 星妙总是觉得——差点什么。 那快感如同隔靴搔痒,总是不得要害。 直到有一次,她被林青巍压在身下时挣扎着起身,意外瞥见了男人的下体——那肉刃充血昂扬又青筋遍布,看着着实恐怖。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于——青巍没有整根送进去,在外面留了好长一节。 ……星妙实在没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怕伤着你。”林青巍如实解释,哪怕星妙说了很多次没关系,他都依旧放不开。 总是小心翼翼、总是谨小慎微。 一个月同房三次,是林青巍自己说的,他也不知是算多算少。 只是既然已经定了这数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次就三次。他怕给星妙造成负担。 林青巍当然知道做爱这种事情是人间至乐,可又总是在快乐时满心负罪感。没有找到当年的真相,他怎么敢这么大大方方的享受快乐。 他像个苦行僧一样,跟自己许诺——没找到真相之前,他不配享受任何事情。所以他总是在忍,强忍着自己那最原始的欲望。 在被晨勃胀醒睁眼又看到怀里星妙白花花的胸脯时,在无意间瞥到星妙底裤、看到那印花的内裤几乎包不住她软乎乎的屁股时,在被星妙扑进怀里、与星妙那水汪汪的眼睛四目相对时…… 林青巍都在忍,忍得快要发疯。 可是今天,是不是可以……不用忍了呢。 偶尔放纵一次,也是可以的吧? 自己会因为这偶尔一次的欢娱而被惩罚吗? 林青巍不知道,他喉头滚动,看星妙踮脚、粉白的胳膊缠上了自己的脖子。 在这种事情上,林青巍总是保守绅士而克制的,总是放不开,总怕冒犯了星妙。 一时间,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突然在想——难不成,星妙是因为……自己没能满足她……才投向周辰的怀抱的…… 不敢再细想,林青巍连上前搂紧了星妙,给她最直接的回应。 “爱我的话,要有所表示啊。”星妙轻飘飘在他耳边落下一句,“来做嘛……” 林青巍低头吻她,嘴里是清甜的芒果味。 去他妈的,今天非要尽兴不可。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吧。 手抚在星妙腰间轻轻摩挲,意识到没有拉窗帘,林青巍稍稍用力,将星妙搂起,两人纠缠着进了卧室。 天旋地转间,她便已经被青巍欺身压在了床上。 总感觉——今天的青巍,好像有些不一样。 唇齿相接,星妙被吻得有些晕乎,可能是因为缺氧。 两人间少有这样深入的深吻,他的吻一时试探一时凶猛,似乎总不能下定决心。 所以星妙主动迎了上去,大胆地回应着男人的索取。 林青巍把星妙圈在身下,膝盖支在她大腿两侧,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欺身过来。 星妙本就生的肤白貌美,这时候又被情欲裹挟着,整个人身体都染上了一层潮红。她闭着眼,脸颊上的两团红晕这时候更成了催情的圣药。 林青巍觉得自己下体他妈的胀到快要爆炸了。 星妙习惯性地闭眼,眼前一片漆黑。随后,温热的手便探进裙角、覆了上来,抚上她胸口前的一片绵软。 星妙很喜欢林青巍的手——或者说,喜欢他的所有,更对那双手情有独钟。 分明是常年握枪的手,指腹虎口间都有了一层薄茧——却又纤长笔直、骨节分明,两人的婚戒戴在他手上显得格外好看。 只是,林青巍像是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对星妙而言有那么大的杀伤力,有时候还会问她在盯着什么东西发呆。 “唔——!” 下一秒,强烈的刺激感从乳尖传来——青巍分明还在跟她接吻,手指却不甚老实。指尖捏住了星妙胸口最可爱的地方——那里早已充血挺立,像诱人的樱果。 那里本就敏感,更要命的是林青巍手指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软茧。 拇指的指腹轻轻磨蹭玩弄着脆弱的乳尖,林青巍每动一下,星妙的身子便会跟着颤动一下。 像是受惊的小兔子,娇俏可爱到林青巍快要疯掉。 11异样h 林青巍伸手向下探,见她腿间早已黏腻,绣口微张,吐出团团温热。 他忍的难受,下腹一阵阵收紧,像是蓄起了团火焰,热烈蓬勃。 星妙不知道林青巍还在迟疑什么,腿心微微发痒,折磨得她好生难受,便索性哆嗦着开口,小声道—— “可、可以了…” 是在邀请林青巍进来。 胯间的昂扬物被撩拨,似乎又肿胀了几分。 两人没有要孩子的计划,林青巍伸手去床头摸索,找散落在外面的避孕套。 “那个……那个不对……”星妙的脸红到耳根后,凝脂般白皙的肌肤透出绯红来,她声音小到像蚊子嗡嗡,低声呢喃着—— “床头柜里放的…是小的……”她结结巴巴,“枕头下面有、有你用的。” 两人都是在结婚后才知道避孕套还分尺码,除非特意买大号,否则市面上通用尺寸的避孕套对林青巍而言都有些小。 不但小,还短,还勒得紧。 那淡黄色的橡胶圈子会箍在他勃起性器的中间位置,看着滑稽。 林青巍难受,星妙也别扭。 后来研究了一下两人才发现——其实是可以买到大号避孕套的,市面上少见,但倒也有。 翻开枕头,果然,有几只亮蓝色包装的套子,上面印着黄色的XL大象图样,扁扁的,躺在那里。 喉头滚动,林青巍不记得上次用过以后有把剩的放在枕头下。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这不会是周辰用过以后顺手塞在这里的吧。 ……操。 眼神一瞬间阴冷下来,林青巍手里捏着避孕套,动作停滞在哪里。 星妙只以为是他单手拆不开包装,本想起身帮忙,下一秒又被林青巍推倒,天旋地转间,整个人重新重重地嵌进绵软的床铺。 她看见林青巍咬开了套子的包装,男人鲜红的舌尖在嘴角轻舔,虎牙锋利尖锐,那包装袋被轻易撕成两半。 星妙一阵恍惚,觉得被啃咬的好像是自己。 她的两条腿被扶着膝盖分开,花穴似乎是在兴奋地、不受控制一般地开合。 星妙分明感觉到自己下身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顺着会阴向下,沾湿了屁股。 那晶莹的液体无声说明了一切。 只是,怎么会…湿成这样。 林青巍原本总是会帮她用手指稍作开拓,毕竟他不止一次见过两人交合后星妙下体的淡淡血痕。 可今天,他似乎失去了往日里的耐性温柔。 下一秒,肿胀的龟头便抵在那欲求不满的穴口,未及星妙反应,林青巍便一个挺身,将那骇人的性器结结实实地送了进去。 连根没入的肉刃辟开贪婪紧致的花穴,抵在宫口,被填满的酸胀感让星妙一时忘了呼吸,身体绷紧,反弓成了一个奇异的弧度。 疼、疼。 身体没能第一时间适应,而星妙又素来习惯了在床上被人温柔的伺候。 林青巍这下猛冲蛮横的不讲道理,星妙有些恍惚,只觉得小腹都跟着隆起。 “出去……太深了……”她无意识地低声呢喃,声音绵软而满是情欲,说不清是拒绝还是难耐。 林青巍同样不太好受——昂扬的性器被湿滑潮热的媚肉裹紧,似有无数张小嘴在吞咽吮吸着充血敏感的龟头。 可他又分明听见星妙叫疼,不敢妄动,只单方承受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紧致,任由快感顺着他尾骨在身体里来回激荡。 “忍忍,”他沉声道,又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乖。” 感觉到星妙稍微放松一些,林青巍便轻轻抽身出来,强忍住想要在她身体里冲刺的欲望,又徐徐地送进去。 甬道内的褶皱似乎被一并撑开,两人的性器紧密嵌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星妙似乎很快便适应了男人的尺寸,原本的呜咽这时变成了催促一般的低喘。 她眼神涣散,连眼尾都是红的。 于是林青巍便心领神会地加快了抽插的速度,直到星妙口中溢出又软又娇的呻吟,再被他撞到支离破碎。 星妙满是雾气的眼睛与男人四目相对,那是叫人看不懂的眼神。 她恍惚觉得,青巍今天有些异样。 12邀请函 林青巍的撞击直白汹涌,没有什么花样,连根没入后龟头便开始欺负那花道最深处的软肉。 极致的快感从两人交合处传遍四肢百骸,他想确认身下的人否跟自己一样享受其中,又想起星妙之前说不喜欢在做爱时回答太多问题。 那贪吃的穴将自己咬得好紧,似乎每次抽插过后都会缠上来更多。星妙细碎断促的娇喘在耳边响起,像是催情的圣药。 林青巍一时开窍,捞起星妙的腿架在自己肩头,狠狠冲刺。 又低头,含住那张失声尖叫的小嘴,细细品咂。 星妙身子紧绷,一阵阵痉挛,快意化成暖流在身体里来回激荡。 床单被攥紧,她似乎需要蓄起十二分的力量去迎合男人大开大合的操干,用力到指尖微微发白。 腿心酸软,又不住地颤。 这一夜终究是折腾得久了些,星妙体力不支,被三次送上巅峰以后便没了意识,在林青巍怀里沉沉睡去。 只能说多巴胺确实是个好东西,一连几天林青巍都睡得尤其香甜安稳,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像是四肢百骸都经历了一次深度按摩。 这是难得的——无人打搅的周末。 两人吃了新疆烧烤,吃了干煸牛蛙,还尝试了下附近那家新开的奶茶店。 “不好喝。”星妙摇头,尝了一口就放下。她撇撇嘴,想了好半天,给林青巍形容道,“像没放洗洁精的刷锅水。” 林青巍也好奇喝了一口——觉得星妙说得对。 新买的游戏落灰了好久,被星妙翻出来。 一人一个手柄,打了个通宵。 窝在一起时,两人都一时间觉得恍惚——好像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不过是幻觉。 工作日,林青巍开车到单位,感觉神清气爽。 他像是个一直饥肠辘辘的流浪汉,突然吃了顿满汉全席,又泡了一整夜的温泉,心情好到觉得审讯室里那个已经三进宫的盗窃犯都看着像要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样子,心情好到感觉食堂的饭都没有那么难吃了。 不过他的好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周四上午,屁股刚坐上工位,林青巍突然听见阿明喊他, “林队,收发室有你的信,好像是那个姓周的大老板寄来的!” 周辰,我****。 林青巍在心里暗骂,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周辰,已经拉黑他手机跟微信了,结果这货怎么还给自己单位寄东西。 …… 但是又得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拆开信封,是一个A4纸大小的硕大邀请函,是邀请林青巍去吃饭,时间是今天下午,地点是达亿集团旗下的顶奢酒店。 很厚的暗黑色卡纸,纂刻着烫金的夸张字体,右下角有周辰龙飞凤舞的签名。 邀请函周围缠了一圈银白色的丝带,带着极为浓烈的香味,像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一般,极尽高调。 按理来说,周辰是商人,林青巍是警察——还主要针对经济犯罪。 这两人,不能说水火不容吧,但也起码肯定不能是一头的。 上市集团的总裁,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请吃饭的邀请函送到警察局里,本就奇怪。 有同事想上前打听,又被林青巍的冷脸吓回去,只能暗自好奇。 没想太多,林青巍起身,径直走向警察局局长的办公室。 现任局长姓张名锋,实际上是副职,是星妙的爸爸陈嵩局长,因公意外殉职后被提拔上来的。 陈局长离世既意外又突然,组织上至今没有安排,所以正职一直空缺着。 所以大家习惯性地省去了“副”字,都直接叫张局。 “报告。”林青巍在门口敲门。 “进。” 见是林青巍,张局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上周五,那么好的机会,能让林青巍在全市各机关领导面前露脸,他倒好,不珍惜。 还请假,还关机。 气不打一处来,张局甚至不想抬头,问, “怎么了?” “这个。”林青巍把刚收到周辰送过来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张局疑惑,眉毛拧在一起,伸手摸来了自己的眼镜戴上。 “这个周辰…是……那个……” “是达亿那边现在的负责人,前几个月刚调来清市。”林青巍面无表情,解释道。 “他叫你去吃饭?”张局问。 “是的。” “你们之前就认识?”张局抬了下眼镜,镜片闪烁一下,“不然怎么突然点名邀你去吃饭?” “是,”林清巍百分之一万确定周辰找他是因为星妙,但又觉得没必要向领导披露这些。 “是高中同学,高中毕业于后就没见过了。” “这样,”张局放下手里的东西,反问,“你觉得呢?这个邀请函。” 林青巍站直,目视前方,道,“根据《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内务条令》第五十六条公安民警不得接受对工作有影响的宴请或礼品馈赠。所以我觉得…接受这个邀请,并不合适。” “你觉得跟周辰吃饭,会影响到你的工作?”张局反问。 “不,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张局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张邀请函上,拇指在卡面上摩擦,若有所思的样子,道,“要接受考验,才能不怕考验嘛。” 现在变成林青巍疑惑了。 “去吧,达亿是清市的纳税大户,周总是市优秀企业家,还是新接手集团,多走动走动没坏处。” 张局把邀请函递回给林青巍,道,“听懂了吗?这是命令,不准再请假了。” 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上级又下了命令。 林青巍皱眉,却又铿锵—— “是。” 13死亡威胁 下午六点左右,带着达亿标识的奥迪A8停在警局附近。司机西装革履候在一旁,等林清巍出来。 因为是赴私人晚宴,林清巍离开前换掉了制服。 见林清巍出来,司机帮他拉开车门。 两人在车上坐好,司机却没有立刻发车,而是抬头看着后视镜,道, “林警官,打扰了。周总要求的,等您上车以后有个问题要先确认一下,然后才能开车。” “你说。” “周总让我问您一下,是否有携带任何管制刀具或危险枪械。“ …… 他妈的。 周辰还他妈在嘲讽他。 早知道真该一枪给丫崩了。 找个司机给他上什么眼药呢?这问题一问出口,自己成什么人了。 林清巍心里骂得很脏,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 “林警官?” “没、没事。”林清巍摇头,“没有携带任何刀具枪械,身上只带了手机钥匙。” “好的,您确认了就行。”司机笑得灿烂,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到达目的地,林青巍被引导着,过了两道安检门,还有穿制服的人过来搜身。 达亿集团主大楼20层据说是个旋转餐厅,林青巍又在进门之前被要求交了手机。 “手机也不能带进去?”林青巍皱眉,深感不悦。 “很抱歉林先生,”女工作人员态度很好,小心地解释,“我们会帮您好好保管的。” 林青巍觉得自己也没必要为难下面这些单纯听命令干活的人,把手机关了然后丢了过去。 这一整层都装修的相当豪华,没有开大灯,周遭的光源只为维持在一个刚刚好能看清的能见度。地板上铺着脚感极好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熏香。 林青巍不太喜欢这层的装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通过消防检验的。 旁边的人帮他拉开门,林青巍进去,发现周辰已经坐在那里等着自己了。 不大的圆桌,面对面两个位置,菜品已经摆好。 见林青巍进来,周辰并没有抬头,专心用小刀分割他面前那块带着点点血丝的小牛排。 “林警官,”他大声道,“坐!” 来到周辰的主场,林青巍不会觉得害怕,却也注定不会太自在。 他拉开凳子坐下,保持着警惕。 虽说这已是两人十几年后第二次见面,可林青巍并不愿意回想上次那几乎算是一瞬间的照面。 两人都很难堪,林青巍更甚。 所以这次,落座以后,林青巍冷着脸,几乎是在审视面前的男人。 印象中,周辰在高中时候是留过长发,后来因为打架吃亏,几乎剃了个光头。十几年不见,到底是换了身份,着装发型都被认真打理过,看着一丝不苟。 林青巍眯眼,看见周辰下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这么多年了还没完全消掉。 周辰自知林青巍对自己敌意颇深——肯定的,毕竟两人上次见面何止是剑拔弩张——林青巍差点一枪蹦了他。 可毕竟是他把林青巍请来的,该尽点地主之谊才是。 啧,林青巍、林警官。 周辰觉得实在是很不习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毕竟早十几年,他都是直接把林青巍叫巍狗的。 巍狗,喂狗,是星妙的真心喂了狗。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周辰拽来餐巾轻擦嘴角,“林警官想吃什么,随便说,后面有五六个厨子准备着。” “不用。”林青巍薄唇轻启,眼睛却牢牢盯着周辰,表情毫不友善。 再迟钝的人也该感受到这两人之间降至冰点的寒气了。 “你叫我过来,不是单纯想请我吃饭吧。”他冷声道,“有什么事情,直说。” 林青巍对周辰想说什么做什么毫无心理预期,他也不愿意提前设想。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们两人高中的时候就不对付,过了十几年了,不可能突然缓和关系。 更何况——当下周辰跟星妙的事还被林青巍撞见,说难听点,周辰就是个姘头,林青巍作为原配,只要不闹出人命,怎么敌对他都不过分。 周辰重新拿起刀叉,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哎你说,你们这些当警察的,是不是都特死板。” “什么意思?” “死板么,就,不会变通,还缺乏想象力。” 周辰一边说话,一边认真处理着自己餐盘里的那块小牛排,银光闪闪的刀刃将牛排分割得四分五裂,并不体面。 他有些漫不经心道, “咱们假设,就想象一下,如果你不在了——我是说,比如牺牲了、光荣了,星妙肯定会嫁给我的,你说呢?” 如果林青巍死了,星妙会嫁给周辰。 顺理成章。 “这算什么?”林青巍挑眉,他分明知道周辰的挑衅幼稚低级,却依旧怒火中烧。 “死亡威胁?威胁一个警察?”林青巍反问。 “林警官怎么还生气了呢。”周辰突然又极爽朗地大笑几声,仿佛自己刚刚不过是开了个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林青巍当真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们当警察的死板呢,说了是假设。” 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难怪要搜身收手机呢。 林青巍面无表情,心里暗流涌动。 周辰——确实变了很多。 毕竟这些年在商场里打拼,言谈举止都值得人揣摩。讲话三分真七分假,像是应对什么场合都游刃有余。 难怪——难怪他能把达亿接过来。 印象里,周辰还该是那个动辄就挥拳头的莽夫。 14对峙 “别紧张,林警官——或者林队长。”周辰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道,“我对你们的婚姻,没有任何意见,我保证。 “不过同样的…你们的婚姻,也不能构成我跟星妙之间关系的障碍。 “我可能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给你任何保证。随时随地,只要星妙需要我,我就会到。但,绝对不是针对你,或是针对你们的婚姻。 “星妙跟谁结婚,对我而言,都一样。 “以前是我没资格,现在……可真不好说。” 说完,周辰端起桌上的葡萄酒,悬在半空,像是敬给林青巍的,“林警官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见林青巍没有回应自己,周辰知趣地自斟自饮起来。 他低头小嘬,随即皱眉——这葡萄酒放太久已经有些温热,坏了口感。 再好的东西,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就总是错的。 意思,周辰已经传达到了。 林青巍怎么理解,那就是他的事了。 两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 死寂般的沉默过后,林青巍起身告辞,自始至终没抬起筷子半秒。 “看来是我这里的厨子不够格,没能入得了林长官的法眼,是我招待不周了。”周辰戏谑道,分明是讽刺。 林青巍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错了,周辰一点都没变,只是稍微学会了一点伪装,学会了去做做表面功夫。 他依旧是自己印象里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把老师打得头破血流的街头痞子。 不过现在倒是装的人模狗样。 垃圾。 啧。 林青巍眉头紧锁,冷着脸,像往日里执行任务,用气场呵退不必要的闲杂人等。 去拿手机的时候那个女服务员明显被吓到——把手机送过来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周辰主动跟上来要送他,被林青巍冷声拒绝—— “周总,留步。”他道,没有回头。 站在电梯口,周辰伸手将电梯门拦住。 当他对上林青巍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时,嘴角依旧挂着让人火大的、戏谑般、带着些许嘲讽的笑。 两人无声地对峙,直到电梯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当周辰终于松开手,当电梯门终于缓缓关上。 隔着门板,林青巍冷声道: “你还跟那时候一样。” “你也是。” 不欢而散。 回到车上,林青巍烦躁地扯开颈前衬衣的纽扣,情绪复杂,却又清晰地感觉到愤怒占了上风。 他原以为周辰身居高位可能身周早已围满了各色莺莺燕燕,原以为周辰跟星妙不过是生理上相互慰藉。 可都过去十几年了,怎么——那个周辰,还跟以前一样? 他凭什么能十几年如一日对星妙那样一往情深? 什么叫“他以前没资格,现在可不一样?” 所以今天这顿饭算什么呢?威胁?示威?宣战? …… 周辰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青巍一脚油门,朝市外的环山公园开去。 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不适合回家见星妙。 林青巍离开后,达亿集团高层,周辰让人收起那不对他胃口的葡萄酒,要了几瓶冰啤酒,随便指了个在20层工作的员工,要他陪自己喝酒。 那看着很年轻的服务员稚气未脱,被点到后害怕地后退了好几步。 “周、周总,我不会、不会喝酒……” 周辰皱眉,不理解怎么有人能不会喝酒。 拿起酒瓶子对嘴往里灌还能有人不会? 这不都是…无师自通的东西吗? 自顾自仰头喝了一大口,周辰不爽地用胳膊擦了下嘴角,又让其他的人都出去。 旷大的屋子只剩周辰一个人,他索性脱了鞋,靠墙坐在地上。 酒啊,是真他妈难喝啊。 他之前是怎么天天靠这玩意过活的。 脑子很乱,周辰脑子里闪回起了那些他原以为自己早都已经遗忘的片段。 巧了,林青巍也是。 少年时候的澎湃和赤诚,坚定偏执到不讲道理。 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似乎只需要一根细细的引线就可以整片牵出。 人被过往牵绊,同时被经历塑造。 有些事情,大抵确实不是那样好忘记的。 15野狗 周辰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星妙的。 可能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能是在某个因为噩梦惊醒的凌晨。 莽撞蛮横的少年,似乎连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都显得这样不讲道理。 那时候妈妈带着他常常搬家,在每个地方都住不了多长时间。 有时候是两叁年,有时候是几个月。 他从小学开始就总是在转学,所以自然也没有朋友。 搬家的原因——哪怕没人告诉他,周辰也自己知道。 他之前有听附近好生是非的大妈说过,因为妈妈年轻的时候给大老板当了小叁,后来又被大老板抛弃,所以才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看着可怜。 “长得那么漂亮,啧啧啧。”那些大妈一般会用这种语调结束话题,是在道德审判,又在指指点点。 周辰知道妈妈很美,长得好像日历上面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爸爸,所以便以为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每搬到一个新地方,小周辰都要经历漫长而痛苦的尝试交朋友的过程。 周辰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新家楼下的小公园,那时候他应该不到十岁,刚搬进这个小区没多久。 原本住户家的小孩已经有了固定的好朋友圈子,周辰瘦小又内向,很难融进去。 公园里有些老旧的器材,生了锈又落了漆,大人们是嫌弃的,小朋友却乐于爬上爬下。 周辰自己跑下楼,坐在秋千上,没人推他,他就自己使劲踮脚,让秋千能动起来。 秋天的凉风吹在脸上,轻微的失重感让他雀跃。 这时候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跑来站在他身边,胖乎乎的,手里还攥着把很大的水枪。 周辰很开心,一瞬间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推秋千,以为是要跟自己交朋友。 可是那时候他尚不明白,不是每个小孩都天生善良,懵懂而无知的恶意反倒坏的很纯粹。 他们不会在乎自己说的话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不会明白自己无意识间的行为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后果。 就只是,坏。 “他们说你没爸爸,你爸是不是死了?”那个男孩一手扶着秋千的栏杆,歪头问他,轻飘飘的,又确认了一遍: “你爸是死了吧?” 秋千像是一瞬间便停了下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踩碎了。 那破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周辰无措茫然,他抬头,眼里噙满泪水。 胖男孩跟周辰对视,却依旧是那种无所谓的表情,通红肥硕的脸蛋将眼睛挤成一条细缝,面目可憎。 “他们说你妈是坏女人,把你爸杀了,所以你才没爸爸的。”胖男孩用手肘杵了一下周辰的胳膊,一脸好奇地问他, “那你恨不恨你妈啊?” …… 周辰不太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骑在那男孩身上,胡乱地抡拳头。 可是那时候他却很是瘦弱,叁两下便又被反压在身下——那胖孩子仅凭体重就可以让他动弹不得。 最后的最后,那个胖孩子攥着手里灌满水的水枪,敲在周辰下巴上。 破了皮,伤口有点深,最后缝了六针。 胖小孩的妈妈是个看着就尖酸刻薄的女人,很瘦,只有胖小孩一半的宽度。 在医院时,那女人一直在重复—— “小孩子下手没轻重的呀,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都有人看见,是你家孩子先动的手,我家宝宝这充其量是正当防卫。” 最后她留了四百八十块钱,踩着高跟鞋走了。 周辰一直觉得这个数字很奇怪,不是整数,也不够自己的医药费。 480,听着像是在说—— “死吧你”。 周辰不想去问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自己出生以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缝过针的印记好明显,斜斜的一道,深红色,还能看到圆形的针脚。 像是一只虫子爬在他下巴上,很吓人。 这下,可能其他小朋友会更讨厌自己吧。 周辰这样想。 那……自己也不要喜欢他们了。 “还疼吗?”妈妈蹲下来问他,用手指轻轻蹭过周辰的下巴。 “我们再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周辰木然点头,不就是搬家吗,他早都习惯了。 成为星妙一家的邻居,原本就是个意外。 妈妈之前定的房子,房东突然不愿意租给他们了,所以只能跟着中介临时满城乱转找合适的现房。 中介和妈妈去看房子,周辰不想跟进去,就在小区里呆着,等他们看完出来。 站在单元楼门口等人的时候,周辰百无聊赖,会观察周围的环境——小轿车多不多、小孩子多不多、地上是不是到处丢满了垃圾。 认真想了想,这个小区应该是之前他们看过的所有小区里最好最漂亮的。 然后周辰就看到一个阿姨牵着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小女孩像是在踮脚跟她妈妈说些什么——没准就是在说他。 总是有人对着他窃窃私语,这样的场景周辰见的多了,索性把头转向一边。 结果没过几秒,那小丫头就跑到自己跟前,拿着片创可贴就要往他手里塞。 周辰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后退和拒绝。 可这丫头却有点不依不饶,没等周辰躲闪,飞快地撕开创可贴的保护膜,踮着脚给贴在他下巴上。 没对准,一半黏在了周辰的嘴角。 “有伤口的话,要用创可贴保护起来,这样才能好得更快。”女孩认真道。 直到这时周辰才反应过来,她是把自己下巴上缝过针的痕迹当成了红色的伤口。 “再给你一张。”女孩说,往他手里又塞了张创可贴,随即又叮嘱,“如果沾了水,要勤换喔!” 周辰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直到站在一旁的阿姨轻声唤她—— “星妙,走啦,要回家了。” 女孩点头,跟周辰摇摇手说,说,“哥哥再见。” 直到两人走远了,周辰才回过神来—— 他刚才,应该说“谢谢”的。 周辰觉得自己像路边的一条野狗,突然有人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